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样最简单了,”昂热拉说,“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怎么了?”
“信上表明,她爱你,罗伯特,还在爱着,尽管有这一切。”
“她……无稽之谈!卡琳多年来就不再爱我了!这封信表明她什么卑鄙事都干得出!再无别的!”
“随你怎么说吧。也许她直到现在失去了你才意识到她爱你。或者需要你。人们爱他所需要的人。处于她那种处境,没有什么手段是太卑鄙而不能使用的。”
“你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我强烈地说,“绝不会!你难道想说,你也干得出这种下流的事?”
“我可以想象得到。”她说。
“昂热拉!”
“嗯,”她平静地说,“为此,我想不应该怨怨相报。你现在一停止汇钱,你妻子就更气。她知道你想离婚。如果你现在这样反应的话,她更会不同意。相反,如果你继续汇钱——我从她的角度想——那么她必然会想:他对我规规矩矩,那两个人一定是真心相爱,不然我的信就会有成效。我失去了罗伯特。但那是因为爱情,不是因为仇恨。咱们还有机会,平心静气、客客气气地分手吧,他会永远照顾我。他现在证明了这一点,我给他自由。”
“你才会这么想,昂热拉!”我叫道,“你!”
“对,我。”
“可你不是卡琳!卡琳不像你这么想,我了解她!”
“那就因为迷信继续给她钱。如果停止给钱,我就会感到自己非常恶劣。”
“是的,”我低声说,“我也觉得,但确实只是因为迷信。”
“你看!”她叫起来,吻我的脸,“那么,你继续汇一千五百马克了?”
我点头。
“不管是出于迷信还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昂热拉说,“只有这样才行,相信我。哎呀,罗伯特……”她贴到我身上,一只手摸到衬衫底下,抚摸我的胸部,把玩着那根小项链和金币,金币上面有我们的星相。“我做了一件事……但愿你不发火……”
“我怎么会对你做的事发火?”
“我的理发师打来了电话,”昂热拉说,“她已经认识我很久了。那回是她带我去见那位算命女人的。我向你讲过她,那位大名鼎鼎的圣拉斐尔。这回我向她讲了我们的爱情——请原谅!——她对她的算命女人们笃信不疑。她又有了一位,贝尼斯夫人。她从安提伯斯过来,一周一次。她在卡诺特林阴大道上的‘奥地利旅馆’接待。我的理发师说,她神极了。你笑?”
“不,亲爱的。”我说。我更想哭,这下我们落到算命女手里了。
“您愿跟我去见贝尼斯夫人吗,罗伯特?”
“为什么不?”
“她明天来戛纳。我可以跟她约在明天下午什么时候吗?”
“当然。”我说。
她拥抱我。
“谢谢,”她说,“罗伯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这么想。但在我们这样的处境得抓住每一根稻草,渴望听好话,听给人希望的话,对不对?”
“对。”我说。
“现在来吧,洗头发?”昂热拉叫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她拉着我的手穿过客厅,指给我看已腾空的一只壁橱。她把我的箱子里的所有东西,两套西服、轻便衬衫和裤子、内衣和鞋爱意绵绵地放在里面。“这是你放在这里的第一批东西。谢天谢地房子够用。我的计划已经够了:你能单独得到一个漂亮的房间。你的东西放在这个橱柜里。”
那是一个带推门的壁橱,非常大,两套西服和一点换洗衣服在里面显得孤零零的。
“地方够了,肯定够了。”我说。她继续把我拉进我还没见过的第二个浴室。它不大,但布置得很舒适。“今天下午我去了安提伯斯路为你买了这个小壁柜,自己挂上去的。你知道我手很巧吗?”
我打开小壁柜,在里面找到了我的电动剃须刀、洗脸水和一些药。
“脱掉衣服,”她说,“坐下来。我去取香波。”她跑开,我脱得只剩三角裤,坐到洗脸盆前的凳子上。她帮我洗头发,同时按摩我的头皮,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最后她说:“现在,可别吓坏了。冷水来了!”
