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商店、各式各样的食物和人生活的味道。还有,令人怀念的水味。
「这里是船只进出的港镇。即使在街上也有很多人。」
鲁塔说我们将从这儿搭船渡过大河。河的对岸也有东方港镇,再往前又是沙地。越过沙地,再往东行——。
「啊,那是什么?」
「……西瓜吧?」
「好奇怪的形状……那么,那是什么?」
拉蒂几乎没听鲁塔说话,依然对所见的东西样样感到惊奇、兴奋。她跟着鲁塔采买时,对于食物价廉感到讶异,并对想要杀价的鲁塔生气。
「如果杀价,店老板会吃亏的!」
事后,她从鲁塔那儿听闻那是店家认可的议价方式,所以店家最初订的价钱高,听罢,她咦地高呼一声,又吃了一惊。
「这也难怪妳不知道。」
「……嗯……」
拉蒂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山的事、沙地的事、城镇的事,她一无所悉。
当晚,她第一次在镇上的旅店过夜。和都摩积的宅院相比,这问旅店可说是间小屋,餐点、房间简朴,但她觉得十分满足。因为她吃了从未见过的鱼,味道十分可口,而且一想到在沙地睡觉的夜晚,就觉得能在床上就寝走件奢侈的事。
「欸,鲁塔。这镇上的人都在这种房间睡吗?」
「……嗯。不过,这地方和其它城镇相比,算是富庶的了。」
「是这样呀……」
在都摩积,她知道自己的地位特别,但实际目睹街上人们的生活后,她十分清楚自己多么幸运。年纪和拉蒂相仿的少女,也在旅店或商店帮忙做事。她因自己仗着是都摩积大人的女儿,一无所知却仿慢无比而感到可耻。
这话一说,鲁塔就笑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今以后妳慢慢学就好了。」
「你知道任何事吧?」
拉蒂单纯地心怀敬意看着鲁塔。但,鲁塔眼底浮现一层迷蒙。
「不。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拉蒂无法相信。鲁塔和蜜菈知道她未知世界的一切,她直觉得他们是万事通。
翌日,拉蒂又遇到生平头一遭人事,一早就直嚷嚷。
「哇啊……是船……!」
拉蒂抬头望着直挺挺立于耀眼晴空下的船桅,脚步啪嗒啪嗒地在港口上跑。
「它比我在书上看的大多了……这么大的东西能浮在水上?」
「……唔,它有时也会下沉。」
是的。鲁塔乘坐的船遭遇船难,他被海浪打上都摩积的海边。
「可、可是,这回不要紧吧?」
「也许——唔,不用怕,不会有事的。现在不是河水肆虐期。」
「我、我才不怕呢。」
其实拉蒂有点儿害怕,却故意挺起胸膛上船。船只慢慢滑动出港。最初,脚下站不稳,但习惯后,很快地她就疯狂爱上船之旅。
「好舒服的风……我也喜欢海风,不过河风令人感觉很舒服。」
她在甲板上眺望水边的景色,且低头看水中鱼儿,心想永远坐船旅行也好——直到夜里经历生平第一次晕船的滋味为止。
「呜呜嗯……」
脑袋发晕、严重反胃。每当船只摇晃时,她就想吐。
拉蒂手脚变冰冷,半是哭泣地呻吟了起来。于是,鲁塔来到横躺的她身旁,慢慢地揉她的背。
「啊……」
鲁塔的手温柔地在背部上下移动。她配合手动缓缓吸气、吐气后,身体轻松了不少。怎么样?鲁塔小小声地问她,她点点头,放松了力气。
「鲁塔,谢谢你……」
鲁塔默然向拉蒂点了点头。托这双手的福,她不久就被睡意包围,忘了折磨人的晕船滋味。
翌晨。
「我很高兴旅行可以知道很多事。」
当两人平安渡河,在东岸的港口下船时,拉蒂有感而发地喃喃自语。
「唯有晕船这件事,可以不必再知道。」
东港是远较西岸港镇热闹繁华的城镇。据说这是因为前方广大沙地上零星散布的聚落,有人潮聚集而来。拉蒂为了不让自己迷路,握着鲁塔的斗篷一角,眼睛看到什么稀奇古怪,就拉着衣角过去看个究竟。
「今天会住什么样的旅店……希望是菜肴可口美味的地方。」
