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啊的一声,旋身躲开霍安一脚,“糟糕!”
霍安一脚踢去一脚又至,眼见着要踢中他背心窝子,听得这声惊叫,猛然一顿。
这人蛮熟悉的声音,蛮熟悉的拳脚。
火光一起,屋里顿时一亮,那黑衣人飞快一转身,与霍安打了个照面,霍安还不及辨认,那黑衣人却已惊喜道,“霍安!”
霍安拳脚猛收。
永荣扣在弓弦上蓄势待发的指头一松。
黑衣人一把扯下黑巾,“老子呀!”
霍安永荣俱是一惊。
顾惊风,顾大爷!
霍安惊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唇红齿白妖艳如昔的顾惊风抱怨道,“你们怎么回事,现在才来……”
他来字刚出口,忽然嗅得焦糊味,转脸一看,书桌上众多书籍乱纸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顿时啊啊啊惨叫几声,将怀里那团黑布围罩的东西,一把塞给霍安,“抱着这祸水美人。”
说完便扯下桌旁软榻上一片床帷,开始噗噗噗去扑火,一边扑一边跳脚,“霍安你说你鬼鬼祟祟闹哪样?老子正在找秘笈。”
霍安扯开黑布,赫然见怀里正是抱着那盆失踪的狐美人。这株狐美人尚且活着,还未绽放,一张狐狸脸花苞,可惜叶子被摧残了,也有些摇摇欲坠。
永荣立在窗口,目瞪口呆看顾惊风用床帷扑火,结果扑得床帷边角都燃起来了,实在忍不住道,“你……这样扑不对。”
顾惊风怒,“不对你还不帮忙!”
永荣哦了一声,四下找东西扑火。霍安抱着花正准备开口,忽然一个兵卫从前院急匆匆跑来,“骑尉,有人来。”
霍安问,“至何处了?多少人?”
那兵卫道,“快下官道,目测三四十人。”
霍安急忙一把扯住正扑火的顾惊风,“赶紧走。”
顾惊风急道,“秘笈秘笈!”
霍安来不及问他什么秘笈,怒道,“再不走,这司马庄上下的人命,咱们就扛稳了!”
顾惊风一怔,忽然将手里燃火的床帷,往书桌旁的书橱上一搭,又噼里啪啦揉了一堆书在燃烧的书桌上,火势瞬间大起来,连着书桌也燃烧起来。
一群人于是急急往外撤。
霍安一边跑一边说,“你还有闲心放火。”
顾惊风一边跑一边说,“反正人都死了,添乱呗。要添乱不成,就当作火葬。”
霍安无语。
众人撤至大院外,果然见官道上已下来一群人马,似已看到他们,正轰轰往这边冲。
霍安将狐美人往顾惊风一抛,“接着,上我的马!”
顾惊风稳稳接住,敏捷地跳上马,坐在霍安身后,嚷道,“往东南方走,有小路!”
霍安驾的一声,猛夹马肚子,骏马惊嘶,一群人卷尘而去。
顾惊风只觉得迎面冷风凛冽,只好一手紧紧抱住霍安的腰,一手紧紧搂住怀里黑布围罩的狐美人,啊啊啊霍安,老子经得住你摧残,这狐美人经不住啊。
好在前方是田野,也算畅通无阻。
可惜没跑一段路,后面那群来路不明的人,便猛追猛赶而来。
听见响动,永荣回头一看,只见那群人黑压压从远处跟来,再远处,那司马庄子已渐有火光,很显然是烧起来。
想来那群人也是前去取狐美人,不想迟来一步,发现不对,便急忙追赶而来,看来一场恶战无可避免。
霍安抬眼,只见天光渐明,前方有一处隐隐绰绰的树林子,便急声道,“进林子!”
刚进林子,后面已追近,暗光嗖嗖,开始射箭。霍安一行借着林子掩护,一时倒也无虞,可林子密,灌木多,不似外面田野好奔走,有马匹被灌木卡着后蹄,一时扯不出来,那兵卫果断地跳下马,纵身跳上了前一个兵卫的马背。
那群人马手脚不慢,这时已纵马入林。
顿时这片林子不清静了,冷箭如流矢,飞来飞去,枝折叶散,惊起鸟雀一群一群。
霍安扯着缰绳在林间疾驰,急急道,“顾惊风,咱们得兵分两路。你带着狐美人先走,我断后。”
顾惊风热泪盈眶,“好兄弟,有担当。我走先!”