水让我一激灵。
“这样头发特别有光泽、漂亮。”昂热拉说。她长时间地吹头发,把它们梳向后,尤其是把两侧的头发。
“两侧还得长长点。”她批评地说,“你的发型是一种典型的普鲁士式发型。两侧的头发得长许多,那样在往回梳时就能贴在头上。你让人理发时,请注意这一点。千万别让人剪掉两边的!你也不用分头了。这样你看上去好得多。但不管你在哪儿理发,请一直想着我。无论如何不要……”
“……剪掉两侧的头发。”我说,“不,我不会忘记。”
她认真地在我的头上扎了一个网。当我站起来时,她骄傲地指着两只塑料钩子,那上面挂着我的晨服和一件睡衣。
“这钩子也是我亲手钉上去的。现在站到水龙头下来吧!”她带我进暖房,从那里的一个角落里取出一只电动干燥帽。她让我坐到一张椅子上。她把帽子罩在我头上,打开烘干机,热风呼呼。昂热拉的脸红通通的,她在我面前坐下来,吸烟。
第六节
28
“奥地利旅馆”很小很旧,是个便宜旅馆。贝尼斯夫人跟我们约好了四点,我们准时到达,但门卫对我们说,贝尼斯夫人房间里还有客人。这家旅馆里一切都非常狭窄,昂热拉和我坐到一个空气恶浊、令人窒息的房间里。我试图打开窗户,可栓子栓死了。我头痛。这天下午天气闷热,一只胖苍蝇不停地在玻璃上嗡嗡。我越来越不安,走到过道上,问看门人,能不能给我们拿点什么喝的来。他说行,我要了啤酒。看门人拿来两瓶,倒满杯子。啤酒是温的。我想抱怨,但昂热拉摇摇头,于是我就作罢了,啤酒没喝。我开始淌汗,头痛加剧。昂热拉退下结婚戒指,收起来。
“不应该给算命女人任何提示。”她严肃地说。
四点半,一对小夫妻终于从大厅里一架摇摇晃晃的旧式电梯里下来了。我以为这两人只是到这儿睡觉来了,但他们像是贝尼斯夫人的顾客,因为看门人说,现在我们可以上去找她了。他开动一架木电梯,上到四楼,电梯安装在一个黑洞洞的铁栅房里,晃晃悠悠,嘎嘎直响。他带我们去贝尼斯夫人租下的那个房间。房间里很热,那里的空气也恶浊不堪。床上趴着一只琥珀色的大猫。贝尼斯夫人坐在房间中央一张椭圆形的桌子旁边,胖乎乎的,非常俗气。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水晶球。她面前摊着一列牌。昂热拉和我坐在一起,坐在贝尼斯夫人的对面。
“说我是个算命女人,这是错误的。”她开始道,“大家都这么讲,可我不是。我是个巫师。年轻时得了一次脑膜炎之后,我在学校里老是跟不上,始终是班上最差的。最后,一位神经医生给我检查,因为我有各种可能的症状。那个神经医生对我母亲讲,我是一个巫师,终生是。对于一个巫师,她多大年龄无所谓。我八十六岁。你们想到了吗?”
“没想到。”昂热拉说。
“我做的事非常吃力。”贝尼斯夫人说,“我每天接待顾客不能超过四名。你们是最后的。等咱们完了,我得躺上一个小时。”她抹她的太阳穴。我们没对她讲我们的名字,也没告诉她我们彼此是什么关系。
“先生先来。”贝尼斯夫人说,“请您把一只手放在桌上。”我依言而行,她睁开眼睛,拿她的手迅速摸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到,她太阳穴上的神经开始鼓跳。接下来她的眼睛差不多一直闭着。
“您不是本地人,先生,”贝尼斯夫人说,“不过您会在这儿住下来。永远。”
“什么时候?”昂热拉问,非常激动。
“请不要插嘴!”贝尼斯夫人说,但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今年就会到这种地步。您有牵挂,先生……我看到在一座遥远的城市里有一个女人……您结了婚,对吗?”
“对。”
那只琥珀色的猫打着呼噜。楼下传来卡诺特林阴大道上繁忙交通的嘈杂声。
“但是您离开了您妻子……您不会再回到她身边去……您永远不会再见她……”
我向昂热拉瞥了一眼。她显得完全被吸引住了,几乎没注意到我的一瞥。她盯着枯燥地讲话的贝尼斯夫人。
“不,您永远不会再见到您的妻子……这是另一位女人,就在您的身旁……您爱这个女人,您爱这个女人……你们俩将一起生活……对……一起……”她顿住了。我看到她的手指发紫了。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贝尼斯夫人费劲地说:“没有什么能分开你们俩……我看到很多钱……”喏,我想。“是的,是的,因为某件事您将得到大笔钱。”
“是一桩什么事?”
