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的一项盛大的法事活动,即是圣贤、道俗、贵贱、上下无遮,相互平等,共同行财施和法施的法会。为庆祝天堂落成而举行的无遮大会,果然成为了盛况空前的节日,大周女皇亲临法会,与万民同庆。
就是在这次无遮大会期间,大周女皇把那位给自己带来无限欢愉的男人,那位身披袈裟的法师薛怀义,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并且厘定了他的可耻的下场。
在整个无遮大会期间,薛怀义始终气宇轩昂地坐在天堂内高高的法座上,带领着虔诚的佛教徒们高诵《大云经》和《宝雨经》。在这种场合中的法师薛怀义,身披金色袈裟,臂挂水晶念珠,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俨然是千万佛教徒的导师。在这种场合中,薛怀义感觉到自己就是佛教尘世的偶像,自己不仅能建造出如此气魄的宏伟建筑,而且还能以独具的感染力引领信众们超度。在梵呗齐鸣香烟缭绕的气氛中,薛怀义突然感到自己还是大周女皇的偶像,因为在如此虔诚的气氛中,女皇和普通信众一样,也是对自己顿生敬意,顶礼膜拜,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是她床上的宠物。为此,薛怀义更加投入了。作为一名所谓的佛门高僧,在如此巨大而隆重神圣庄严的佛事庆典中,薛怀义当然应该相当投入,大周女皇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连日来一直在天堂与万民同庆的大周女皇,也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和尚行各种庄严的佛式,甚至无暇顾及自己,连与自己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由大周女皇倡导的无遮大会,出尽风头的不是女皇,而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法师薛怀义。在这场无遮大会中,信众的目光所向,常常是高台上的那个健壮而风流的和尚,这的确是出乎大周女皇的意料。一开始,大周女皇对薛怀义夺走广大信众的注意力并没有十分在意,她甚至为这个英武的光头男人的威望而骄傲。但随着法事活动逐渐达到高潮,大周女皇对薛怀义的崇敬中便有了几分妒羡,不久便感到了某种不舒服。她开始烦躁不安,疾言厉色,对高台上那个身披袈裟的光头男人醋意十足。她甚至突然萌发出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自己帷幄中的人的话,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派人把他从高台上拉下来,五花大绑起来,投进监狱,让他尝尝张狂的苦果。大周女皇决定不继续在这种场合停留了,无遮大会还没有结束,她便宣布要离开。可能唯有此举才能引起那个光头男人的注意。
薛怀义慌忙从高台上下来,尽管神色谦和地来到大周女皇面前,却没有一丝苟且与谦卑,因为他没有猜出大周女皇此刻的心情。这种表现,对于心生醋意又看惯了蝇蝇苟苟之徒们奴颜卑膝的大周女皇来说,当然是更不舒服了。大周女皇没有停住脚步,她只想尽快地走出天堂的殿门。梵呗没有停止,法会还在继续,无遮大会并没有因为大周女皇的离开而中止。薛怀义昂首挺胸地伴随着女皇,他是带有礼节性地为大周女皇送行,他并没有想要离开法会。他的心思,早被恼怒的大周女皇所觉察,女皇在想,佛教在一般人看来,或者在薛怀义看来,是至高无上的,但与女皇自己相比较,佛教也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特别是身边这个光头男人,假借佛教而妄自尊大,而且还是在女皇的眼皮底下妄自尊大,能有好的结果吗?
