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白马寺。
这些史实和传说,对于从小受佛教熏陶并崇信佛教的天后武则天来说,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她因私情而安置薛怀义,但使薛怀义主持白马寺的重修工程,恐怕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了向天下表明她本人对佛教的重视,因为白马寺在佛门数以万计的寺院中的地位,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天后武则天现在有暇顾及佛教了。
身为白马寺主的薛怀义频繁在后宫出现,无论怎样企图遮人耳目,不久便成了公开的秘密,朝臣百官都知道这个和尚到后宫去干什么去了。尽管这纯属皇太后武则天宫闱中的隐私,朝臣百官们无权过问,但这个自称天后的花甲女人,毕竟是每日临朝称制的人,她的如此行径自然会引起朝臣百官心理微妙的变化。很快,在对待薛怀义的问题上,朝臣们分为两派。一些想极力讨好天后武则天的人,开始对薛怀义竭尽溜须拍马之能事,他们当面奉承,背后夸奖,甚至亲自为薛怀义牵马,仿佛这个隐身于佛门的人已经成了太上皇。而另一些大臣,则对薛怀义这种人嗤之以鼻,他们不得已的时候,表面上也可能对这个和尚卑躬屈膝,但骨子里却非常看不起他,认为他只不过是靠伟岸的性器官获得显赫的位置而已,他们觉得与这种男妓是羞与为伍的。薛怀义在得到天后武则天宠幸的同时,的确也不断遭受着那些朝臣们的白眼,这使很有男子阳刚之气的薛怀义颇为难受,他觉得如果这是在江湖上或市井中,一定要把这些人一个个地撕烂,但现在他也只能忍受。
在不断遭受白眼的一段时间后,薛怀义实在忍不住了,他变得狂躁、暴虐,他在出入宫禁时骑着御马,由十几个宦官侍候左右,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只要有谁妨碍了他,他就会如疯狗一样扑上去,把那人打得遍体鳞伤,然后扬长而去。特别是遇见道士,由于不是同道中人,更是故意殴打,最后竟将对方的头发剃光才肯罢休。薛怀义如此放肆了一段时间后,看见并无人敢来管自己,以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而身在后宫的天后武则天并非不知道这个秃头无赖的行径,但当她一旦被这个男人紧紧搂在怀里时,便把原来想好责备他的话语忘得一干二净,她在这个秃头男人的温存中默认了他的所做所为。
薛怀义由此更是趾高气扬了。白马寺的重修工程在他的监管下,进展也的确顺利,因为参加施工被征召来的民工都害怕这个佛门的凶煞恶神,他们在薛怀义高扬的皮鞭下卖力地干活,无奈之中,权把参加白马寺的施工作为到佛家所谓的地狱里走了一番。朝廷中那些溜须拍马的官员们,谄媚地称薛怀义为薛师,若见他乘马过来,都匍匐在地,爬到他的马前向他请安,就连天后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之流也都像家奴一样,听薛师的支配,为薛师牵马拉缰。可是,这薛怀义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不仅如此,薛怀义利用白马寺度僧的机会,把自己原来混迹街头的那帮弟兄们,全都招揽进了白马寺,命他们都剃光头,出家当和尚。这帮人本来就缺乏遁入佛门的根机,不但不诵经拜佛,而且溜出山门到处惹事生非,触犯法律,还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当朝的右台御史冯思勖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次都把这帮凶和尚捉来问罪,无奈有薛怀义庇护,都没有能够惩治,反而使薛怀义怀恨在心。一天,薛怀义在路上与冯思勖相遇,他二话没说便令随从将冯思勖抓住,打了个半死。
