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种处境下,您现在可别干蠢事。您想想,您仍然需要钱生活,如果您现在提取这么大的数目……”
“我的户头上马上又会有钱进来,克拉塞先生。”我说,“我需要这八万买旅行支票。”我也这么做了。这是对的,我将我的大部分积蓄投入了赌博,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这属于我的计划。那是当然的,古斯塔夫现在当然会要回他的公司的旅行支票,原先的支票我已经给出去了,付给了倪科尔·莫尼埃。我拿着这本小簿子坐车来到吉斯塔夫那儿,现在我将它放在他面前。
“拿去。”我说,这是一个危险的瞬间,因为他也许马上就会发觉,那不是他给我的支票。但是他也有点激动,恼火我的粗暴行为。他大概期待过我会哭泣,而我却是这样的表现。他只匆匆地瞄了一眼旅行支票,推开它。
“资料,”他咕哝说,“密码本。”
我全给他了。今天早晨,当昂热拉开车送我去尼斯时,我从“庄严”酒店我的保险箱里取出了它们。一大堆古斯塔夫一无所知的东西留在了“庄严”酒店,在另一只更大的保险箱里。
“现在拿我怎么办?”我问,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朋友,我的亲爱的朋友古斯塔夫会怎么讲。
“你这是自作自受。你让公司无法容忍。那些投诉你跟那一位乱搞关系的人,告诉了我们最上层,你们俩在戛纳的行为真是不知廉耻。这事儿环球保险公司可承受不起。我们得维护一个世界范围的声誉。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呢,妈的。算了,你从没听过我的话。如果你任起性来……”
“古斯塔夫,”我说,“你真是一头老骚猪。”
“你是个没用货。一个屁用也没有的人。一个饭桶。”他说,点燃一支哈瓦纳雪茄,发出汗臭。我忍受了这个脏货十九年之久,我吃惊地想。十九年。不可理喻。“你浪费了公司的钱和时间,”古斯塔夫接着说,“你拥有所有的机会,每一种可能性,无限的手段。你查出了什么有利于我们的东西?你究竟查出什么来了?你查出的是臭屎一堆。你的时间到了,罗伯特。你完了,彻底完了。我再也用不着你了。没有哪一家公司会需要你。”他微笑。我同样微笑。我们真正是狂热地对望着。是啊,我都查出什么来了呢?
“或者你另有看法?那你就讲出来!我不想让你认为你遭受了不公正。你取得什么成果了?说啊!”
“没有。”我咬牙切齿地说,想起“庄严”酒店的另一只保险箱,“什么也没有。”
“相反你长膘了,玩够了,快活地跟……”
“古斯塔夫。”我迅速地说,“你要是再讲一个词,我就打掉你的臭牙。”我站起来。他不信地望着我。他还没见过我这样。雪茄从他嘴里掉下来,他在最后一瞬间接住了它。烟灰落到他的难看的衬衫上。“你永远别再提这位女士,明白了吗?不然你就得付出一副假牙的代价。我打烂你的嘴,你这条狗,哪怕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你明白了吗?”
他冷笑。
“我一个词也不再谈那位夫人了。爱情是一个神圣的夜晚。你现在有许多时间谈你的爱情,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喜讯,你已被解雇了。环球保险公司是正派的。比你值得的更正派。它不想让你出丑。它依据贝茨博士的鉴定让你提早退休。不是因为你闹出丑闻,玩忽职守,给环球保险公司抹了黑,不,纯粹是由于健康原因。通知你此事的信放在董事室。你今天就会收到它。像预计的那样,你得到你的退休金。你不再为我们工作。你的退休金汇给你。你难道还能再说这不正派?”
我无言。
“算了,不说也罢。我反正无所谓。你知道,罗伯特,实际上我从不想伤害你。”
“我也不想伤害你,古斯塔夫。”
“我早就知道,跟你会有这么个结局。你恩将仇报。你对环球保险公司不忠诚。你败坏它的名声。总有一天你会这么做的,这我早就知道。”
“那你看看,你多么英明。”我说。至此一切都是按计划运行的,跟我设想的一模一样。但我还想懂得更多。“现在谁接手此案?贝尼斯?霍尔格?”