大周女皇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薛怀义,对他说:“天堂和佛像已经落成了,你的确是劳苦功高,现在是不是该回去陪陪朕了。”薛怀义并没有多想,回答说:“陛下,无遮大会还没有结束,等法会结束后,我一定遵旨奉承。”大周女皇心里十分明白薛怀义肯定要作出这样的回答,她没有吱声,狠狠地盯了眼前这个光头男人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女皇的御驾马车。女皇的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把薛怀义孤伶伶地丢在了天堂门外。在这座高大的建筑下,身材伟岸的薛怀义竟也显得十分渺小。
离开天堂的时候,大周女皇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但心里却恨不能把她丢下的那个光头男人撕成碎片。被这个光头男人抛弃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纠缠着大周女皇。当天晚上,大周女皇又赌气地把御医沈南璆召到了床榻边。她心潮起伏,任凭沈南璆在她身上来回按摩。她在想,堂堂的大周女皇怎么就能被抛弃呢?应该是反过来,由她来抛弃那些她不想见的男人。对于这个薛怀义,她一直是不想抛弃,特别是当这个男人取得有目共睹的辉煌成就的时候,她更舍不得抛弃他。她开始意识到,当自己将伟业委于伴随自己床第之欢的男人时,也就等于造就了他,同时也等于在丢弃他。细想起来,这几年里与那个光头男人的房事越来越少了,往来也越来越少了,其中的借口无非是忙。不是自己忙,而是那个光头男人忙,忙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了。女皇想到这里,感到很悲戚,对那个光头男人既爱又恨。虽然自己召来沈南璆可以暂时填充自己寂寞冷落的心情,但依然放不下曾与她水乳交融的薛怀义。
随着沈南璆此时卖力地按摩,大周女皇武则天开始觉得很舒服,也开始有了温暖的欲望,她想应该抛弃烦恼,想干啥就干啥。沈南璆理解了此刻女皇的心思,更为讨好地行动了起来,大周女皇也就很主动地配合起来,他们在硕大的龙床上剧烈地扭动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就在这时,宫女来报说白马寺住持和尚求见。大周女皇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对宫女说:“对他说,再也不要来了,朕身边有人陪。”说完这句话,大周女皇也下了决心,她要除掉这个光头男人。
从那以后的每个夜晚,薛怀义都骑着马来到后宫,来到大周女皇专门为他建造的那扇通往寝殿的大门前,他不停地拍打着门上的铁环,企望着这扇门重新为他打开。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气急败坏了。
终于,一场大火燃烧在刚刚竣工的天堂,神都洛阳的百姓和朝臣们都说是那个失宠的光头和尚放的火。这大概就是大周女皇所等待的,一个足以使那个光头男人致命的罪状。据说,在大火前的那个晚上,薛怀义曾前往后宫,想与大周女皇亲近,而大周女皇因为有御医沈南璆的陪伴而将薛怀义拒之门外,于是这个失宠的光头和尚便怒火中烧,一把火烧了为大周女皇武则天盖起的天堂。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但大周女皇并没有马上去追查这件事,她不动声色,使得朝臣们谁也看不出要追查真凶的样子。其实,大周女皇在等待时机。因为她知道,如果马上追查薛怀义的罪过,就摆脱不了一个背景,这就是薛怀义失宠的背景,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与大周女皇本人毫无干系。所以,大周女皇在等待,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薛怀义放火烧了天堂,他的罪万恶不赦。
当然,最后动手的人并不是大周女皇本人,而是她的女儿太平公主。薛怀义是在太平公主府被奴婢们棒杀的。据说前一天,太平公主只身去了一趟白马寺,曾与薛怀义在方丈室中度过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薛怀义骑马来到公主府,并说是太平公主约他来的。公主府的奴婢们把他引进后院,突然乱棒齐下,这位不可一世的薛怀义便一命归天了。
