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得意极了,亲爹嘛,那自然不一样,于是低头就在女儿脑门子上狠狠亲了一口。
苏换跑过来,咳咳两声,忐忑问,“霍安,是不是昨晚……”
霍安抱着小葡萄,转过头来冲她笑,“你不是挺有志气嘛,要和他同归于尽。”
苏换嘿嘿干笑,“那是不冷静的表现。我冷静了一想,不划算,和那妖怪同归于尽了,倒是便宜你再娶新媳妇,你新媳妇没准虐待小葡萄。”
霍安:“……”
苏换跟着他身后走,巴巴地问,“霍安,你是不是又有事瞒我呀?”
霍安漫不经心说,“元宵节我要进宫。”
苏换吃惊道,“徐承毓这么下贱,告御状?”
霍安纠结道,“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徐承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他还告到皇上面前去,找灭啊?”
苏换哼哼,“人不贱有缺陷。徐承毓自认他完美无缺,可见就是贱到极致的表现。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霍安低头去拨弄小葡萄的棉花手,黑睫毛微垂,遮了眸中神情,淡淡道,“我会让他没力气做的。”
他转头说,“让徐妈妈去找两个裁缝来,买些上好料子,趁这几日给你做两身漂亮衣服,为夫的名节重要。”
苏换茫然道,“做衣服和你名节有什么关系?”
霍安说,“那日端王妃要入宫陪皇后观焰火,说携些官眷作陪。”
苏换又吃惊了,指着自己鼻尖,“我一个七品武官的家眷,也有资格作陪?”
霍安纠正她,“骑兵营副统领,那是从六品。”
苏换说,“霍安我觉得你官升得太快了,其中必有诈。”
霍安说,“苏换我觉得我们话题扯远了,总之你谨言慎行。”
苏换愁眉苦脸,“我不想去,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场,怕丢脸怕掉脑袋怕连累你。”
霍安说,“我推脱了,可推脱不过。端王妃说,见着你圆脸圆腮长得挺喜庆。”
苏换揪揪自己脸颊,垂头丧气道,“我果然长胖了。”
于是这两日,苏换忙碌起来,选料子裁衣服,如意一日得空,还专门带了个嬷嬷来,粗粗教了苏换一些宫里规矩和衣饰打扮。
元宵至。
这一日苏换把小葡萄奶得饱饱的,便急忙换衣梳头,准备去当端王妃默默无闻的陪衬。
因为是作陪的官眷,品阶又不高,可偏偏又是入宫,所以既不能太过张扬,也不能太过随便,在选择服饰上愁死了。
最终还是覃婶结合那日王府嬷嬷的意见,给苏换挑了一件水樱色压暗花的裙服,配银青小袄背,头发绾成中规中矩的流云髻,插戴了简单的红玉头饰,再披一件银白貉子毛雪氅,倒也端庄不失节气喜庆。
霍安看见苏换时,十分满意,瞅了瞅,又伸手去把她头上的红玉珠花摘了。
苏换急道,“你干嘛?别弄坏我头发。”
霍安俯去她耳边说,“别太漂亮。我担心你被王亲贵族瞧上。”
苏换翻个白眼。
霍安咳咳,“端庄。注意为夫的名节。”
从进端王府开始,苏换就彻底和霍安分开了。
霍安这日着暗青官服,因是武将,又配了玄黑甲衣,头发束得整齐,看起来腰挺背直十分精神,跟随在明公公身后。
苏换被嬷嬷带去见过端王妃后,便规规矩矩低头站在那里。果不其然,端王妃总共点了四名作陪官眷,少说也是三品大员的家眷,而她这个从六品官眷,真是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虾米。
于是虾米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痛苦沉默地保持着端庄姿势,不妨一个体态圆润的夫人打量她几眼,“这位夫人可真真年轻,瞧着面生,不知是何人家眷?”
苏换刚想回话,端王妃却已抿口茶,优雅轻笑,“北军九营新晋骑兵副统领的夫人。”
那圆润夫人哦了一声,笑道,“就是那救驾有功的骑尉?果真是年轻有为,英雄美人。”
苏换赶紧微微一福身,半垂面羞怯道,“王妃,夫人过奖。”
端王妃上下打量她,“你哪里人氏?”
