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吗?遗憾。」
「别丧气嘛。只是好一点而已,妳再加把劲就行了。」
「嘿嘿嘿。嗯,说得对。」
二人乐观的对话令卡登的心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啊……然后,唔,我们两人的事……」
二人再次以认真的眼神看着卡登。卡登稍微想了想。
那天如撕裂般悲伤地分离、遭卡登还原的事。
然后,他缓缓开口道:
「你们……现在幸福吗?」
二人惊讶地面面相觐。卡登再问一次。
「我、我不常想这类事。」
「嘿嘿嘿……我不知道。」
二人答以暧昧言词。但,笑脸盈盈的秋秋和表情害臊的淡硰回答,两人在一起很快乐。
——哦。
灸热在卡登的胸口扩散。
曾经哭着只愿与淡硰相守的少女,此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实现了愿望,并相信未来而笑着。
即使记忆消失,也有一些残影。
卡登忽然察觉并看着秋秋的颈项,往那儿伸出了手。
「……可以给我吗?」
在这儿如遗迹般发亮的朱石。
「这是人不能拥有的东西。」
「咦……这颗石头吗?」
卡登点点头,因为这女孩已非眷属。
曾经相识的眷属们……西方还原者兰蒂妮、向卡登传达鲁塔命令的水镜伊芙兰,也是这样笑着被他还原了。
「……我明白了。」
秋秋点点头,从项链取下石子。
「喂,可以吗?这不是重要的东西吗?」
在旁的淡硰大感吃惊。秋秋答了声嗯,一瞬间犹疑了。
「可是。我想照这个人说的做。我想,对我而言……对你而言,这么做也许是最好的。」
说完时,秋秋似乎下定了决心。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
或许本身残留的眷属神力让她这么做。
不,不对。
被问及幸福与否时,这女孩察觉了吧?
已经不需要过去。
即使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也无妨,只要现在、将来两人能在一起就行了。
秋秋将朱石交给了卡登。手中彷佛收下火焰般闪耀着的朱石。
卡登握紧石子。
或许我和阿拉米丝能像这两人一样。
平凡的卡登和平凡的阿拉米丝……。
翌晨,补足用水后,卡登和阿拉米丝正想启程时,秋秋挥着手走来。
「呼……早安……」
她手里拿着长状飘动的物体——蓝色缎带。
阿拉米丝一看到这样东西,秋秋便征微笑道:
「欸。妳现在绑的缎带有点破损吧?」
的确,虽然不显眼,但旅途中,缎带多多少少受了些损伤。
「嘿嘿嘿……所以,我想送新的给妳。」
说完,她将手里的缎带拿给阿拉米丝。这是刚完成的崭新、和现在的缎带几乎相同地映照在阿拉米丝眼眸里的湛蓝。
「这是我的自信之作喔。」
「咦?可、可是,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不会的。我希望妳收下它。唔,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秋秋边笑边半带困惑地偏着头。
因为她本人说不知道,因此卡登也不明所以。但,秋秋将朱石当作过去交给卡登;将蓝缎带当作未来交给阿拉米丝,这并非坏事。
「收下吧,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以等待的眼神看着卡登,卡登微微地笑了笑。
「嗯。知道了。大姊姊,谢谢妳。」
「嘿嘿嘿。嗯。」
望着阿拉米丝开心地将新缎带拿在手里,秋秋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啊,对了……唔,等、等、等一下……」
阿拉米丝手伸到额后,解下配带的旧缎带。
「唔……如果妳不嫌弃,请收下我的缎带……」
「呃。可以吗?」
「嗯。只不过它有些破损就是了。」
「不不。我很高兴。因为我打从第一眼看到它就印象深刻。」
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交换来的缎带,羞红了双酡相视微笑。
「嗯,没关系。只有这点破损,很快就能补好……啊。」
仔细看缎带的秋秋说了声这里,让阿拉米丝看这一角。
「这里绣了小小的名字。会是做这条缎带的人的名字吗?」
