第二日一早,他却去找了宝丰,让宝丰与他一起进城,去打听两个事。一,赵敢其人。二,马二元的行踪。
赵敢是衙门捕头,马二元是马家二世祖,两人都算是小有风骚的人物,饭后茶余的打听起来并不困难,更何况,宝丰从来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但凡他愿意,总能想着法子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搭上话。
探听消息回来的路上,宝丰忽然笑,看一眼霍安,“你就这么喜欢她?”
霍安也笑了笑,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探听消息,没你真不行。你这种本事,便是不参加秋试,去军中做个探子,也必立奇功。”
宝丰难得地哈哈大笑,“可惜我没有你那身好本事。”他笑着蹲下来,看着霍安,“霍安,赵敢此人我看信得。不过你让我探听马二元的事,是要做什么?”
霍安冷漠地将树枝摁断在地上。
宝丰眉头一抖,沉默半晌后道,“好。不过我有句话要说,有些事,如无把握出其右,便先避其锋芒。”
霍安目视远方,点点头。
桃花村 第四十五章 他还没死,我去烙饼
第三日一早,霍安和上次出去围猎一样,背着大弓和行囊,苏换抱着一套换洗衣裙,带着达达和小二去送他。
这次,苏换借住在宝丰家,霍安把达达和小二都留给了她。赵敢也遵守诺言,头一晚便让阿罗换了便装,趁着夜色住进了宝丰家。
清晨的村子还很静,没什么人。霍安牵着头晚阿罗骑来的马,慢慢向村东口走去。
苏换觉得他今日脸色黯然,似是没有睡好,眼中还有血丝,她看四周无人,紧走两步,拉住霍安的手。
霍安转过头来看她,她踮起脚尖便往霍安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推他,“你快去快回。”
嗯,苏换姑娘今天很大方呐。霍安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转身上马,动作娴熟,姿态从容。苏换看得很是羡慕,哦,霍安大爷他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霍安向她挥挥手,示意她快回去。
苏换听话地唤了达达和小二,转身向宝丰家走去。一直到不见她背影,霍安才提一提缰绳,掉过马头,扬起一鞭,奔上大路。
苏换走近宝丰家时,却听见宝丰娘说,“唉唷可真好看,谢谢你了,好孩子。”
一个少女柔声道,“不用谢,阿婶,我先回去了。”
苏换慌忙后退一步想躲起来,但很不幸,达达和小二已叫起来,她赶紧喝止它们,按照霍安教的办法,伸手去拍它们的头,果然它们便安静下来,炯炯有神地坐在原地。
但花穗已经走出来了。
苏换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低声道,“花穗……”
花穗冷冰冰看她一眼,低头从她身边走过。
苏换急忙转身,“花穗,你等等。”
花穗背影一顿,苏换急忙追过去,鼓足勇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花穗沉默半晌,忽然转过身看着她,“霍小四,你的对不起,我不要。我的心思你早就明白,我什么都给你讲,你有很多机会告诉我实情,但你没有。霍安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比不上你,却也不会恨你,不过是断了念想,但你偏偏什么都不说,看我厚颜无耻,看我被他拒绝,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我居然还想做你嫂嫂,我真是恬不知耻。”
苏换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没法说出话来。
羞涩的小花愤怒时,也可以全身长满刺。
花穗冷冷道,“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她转身而去。
苏换呆立半晌,转过身,却见宝丰默然立在那里,他向她招招手,“来。”
苏换忍住眼泪走过去。
宝丰劝慰她,“换成你,你也会伤心生气的。”
苏换点点头,不安地扭怀里的布包,“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之前真没想过会这样,我原本想避一些时日就走,霍安他也赶我走,可是我无路可走,只好厚脸皮地赖着他,我也没想过要和花穗抢……”
她越说越乱,平日的伶牙俐齿全然没有,“后来……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我本来想找机会告诉花穗,霍安他没那意思,可……可没来得及……”
宝丰温和地笑笑,“这种事原本就不可预料。你也算不得抢,霍安他很喜欢你。以后花穗会想明白的,没事。”
苏换抽抽鼻子,点点头,招呼达达和小二进去。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人喜欢她,还不是二世祖。
最关键的是,喜欢她的人,是她喜欢的霍安。
这是何其幸运。
忙忙碌碌中,苏换渐渐将这些心事放开,日子总是要继续的。她勤劳地帮宝丰娘做事,中午主动烧饭做菜,吃得大家都赞不绝口。
躲在屋里的阿罗也跑出来吃饭,他爱说爱笑,边吃边羡慕,“霍姑娘,你堂哥好口福,天天都能吃你烧的菜。”
苏换有些不自在。她堂哥不仅吃她烧的菜,还吃她的嘴,这算不算好口福?
