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大步走进正对着的堂屋里。
永荣没法,也不敢关院门,只好一跛一跛地走进厨房里,倒了两盏茶水,送到堂屋里去。
魏之之坐着,明翠站着,一坐一站两个姑娘的面色里,都毫不遮掩地表示了,她们对这简陋屋子的鄙视。
明翠还顺便对永荣递来的茶,表示了鄙视,可她家小姐竟然拿起来就喝了一口,顿时打击得她内出血。平日她沏茶沏得那么好,小姐还嫌这嫌那,这永荣随便倒杯冷茶,小姐居然眼都不眨就喝了。
真是中邪中得深,神仙都没法。
永荣站在门边说,“大小姐有何事?”
魏之之皱眉瞅瞅他右腿,“你怎么回事?人家也兵训,偏你跌断了腿,什么本事!”
永荣胸膛起伏了一下,默默按捺住不说话。
魏之之瞄一眼明翠,明翠立马会意,将手里提的红漆盒子放桌上,揭开来往外面取东西,两个药包,两个黄纸包,一个圆食盒。
打开圆食盒,飘出热气来,还有股奇特香味。
魏之之说,“过来。”
永荣不动。
魏之之冷笑,“瞧你这胆,也好意思投胎成男人。”
永荣咬牙,正要说话,忽然明翠鼻子抽抽,“小姐,好像什么烧糊了。”
永荣猛然想起厨房里还熬着粥,急忙转身跛着脚去厨房熄火。
正忙着把柴禾抽出来,魏之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什么?猪食吧。”
永荣终于淡定不下去了,将手里柴禾一扔,低着头闷声道,“家里鄙陋,招呼不周,还请大小姐自己保重。大小姐如有差遣,不妨直说,如要报复,不妨直说,属下莫敢不从。大小姐如若无事,不妨离开,不要污了大小姐名节。”
他说完,也不去看魏之之,拍拍手站起来。
明翠在门口气得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魏之之却冷静地喝止她,“明翠闭嘴。我们走。”
说完看了永荣一眼,转身便走,不料走得太急,出门时觉得右臂一蹭,似有什么东西从窗台上滚落。
她低头一看,一个小木偶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永荣也听到响动,见魏之之正好奇地弯腰去捡,顿时一惊,急忙道,“别动。”
但是他忘了,魏之之大小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他对着干。她毫不犹豫地捡起那小木偶,拿在手里端详,端详着端详着,面色就变了。
永荣跛着脚跳过来,伸手就去抢小木偶,魏之之倚在门边,利索地手一缩,让他抢个空,“你雕的?”
永荣不耐烦道,“和你没关系。还来。”
魏之之手脚自然不比他快,一急之下,握着那小木偶按在胸口上,“你抢啊。”
永荣完全傻了,手僵在半空中,那那那个地方,他不敢碰啊。
魏之之盯着他,“这木头姑娘,是你心上人?”
永荣痴呆,盯着她胸口看。
一向气场稳定的魏之之大小姐,终于慢慢脸红了,二话不说将小木偶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永荣赶紧去抓她手臂,刚抓着又觉得不妥,急忙放开,低声求饶,“大小姐,求你把那个还给我。”
魏之之哈的一声笑,转头看他,“你不是有骨气极了么,求我了?”
永荣低低道,“对。”
魏之之道,“行,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还给你。”
永荣赶紧道,“好。”
魏之之一扭头,“进屋去,把那盒汤喝了。”
永荣哦了一声,无比听话地跛进堂屋里去,低头一看,圆食盒里果然是汤,骨头浓汤,还漂着一两根认不出的药材。
他二话不说,捧起食盒来,仰头就喝,咕嘟咕嘟见了底,然后一抹嘴巴,转头就说,“我喝完了。”
魏之之冷笑,“紧张成这个样子,还不承认是心上人。孬种。明翠,我们走。”
永荣急了,忙跛着跳过来,“你怎么食言?”