鲁塔也许是习惯了,几乎不管情绪兴奋的她,他继续买自己的东西。无聊。拉蒂噘起嘴,四处瞧瞧有没有好玩的东西。不一会儿,她在摊子的间隙发现了狭窄的小巷。受到隐密的狭长小巷吸引,拉蒂放开鲁塔的斗篷,一个人往小路走去。
「啊,喂。等等,拉蒂。」
鲁塔制止她,但她不听。她反而希望鲁塔追上来。
于是,在兴冲冲踩进的后巷里,她看到了难以相信的景象。
「这、这里是……」
好几个人坐在日光照射不到、阴暗的小路两旁。有老人、也有瘦弱的孩子。破烂不堪、肮脏的衣服。剌鼻的病与汗的馊味。无力横陈、动弹不了的人。带着空洞眼神,茫然摇头晃脑的人。屋朽、窗内漆黑,在这里令人觉得连时间都停滞了。
「拉蒂!」
手被用力一拉,她突然清醒了。鲁塔在这儿。一瞬间以为来到其它国度的她,被带回原来的街上。
「鲁、鲁塔。」
刚才、刚才的人们……。
「别管他们。」
「可、可是……」
现实令人难以忘怀。那孩子一定饿着肚子。病中的老爷爷需要药师。
「欸、欸,鲁塔,我们回去帮帮他们。」
「……不行。」
「为什么?」
鲁塔没回答,一个劲儿地拉着她的手想离开这地方。
「为什么?你不想帮那些人?」
「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我……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
鲁塔心情难受地皱眉。拉蒂的心底涌起烦人的热。
「为什么?告诉我。回答我,鲁塔!」
「住口!」
「……啊……」
拉蒂闭上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骇人、激动的鲁塔。可是,她没哭。忍受怒吼却没法回嘴。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和他都在气头上。
鲁塔呼地粗声喘了口气。然后,他无言地走了。拉蒂也默默无言地快步跟着他。
进了旅店,在气氛不甚融洽下用完餐后,鲁塔首先道了歉。
「我不该那么大声咆哮。」
「哪里。」
「我不敢要求妳理解。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怎么做都没用……唯有这点,请妳记住。」
「……我还是不能理解。」
「这样就行了。」
鲁塔点了下头后,把斗篷扔到床边。
拉蒂坐在对面的睡床上,边晃动双脚边思考。
我从来不曾烦恼吃穿。可是,闹街的后巷有许多穷苦人家。而我却不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这是为什么?
「鲁塔。」
「什么事?」
「你说你也有不懂的事,莫非是这种事?」
鲁塔嘴里没回答,但眼里已默认。
「那么,知道自己怎么做都没用——你会不甘心吧?」
「嗯。」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才旅行……不,我才运送那样『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
港镇所见的情景,在拉蒂的心里留下永远的阴影。
出了镇,即使再次行走沙地,拉蒂也不伟以前单纯地嬉闹或是发牢骚。而且,拉蒂开始认为鲁塔的旅行有神圣、重大的意义。她想她和他不明白的事——在他运送『某物』之旅告终时,一定会有解答。
「哈啊、哈啊。」
东方的沙地比西方更为酷热。或许是因为季节变换的缘故。不过,她从鲁塔那儿听说,这李节风的影响小,能够轻松行走。
「稍微休息一下。」
「我、我还撑得住。」
我不想因自己疲累而给鲁塔添麻烦。
「不行,别逞强。」
「啊,嗯。说的对。」
拉蒂没直接坐在沙上,而是拂开表面的沙才坐下。这么做可以拂开灼热的沙,较一下子坐下舒服多了。
「妳好像有点习惯旅行了。」
看了这情景,鲁塔佩服地说。受他夸奖,她嘿嘿地笑了。
「啊,喂,拉蒂。」
「什么事——啊哇……噫!」
啪啪、啪啪!