在薛怀义如此嚣张的气势下,多数朝臣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得罪了这个和尚,就等于得罪了天后武则天,而且他们都领教过这个60多岁女人一生的残酷与心狠手辣,他们怕由此而祸及全家,祸及子孙后代。但是,当时也确有人不信邪,他便是刚刚就任宰相的苏良嗣。一天,薛怀义乘马耀武扬威地从太初宫的正门进入,迎面碰上这个苏良嗣,按朝中礼仪,只有朝廷命官才可从正门出入,而且下属遇到上司应该恭敬让路。薛怀义已经霸道惯了,不但不给当朝宰相让路,反而昂首挺胸径直向前,把苏良嗣挤到了路边。苏良嗣见如此横行霸道,不觉怒火中烧,命手下人把薛怀义从马上拉了下来,一连打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薛怀义抱头鼠窜,狼狈不堪。晚上进宫之后,薛怀义即向天后武则天告枕头状。天后武则天一开始很愤怒,很为薛怀义抱不平,她甚至想要罢了苏良嗣的宰相;但她很快又变得平静了,因为她本人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高宗皇帝在世时,私生活一直很检点,经常为朝臣所称颂;而现在,自己却陷入了对面首着迷的程度,朝中大臣也多次隐晦地劝谏过自己,而自己也多次在愤慨的大臣面前竭力为薛怀义的怪癖行为开脱。在开脱时她总是说这个薛亲家,即太平公主驸马的叔叔,也就是佛门的薛大师,是秉承自己的旨意出入宫禁的,他是替自己主持重修白马寺,而且还要他在宫禁中举办法会,所以请朝臣们不要想到别处;当然这个薛大师行为有些怪癖,还请大家多多谅解。一个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能如此低三下四地乞求朝臣百官不要与薛师过不去,大家心里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微妙之处。对于这次薛怀义挨打的事,天后武则天拿出了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短。她对薛怀义说:“你以后可从太初宫的北门出入,南门里南衙是朝廷办公的地方,不要再轻易从那里出入了。”对此,薛怀义亦是无可奈何。
白马寺重修工程终于完成了。为了兑现自己重修白马寺尊崇佛教的诺言,也可能是为了讨得薛怀义的欢心,使他能在床第之上更加效犬马之力,天后武则天决定亲自去整修一新的白马寺摘额开光。
这天,整修一新的白马寺梵呗齐鸣,钟鼓震响,寺主薛怀义率众僧躬身立于寺前道路两旁,迎请天后武则天的大驾光临。天后武则天在朝臣的陪同下,身上散发着袅袅清香,来到了白马寺。白马寺内气氛顿时隆重起来,天后亲临白马寺使佛门僧众更加坚信佛教在天后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寺主薛怀义始终陪着天后武则天在各个殿堂内穿行,但他们二人在此不能有半点非分的举动。她偶尔会看一眼身边的这个光头男人,她突然间觉得这个伟岸的男人剃了光头穿上袈裟真有点不伦不类。他双手合十,一路垂着刚剃过的光头,一副目不邪视心无旁鹜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仿佛拒尘世于千里之外了。天后武则天非常清楚这个虚伪装蒜假戏真作的男人的内心。她想自己一旦需要,就会立刻把这个属于自己的男人召进后宫,剥掉他这身道貌岸然的伪装。
天后武则天在白马寺伽蓝院的大堂中,端坐在佛祖释迦牟尼的像前,接受白马寺僧人的礼敬。在这种肃穆庄严的气氛中,天后武则天十分动情地表述了自己身为皇太后对当今佛教的态度。她先从自己与佛教的种种因缘谈起,出人意料地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在后宫冷落时供佛诵经的情景,诉说了自己当初在感业寺披剃后与佛教的因缘,历数了自己再度入宫后数十年极力扶持佛教的每一件事情。天后武则天就这样用平缓的语调讲述着自己与佛教的一切因缘,这种平缓的语调中浸透着一种情感,一种威严。座下的全部僧众,包括寺主薛怀义在内,都被天后武则天对佛教的认识和对佛教的情感所震服,他们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虽身披袈裟,却十分无知;自己虽是佛门中人,却对佛教没有感情,比起座上的天后武则天来,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啊!他们在肃立聆听中,突然间感到座上的这个女人,再不是什么天后了,而是一尊弥勒佛!这也正是天后武则天此时叙述自己与佛教种种因缘的目的。