「真的耶……是什么字呢?恰、恰?吉吉?」
两人无心地自言自语,听得卡登背脊发凉。
是秋秋。
转来转去,缎带回到原制作人手中。没有任何人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
卡登以长袍掩住了苦笑。但,感觉绝非坏的。
「好了,该上路了。阿拉米丝。」
「啊,嗯……那么,大姊姊,多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
「嘿嘿嘿,我也是。要是又破了,我帮妳补好。」
秋秋向阿拉米丝微笑后,抬头看看卡登,并伸直背脊,郑重地深深一鞠躬。
「……唔……谢谢你多方关照。」
站在对面不远处,看似守护秋秋的淡硰也同样向卡登行礼。
「我什么也没做。」
行礼致意的秋秋,轻轻左右摇了摇头。卡登没再多说,只想到留句合乎礼节的话。
「妳知道这地方往南有个达克夏镇吗?」
「达克夏?不,我不知道。」
「它虽然是个小城镇,但缝制业兴盛,是平静的好地方。如果你们立志成为栽缝专家,就去拜访那儿看看。」
卡登在话里添上笑意。秋秋倏的眼睛生辉。
「啊,好的。一定去!谢谢。」
这次,她蹦跳地低头行礼。向秋秋和淡硰说了声再见道别后,卡登边环着阿拉米丝的背,边想起了告诉他达克夏的事、与秋秋拥有同样神力的水镜——伊芙兰。
这时候,她回到故乡了吧?
在那里,或许她会和这两人……不,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卡登没回头看泉畔。
阿拉米丝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向秋秋他们挥手再见。
鲁塔的住所在灸热沙地的极西边。据说它在横渡广阔河川后,越过险峻山峰的对面。
卡登不直接西行,而定选择北上。如果只有他一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顾虑阿拉米丝会疲累,他想暂且前往市镇较好。
北镇——奇毛柯丹。
那里也有他想见的人。
幸好天公作美,他俩比预期提早到了奇毛柯丹。
阿拉米丝没有消耗太多体力,但奇毛柯丹近乎萧条寂寥的气氛令她感到不安吧。
卡登在镇上采买时,她悄悄隐身在长袍下。入夜后,卡注销门时,她开口说想和他一起去。
「不行。」
他要见的不能说是不危险的人。
「……可、可是……既然你特地要去会面,我也想见见这个人。」
就算见了面,又对现在的阿拉米丝有啥意义?可是,就像和秋秋再会一样,尽管没有自觉,也有某部分相系的可能。而且,就现实面而言,对方是少数知悉昔日阿拉米丝的人之一。
「拜托你。我不会碍事的,我也……」
「……知道了。」
于是,阿拉米丝不发一语地跟着默默行走夜街的卡登。
为了履行还原者的义务,他们也曾两人一起走在这条路上。
当时月光也皎洁明亮,周遭静谧得骇人。
而且,古邸依旧孤零零座落在镇外。
「好像没人在……」
「不。」
有人。外观有些荒凉,但确实感觉到已知的气息。卡登进入宅内。
「妮姆拉姆。妳在吧?」
他向狭长幽暗的走廊另一头呼唤。不久,月光照耀的长廊浮现修长的人影,这位守护者无声无息地现了身。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
此时一样铠甲里身,腰间有把与卡登相同的红剑。她以不变的细长利眸瞄了卡登和阿拉米丝一眼。
「久违了。」
虽是一度剑刀相向的对手,但卡登对于同是守护者、身为守护者的妮姆拉姆有微妙亲切感。
「嗯。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冷淡的态度也令他莫名感觉舒服。
「没什么。虽然迟了,但我还是要报告我们决定前往鲁塔的所在。」
是的。一年前,为了履行义务来这儿时,妮姆拉姆向卡登这样说过。
——如果你见到鲁塔,请帮我转达。
就说别再管我们……。
当时,阿拉米丝也被托付另一位还原者的朱石。
「这么说来,那个眷属……不,她叫兰蒂妮吧?她怎么样了?」
「她过世了。」
「是吗……」
冷冷的言辞背后有多少思念啊。兰蒂妮已不长命。她还说鲁塔不派「治疗者」,而是派遣还原者的阿拉米丝来,是鲁塔的温柔。兰蒂妮笑盈盈地还原成天真无邪的少女。她怎么死的?而陪伴在侧的妮姆拉姆以什么样的心情看护兰蒂妮?
