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说,不用怕,有我在。
苏换扯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从黑暗里坐起来。
霍安霍安,完了,完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霍安。
思绪还乱如毛线,肚子却咕咕叫起来。今天她太凌乱,晚饭只胡乱扒了两口,这时很不争气地饿了。
窗户上忽然响起滴答滴答的声音,她下了床点灯一看,哦,竟然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她也越来越饿,终于熬不住,准备蹿进厨房里弄点吃的。谁知,刚打开门迈出一只脚,偏屋的门吱呀一声,霍安也迈了出来。
二人同时愣住,彼此对看,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苏换姑娘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饿了,出来找东西吃。”
霍安摸摸肚子,又指指自己。
苏换惊讶道,“你也饿了?”
霍安点点头。
于是微妙而尴尬的气氛,顿时活泼了许多。苏换大方地招招手,“来,我弄点东西一起吃。”
把厨房噼里啪啦翻了一阵,苏换盯上了今天买回来的糯米粉、鸡蛋和桂花糖。
糯米粉是她喊买的,因为她想做甜糕吃。
不过做甜糕麻烦,她决定这时做个简单方便的汤团鸡蛋糖水吃。
霍安升火,苏换麻利地和好湿糯米团,烧好水,打进两颗鸡蛋,然后揪了拇指大的糯米团下去。水开滚了,雪白的小团子纷纷浮起来,很是可爱。
苏换盛了两碗,加了桂花糖进去,热腾腾地端一碗给灶前的霍安。
霍安晚饭也吃得少,这时饿得厉害,拿过碗便稀里呼噜吃。
苏换端着碗坐在他旁边的小木凳上,接连说,“慢点慢点,烫着你舌头。”
吃完糖水,苏换心满意足,刚放下碗,鼻间嗅到一股甜香。她抽抽鼻子,看霍安,“灶里有什么?好香。”
霍安用掏火棍掏了掏,灶腔里将熄未熄的一堆火烬明明暗暗,滚出两只胖胖的地瓜来。
苏换大喜过望,“烤地瓜?”
说着乐呵呵地斜过身子,伸手便去抓地瓜,霍安怕她烫着,赶紧去拍她手。
苏换呀的一声缩回手,幽怨地扭头瞪霍安,“你干嘛打我……”
她“手”字还没出口,人就呆住了。
彼时她上半身几乎歪在霍安怀里,一抬头,嘴巴险些就啃着霍安下巴。
霍安眼珠子很黑,呼吸慢慢有些急促。这姑娘离他好近,呼气间几乎还有桂花糖的甜香,桃花脸很艳,嘴唇又很红。苏换,你真的长得很招摇。
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召唤,微微一低头。
苏换姑娘于是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吻。
带点桂花糖的甜香。
霍安的嘴唇有些湿润,很热,压住她的唇,似乎不知该怎么做,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略一迟疑,便张开唇,轻轻吮了一下她的下唇,又用舌尖舔了舔,像在品一颗上好的糖。
被天打雷劈的苏换终于回过神,红着脸一把推开他,站起来转身便跑回了屋子。
哦,外面雨下得好大,苏换裹在被子里一颗心嘭嘭乱跳。
完了,完了,被他看,被他摸,还被他啃,她这辈子的理想是嫁一个话本子里那种侠骨柔情义薄云天的大侠啊,是不是被霍安人道毁灭了?是不是被霍安人道毁灭了?
霍安坐在那里,盯着灶膛里火烬明明灭灭。
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吻。
虽不尽兴,但无比美好。
带点桂花糖的甜香。
天亮了,苏换姑娘又重温了那日被霍安看光光时的纠结,她起不起床呢?她起不起床呢?
好凌乱呐。
在凌乱中,苏换鼓足勇气爬了起来,换上自己那套淡粉衣裙,打开门,却见门槛边竖着那木牌子。
捡起来一看,上面写三个字:
“对不起。”
苏换抬起头来看院子,雨后初晴,院子里满地落叶,达达和小二在扑打闹腾,霍安不见踪影。
她于是鼓励自己,没事儿,人家都认识到错误了,大方点,苏换。
于是大方的苏换姑娘洗漱干净,开始扫院子。
这时,院子外传来冬河的声音,“霍小四,霍小四。”
苏换跑到院门边,笑嘻嘻望着冬河从田埂上走来,“冬河,你怎么来呐?”