苏换道,“回王妃,知州东阳。”
端王妃又道,“瞧着年纪不大,听说都有一个孩子了……”
她正说着,一个侍女走进来,行过礼,轻声道,“王妃,该进宫了,车辇都备得好了。”
端王妃于是不再问话,和两位年纪稍大的官眷一起,说着话娉娉婷婷走出去了。
苏换松了一口气,跟在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官眷身后,循规蹈矩地去了。
这日入宫已近黄昏。老皇帝兴致大发,设晚宴于玉龙广殿。
玉龙广殿十分恢弘,中通一座五丈宽的玉石拱桥,桥下有一泓碧潭,四周共有盘龙华表六十八根,堪堪撑起这个有水有桥的华丽内殿。
这晚玉龙广殿灯烛辉煌,碧潭波光熠熠,宫人衣香鬓影,满飘瓜果浓香。
苏换跟着一走进去,就瞬间昏了头。啊啊啊,难怪说书人总说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这般奢华富丽,俯瞰众生,哪个不想当皇帝,当了皇帝也想当一万年啊。
她们自然是只能进偏殿的,偏殿以薄薄的银绸细纹帘隔开,看去正殿里如烟似雾般不真实。
唯有皇后在正殿落坐,其他妃嫔无不是在偏殿落座,端王妃与那些宫中妃嫔笑吟吟见过礼节,让跟在后面的小虾米苏姑娘内心十分感叹,真真美人如云啊,皇帝这才叫做享受。
端王妃落座后,苏换和那名年轻官眷,因品阶低微,都只能立在身后。
苏换小心翼翼抬头张望了一下,想在正殿努力搜索霍安的身影,可是无果,殿太大,人太多。
霍安这时其实立在明公公身后,这种场合,明公公自然也是不得入座的,趁着王亲贵族寒暄,他侧身低低对霍安说,“今日胡族札刺部落前来朝贡,皇上大悦。来者是部落大王长子驽亲王,据闻随行者不乏部落勇士,前来献艺。”
霍安点点头,听着就听着,想来他的职责不过是护卫端王周全。
就在这时,仗乐声响,皇帝携皇后自殿后入座,众人跪地,高呼万岁。
免礼后,礼乐又响,前殿大门列仪仗队,迎了一群衣着奇异鲜丽的人鱼贯入内。
霍安眯眼瞧了瞧,并不感到奇怪。胡人他们在草原上遭遇过,他们的衣饰穿着鲜丽,他是见过的。
那群衣饰鲜丽的人入内后,紧接着十名黑甲短裙身高体壮的武士也鱼贯而入,自是双手空空,不携任何兵刃。
霍安这时有些微惊,这扮相他似在哪里看过啊,那十名武士无不是半面雪白半面血红,涂满油彩,不见真容,领头一名武士还戴着半面狰狞兽纹玄铁面具。
他一愣,猛想起顾惊风那妖武生扮相,继而又想起草原遇险那一夜,那个头戴半面狰狞兽纹玄铁面具的男人。
繁世锦 一百四十一章 有没有,手上过!
苏换觉得吧,其实参加这种看似繁华至极实则无聊透顶的宫廷盛会,真是各种无趣。这是供皇亲贵胄高官重臣闹排场比风光的地方,她这种小虾米普通百姓命,来这里就是一种折磨,站着一动不敢动,简直就腰疼。
为保持自己端庄形象,她努力盯着前面端王妃头顶上的一朵珠花,默默把那八瓣珠花数了一遍又一遍,反正偏殿和正殿用帘子隔开,看人都模模糊糊,她就咬牙熬吧,熬到平平安安回家去。
正熬着,忽然听得耳边靡靡之音,婉然动听。
苏换抬起头来,才猛然发现,那群衣着怪异鲜丽的人,和皇帝老子见过礼唠过嗑后,皇帝老子摆足了架子占尽了风光,心满意足地让歌舞升平了。
先献舞的自然是宫中舞姬,在碧波闪闪的白玉拱桥上,翩翩起舞,那个水蛇纤腰那个妩媚多姿那个霓裳羽衣,哪怕隔着银绸细纹帘,也十分美妙,看得苏换来了些兴致。
一曲舞终,忽然呜呜号角低沉雄浑,大殿中的靡靡之音一扫而空,无人不为之精神一振,苏换眯眼一看,好激动,居然换男人跳舞了,哦哦哦就她所知,跳舞的多是女子,男人顶多唱唱戏,跳舞还真是鲜见。