天后武则天在白马寺的一番慷慨陈词,绝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兴致所至,而是别有用心,她要通过在这座千年古刹中的演说,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心境,要通过以薛怀义为首的白马寺僧众,向天下僧众传递一种信息,这便是天后武则天即是佛,即是弥勒转世。
天后武则天在众僧的礼送下,被浩浩荡荡的马队车驾簇拥着,离开了白马寺。薛怀义不失时机地命众僧敲响了钟,为这位尊崇佛教的转世弥勒送行。
当晚,在薛怀义和众弟子们沉浸于对天后武则天几近下流的评头论足中时,突然后宫派来专使,宣薛怀义前往后宫觐见天后。
薛怀义得意忘形地几乎跳了起来……。
天后武则天正式开始捉摸怎样利用佛教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如前所述,唐高宗仪凤元年(公元676年)中,天竺沙门地婆诃罗来长安,上表请求翻译佛经,高宗皇帝和武后准其所请,使设立译馆译经,并诏其译馆规模、程式等完全按玄奘法师译馆体例设置。至天后武则天垂拱三年(公元687年),地婆诃罗共译出佛经18部,深受天后武则天的赏识。这地婆诃罗为了适应传法和译经的需要,将名改为日照,僧俗尊称其为日照大师。也就是在这一年,日照大师在译经时,不幸圆寂,享年75岁。此事报奏天后武则天后,她十分重视,并下敕厚礼安葬,还以自己的名义施舍绢千匹,以充殡礼。有天后的敕命及施舍,使得日照大师的葬礼异常隆重。史载,会葬当日,从神都洛阳到龙门山阙,数万人跪送日照,号恸之声震天动地。这在表面上看,是为一个有成就的异国和尚举行葬礼,但在实际上,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崇佛运动,始作俑者就是天后武则天。这日照和尚被葬于龙门香山后,诸大臣又上奏天后武则天,请求为他建寺开龛,天后武则天欣然准奏,命朝廷于香山建香山寺,造佛像七龛,为这场崇佛运动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除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崇佛运动外,天后武则天看重异国和尚,特别是那些从事佛经翻译的异国和尚,还有更为深刻的用心。这深刻的用心,对于天后武则天来说,也是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意识,她自己也一下子无法说清楚,全凭感觉。她感觉到这些从事译经的异国和尚,对实现自己的目的一定会有帮助。究竟是什么样的帮助,天后武则天也无法搞清楚,无法弄明白,只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因此,礼敬从事译经工作的异国和尚,就成了天后武则天当时十分重视的一件事。也就是在日照大师圆寂的这一年,她又想起了唐高宗永淳二年(公元683年)来华的南天竺僧人达摩流支,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命人查寻。不久,查寻报告说达摩流支现在西京长安,天后武则天忙差人将他延请至神都洛阳,并亲自接见。达摩流支见自己受到天后武则天的如此礼遇,便将名改为菩提流志,意为觉爱,领受天后武则天的旨意,于神都洛阳佛授记寺设立译馆,继续进行佛经的翻译工作。
这菩提流志的译经,后来的确为天后武则天实现自己的目的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天后武则天已经下了长期称制的决心。这个决心是逐渐形成的。是在她长期参与朝政并取得较大成效,诸子又无能力来承担江山社稷的情况下,才使她终于暗暗下了这个决心。既然下了这个决心,就要成佛了,就要有所行动了,就要为实现这个决心去努力了。垂拱四年(公元688年)正月,天后武则天敕命在神都洛阳兴建高祖、太宗和高宗皇帝的宗庙,并命按照西京长安的太庙一样四时祭祀这三位李姓皇帝,对李姓先帝表现出了极大的尊崇。不难看出,这不是天后武则天的真正目的,这只是一项大的举动的序幕,只是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一个姿态,其背后则有更重大的举动。