“没人。”古斯塔夫说。
“什么叫‘没人’?”
“此案结案了。我们付钱。”
这我已经想到了。我坚信会这样——十九年后的第六感官。这当然好得很。这好极了。不,不,亲爱的上帝喜欢我,非常喜欢。
我当然演戏。我跳起来,叫嚷:“你们付钱?你们疯了吗?你们为什么付钱,见他妈的鬼!”
“你坐下。”古斯塔夫说。他的样子令人作呕。我忍受了一个模样令人作呕、其人也令人作呕的人十九年之久。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是不是得吐出一千五百万,这根本无所谓。相反,你一定很高兴。”噢,是的,我想,一定。“我们衷心地感谢你的无能,只好付钱。你没能提供证据,连一个自杀的证据都没能提供。”
“没错,”我说,“因为那不是自杀,是谋杀,正如你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清楚。”
“别再自以为是了。”古斯塔夫说。他嘴里的哈瓦纳雪茄已经嚼碎了。“没找到凶手。就现在看来,永远也找不到。如果你不是这么老朽,你至少能摆出很多证据,让我们有理由拖延付款——无限期地拖延。可是不,阁下你不工作却去玩女人。阁下你耍了我们,而我们付给你钱。阁下你……”
“去你的。你们就支付一千五百万吧。”
“对。”
“何时?”
“现在,马上,立即,如果它还没有付掉的话。钻石伊尔德的律师使劲儿催我们。”这太好了。“既然我们派出去的是个没本事的人,那我们只好付钱。”
“现在我要告诉你点事。”我说,如今我熟悉戛纳的那帮先生,对此事有我的看法。“逼环球保险公司的不单单是钻石伊尔德的律师,而且还有另外一些人。富人。大富豪。有权势者。权力遮天的那些人。当然不是他们自己。当然也是通过律师或第三者。也许环球保险公司还有一小部分属于他们。或者他们在你们这儿保了大笔钱。这些人,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说:如果你们不给钻石伊尔德钱,那你们就有麻烦。在许多国家。非常不舒服的麻烦。那是谋杀,这是肯定的。你们不能证明是自杀,问题不在于一位无能的职员。问题在于那恰恰不是自杀。那好,付钱吧——随便!”
“胡说八道!”古斯塔夫说,但他不再看着我,而是盯着他的肮脏的手指甲。“环球保险公司不受任何人要挟。”
“不,但是你们付钱,中止调查,突如其来地中止了。就我所知。他们在所有类似的案子里,几年几十年地拒绝付钱,总是想出新花招,总是找靠不住的新借口。”
“我对你讲,没有人对环球保险公司施加过压力!”
“不,当然没有,”我说,“只不过是环球保险公司太高尚了。它不想染指如此肮脏的事。它不等案子澄清就付钱。它还从没这么做过,但这回它做了。”
“我们认为这案子已澄清了。是谋杀。”
“可是你曾经坚信那是自杀。你还记得吗,你是从尿中感觉到的?”