霍安没空跟他碎嘴,扭头道,“永荣,你带五个人,和顾惊风先走。咱们郴县城外驿站会面。”
永荣正射出一箭,他准头好,一箭中的,一个灰衣人惨叫一声跌落下马,惹得他身后一人勃然大怒,拽过身边人的长刀,一发狠,凌空掷来。
永荣急忙仰身翻下马,那长刀嗖的一声,贴着马背飞过,直直没入树干,真真入木三分。
霍安趁机跳下马来,抓起永荣,“快上我的马。”
顾惊风也不慢,霍安前脚跳下马,他单臂一伸,咬牙扯住马缰,控制住疾奔的马匹,“快上!”
永荣飞快挺身而起,跳到马背上,顾惊风一夹马肚子,往前猛飚。
霍安斜身躲过一箭,转身疾奔两步,一把拖出永荣那匹受惊骏马的马尾巴。
马匹受惊,停下来猛尥蹶子,霍安凌空一翻,人已翻上马背,刚坐稳,耳边冷风至,一阵锐痛,他提着马缰围着一棵树旋了一圈,瞥一眼没入树干的那柄长刀,抬起头来,电光火石的一瞬,正面相向的二人,俱是一愣。
徐承毓!
霍安不是不曾想过,会在京城与徐承毓狭路相逢,可他却着实没想过,二人相逢如此突然如此混乱,如此水火不容。
但显然,徐承毓要比他震惊更甚。
苏换那鸡飞狗跳的奇葩,两次从他眼皮子下溜走,第一次是出于疏忽,第二次是出于轻敌,这简直就是他徐承毓大爷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而如今,那奇耻大辱的真正幕后黑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反而一时呆住了。
就是这个叫霍安的王八蛋!
徐承毓一时气血冲头,瞬间忘记了自己这趟的真正使命。咬牙一夹马肚子,右手执戟,左手提缰,猛然直冲向霍安。
霍安来不及多想,右手抓住没入树干的那柄长刀,猛一拔出,提刀便冲向徐承毓。
时隔两年有余,果然两人见面就打。
二人轰隆隆在树林子中间狭路相逢,短兵相接,谁也不让谁也不停,两匹疾奔的马匹迎面相撞,扬蹄惊嘶,高高立起,马上二人一声不吭,劈头盖脸就一阵猛打。
先行遁走的顾惊风等人闻听这惨厉至极的马嘶,忍不住回头一看。顾大侠咋舌,一边跑一边嘀咕,“你大爷,打这么凶!霍安你就是属炮仗的吧,动不动就炸毛!”
炸毛的不仅是霍安,连着在混战中的徐守都好奇怪,平白无故他家徐爷怎么突然就发飙了呢?
这二人突然发飙不得了,打得既快又猛,刀气森森,长戟无眼,周围树木被削得嚓嚓响,枝断叶散满天飞,四下一片狼藉。
正混战的众人都惊呆了。
这这这是闹哪样?
就在这时,一个人在混乱中急急冲过来对徐守说,“有群官兵正朝树林子来!”
徐守赶紧喊,“爷……”
就在这时,徐承毓一戟砍下,霍安横刀一挡,二人内劲都足,一时刀戟相接,火光四溅,嘭的一声厉响,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戟断刀缺,二人被强大的冲力弹得往后飞纵,双双落马,两匹马惊嘶而去,没跑几步,前腿一跪,轰然倒下。
徐守的声音嘎然而止,眼珠子鼓得要掉出来。
那那那个人,不正是两年前那哑巴小子么?
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弹开后,各自噔噔噔倒退数步,扶着树站稳,因激烈打斗,林子中间的灌木矮树被削一空,狼藉满地。
徐守惊骇地张了张嘴,哦哦这哑巴小子果然打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爷,有官兵来!”
话音刚落,马蹄踏踏,一群执戟提枪的官兵已轰轰烈烈冲进来,一阵喊打喊杀,“杀人凶手哪里逃!”