二月,天后武则天下敕,命拆毁神都洛阳的乾元殿,修建明堂,并使薛怀义监理修建事宜。明堂,相传为周代的周公所创,是古代帝王布政、祭祀、大享、朝会的地方。周代之后,汉魏六朝的统治者,多曾设建过明堂。至于明堂的形制,诸说纷纭,并无定论,因而各代所造差异很大。隋文帝开皇年间,将作大匠宇文恺受命考据明堂形制,他依据古籍《月令》的记载,造出明堂的木模型。隋文帝想按此模型修建明堂,却受到了朝中诸多腐儒的推究考据,他们一致认为,宇文恺的模型非儒家定制,最后只好停建。李唐王朝立国后,至太宗皇帝贞观年间,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欲修明堂,令儒官议明堂制度,但各人说法不同,很难做出定论,也只好作罢。高宗皇帝永徽、乾封之际,曾两次发动群儒议明堂制度,并且改元总章,设置了明堂县,以示必建,但议者纷纭,直到高宗皇帝去世,也未能启动修建工程。
到了这时,天后武则天认为,修建明堂十分必要,可以赞五神、申宗祀、扬国威、顺物理,可以使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早在高宗皇帝在世时,她就上表请立明堂。现在,她决心要按自己的意愿修建明堂。这既是完成李唐王朝先帝们的夙愿,也是为自己长期称制建立物质基础。鉴于前世欲立明堂而诸儒议论纷纭莫衷一是的情况,天后武则天没有将此事交于群儒讨论,而是独与北门学士商议其制,并议定了明堂的形制及位置。
群儒们得知天后武则天要修建明堂,便纷纷上表,大谈明堂的位置和形制,比较集中的意见便是明堂要建在“国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而天后武则天认为那个地方离皇宫太远,以不利于在那里安排和处理政事等为借口,便按照自己的设想,下令将隋洛阳宫中的乾元殿拆毁,在其地基上修建明堂。乾元殿是隋洛阳宫的正殿,与皇宫相毗邻,便于召集百官处理政事;同时,拆毁乾元殿,在一定意义上又是对亡隋的彻底摒弃,也能平息诸儒们的纷纭议论。
甘愿为天后武则天效犬马之劳的薛怀义和尚,深知这个老女人修建明堂的目的,她要在这里祭祀天地,供奉祖先,发号施令,长期执政。所以,薛怀义不几日便调征了数万人开始了明堂的修建工程。
就在这时,天后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按照自己对姑母崇佛礼僧及修建明堂一系列活动和安排的理解,满怀信心地感觉到自己看出了这位姑母的心事。于是,他便亲自导演了一出“洛出书”的喜剧。他先使人在一块白色的卵石上刻了“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以碎紫石和药填充,使变得古雅别致,如天外之物,然后放入洛河边的一个小潭之中。几天之后,武承嗣便派雍州人唐同泰从小潭中捞出这块石头,献于朝廷,宣称发现了所谓的“洛书”。关于“洛书”的典故,出于《周易·系辞》,原文为“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意谓古代黄河中曾发现过图符,洛水中曾发现过文书,其内容是应该遵循的规范。后人对所谓“河图”、“洛书”的理解多有不同,但都把“河出图”“洛出书”当作帝王德高功大、治国有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象征或征兆,是上天对帝王功德的肯定,是上天对帝王统治的具体要求。唐同泰宣称这块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字的石头得之于洛水,无疑等于向朝野宣告,天后武则天临朝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太平,四夷宾服,以致上天降瑞,出现了洛书自现的奇迹,而且上面的文字又明确要求天后武则天永远当政,才能使帝业永昌。
毫无疑问,武承嗣导演的这出喜剧,迎合了天后武则天的内心世界,她高兴极了,打心眼里称赞自己这位从来无所作为的侄子的这次举动,觉得关键时刻,傻头傻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