魏之之面色非常不好,“我饿了所以我食言。”
永荣跳过来挡住她。
她面无惧色地看着他,“行啊,你挡着我,我要再过不出这条巷子,你看外面的侍卫会不会到处找我。他们找不到我,你看会不会惊动我爹。”
永荣瞬间就气短了,魏之之哼的一声,撞开他,领了明翠,趾高气昂地出了院子。
走到院门口时,她蓦然回头,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还有两件事。”
说完出了院子。
非燕蹦蹦跳跳从街那边走过来时,正好见着魏之之和明翠,从巷子里走出来。她好奇地嘀咕,“咦,魏小姐?”
目送魏小姐走了一段路后,登上一辆停在绸缎庄门口的马车,她才想起自己的使命,提着食盒进了巷子里。
“永荣哥,永荣哥。”
永荣正沮丧,听见呼声,出门一看,非燕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跑进来。
他奇道,“非燕你怎么来了?”
非燕跑得快,转眼就迈进了堂屋,将手里食盒将桌上一放,“四姐姐让我给你送骨头汤来,覃婶炖的。”
永荣一听,笑了笑,“谢谢你们啊。”
非燕正想说话,忽然瞅着桌上食盒药包,咦了一声,“永荣哥,有人来探过你?”
永荣急忙道,“没有。哦这些我自己买的。”
非燕点点头,“那我回去了。你记得喝汤啊。”
目送非燕蹦蹦跳跳离开,永荣沮丧地坐下来,他刚喝了一肚子汤,又来汤,真心喝不下了。话说那小木偶怎么办?要被她认出来可就没脸了。
这么想着就去拨弄桌上的黄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蜜饯,一包山榛子,都是姑娘家喜欢吃的零嘴。什么意思?
永荣愣住了。
于是这晚睡得极其纠结。
翌日起床后,他左想右想不妥,硬着头皮去了都尉府,求见魏之之。
魏弦每日辰时后,就会去城西校场训兵,这个时候应该碰不见他。
门口侍卫通传后,他等啊等啊等,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时,魏之之小姐竟然亲自出来了。
他心中一喜,迎上去,“大小姐……”
魏之之眼角都不瞟他,高贵冷艳,目不斜视,领着明翠,上了马车。
他立在那里发呆。
四名侍卫要跟上,不料明翠从窗里探出个头说,“小姐说,你们别跟了,那个永荣跟车就行。”
永荣急忙跟上。
马车走得慢,永荣低着头,默默跟在车旁走,右脚跛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魏之之从挑起的帘子缝隙里,偷看他的侧脸,十分沮丧,又摸出那个小木偶来看,越发觉得眼熟。
明翠低低叹口气,“小姐,你中邪了吧?”
魏之之盯着那木偶看,“中什么邪?”
明翠说,“那个永荣,又不是家世过人,又不是本事过人,又不是相貌过人,小姐喜欢他什么呀。”
魏之之手一抖,怒道,“胡说八道,谁喜欢那卑鄙无耻小人了!”
明翠哭丧着脸,“小姐你醒醒吧,明翠好害怕啊,这些事要有一日被都尉知道了,明翠的小命就没了。”
魏之之烦躁道,“好了小声点。我要你活,都尉府还没人敢要你死。”
她忽然喊,“停车,我要下去走走。”
明翠哎哎叫,“小姐等等我。”
魏之之扭头道,“你坐着,在这里等。”
明翠绝望地看着魏之之下了车,仿佛看见她家小姐,正义无反顾地扑向一个火坑。
魏之之一下车,永荣就一喜,急忙跟上,低低道,“大小姐……”
大小姐理都不理他,闲闲走了两步,停在一个小摊前,捏起一支蝴蝶红木簪看,“这个多少钱?”