杀人凶手四个字,瞬间惊醒二人。
他们一前一后抵达司马庄子,可在此之前,全庄人已被杀得精光,显然是有人事前为之,想看一出鹤蚌相杀的好戏。
徐承毓扶树,冷冷盯着霍安,“杀人凶手!”
霍安冷笑,“贼喊捉贼!”
徐承毓一怔,骤然剧烈发抖,“王八蛋你居然会说话了!”
这哑巴拐走了他瞧上的女人,这哑巴带给他无法释怀的耻辱,这哑巴他居然,还会说话了!
啊啊啊,这真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世道!
一时间他恨不得毁天灭地,抢过徐守手里长刀就冲,却被徐守一把拉住,“侍郎爷,这群官兵人不少,看样子就没打算放活口走,咱们中计了!”
就在这时,霍安已完全清醒过来,大喊一声撤,双掌发力,猛推几下,生生摧倒一棵碗口粗的树。那树轰轰倒下,惊得一阵鸡飞狗跳,徐承毓连连往后跳,暴怒至极,“老子一定要剐了你这王八蛋!”
霍安懒得理他,趁混乱飞身纵上一个兵卫的马背,那兵卫猛一夹马肚子,马匹顿时惊嘶而去。
他手下之人见状,纷纷提马撤退。
徐承毓扯过一匹马就追。徐守真是各种着急,他家侍郎爷一见那哑巴小子,瞬间失心疯,要坏大事的呀,于是急急下令撤。
刚冲进来的官兵还没开打,就被一棵树砸得跳脚,顿时不乐意了,老子一进来你们就跑,还没打呢。于是三群人马,在林子里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激烈混战,一时刀来箭往,这树林子被惨烈摧残。
天已大明。
三群不同阵营的人马,边打边撤,一路死伤一路撤退,渐渐退出了这片小树林子。
刚出树林子,迎面四骑飞来,霍安微眯眼,唉唷顾大侠你也算有良心,竟然和永荣带了两人回来接应他们。
顾大侠一身黑衣,威风凛凛,见霍安等人出林子后,和永荣等人勒马立在原地,满张弓,每张弓上码箭七八,待霍安等人接近,嗖的一声同时拉弓出箭,顿时箭出如虹,直取身后咬死不放的徐承毓等人。
众人忙避退。不过一转眼,身后那群官兵已追上来,正好拖住了他们。
徐承毓气得吐血,山崩地裂一声吼,“霍安——”
一路疾跑中,顾大侠在马背上一抖,转头说,“霍安你们认识?喊得好深情。”
霍安绷着脸不说话。
日头高挂,霍安一行在驿站会合后,迅速清点人马,死兵卫六人。
顾惊风难得正经,拉了霍安到一边说,“霍安,我到司马庄子时,全庄上下已被灭口,我只见着那杀手的背影。绝对是买的杀天下的杀手。”
他顿了顿,“有人知道两路人马来取狐美人,设下一个局。后面那路人马是什么来路?”
霍安摇摇头,没说话。
顾惊风又道,“你所带之人出自内城禁军,万一被官兵……”
霍安垂下眼,表情模糊,慢慢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信物。所有未回京之人,会立被消籍,灰都不剩。”
顾惊风瞠目结舌,“明公公果然是个狠的。”
霍安这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在这里?”
顾惊风惆怅地叹口气,“老子命不好,重生之后,还是当杀手。”
他深深看一眼霍安,“星宿堂。”
霍安一听星宿堂就明白了,不再多问,二人粗粗一合议,决定避开回京官道,另取蹊径回赶,以躲避后面那路人马的追杀。
无论如何,这郴县之变,要赶紧告知京中高层。
永荣表示,他知道一条路可往北走,当年他们逃难时走过。
于是众人补充水粮后,马不停蹄即刻上路。
急行一日夜后,在第二日破晓时分,霍安等人才疲惫不堪地歇在一处林子里,准备休憩片刻再走。
顾惊风汩汩喝了半袋子水,喘了两口粗气,忽然没头没脑说一句,“美人要死了。”
霍安正在吃馍,转头疑惑地去看他。
顾惊风抱过那株黑布围罩的狐美人,掀开黑布,果然见得那美人蔫蔫,瞧着花苞萎缩不少,光秃秃的根茎上,没有半片叶子。
顾惊风将它放在地上,小心翼翼从水囊里,抖了些水喂它,一边说,“这菊花若成精怪,必定嗜杀如命。”
他收起水囊,“瞧瞧血腥味多重,司马庄子上下十几条人命,连着两路人马死伤之人,就为了两朵破菊花,死不瞑目啊。你说那老皇帝怎么就喜欢菊花?太猥琐了。”
霍安沉默了片刻,“你昨日在书房里找什么?”