鲁塔突然拍打拉蒂的头。他无视微愠的她,进而两手抓着她的头大幅摇晃。
「哇啊::眼花了::住手、住手啦,鲁塔!」
「好了。」
由于他转动好几回之后又突然松手,她差点向后倒。鲁塔噢的一声扶住她。
「呜、噫,你好过分……」
「抱歉。因为妳的头发沾了好多沙。」
「那你也别突然这样。你老是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对不起。」
「是吗?」
装傻的他令人憎恨,但托他的福,发丝的确变轻盈、干净了。拉蒂半带别扭地笑着说:这样就好。
稍事休息之后,又持续走到日落。沙地的夕阳比她在都摩积的海边、山里看的巨大,一片沙海染成朱色的景象美得让人百看不厌。
似乎能给行走险路的旅人一天的安慰。
「欸,鲁塔。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拉蒂做迎接黑夜的准备,突然想起一事向鲁塔问道。
「你在这么大的沙地行走,不会迷路是因为以太阳为目标吗?」
「算是。我以日升的方向为指标。」
鲁塔以手指简翠表示了太阳和方位的关系。
「我也参看其它星星的位置和月的盈缺。」
「是吗……你真了不起……我从现在起也要注意这些。」
拉蒂仰头看渐渐西沉的夕阳,直到月升。
这时。她看到远方有道烟袅袅升起。定眼一看,还有人影。
「鲁塔,那是什么?」
「嗯。好像是商队。露宿吗——不对。」
鲁塔话说了一半就闭口不语,但拉蒂一听是商队就欣喜非常。
「那么,商队也许青卖水给我们吧?这至少对旅行有帮助……欸,鲁塔,我们去、我们去看看嘛。」
说时,拉蒂脚已往商队走去。鲁塔在后头慎重地跟着。
商队的位置比所见的远,看得到样子的时候,四周已变昏暗。但商队没有起火,周围异常寂静。
「咦?怎么了?」
「等一下,拉蒂。」
鲁塔出言制止,但拉蒂因为高兴能在沙地遇到人,不理会他直往前走。
「呀啊……」
「别看,拉蒂!」
鲁塔从背后抱住向后退的她,迅速用掌遮住了她的眼。可是,拉蒂甩开鲁塔,脚步踉跨地走进那儿。
沙上染了一大片红黑色——倒卧在血泊中、不能动弹的人们。焦黑的货车、破烂的帐棚。
「……看来,他们遇上了盗贼。」
鲁塔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盗贼抢夺货物和财物之后,为了不被追上而下毒手……死者很可怜,但这种事在沙地并不稀奇。」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这些人没做什么坏事吧?可是,为什么—?」
拉蒂忍受不住,奔进凄惨的景象中。不久,她看到其中一个倒卧者的肩头微微上下抖动。她立刻飞奔过去。这是名年岁大鲁塔许多的男子,男子流了许多血,但一息尚存。
「鲁塔、鲁塔,这人还活着。」
拉蒂拚命呼叫鲁塔。但,鲁塔看了这男子,随即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已经没救了……这人从背到腰部挨了一刀。」
「可、可是——」
这时,在即将消失的气息下,男子动了动颤抖的唇。
「咦——水。你想喝水吗?欸,鲁塔,快点,水给我。」
「……放弃吧。」
鲁塔冷淡地旋起脚跟。好似在说旅行的严苛。
但拉蒂摇摇头。
「既然这样,把我的份给我。」
她毅然说道。
「我……我就算口有点渴,也会忍耐。所以……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行……眼前明明有人正在受苦,却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鲁塔转过身,表情不变地看着拉蒂。拉蒂在负伤男子的身旁,一直抬眼说着。鲁塔说了句知道了,便拿出水来。
「既然妳这么说,给妳就是了。」
「嗯。吶,这是水……喝吧……已、已经没事了。」
拉蒂将装有水的水壶拿到男子的嘴边。但是,男子没吞下,水全从嘴边溢了出来。
「突然要他喝水是不可能的。一开始要先弄湿嘴唇。」
「嗯。」
她依言一点一点地给水,男子便稍微动了下喉头。
「啊,喝了,刚刚真的喝了吧?」
「嗯。」