此事,大周女皇并未过问。好像薛怀义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在薛怀义悄然离世的十几天后,大周女皇也悄然废除了她冗长的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尊号中的“慈氏”和“越古”两个极致意味的词汇。她可能既不想再超越历史,也不想再做与薛怀义有涉的大慈大悲之人了。这可能就是大周女皇的风格了。登基之前,她当然要攀附弥勒转世这架天梯,而一旦易世成功,并且皇位越坐越牢,她就不会继续站在这架天梯上不下来了。
同时,她还将当年改元为天册万岁元年,把自己的尊号改为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大周女皇可能要证明自己将过去已经抛弃了,连同尊号,连同她那个昔日的情人。
大周女皇改尊号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要放弃佛教,而是要彻底地抛弃那个在佛门中为非作歹的薛怀义,是为了对这个道貌岸然的所谓佛门法师的忘却。所以,大周女皇仍然在垂青佛教,依赖佛教,扶植佛教。
据《宋高僧传》记载,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年),神都洛阳佛授记寺沙门明佺对佛经目录学颇有研究,大周女皇即命该沙门刊定佛经目录。明佺沙门受敕后,便着手刊定经目,他编次分类,考证疑伪,工作颇有成效。为了提高所编经目的权威性,大周女皇又敕命神都洛阳诸寺中的高僧大德二十多人参与此事,使共同考究参正,最后编成《大周刊定经目》,由大周女皇诏命颁行全国。《大周刊定经目》在佛经目录学中有重要的学术地位,对后世佛经目录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大周女皇对佛教的依赖,对佛教的扶植,逐渐走向了成熟。
这天,她闻报说有高僧义净西行求法近30年,现已归中土,她马上将该僧与对自己生活产生重大影响的玄奘法师联系了起来,觉得义净应该是玄奘逝世后能够启发自己生命能量的又一人,她非常重视义净的回归,马上下敕朝廷诸臣和神都洛阳百姓与自己一块到洛阳东门去迎接。
这义净和尚俗姓张,年少出家,曾遍览佛典,造访名僧,深感未得佛乘精义,决心西行求法。唐高宗咸亨二年(公元671年),他由海道乘船前往印度求法。到印度后,他先修习梵文,礼巡印度各地佛教圣迹,并在著名的佛教学府那烂陀寺留学十年,修学当时盛行的大乘中观、瑜珈学说和戒律之学。他不仅刻苦钻研这方面的典籍,而且还进行了大量地抄写,以便有朝一日将这些佛典带回东土。义净西行求法往返共用了25年时间,他在历尽艰难后终于回到故土,此时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义净返国时共带回亲自抄写的梵文佛典400余部,合50万颂,他还带回金刚真容一铺,佛舍利300粒,真可谓满载而归。
大周女皇不仅亲自率众去迎接义净,而且还下诏,将义净安置在神都洛阳的佛授记寺,使其专事译经。除敬佩义净不畏艰险的精神外,大周女皇如此礼敬义净的重要原因,就是她觉得只有义净,才能和当年的玄奘法师相媲美。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求法,前后近二十年,归国后在佛经的传译方面颇有建树,并创立了佛门新宗慈恩宗(法相宗),对太宗皇帝、高宗皇帝乃至大周女皇本人都产生过较大的影响。义净和尚西行求法近30年,带回了大量的经典,只要给予支持,也一定会有所建树的。此外,大周女皇也认为,当年太宗、高宗父子支持和倚重玄奘法师,使其新开一代宗风,成为了帝王与佛教结缘的典范,难道我大周女皇就不如他们吗?我也要支持和倚重义净法师,使其也能够新开一代宗风,也要有所建树,也要使后世人仿效。