达达和小二饭量大,苏换很不好意思,按着霍安的叮嘱,饭后在厨房里将一两银子偷偷塞给宝丰娘。
宝丰娘连连推脱,“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宝丰正提水进来,笑道,“娘,没事,你就收下。就霍安那身本事,挣那五十两银子是铁定的。你这时不收,霍安回来也会给你送来。”
宝丰娘是个朴实人,“可也用不了这么多呐。”
苏换其实也好心痛,她真是米虫加废物,还尽招妖蛾子,这让她很担心以后霍安会讨厌她,于是去缠着宝丰娘问,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她们平日都做些什么事。
宝丰娘说,除了干活带孩子,便是做绣品去卖。
苏换眼睛一亮,前两样她不行,后一样她行的,女红这种东西,她从小就学。苏老爷有钱,又想着让三个女儿成器一点,请的都是极好的绣师。
苏换这种不成器的孩子,自然比不得她二姐三姐的巧夺天工,可绣个帕子香囊鞋面子什么的,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她找宝丰娘讨了绣品,一连两日都勤奋地绣帕子香囊。
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阿罗有些坐不住了。
按照赵敢的吩咐,他晚上得警醒些,白天不能出门,只好窝在宝丰家小屋里睡觉,睡得头重脚轻,闲得乱扯头发。
他想,霍安去令丘山打虎,整个桃花村都知道,若那马二元真是贼心不死,一听说霍安走了,还不得赶紧来抢他堂妹。
他又接着想,既然这样,偷偷回城一趟不碍事吧,赵敢带队去打虎,留下媳妇孩子在家。嗯,他得回去探探嫂子,然后再偷溜回衙门,探探他们打虎的情况。
于是他将想法与宝丰讲了,约定一早回去,晚上回来,也不会打眼。
宝丰自然客气地随他去。阿罗虽然是赵敢派来顾看苏换的,但怎么着人家也是个捕快,难不成走哪里还要征得他同意?
于是,霍安走的第四天一早,阿罗偷偷溜回城里。
夜幕降临时,他如约回来了。
宝丰一家正在吃晚饭。他敲门进院子后,摘下头上斗笠,向宝丰招招手,示意他出院子去。
苏换看他一眼,觉得他脸色似不大好,顿时心里一紧,没了胃口,胡乱扒着碗里的饭粒。
片刻后,宝丰神色如常地回来,继续吃饭。阿罗跟大家打个招呼,只说已吃过,跑进小屋里睡觉去了。
吃过饭,苏换没和宝丰娘抢着洗碗,而是尾随宝丰到了院子外,见四处无人,赶紧低声问,“宝丰,阿罗跟你说什么了?”
宝丰道,“他说,庆余城前两日出了一桩新鲜事,马二元去飘香苑找他相好的,不慎从二楼窗户栽了下去,摔破了脑袋,这两日都昏着。”
苏换顿时很不厚道地窃喜,“啊?”
宝丰看看四周,低声道,“你是不是想他死了?”
苏换赶紧点头。
宝丰摇摇头,“我倒是很担心他死了。他死了,马老二一定会大动干戈,与他有过节的人,都可能会被查或被报复。这样对你堂哥不好。”
苏换一惊,“你什么意思?”