小摊贩见她穿饰精致,漫不经心,很有眼力地立马抬价,“五十文。”
魏之之道,“哦,买了。”
说完拿了簪子悠然就走,小摊贩急了,“小姐,还没给钱呢。”
魏之之转过头,铿锵道,“没带钱。”
永荣猛然醒悟,赶紧拿钱出来付账。
魏之之得意极了,老娘折磨不死你。于是捏着那簪子玩耍,东看看西瞧瞧,忽然觉得这大街熙熙攘攘,其实也不那么嘈杂烦人。
于是悲剧的永荣,就成了给大小姐付账的货。
大小姐好奇地买了一个黄金糕,刚咬了一口,就嫌弃地丢了,永荣还在付账,大小姐又斯斯文文地让人给称栗子。
刚剥了两颗栗子,她又见着稀奇玩意儿,将一包栗子往他手里一塞,凑过去看。
永荣怕她有个闪失,赶紧跟过去。
魏之之这次看中的,是一个转糖饼的小摊。
糖饼老人正用一只勺子,舀出黏而深红的糖浆,在一块光滑的白石板上,淋出一条活灵活现的红鲤鱼。末了,以一条细竹篾往上一按,再用小铲子一铲,一条鲤鱼糖饼就新鲜出炉了。
魏之之瞧得兴味十足。
旁边站着两个七八岁的小毛孩,眼巴巴瞅着那糖饼,齐齐伸手去抓,然后就热热闹闹地吵了起来。
“是我转到的鲤鱼!鲤鱼是我的!”
“是我捡到的铜板!鲤鱼是我的!”
魏之之好心情地弯腰说,“你们不要吵了,说声姐姐美,姐姐送你们一个。”
永荣好鄙视。大小姐你找自信,也找点有格调的好不好,拿糖饼哄两个小毛孩说假话,会天打雷劈的。
但两个没节操的小毛孩,几乎想都没想,立马就响响亮亮,异口同声说,“姐姐你好美。”
魏之之一笑,转头去看永荣,“给钱,我要转糖饼。”
这日秋阳灿烂,街上熙熙攘攘,永荣愣了一愣,从前觉得面目可憎的大小姐,她回眸一笑,还真的,蛮好看。
错觉错觉。他赶紧低头去掏钱。
魏之之于是蹲在一边,开始转糖盘,“你们要什么?”
两个小毛孩眼巴巴瞅着这从天而降的仙女姐姐,一个说,要兔子,一个说,要猴子。
魏之之沉吟一下,“那都转吧。”
于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一拨那糖盘上的木箭头,木箭头滴溜溜一滑,先快后慢,停下来后,堪堪指着一朵花。
糖饼老人呵呵笑,“我做花了哟。”
魏之之说,“你做。我还要转。”
可惜,魏之之小姐运气和技艺都着实不好,连转几次,不是花就是仙桃,两个小毛孩开始还在一旁鼓劲加油,转了三个仙桃五朵花后,他们也蔫了,眼巴巴瞅着糖盘上画的兔子和猴子。
永荣立在那里,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糖饼一文钱,倒是没什么,可大小姐你笨成这样,真的好丢脸。
于是他试探性地开口,“大小姐,要不直接买吧?”
魏之之鄙夷道,“我就晓得你这人,滑头。”
永荣叹口气,蹲下去,不等她反应,伸手就拨了一下木箭头,木箭头飞快一转,晃悠晃悠,果断指着一只兔子。
两个小毛孩欢呼雀跃。
魏之之目瞪口呆,“你怎么弄的?”
永荣懒得理她。转这个有讲究的,糖饼艺人都往木箭头上做了手脚,所以大多都指着最好做的花和仙桃,懂点力度,才能转着想要的东西。
当年他跟着村里那木匠学艺时,帮别人做过糖盘转子,里面的猫腻,他自然懂。
这些事,自然不必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说,永荣闷不吭声又去转,却不料被魏之之果断抓住手,“我要转。”
他转眼看她,魏之之手一抖,赶紧放开,红着脸猛拨木箭头。
果然又是只悲剧的仙桃。
两个小毛孩齐齐叹气,终于忍不住有个说,“哥哥你教教这个姐姐,她好笨哦。”
魏之之很郁闷,一阵死磕,咬牙道,“今天转不到猴子,我不走。”
说完又猛拨木箭头。
很不幸的,两只仙桃又到手。
永荣真是崩溃,都尉大人,你都把你宝贝女儿养成什么扭曲样了,终于忍不住说,“大小姐,得罪了。”
说完伸出手,飞快地捏住她那根葱白食指,轻轻一拨,谢天谢地,终于猴子到手了。
永荣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起身来问,“老伯,一共多少钱?”