顾惊风指指狐美人,“养花秘笈啊。”
他顿了顿,“明公公派如意传令,让我赶往郴县,接应你们,你明我暗好办事。我猜他们大约知道,京城还有人马来抢这破菊花,可惜他们不曾料及,有人先下手为强,存心要两路人马争夺厮杀,所以那杀手毁一株留一株。”
“但这株也受损了,所以我去书房找那司马老庄主的养花秘笈。据闻此人爱菊如命,还著了几本养菊册子。”
霍安这时才仔细打量狐美人,“好像是要死了。”
他想了想,直截了当说,“顾惊风,你觉得既然有人存心让这花背负血腥和人命,明公公他们便是得花,敢不敢进呈宫中?”
顾惊风愣了愣,沉默片刻,慢慢说,“京城这个地方,下棋的人多,棋子也多。取不取回花是棋子的事,进不进呈宫中,却是下棋人的事。”
霍安深以为是,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既然如此,回京我们也得一明一暗。”
顾惊风很快领悟,“不错。”
然后他问,“非燕好不好?”
霍安说,“她长高了。我教了她一些防身的拳脚,她很喜欢,每日都在家自己练,很乖。”
顾惊风笑了笑,转头去看霍安,“谢谢你。”
霍安说,“她很想你。”
顾惊风含笑道,“我会去看她的。”
众人日赶夜赶,回到京中时,已是十月十一。
入城门时,霍安出示文牒后,城卫抬头打量他们几眼,却没有即刻放行。
霍安一行淡定耐心地等待。
不片刻,等来一名挎刀男子,武将装束,不知官至何位,被几名亲兵簇拥而来。
他走来打量霍安一眼,“报上名来。”
霍安道,“内城北军骑兵九营武信骑尉,霍安。”
挎刀男子哼了一声,“南去何方?”
霍安道,“迟州政和城。”
挎刀男子说,“所为何事?”
霍安道,“护运贡品。”
挎刀男子眯眯眼,“什么贡品?”
霍安道,“金龙爪菊。”
挎刀男子使个眼色,城卫上前,打开永荣和另一名兵卫背负的宝木匣子。匣子打开,果然是两盆金灿灿的金龙爪菊。
那挎刀男子一怔,挥挥手放行了。
霍安翻身上马,提了提缰绳,刚入城门,忽然听得背后一声疾呼,“站住!”
这声音蛮熟,他悠悠转身看去,果然是徐承毓,带着十来个人,自官道上疾驰而来。
哦徐公子,看来那群官兵让你损兵折将不少呐。
徐承毓行至城门前,那挎刀男子见他,似是相识,咦了一声,“徐侍郎?”
徐承毓坐在马上,怒气冲冲道,“吴统领,这人不清不白,你们怎么就放行了?”
那吴统领傻了傻,“他是内城北军骑兵九营武信骑尉,文牒官牌俱齐,怎么不清不白了?”
徐承毓微眯眼,“内城北军骑兵九营武信骑尉?”
霍安慢慢说,“承让。”
说完头也不回,驾的一声鞭马而去。
徐承毓大怒,“王八蛋你这杀……”
徐守急忙大喊一声爷,生生截住他的话头。
唉唷自从遭遇那会说话的哑巴后,他家爷整个一炮仗,一路噼里啪啦爆到京城,完全失了往日稳重。
吴统领这才想起一件事,“徐侍郎出京是所为何事?”
徐守赶紧道,“我们去知州。”
说着赶紧取官文通牒。
徐承毓脸上乌云密布,手里用力捏住缰绳,捏得关节喀喀作响,盯着霍安消失的方向,牙齿错得咯咯响,“好极了。”
回到京中,霍安才知,郴县狐美人之血劫,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司马庄子被灭口,全庄十四口人,无一人幸免,两株狐美人一株被毁,一株下落不明。
不仅如此,得到报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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