冬河走到她面前,皱眉上下瞅瞅她,“我外出了几日,回来听说那马贱人来招惹你了,你没事儿吧?”
苏换一扬下巴,“没事儿,他哪能占我便宜。宝丰帮了我,你们都是好人。”
冬河点点头,“你没事就好。”他左右瞄了瞄,“你堂哥不在?”
苏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出去了。”
冬河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今晚有班艺人来村里演皮影戏,你要不要去看,就在村南边那老疙瘩树下面。”
苏换两眼一亮,她就晓得冬河来准有新鲜事,兴奋得猛点头,接连道,“好好好好好!”
冬河挠挠头,“你要去,还是想个法子,把你堂哥也一并带去。”
苏换道,“为什么要带他?”
冬河往后一跳,“难不成你又想偷溜出去?”他接连摆手,“霍小四,我是讲义气才跑来告诉你的,你可不能不讲义气。你要再偷溜出去玩,你堂哥回头知道了,可得撕了我。再说,那是晚上,姑娘家不能一个人出门,所以一定要带着你堂哥。”
苏换咬着嘴唇想,霍安大爷好静,万一他不肯去怎么办?
冬河道,“剧目我都打听过了,一出县令审瓜,一出状元探母,一出妖蛇传奇,听说都挺好看。”
他顿了顿,严肃地再三叮嘱,“霍小四,你一定要带上你堂哥去看,你别忘了,你最近招妖蛾子。”
苏换顿时心头一惊,急忙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弄去。咱们晚上见。”
冬河满意地点点头,“记住,酉时三刻开始。”
桃花村 第三十九章 兄妹俩很不纯粹啊
冬河刚走,霍安就回来了。
他一大早去连三叔家还骡子车,还了便急忙回来,家里有个招妖蛾子的小废物,真的很操心。
小废物正卖力地扫院子,看见他回来,大大方方地跑过来,抱着扫帚问,“你回来呐,中午想吃什么?”
霍安的情绪变得复杂。首先他有点赧然,你看人家奇葩,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他一个大男人反倒纠结一晚。但他又有点失落,原来苏换姑娘根本不把昨晚当回事儿。
为了把霍安大爷哄出去看戏,中午做饭,苏换格外用心。蒸了野鸡肉茸糯米团子,腌了酸辣小黄瓜,又煮了素味青菜汤。香糯团子配爽口小黄瓜,再喝一口清淡的菜汤,非常好吃。
苏换偷偷观察,觉得美食让霍安大爷很舒畅,于是咬着糯米团子道,“霍安,晚上我请你去看戏。”
霍安愣了愣,吞下小黄瓜,抬头看着她。
苏换赶紧道,“我听说,今晚村南边老疙瘩树下要演皮影戏,我们去看吧。”
她用冒星星的眼睛看霍安。
霍安点点头,继续吃黄瓜。
苏换却有些不适应,啊,他怎么这么爽快?原本她还备好了坑蒙拐骗撒娇耍赖等多套方案,谁知霍安一听就答应了。
但无论如何,霍安答应陪她去看戏,她非常高兴,下午时便在家里勤快地蒸甜糕,一边蒸一边自言自语,“多包两块去,送冬河一块,嗯说不定还能碰上宝丰,也给宝丰一块。哦哦哦,万一花穗也去呢,送两块给她……”
霍安在院子里听她碎碎念,觉得连风都很柔软。
吃过晚饭,苏换便急不可耐地催霍安,“我们走吧走吧,晚了戏就开始了。”
她穿着淡粉衫裙,头发梳得整齐,披在两肩,乌发如云。
霍安看她一眼,提着装有甜糕的布包,走在她身后。院门关上,达达和小二幽怨地呜呜两声,现在主人出门,都带奇葩姑娘不带它们了,好伤心。
天边红云褪尽,夜幕正在降临,村南边老疙瘩树下早已聚了不少人。后生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大姑娘小媳妇羞答答坐一起小声聊天,老头子蹲在树下抽旱烟,老婆子端了小木凳坐着碎碎念,小孩子则一圈圈乱跑,兴奋得像一群下山的猴子。
苏换觉得好热闹好兴奋。
戏台子已搭起了,一方白布后透出晕黄的灯烛色,在这夜幕低垂的小村凹里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有人在喊,“小四,小四!”