短暂沉默之后,妮姆拉姆以些微温和的眼神看阿拉米丝。
「还原者啊。妳没变。」
「咦?还原……?我……?」
阿拉米丝不安地重复他的话,问卡登怎么回事?这时,注意到这情况的妮姆拉姆以看似在说怎么可能的眼神望着卡登。卡登向妮姆拉姆点了点头。
「阿拉米丝。妳回旅店吧。」
「可、可是——」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去。」
阿拉米丝有异议,但卡登断然下令,她就嗯了一声,便离开了这地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消失,卡登重新面向了妮姆拉姆。
「……那是你干的吗?」
「嗯。」
「对自己的眷属下手……也是鲁塔的意思?」
「不。这是我的……我们的意思。」
卡登忆起一事,补充说道:
「我也还原了北方水镜。水镜希望我这么做。」
「你到底……」
妮姆拉姆面露讶色。
「莫非你也打算把我和大家一样还原吗?」
「我不是有这打算才来这儿的。不过……妳希望的话,也是可以。」
——失去眷属之后,如今妳没有当守护者的理由了。
这时,妮姆拉姆突然冷笑。
「说得对。但,若是这样,你也一样。」
「什么?」
「没错吧?那位年少的眷属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身为守护者的你。现在的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
于是,妮姆拉姆向卡登伸出微微发光的手。
「你才是呢,如果你希望,我帮你还原吧?」
——你和她两人平静地生活,如何?忘了鲁塔的事也好。
这的确定卡登和阿拉米丝曾经祈盼的事。
「住手。」
但,卡登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被妳的神力还原,我们旅行就没意义了。
因为我们要取回失去的自己,并重新来过。
「是吗?那么,我罢手。」
妮姆拉姆收回手。
可是,妮姆拉姆的眷属已不可能取回,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呵呵……年轻的守护者啊,仔细听着。」
妮姆拉姆像是体会卡登的心似地闲静笑道:
「我的眷属活着。永远远活在我心中……只要我不忘记,她永远在这里。」
坚固铠甲里包裹着温柔的妮姆拉姆。
「这称不上活着。这是回忆。」
「可以这么说。但你不认为这正是我的证明?肉体任谁迟早都会毁灭。但,残存于人心的样貌永不毁灭。只要人不忘怀。」
——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永远活在你心中。只要你也没有忘记我。
「……」
卡登没答腔。为了取回阿拉米丝心中失去的我而出发旅行。这——阿拉米丝心中的我是我的证明?那么,阿拉米丝想取回的是谁?倘若阿拉米丝恢复记忆,一切就能恢复原状?
这答案至今未明。一切有待见了鲁塔。
「……唔,你用你的方式想就好了。」
月光照耀妮姆拉姆白皙的面颊。
「别了。我们不会再相见。」
长发在背上飘逸。妮姆拉姆毅然转身背向卡登。
「再见。」
卡登也旋起袍子。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妮姆拉姆,月光照着她细瘦的背影。
——我的眷属活着。永远活在我心中……。
毅然、但有些许落寞的模样与她的话语重迭,他确实感受到「守护者妮姆拉姆」的证明。
他走出外面,阿拉米丝正在门后等待他。
「妳没回去?」
她羞怯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下头。
「那守护者对妳说的话,妳介意吗?」
嗯。阿拉米丝又点了点头。
「啊,可、可是,我不是因为这样等你。」
——我所不知的我……可是,我不想单凭言语知晓。
「那又是为什么?」
「唔……因为你好像很寂寞。」
「寂寞?我?」
卡登话里夹杂惊异。