基于上述动机,大周女皇亲自过问和组织了当时的一项繁浩的译经工程。在征询义净的意见后,她召集当时神都诸寺的高僧大德们共商译经弘法大事。她认为,两晋时期译出的《华严经》,只是一个节译本,没有将华严精义全部展现,因而有必要进行重译。她决定在神都洛阳大遍空寺组织译经班子,重译该经全本。主持该经重译的是胡僧实叉难陀(学喜)和菩提流志以及刚刚归国的义净,另外还有复礼、法藏等高僧。为了使该经的翻译工作顺利进行,大周女皇还不时亲驾大遍空寺,为诸位从事译经的高僧大德们施供食物和财钱,还不时过问该经翻译的进展。
此次新译《华严经》全本,费时三年多,共八十卷,故称为《八十华严》。该经译出后,主持译经的实叉难陀、菩提流志和义净等高僧共同上表,请大周女皇为该译经作序,大周女皇欣然答应,亲自撰写了《大周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序》。在这篇序文中,大周女皇反复阐述自己与佛教的机缘,大肆宣扬自己对佛教的功德,认为自己“加以积善余庆,俯集微躬,遂得地平天成,河清海晏”。她还特别强调了重译该经的意义,“添性海之波澜,廓法界之疆域。大乘顿教,普被于无穷;方广真诠,遐该于有识。岂谓后五百岁,忽奉金口之言;娑婆界中,俄启珠函之秘。所冀阐扬沙界,宣畅尘区”。
事实也正如大周女皇所希望的一样,这《八十华严》译出后,使中国佛教的又一宗派华严宗得以最后形成。
华严宗,因宗奉《华严经》而得名。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就是被大周女皇指定参与新译该经的法藏和尚。这法藏和尚曾被大周女皇尊为贤首大师,故华严宗又被称为贤首宗;因华严宗以“法界缘起”为宗旨,所以又称法界宗。
法藏和尚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与高宗皇帝和大周女皇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据载,法藏生于长安,因祖籍为康居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一带),以国为姓,故俗姓康。他在16岁时,曾经到岐州(今陕西岐山)的法门寺阿育王舍利塔前,燃指供佛,并开始到处参访问学。17岁时,随当时著名高僧智俨学习《华严经》,深得佛门高僧大德赏识。27岁时,值武后母亲荣国夫人杨氏去世,武后舍其母荣国夫人在洛阳的宅第为太原寺,法藏到这时才在太原寺正式受沙弥戒,并被武后任命为太原寺住持。法藏先后在太原寺、云华寺等讲《华严经》,深受信众赞慕,唐高宗命京城十大德为其授具足戒,法藏这才具备了一个佛教徒的完备资格。天后武则天为了登基称帝,充分动员和利用佛教,这种政治变迁为法藏的佛教立宗事业提供了机遇,他在天后武则天以及后来的大周女皇面前倍受崇信,被指名参与《华严经》新译工程就是最好的说明。
据说,新译《八十华严》完成后,法藏在神都洛阳佛授记寺讲解其中的《华藏世界品》时,洛阳信众数万人闻风而至,大周女皇也下驾聆听。在讲解过程中,讲台忽然振动,大周女皇认为这是国家祥瑞之兆。一次,法藏和尚被大周女皇请入内殿,为其讲解华严义理,大周女皇茫然不解,法藏和尚就地取材,以殿角的金狮子为喻,概括地介绍了华严“十玄门”的道理,使大周女皇豁然开朗,对法藏也更加崇敬了。
华严宗的基本理论是“法界缘起”说,法界之“法”是事物,法界之“界”是分别、类别的意思。法界有二重含义,其一是指“真如”、“实相”、“如来藏自性清静心”,这些都是万物的本原、本体和众生具有的佛性;其二是指包括“真如”等和万物、众生等一切存在物在内的存在全体的分类。在华严宗看来,法界是万物本原(真如)和一切现象的总概念。所谓“法界缘起”,是说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现象,都是由本原即“真如”、“实相”和“如来藏自性清静心”在一定条件下生起,离开这个本原,就没有任何存在。在本原的作用下,由“一心”产生的所有现象,都处在多重的普遍联系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即相入,相资相待,圆融无碍,重重无尽,其中任何一种现象发生变化,都会对其余每一现象及缘起现象全体存在及运动发生影响;从任何一种现象之中,也都能发现讲现象自身、其余一切现象及缘起现象全体的过去、现在、未来所有时间中的任何一种相状及其之间的每一种关系。法藏和尚通过金、狮子、狮毛之间的联系,形象地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