苏换兴奋地挥挥手,“哎,哎,我们在这里。”说完,转身从霍安手里拿过布包,“快,冬河一定帮我们占了好位置。”
霍安很无语地按按额角。她和冬河就是奇葩见奇葩,一见两如故吧。
冬河在,宝丰在,上次捕鱼放纸鸢的几个后生都在,连花穗也在。
苏换兴奋得要爆血管,红光满面分糕给大家吃,“你们都在呐,来来来,我做了糯米甜糕,请你们吃。”
众后生见霍安的漂亮堂妹也来了,顿时眼睛一亮,但很快发现漂亮堂妹身后,还跟着她那能打死野猪的堂哥,急忙又收敛端庄了些。
倒是花穗,看见霍安,眼风顿时娇俏几分。
她看见苏换也很高兴,“小四,你这两天好吧?我娘还让我捡些鸡蛋,明天去看你呢。”
苏换挨着她坐下,拿糕给她吃,笑眯眯道,“好着呢。你明天来吧来吧,拿些针线活来,我帮你做。这块甜糕给春婶婶带回去。”
花穗点点头,笑着咬一口糕,偷偷瞟了一眼在苏换身边坐下的霍安。
苏换察觉到花穗的眼风,瞄一眼端视前方的霍安,又瞄一眼娇羞吃糕的花穗,莫名地心虚起来。她她她这两日,又是和她堂哥摸摸抱抱,又是和她堂哥啃啃小嘴,兄妹俩很不纯粹啊。这时看着花穗,她竟可耻地有些做贼心虚。
花穗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的吧。唉呀呀,这唯一的同龄女伴会不会就没了啊。
她很纠结,不晓得该不该找个委婉的机会,委婉地让花穗知道,霍安他没那个意思。
正纠结得要死,戏却开始了。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苏换赶紧伸颈望去,看戏要紧,一切烦恼先抛之脑后。
第一出戏是状元探母。讲的是一个贫寒书生十年苦读,最终金科高中,状元郎在官场同流合污,后来衣锦还乡探寡母,却被寡母义正严辞骂得醍醐灌顶,从此走上了正确的人生路。
总之,就是一个老套的励志剧。但苏换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花穗小声讨论一下,“我是他娘也要骂他……”
霍安好笑地转头去看她,不想却和花穗的目光对个正着,他只好微点头,尴尬地转回头去看无聊的戏。
一出戏谢幕,戏班子的戏师端着一个盘子,笑容可掬地走进观众席,自然是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
这种戏班子五湖四海为家,乡里人朴实,知他们不易,三文五文的也愿意给。
苏换戳戳霍安,“哥,给钱。”
霍安瞅瞅她,默然拿出十文钱。苏换,好像是你说请我看戏吧。
下一出戏是县令审瓜。讲的是一个糊涂县令审冬瓜,最后阴差阳错破了案。这是一出喜剧,笑得大家前仰后合。
苏换这种爱笑的奇葩,自然是笑得要死不活,还时不时扯扯霍安的袖子,“啊你怎么不笑,好好笑哦。”
霍安摸摸额头。奇葩。
最后一出戏是压轴的,妖蛇传奇。讲的是一个蛇妖化为美女到世间报恩,与她夫君三聚三离,最终人妖殊途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总之,就是一个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加惨剧。
这戏苏换姑娘看得更专注了,眼角还泪光微闪。
霍安觉得各种无聊。戏台子上正在念一句台词:我不敢离开太久,是怕错过你。
忽然有人在后面戳他背,他转头一看,一个六七岁的小毛头,笑嘻嘻伸过头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捏着半块甜糕就跑了。
彼时,花穗悄悄站起身来,向戏场外走去。
众人都看得专注,苏换姑娘更是盯着台上,眼都不眨一下。霍安看看她,拧眉想了想,又瞅瞅花穗孤身没入夜幕的背影,想一个女孩子夜间出去若遇上坏人可不妙,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出去了。
苏换望他背影一眼,想他定是尿急了,于是专心地继续看戏。
一曲戏终,苏换眼泪汪汪,美貌蛇妖最终灰飞湮灭,俊秀书生最终孤独终老,爱情敌不过世俗眼光和生活折磨,破灭之后唯留下蛇妖甘之如饴的一句话:
我来此一世,不过为你。
桃花村 第四十章 我们这算不算乱伦?