可人家胡族男人不讲究这些,短裙黑甲,光着两条肌肉虬结的大腿,举着漆木盾牌漆木剑,像跳大神一样跳起舞来,脚脖子上的狼牙串子来回击打,发出嘭嘭的脆响,头发上绑着的山鸡毛摇摆不定很是滑稽,看得苏姑娘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而她身边那年轻官眷,人家可就内敛羞涩多了,眼风一瞟,似觉得成年男子露大腿很是有伤风化,羞答答地别开脸,轻声嘀咕,“蛮人就是未开化。”
苏换就没搞懂了,方才那些舞姬也露玉腿露雪臂,怎么就没人觉得有伤风化呢,而且眼下还隔着帘子呢。
那年轻官眷瞥了一眼看得明目张胆的苏换,似有些鄙夷,苏换转过脸,大大方方冲她一笑,转回脸去继续坦坦荡荡看露腿男人跳大神。
胡族男人跳的是一种奇怪的舞蹈,看着很像追野兽,追着追着又打了起来,乐声也渐渐雄浑沸腾,看得人热血澎湃。
偏殿席间陆续有妃嫔夫人起身,由侍女扶着退出去更衣什么的,大概是觉得有伤风化不忍卒目吧。
苏换反正看得很有兴致,好在端王妃也是个稳重大气的,一直没起身,让苏换也就得以继续看下去,看着看着乐声忽然一转,变得哀婉凄艳,不知什么时候,白玉拱桥上冒出一个身着兽皮长裙的女子,腰肢浑圆,黑发披肩,与领头那面具男子两相对舞,十分缠绵。
于是,更多妃嫔夫人起身了,端王妃低下头去喝茶,似也有些不忍直视,毕竟比起胡族蛮人,本朝女子要羞涩矜持得多。
苏换心里感叹,她果断不是个贵妇命啊,居然看得这么坦荡荡。
正想着,胡人舞跳完了,皇帝老子高高在上,面色不冷不热,淡淡一挥手,玉龙广殿里顿时弦乐飘飘,宫人轻飘裙袂,传酒传菜。
这时端王妃身旁一个妃嫔,侧身来低低说,“本宫倒是瞧出来些苗头,这舞大约又是在颂扬他们胡族那个战神,咱们皇上英明大度,倒也不计,可终究是败军之将,也不怕丢了他们自己的颜面。”
说完掩唇轻轻笑。苏换默默腹诽,人家败军之将又怎么了,打仗嘛,没个输赢死活,那还不得打个天长地久,有败者才有胜者。
没想到,端王妃倒是和她美人所见略同,轻啜一口茶,不急不缓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在总归是和睦了许多年,这是他族的英雄,又用不着我们去敬仰。”
苏换顿时觉得,端王妃有见地有气质。
那妃嫔却似不在意端王妃的话,咦了一声,“这是还要献舞么?”
苏换望去,却见方才那领舞面具男出列,缓缓拔出一把漆木弯刀。
她仔细一听,却听着那胡族亲王,用不大拧得过舌头的汉话说,“圣皇,这是我族第一刀士……”
因为隔得远了些,那亲王说汉话又着实是个大舌头,苏换听得十分费力,断断续续闹了个明白,大约就是那亲王喝了几盏酒有些飘飘然,又吹又擂,自觉他们家第一刀士,放眼天下无双。
自然,皇帝老子必须有些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下面多的是人会看脸色,譬如一个四平八稳将军模样的武将,就哼地冷笑了一声,接过话头,“驽亲王这口中的天下,未免小了些吧?”
驽亲王也不生气,笑眯眯向皇帝老子一抱拳,“圣皇,听闻贵地有句俗话,十分实在,有没有,手上过。可是这样说的?”
哦哦你祖爷爷的,来人家地盘子挑衅子了是吧?苏换忍不住转头去远眺玉龙广殿外密密如林的执戟侍卫,觉得这亲王实在不理智。
偏偏在这时,温润如玉行端言正的端王大人,他温润地一笑,端庄地说话了,“这句老话说得对。本朝喜欢用刀的人比比皆是。就说本朝从六品武官,善用刀者十之七八。霍骑尉,听说你就喜欢用刀?”