「对、对不起。我乱说话……可是,唔。你看起来像是来向那个人道别。」
「……是吗?」
喘了口气后,卡登催阿拉米丝上路。寂寞……这是我方才对妮姆拉姆的想法。
「妳见了那个人,觉得如何?」
卡登边走边问阿拉米丝。
「妳想见她才跟来的吧?」
虽然见了她还是没有忆起任何事。
「那……那女人和你有几分相似。」
「和我?」
「嗯……我说得不好……凝结的空气……」
阿拉米丝有所顾忌,垂下了眼帘。果然阿拉米丝也是这样看他。卡登微微苦笑。
「所以,我还是庆幸要你带我来。」
为了说服自己,阿拉米丝再次轻点了下头。卡登不明白好在哪里,但只要阿拉米丝满足就够了。
「回去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点离开镇上。」
前方路途直到波大河的港埠为止,没有城镇可落脚休息。
旅途较以往更艰辛。
无情热风卷起沙尘,令人睁不开眼。阿拉米丝跌了好几回。这次,卡登抱起娇小的阿拉米丝,牢牢地把她拉向身旁。遇到强风无法行走时,卡登便以自己的长袍覆住阿拉米丝,作为抵挡热与沙的护盾,然后动也不动。
「……对不起,卡登哥。」
「哪里。」
与阿拉米丝旅行时,卡登总是这样。
就这样,两人离开奇毛柯丹后,在不变的沙尘风景中,连续走了好多天。酷热的白昼、火烧般的黄昏和冷冽的黑夜。不久,脚下的干沙变成硬土,卡登来到熟悉的岩石地带。
一年前,我们在前方觉悟死亡。但当时的伤痊愈了。卡登牵着阿拉米丝的手,在难行之处背着她,平静地越过岩石群。隔着背的是娇小柔软的她。
「唔……卡登哥,不要紧吗?不重吗?」
「不要紧。」
他觉得一年前走这儿时,也有相同的对话。卡登轻笑了下后,回头看向阿拉米丝。
「若是越过这里,距离港埠只剩一小段路。」
「是这样呀。」
「我们要从那儿坐船顺流而下。」
「哇……我第一次搭船耶。」
阿拉米丝微微呼出的气息,轻轻搔弄卡登的颈项。
「嘿、嘿嘿嘿。我好期待。」
「是吗?」
从前的阿拉米丝也是这样。虽然明知是为了履行鲁塔的义务,但她总是喜孜孜期待看见新城镇、新景色。
「卡登哥。」
阿拉米丝的声音突然有些喑哑。
「怎么了?」
「我……想早点找回自己。」
——我想恢复真正的阿拉米丝……。
抓住肩膀的纤指多了些力道。触及他背部的酥胸正以不寻常的速度上下起伏。她敏感地察觉卡登看着昔日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妳看。」
他俩来到岩石群的正上方。豁然开朗的视线染了一面朱色。这是阿拉米丝喜爱的斜阳景色。
「好美。」
卡登对阿拉米丝说道。
「嗯……」
「以前的妳非常喜欢这景色。」
「……」
「现在,妳也喜欢这景色,也觉得美极了吧?」
「……嗯。」
「那么,妳现在也是真正的阿拉米丝。就算妳失去过去,但妳是阿拉米丝的事没有改变。」
「卡、卡登哥……」
没必要心急。因为虽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但我们确实逐渐接近鲁塔了。
「趁日头还在时,越过岩石群吧。」
卡登再次举步而行。虽然阿拉米丝说了好几次她可以一人行走下坡路,但卡登不听,继续背她走。
「唔哇……好惊人。」
数日后,两人好不容易抵达船镇「思苑」。
「欸、欸,卡登哥。这全是水吗?」
眼前广阔的涛涛水流今阿拉米丝近乎恐惧地吃了一惊。
「这只是支流而已。」
「支流?」
「因为这里是峡湾的泊船处。它下面的主流大得没法比较。」
「咦?比它还大……唔……我无法想象。」
阿拉米丝呼的一声,投降地垂下了肩。但她随即盯住近处的船只,一边赞叹好棒好棒,一边轻快地跑着。
「卡登哥,这是船吧?我们该不会要搭这个?」
「嗯。」
「哇啊……好棒喔。真想早点上船。」
因河宽而生畏的阿拉米丝对船只十分感兴趣。虽然旅途疲累,虽然卡登催促着她走,她还是频频停下脚步看船。
但当他俩来到旅店和商家林立的地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