“第一,所有的人都会搞错;第二,如果我派个饭桶去,我的感觉就再也帮不了我。一千五百万——白扔了。”他看上去像要哭的样子。当公司要付钱时,他总是这副神情。“我一定是发疯了,竟然还保护过你。他们竟然付你退休金而不是因渎职行为干脆开除你。我还得听牢骚,这就是感谢。那好。那好。我反正早就知道,你是个混蛋。”
“只不过你十九年之久都没觉察到,是吗?那对你可真是地狱啊。”
“事实上也是。”他说,“我很高兴就此结束了。快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果我想忘记一个名字,那就是你的。”
“你设想一下”,我说,“我也同样如此。”董事会里的那帮人一定给他好好地洗了脑,我想。我感到如此轻松愉快,好久没有过了。我的计划在实现,我的计划快要实现了!“你别劳神,你坐着吧,古斯塔夫。”我站起身,“把你的手放在雪茄上吧。我才不跟你握手呢,过一种敬神的生活吧,古斯塔夫,你这环球保险公司的头号摇旗呐喊者。”
他一口痰吐在地毯上。
“你见鬼去吧。”他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死去。你别费心来这里乞讨。在我眼里你已经死了。上帝呀,永远不必再见到你的嘴脸,我会多么轻松啊。”
“彼此彼此,古斯塔夫。”我说,“我的东西请最迟今晚送到‘洲际酒店’,明白吗?因为还有工作法庭。”
“这我现在才不管你呢,你这小混球!”古斯塔夫说,“在你的所作所为之后——更别说顾问医生了。那时我还帮过你,我这傻瓜。我总是忍不住做好事,见鬼。我不做不行。”
“是啊,这真是见鬼了。”我说。
“我跟贝茨大夫谈过。”他说,“他认为,不久就得截去你的整条腿。你已经知道何时截肢了吗?”
我转过身,跨过一块大地毯,走向办公室的门。我大步流星,我的脚真的一点不疼。我的心跳加剧,因为我的计划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现在有了。那是最最重要的,是我从古斯塔夫那儿得知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洒落。杜塞尔多夫今天很热。我来到门口,打开它,往外走,来到前室。我随手关上门。古斯塔夫再没讲一句话,我也没有。这就是为环球保险公司卖命十九年的结局,为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的财产。如果好好想一想,这是一个完全合乎逻辑、完全合法的结局。在我们生存的社会制度里,如果你被剥削殆尽、累坏了,他们想摆脱你,决不会往你身上浇巧克力。哎呀,不,不会再浇巧克力的。
第八节
38
“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我的朋友、律师保尔·冯塔纳博士问。现在是同一天的十七点。冯塔纳的狭长、光滑的脸跟平时一样,一点也不透露出他的内心活动。他用一只手捋捋朝后梳的、像铁丝似的棕色头发。我把我跟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的一切经过都讲给他听了。“我飞回戛纳,”我说,“明天就回去。一旦我拿到了环球保险公司的书面通知。”
他注视我良久。
“什么事?”
“罗伯特,”他说,“正如博歇特所估计的,法庭拒绝了咱们的离婚申请。自然而然。我当时就担心过。你真是可怜。”
“噢,不。”我说。
“噢,是的,”他说,“你现在只拿到你的工资的一部分。你有病,这是你自己讲的。未来将带给你的是……不妙。作为一个人我理解你,但作为律师我不得不谴责你,你不听我的建议还让汇钱给你的妻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跟她的律师通过电话,他告诉我的。”
“此事到此为止了。”我说。
他摇摇头。
“不,并未到此为止!你做了一种本该由法庭做的类似自我评估的行为。你要是还记得的话,我曾想将你妻子赶上法庭。现在你主动给她一千五,支付房租和保险。由于你的收入下降了,我将试着向法庭要求让你付得少于你至今主动付的。但愿我能成。我已经说过,你做了一种自我评估。它对你妻子不想离婚的影响不是不重要。”他剔着烟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迫切建议这么做,罗伯特?”