苏换险些泪流满面,这就是个陷阱啊,霍爷叫你不要来京城嘛,你来了就是个悲剧啊。
霍安面无表情,其实老子喜欢用拳头。
但没法,上位者调兵遣将,身为一名不起眼的兵将,他得听上位者的话,于是出列,垂首道,“回王爷,属下略知皮毛。”
众人目光聚焦霍安,这内城北军的后起之秀,救驾有功,连升两级,可谓一炮打响,朝中军中多少也有些传闻。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大多人都是鄙夷居多,认为他不过得益端王的提拔。
于是,这时好事者目光热切,事外者淡淡观望,唯独端王兴致勃勃,起身请示他老爹,“父皇可准?”
皇帝老子自然大手一挥,准了。
于是,略知皮毛的,和天下无双的,开始了手上过。
霍安执的也是漆木刀,长刀,背宽刃窄。
苏换摁摁额角,不妨坐在端王妃身后那位三品大员夫人,忽而转过头来瞅瞅她,又转过头去和另一位夫人轻语,“端王身边,可是那救驾有功的骑尉?”
这两个夫人轻语时,霍安与那面具男子已走到拱桥上,执刀两望,看着虽然沉默,但十分和气。
弦乐渐停。
众人寂寂。
霍安神定气闲,与这人走近一看,发现他虽面戴同样的面具,可露出的半边脸,瞧着眉目绝不是那晚遭遇的胡人军队头领,咦难道他们那边戴面具是风俗?不过,甚好甚好,无仇无过,练练就好。
结果弦乐一停,那面具男子猛然凌空跃起,哗啦一声,漆木弯刀破空砍下,刀气凛冽得霍安为之一惊,不是吧,你一把木头刀都这么吓人,换成真刀,你用刀气杀人都够了。
霍安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这番遇上的,是真正的用刀高手,手里长刀一挽,迎刀而上。
原本二刀见着电光火石要相碰,不料那弯刀半路一转,幻化出一片刀影,霍安微侧身,反手挽刀,随之幻影,只是那人来势凶猛,根本就是手持木刀身怀杀意,往死里逼他,于是他一时噔噔噔往后退,那面具男子借机足踩玉石拱桥的一侧桥身,斜着身子,猛砍木刀,接二连三,刀刀成影,追着霍安。
因为是她家霍爷打架,苏姑娘自然看得更加专注,恨不能撕了那银帘子冲出去看,只觉得隐隐约约间,她家霍爷好像一直在退走,不妙啊。
玉龙广殿上鸦雀无声。
众人无不盯着那被漆木刀影包围的二人,连老皇帝也兴致勃勃,想来平日美人跳舞看多了,猛然间换个口味,觉得甚是不错。
霍安已退到桥下,心中的震惊无与伦比,这刀法他熟啊,就跟他三师父画那本舞刀小人的刀法,相差无几啊。
话说他三师父的画作真是蛮卑劣,当初扔一个本子让他自己练,可他翻开一看就傻了,一本子的火柴棍小人跳上跳下是要闹哪样啊。
于是他拿着这本神刀谱,愁眉苦脸琢磨了三天三夜,硬是没看出火柴棍小人要闹哪样,哭兮兮去找他老娘,结果他娘沉默一会儿,二话不说关在房里三天三夜,重新给他画了一本,硬生生把一刀谱的火柴棍小人,画成了美男子舞刀。
当时他还很好奇,问他娘,“娘你画的是不是我爹?”
他娘笑,眉目温存,“你爹比他丑多了。”
可事实证明,三师父的火柴棍小人刀谱,看着其貌不扬,其实真正厉害,一招扣一招,一层上一层,上一招的破绽,下一招立马补上,练到最后一招,他简直觉得无懈可击。他三师父指点他三年,最后只送他四个字,“唯快不败。”
正分神想到这里,冷不防那面具男子一刀砍下,虚影为先实招在后,他一时化解不及,左肩上稳稳挨了一刀,顿时整条手臂都麻了,要不是他反应快,铁定脖子都被木刀削了。
霍安顿时怒了。
手上过就过,这般咄咄逼人手下不留情,自然回圜余地也小,就如大师父教诲,与人无情则与己绝路。于是猛然挥出一刀,毫不遮掩破绽,不等那面具男子一刀追来,他立马跟上一刀,补上上刀的破绽,刀刀相扣,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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