两个小毛孩兴高采烈地拿着兔子猴子鲤鱼走了,觉得今天运气真好,遇着一个又笨又心好的姐姐。
魏之之捏着一把糖饼仙桃糖饼花,默默往前走。
永荣付过钱,急忙跟上来,小心翼翼道,“大小姐,那个小木偶……”
魏之之原本桃腮微红,一听这话就沉脸,“扔了。”
永荣赶紧道,“扔哪里了?”
魏之之站住,转过身来看着他,“她是谁?”
永荣支支吾吾,“我……我妹妹。”
魏之之冷笑,“撒谎都不像,没用。”
说完趾高气昂地往前走,永荣头疼极了,方才转糖饼时那点可爱,瞬间又被她惯有的扭曲嚣张,破坏得消失殆尽。
走啊走啊走。
永荣腿伤未好,走了一段路就觉得隐隐作痛,正水深火热,忽然魏之之大小姐站住了。
他抬起头来,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稀疏十几个人,正围在一个巷口,看一个江湖艺人耍猴子。
那小猴戴顶红色瓜皮帽,眼珠滴溜溜转,瞧着十分机灵活泼,正在艺人肩头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玩耍着几个小花环。
看的人大多是半大孩子,魏之之大小姐今天颇有返老还童的倾向,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看了。
永荣没法,只好跟过去。
小猴卖艺十分卖力,不时吐舌做鬼脸,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魏之之握着一把糖饼,也微微含笑。
人家卖力过后,自然是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艺人拿着一个铜钹,满脸赔笑地过来收铜钱,小猴坐在他肩头挠痒痒。
魏之之目不斜视,手一伸,“给钱。”
永荣哦了一声,默默拿出几枚铜板,放到她手心里。魏之之瞟了一眼,“小气。再给。”
永荣一脸屎,又给。
艺人正好走到魏之之面前,魏之之将手里铜板,往铜钹里哗啦一撒,顿时喜得艺人连连鞠躬,“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他肩头坐着的小猴,黑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瞪着魏之之手里的糖饼。
艺人正要转身走,不妨那小猴吱呀一声怪叫,猛然纵起,扑向魏之之大小姐手里的一把糖饼。
魏之之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将手里糖饼一丢,啊啊倒退。
永荣见那猴子直扑魏之之,眼疾手快揽过她腰肢,急忙后退。
魏之之脚下踉跄,一转身就扑进一个温热怀抱,她愣了一愣,靠在这人的肩头看去,天高云淡,人声熙攘,长街繁华,她却只觉一世安宁。
真的,中邪了。
永荣一看,那猴子吱吱叫着,半路改变方向,直扑坠地的糖饼,正要松口气,猛然惊觉怀里靠着高贵冷艳大小姐,又唰地冒出冷汗,急忙将她推开,嗫嚅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魏之之低头抚抚额发,表情模糊,“我要回去了。”
永荣急忙跟上,眼巴巴说,“那小木偶……”
魏之之转身看他,“行。你雕个我出来,拿来换。”
这日,永荣护送大小姐回都尉府后,便赶紧回家,连夜雕刻小木偶。
第二日下午,永荣正坐在院子屋檐下雕木偶,明翠又敲开了他家的院门,魏之之高贵冷艳地走进来,“雕好没有?”
永荣见这监工从天而降,只好老实说,“还没。”
魏之之抢过他手里的小木偶一看,顿时气得嘴巴歪,“怎么没脸啊?”
这小木偶还只有人的雏形,衣裙发髻都有,可遗憾面容却是一片混沌未开荒。
永荣老实说,“不太记得。”
魏之之气得冷笑,“好,今天本小姐就坐在这里,让你雕。雕得不像,雕得不美,你那心上人,我就拿去蔡襄霍安小四他们看,他们与你相熟,总认得出是谁。”
永荣一听,顿时慌乱。
魏之之瞧得真切,也不多说,让明翠进屋去搬个椅子出来,坐下就望天。
永荣赶紧雕雕雕。
下午静寂,秋阳淡淡地落些光下来。魏之之望天望累了,慢慢就开始望人了。
永荣正坐在离她一步远的木凳上,埋头专心致志雕木偶,阳光在他额头上渡了层淡淡金色,瞧着眉眼秀气,十分安静,一身灰衣衫子,颈脖处露出褐色的锁骨,入军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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