“因为迷信。她也赞成。”
“她?原来如此。不。”冯塔纳低声说,“我不相信迷信一说。你这么做。因为你是个正派人——这个女人也是。你们不能忍受那个想法,卡琳……”
“你别说了。”我说。
“如果你不照律师说的去做,那你请他做什么?”冯塔纳问,“冷静,我是你的朋友,仍然是你的朋友。只是我这下几乎帮不上忙了。三年期满后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未知数。”
“我们无所谓,昂热拉和我。我们全不在乎。”我说。“我们不分离,不管怎样。”
“她这么讲的吗?”冯塔纳问,磕空烟斗,又重新装上。
“对。”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罗伯特。”
“跟你的一样了不起。”我说。
冯塔纳又点燃烟叶。
“我将试着压低卡琳的生活费。我能不能成,那是另一回事。日期确定后,你有可能得在这里出庭。法官想见见双方。我的计划被你毁了。卡琳真的绝不会申请离婚。”
“你知道,我另有一个计划。”我说,“可我不能讲。”
“我不生你的气,只是为你难过。”
“你不必这样。开心起来,我也开心。”我说,“我的前程只会辉煌。”
“喏!”他说。
“就是!只会辉煌。”我说。
一位女秘书拿来这期间寄至“洲际酒店”并取到这里的邮件,装在一个尼龙袋子里。有相当多的邮件。我计划去酒店里说一声,让他们把我的所有信都转寄到昂热拉的地址。
“哎呀,还有点事,”我说,“我在戛纳需要一位公证员。你在那儿偶然认识一位好的、可靠的吗?”
“我想,我确实认识一位。等一等……”冯塔纳在一本大地址簿里寻找,然后他报给我戛纳那位公证员的姓名和地址。我终于向冯塔纳告别了。当他陪我走向事务所门口时,他一再摇着我的手。
“咱们何时再见面?”他问。
“喏,当我必须出庭的时候。”
“我不是问这个。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再见……真正的再见,在我家里,跟我妻子,还有你的情人。”我黯然不语。
“这恐怕永远也不可能了。”
“绝对可能。”我说,“这是怎么了,保尔?我们肯定会来拜访你们。”我说,心想,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不,绝不会。现在一切都最终一刀两断了。这里再也没有什么阻碍我,没有通回德国的道路了。我为此感到高兴。冯塔纳送我到电梯门。他还从没这么做过。等候厅里坐着两位当事人。
“幸福,”他说,“我祝你幸福,我的老朋友。只有极少数人拥抱它。大多数人堕落了。如果你堕落了,那对我就太可怕了。”
“我不会的。”我说。
电梯在乳色玻璃后面出现了。我打开门。
“万事如意。”冯塔纳以奇怪的沙哑声音说,“现在你进去吧!”
我钻进电梯,又看了冯塔纳一会儿。他高大、精瘦,总是那么镇静。他的脸在抽动。然后电梯门关上了。我摁底楼的按钮,下去。我再也没见到保尔·冯塔纳。
39
我在杜塞尔多夫的街上走了老长一段。我仔细地打量一切,像一位游客,好像我还从没见过那些教堂、银行、博物馆、酒店、戏院、公园、国王大街上的大商店、高架路和车流似的。我观看这一切,听到带莱茵口音的声音,我知道,我将永远不会再见到和听到这一切。不,永远不再,因为我不会来参加有关生活费的谈判。我现在有完全不一样的计划。这天下午,我就这样告别了杜塞尔多夫。
我累了,坐出租车返回酒店。我告诉一个门卫,明天我想搬出去,需要一家搬运公司,把我放在套房里的一切收拾好、运过去。门卫保证,到明天上午想办法找到这么一家公司。我把昂热拉的地址告诉了他,让他把我的所有邮件都转寄到那儿。
“很好,卢卡斯先生。您又得离开我们了,真令我遗憾。”
我上楼回到我的套房里,坐到客厅里的大窗户旁,观看了一会儿洛豪森机场上降落和起飞的飞机。这个夏天的傍晚夜色来得很晚。我叫了一瓶威士忌加冰块和苏打水,然后我边喝边一封封拆看我的邮件。其中有许多非常有趣的信。我把它们一一撕碎了,因为我现在正要步入一种崭新的生活,一封也不打算回复。我看到了银行通知。在我取出了八万之后,户头上只剩下很少的钱了,但很快就会多起来,多得不管法庭判给卡琳多少,都足够给她。
门卫打来电话。厅里有一位送信的,拿着一只大信封。“请您让他上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