宝丰慢慢道,“马二元是在你堂哥离开的前一日晚上,出的意外。”
苏换捂了嘴后退一步。
难怪霍安临走那日清晨,看着十分疲惫。
宝丰道,“回去安心睡觉,听了便忘了。”
苏换点点头,呆呆转身回院子。难道真是霍安?
她心乱如麻。
一样心乱如麻的,还有宝丰。
他蹲在院门口,盯着黑暗发呆。
阿罗带回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马二元摔下楼,昏迷不醒,一个是霍安被老虎扑下山崖,不知所踪。
第二个消息他没法跟苏换讲。他感到不安而苦恼,如果霍安回不来,霍小四怎么办?
这姑娘的来历他不知道,但很明显,她无家可归,唯一所盼,便是霍安。
第二日一早,竟然下起了雨。
苏换从屋里出来时,发现院子左下方的柴房门开着,阿罗站在屋檐下,仰天望雨。
阿罗也看见了她,有些腼腆地点点头,“霍姑娘。”
苏换笑眯眯道,“捕快大哥,你今日起得好早。我去做饭,等会儿一起吃早饭。”
阿罗道,“霍姑娘叫我阿罗就好。”
苏换点点头,转身走去厨房,升火做饭。
正忙着揉面团,忽然觉得厨房门口似有个人。她转过脸一看,是阿罗蹲在门边,欲言又止。
她好奇道,“你饿了?要不我先烙两张饼给你吃?”
阿罗摇摇头,面色显得有些忧郁,“不急。”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霍姑娘没有其他家人了么?”
苏换手上一顿,继续揉面团,“没有。”
阿罗道,“我听说霍兄弟长年上山打猎,并没有置田地?”
苏换嗯嗯两声,心里很纠结。啊啊啊,这阿罗不会是将连三叔那日有意做媒的事当真了吧?
阿罗说,“我觉得吧,如果今后姑娘手上有笔银子的话,还是购置些田地稳妥些,便是姑娘做不下,也可以请长工。”
苏换头也不抬,“这些事我哥晓得办。”
阿罗道,“你总不能靠你哥一辈子。”
苏换这次真正停下了揉面,扭过头看着他,“阿罗,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罗撇开目光,拍拍衣服站起来,“哦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哥终归是要成家的。”他仰头看看天,“咦,这个时候就下雨了,难道今年梅雨季提前来了……”
他自言自语着走了。
苏换皱着眉头,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阿罗像溜走,而且言辞吞吐目光闪烁。
她丢下面团,手也不洗,便跑到院子右边一间偏屋前敲门。
宝丰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时,便看见苏换高高扬起,正要落在门板上的粉拳,她挽着衣袖,满手臂面粉,气喘吁吁,双眸灼灼,盯着他,“宝丰,你昨晚是不是有话没告诉我?”
宝丰摇摇头,“没有。”
苏换咬咬嘴唇,“你还骗我,我都知道了。阿罗说,霍安他出事了。”
宝丰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仔细看苏换,这姑娘面色很白,眼有泪光,说话语气凿凿。
对面传来阿罗慌乱的辩白,“我没有跟她说。”
哦,宝丰捏捏眉心。
原本宝丰以为,苏换这样的小姑娘,一听到霍安跌下山崖,第一反应就是哭。但他不知道,这是朵奇葩,和一般小姑娘不一样。
她静静听完,转头去看缩着脑袋悔过的阿罗,“你的意思是,霍安跌下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罗点点头。
苏换松口气,“那他还没死。我回去烙饼。”
她说完,转身又走进了厨房。留下宝丰和阿罗站在屋檐下面面相觑。啊啊啊,姑娘,你这样显得我们两个很不淡定好不好?
苏换姑娘一声不吭烙了一大箩饼,最简单的葱花面饼。屋子里默默坐了一桌人,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啃饼,又各扔了两张给达达和小二。
宝丰娘看她大口大口闷头啃饼的模样,担忧地劝慰,“好孩子,别担心。你哥是我们瞧着长大的,十二岁不到就跟村里猎户去山上打猎了,十五岁便独自进山了,不怕……”
苏换吃饼不说话。
阿罗咬着饼站起来,“我…我回城去办点事……”
苏换抹抹嘴站起来,“等一下。”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宝丰眉头微皱。太安静的苏换,大家都不适应。
片刻后,苏换又跑回来了,手里挽着一个布囊,将懒洋洋趴在地上的达达和小二唤起来,目光炯炯地将阿罗看着,“走吧。”
阿罗差点一口被饼噎死,“走哪里去?”