这时,男子紧闭的眼帘微征张开了。眼神不定,但拚了命想表达意思。啊啊。
这个人得救了?救救他。拜托。
「咦?什么?我、我听不清楚……欸……啊……欸!欸!」
男子明明眼已睁大、声音正要发出,却突然脱力不动了。拉蒂试着摇动男子,但已经没有任何响应。
「你、你要水的话、要水的话还有!瞧、瞧……」
拉蒂把水给了男子。水从了无生气的嘴溢出。为什么?明明睁开了眼呀。说不定有救呀。
「呜……」
拉蒂眼泪夺眶而出。不单是眼前有人死去的悲伤,还有难受的酸楚涌现,它们统统化成了泪水流出。
「走吧。」
鲁塔手搭在拉蒂的肩上。她站起身,脚下有些不稳。于是鲁塔将她轻拥入怀。拉蒂倚着配挂朱石的胸膛,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欸,鲁塔。」
今晚白月格外明亮。
围着营火,二人度过寂静的夜。
「……我错了。」
「没这回事。」
「真的?」
拉蒂从火焰移高视线,鲁塔反而垂眼看着火焰。
「拉蒂。」
——妳说过,那商队死去的人们没做任何坏事。
「那么,妳觉得谁坏?」
「咦……我……我觉得是攻击他们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那还用说。人怎能杀人、偷盗。」
「要是攻击商队的人也不希望这么做呢?」
拉蒂唔的一声语塞了。她不知道鲁塔想说什么。
「例如——妳在港镇看到的穷人为了活下去,拚命挣扎求生呢?」
「……」
拉蒂没法回答。她从未想过这事。杀人越货不是好事。可是,若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呢?假使必须在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之间选择一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拉蒂只能粗重地喘了口气。
「为什么不能人人幸福呢……?」
她仰望月娘,向遥远光芒倾诉呢喃。
就这样看着月儿好一会儿。这时,她突然感觉到鲁塔的视线。
「干嘛?」
拉蒂突然害起躁来。
「没事。妳是好孩子吶。拉蒂。」
「咦?为、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拉蒂更加娇羞,并毫无意义地压平手边的沙土。
「若是以妳清澈、没有阴霾的眼睛看,这大概是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不是吗?」
拉蒂偏着头,凝视鲁塔的脸。鲁塔笑说:
「我觉得要是这样……谁都可以幸福的话就好了。」
「嗯。」
拉蒂使劲点点头。
为了这目的,鲁塔才旅行吧?
鲁塔若是顺利完成职责——鲁塔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拉蒂再次抬头仰望月儿。
「啊。」
「怎么了?」
「我……」
月光黯淡。不仅月亮,眼前的火焰也是。鲁塔担心的脸庞也渐渐黯淡不见了。
「眼……我的……」
「这天」终于来了吗?
拉蒂战战兢兢地手贴近眼。在哪?我……看不到自己的手……。
第六章:峰雪
(——睁开眼。)
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在哪儿听过。
(来……睁开眼。)
在声声催促中,我想法子以微弱的意识睁开了眼帘。
「妳是……?」
「不要紧了。」
长发、仅着薄沙的轻盈身影。这人说不要紧,语气却冷淡而独特。对了。我以前曾被这女人——不。
「阿拉米丝……!」
「啊,暂时别起来比较好。」
「别管我。」
卡登不顾女子的制止想要起身。意识恢复之后,最要紧的是阿拉米丝。受狂风吹袭消失的阿拉米丝。她平安无事吧?为什么她此时不在这儿?
「不愧是守护者。」
女子在身体僵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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