曲终人散,苏换站起身来东张西望,却不见霍安。
冬河跑过来说,“咦,小四你堂哥呢?”
苏换摇摇头,四处看。
隔了两个位置的宝丰慢慢站起来,“小四,你等等,你堂哥不会扔下你独自回去的。”
苏换继续四处看。
有个后生忽然结结巴巴道,“呀,糟糟糟糕,花穗也不见了。冬冬冬河怎么办,春婶子说过一定要送她们家花穗回去的。”
戏台上灯烛一灭,冷冷清清。
苏换心里一沉。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冬河,麻烦你送我回家吧。我想我哥大概是送花穗回去了。”
冬河瞧瞧宝丰,轻咳一声,“哦,那好。”
于是几个后生先回家了,冬河和宝丰留下来,送苏换回家。
三个人一路默默走。冬河觉得奇怪,苏换这时怎么安静了,平日她话多得要死,于是挠挠头说,“小四,那些戏是骗人的,你不会当真吧?”
苏换冷哼一声,“我就晓得是骗人的。那个蛇妖就蠢得要死,为个破书生还把命赔上了。”
宝丰默然不语。
风吹过来有点冷,大路上四处静悄悄的。苏换越想越生气,恨恨重复,“我就晓得是骗人的!”
霍安和花穗一前一后,从一条岔路上转进大路时,正好听到苏换这恶狠狠的话。他紧走两步,糟糕,没想到戏都散场了。
花穗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神情模糊。
冬河大叫,“小四,你堂哥回来了。”
苏换抬头看见大步走过来的霍安,绷着脸一扭头,很有骨气地和他擦肩而过,就连走到花穗身边,也没停顿一下。
霍安茫然。
宝丰担忧地看他们一眼。
连奇葩冬河都察觉到不对,赶紧招呼,“小四,那我们就不送你回去了。宝丰,你送花穗回家,我走一步先。”
说完赶紧溜。
哦哦哦,这四个人都有问题,他要明哲保身。
今晚有月亮,这时跑出云间,很是明亮,乡间田野虫鸣声声,很是美好。
但苏换的心情很不美好,一路走得怒气冲冲。
霍安明白她生气了,想来是不告而去,让她担惊受怕了。可他也真没想到,花穗平日那么害羞的女孩子,话都很少和他说,今晚不知打了什么鸡血,非要拉着他把话说明白。
他怎么说嘛,他又说不出话。
花穗落眼泪,他只好打起火折子,拿了树枝在地上写给她看,不想戏都散场了。
这时他去追生气的苏换姑娘,没法顾及花穗,想反正还有宝丰在,花穗不会出事的。
走过一片青纱帐似的玉米地时,霍安终于忍不住,从后面一把揪住苏换的右臂。
苏换哇哇大叫,“霍安你这个混蛋放开我,我手要断了,好痛呐!”
霍安慌不迭放开她。
她于是又暴走。
霍安没法,只好快走两步,走到她前面去挡住她。
苏换冷瞥他一眼,一扭身,果断地从路上跳进玉米地里,继续走。
四月的玉米杆子已快有人高,青幽幽的,被风吹得沙沙响。
霍安也跳进玉米地里,再次挡在苏换面前。月色清辉照在她脸上,她双眸发亮,长发被风吹得荡漾。
霍安不会说话,开口的只能是苏换。
于是她问,“霍安你今晚愉快吧?”
霍安眨眨眼。你想来看戏,我陪你来看戏,我有什么愉快的?
于是他弯腰去捡一截枯枝,要在田埂上写字。
苏换愤怒地一把推开他,“我不要看,这么黑看不清!霍安你这个骗子,还说你不喜欢花穗,不喜欢你干嘛和别人去幽会,你这个懦夫,喜欢别人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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