苏换平静道,“你带我去令丘山,我要带着达达和小二去找我哥。”她拍拍布囊,“我干粮都备好了。”
宝丰撂下手里面饼,“胡闹。”
苏换转过头,眼睛黑黢黢地发光,“我没有胡闹。他生,我要找到他的人,他死,我要找到他的尸。达达和小二是他养大的狗,它们能帮我找到他。”
她顿了一顿,十分郑重地说,“宝丰,我不会让霍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山林里。”
阿罗猛一砸拳,凛然道,“好,我带你去!有你这样忠义的妹子,我替霍兄弟感到高兴。”
宝丰又捏一捏眉心。哦,阿罗你看不出来么,这姑娘不是要去找她的哥,是要去找她的情郎。
不过,天下又有什么,能阻止一个要去找情郎的姑娘呢。
于是,他们出发了。
宝丰没法,只好喊上了冬河,加上阿罗,三个人陪着苏换一起去,感动得苏换泪眼汪汪,“霍安要活着,我一定让他感谢你们。霍安要没活着,我也一定烧纸去告诉他,你们都是好人。”
宝丰恨不能立马揪住霍安问,霍安,这不走寻常路的姑娘,到底是哪点迷住了你?阿罗回城弄了一辆灰篷马车,载着几人,飞快地往庆余城北而去。
大雨下得稀里哗啦,今年的梅雨季来得很不温柔。苏换忧伤地蜷坐在车里,摸达达和小二的头,“我对不起你们。”
如果不是她,霍安未必会答应去杀老虎。
达达抬起头,用黑圆的眼睛看她,然后伸出半拉舌头,很不温柔地舔了一下她的手。
在灰蒙蒙的雨雾中,令丘山显得高远而神秘,一眼望去,黑黝黝的林木遍布全山。
雨小了些,达达和小二先蹿下车,使劲甩了甩头,两耳一竖,显得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它们是经验丰富的猎犬,见着荒山野岭总是莫名兴奋。
宝丰和冬河也跳下车,然后对正扶着车壁要下来的苏换说,“小四,你留在车上等消息。”
苏换不理他们,自顾自往下爬,“你们放心,我又不是身娇肉贵的小姐,这种山,深更半夜我还一个人到处跑呢,放心,我有经验。”
阿罗跑过来,佩服道,“猎户的妹子就是不一样。霍姑娘你是巾帼英雄。”
宝丰和冬河双双无语。
巾帼英雄苏换站在雨中,眯眼瞅眼前的大山。
霍安,你等着我,上次你从山里捡回我,这次,我要去山里捡回你。
在山里走了半日,雨越来越大了,苏换跌了一个跟头,粉裙上沾了大片黑泥,一双鞋也浸得泥泞不堪。
宝丰拉住她,不再让她往前走,问阿罗,“阿罗,你不是说赵捕头他们还在山里么?怎一点动静没有?”
阿罗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这山大得很,我怎么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跑在前面的达达伸头叫了几声,忽然往前跑去,小二也紧跟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慌得苏换大声喊,“达达,小二!”
冬河背着长弓和箭壶,赶紧追着二狗而去。
片刻后,他又跑了回来,摇摇头,“不见了。我看这样找不是办法,这山里野兽多,雨又下得大,我们人少,万一碰上野兽很危险,搞不好还没找到霍安,我们先出事了。”他转头去望阿罗,“阿罗,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赵捕头他们?”
宝丰也深表赞成。
阿罗想了想,眼睛一亮,去揪了一片巴掌大树叶,卷了卷,放进嘴里鼓腮一吹,顿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换扶着树,茫然看前面深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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