“它处于黑暗之中,我无法看见它……我使劲……”太阳穴上的血管跳动得更强烈了,手指甲快变成黑色了。“我看到幽灵……死人……被害的……旁边有许多钱,给您的许多钱,先生……我看到白外套……许多白外套……今年有一个人将死去,这样您就有可能跟您的情人结合……没有谁、没有什么能分开你们……我看到幸福……非常大的幸福……雨……暴雨……一座公墓……我无法看清它,雨下得太大了……在埋葬某人……看到您了,先生,在雨中……”
“所有这一切都将发生在今年?”我问,想到卡琳身体非常健康,她会不会想自杀?不,不是卡琳。我会死于截肢吗?可据说在这场死亡之后我会幸福自由地得到我的爱情!这就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昂热拉。
“这个死去的人,他是谁?”我问。
“这我不懂……”贝尼斯又用她的手抚摸我的手,“您跟调查有关系吗?”
“您是问什么?”
“就像警察那样调查什么东西,只不过您不在警方干。”
“对。”我说。
“您将不必再进行这种调查。您将有足够的钱,非常多的钱。噢,对了……这个死去的人……您等等……这是一条路……一辆汽车……”
“一场交通事故?”
她睁开眼睛。她的脸深陷下去了。
“这我讲不清。”她说,“请您原谅,等一会儿,这事确实很累人。”她走了,从一只大腹玻璃瓶里把水倒进一只杯子,像渴坏了似的喝起来。几分钟后她恢复过来。她的手指甲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现在,昂热拉得把一只手放到桌上。
“您是本地人,夫人……您也将留在此地……我的天……您就是那个将要跟先生永远结合的女人!”
“就在今年吗?”
“就在今年,”贝尼斯夫人说,“永远地永恒地……我看到一场盛大的节日……音乐……人们身着华装……人们在庆祝什么……那是一只爆竹……现在我看到你们俩了……您非常幸福……您吸烟过多……天下雨时,请您当点心,夫人……雨中很容易出事……”
“跟车子吗?”
“也跟车子……您独身,无牵挂……那个死去的人又出现了,我无法认出他来……又有那么多的白外套……一间手术室……一场死亡,它为你们俩开道……”我看到,贝尼斯夫人的手指甲又重新变成蓝色了。“那是一座小教堂……你们俩在里面……一辆车被从水里拖出来……一个死者坐在方向盘后……”
“他是那个死者吗,他……”
“这我无法辨认……许多警察……您的名字是以A开头吗?”
“是……”
“雨……雨……您得当心雨……您的幸运数字是十三……”
这可真了不起,我想。贝尼斯夫人实际上是向昂热拉作出了她对我讲过的同样的预言。就在今年我们将永远地结合。
最后,她又要求我从不同的游戏里抽牌。
“这只是检查一下我看得是否正确。”她说。我从不同的牌里抽牌。它们有着我不认识的奇怪的图画和标志。有一张牌老是出现,贝尼斯夫人解释说,这是那张死亡牌。当昂热拉抽牌时,那张死亡牌也老是出现。
谈话就此结束。夫人索要五十法郎。她机械地向我们告别,看上去很痛苦。我们乘那部摇摇晃晃的电梯下楼,开着车去“庄严”酒店。在“我们的”角落里,我们喝晚上“我们的”一瓶香槟,昂热拉又戴上了戒指。
“我大为震惊。”她说,“你也是吗,罗伯特?”
“对。”我说,俯视那长着许多棕榈树和鲜花的十字架路和路后的大海,“我也是。”
我们俩都沉默不语。
最后昂热拉说:“咱们太过分了,竟然相信一个算命妇人的话。”
“你肯定,你的理发师没有向这个女人讲过我们什么吗?”
“我还特别请求过她别这样。她向我保证过。不,贝尼斯夫人对我们一无所知!因此我才这么吃惊。比如说,她如何能认出你的职业呢?”
“是啊,怎么认出来的呢?”我说。
我们喝酒,沉默,然后昂热拉几乎无法听见地说:“但愿我们没去找过那女人,罗伯特。”
“我也是。”我说。
“你感觉痛苦,对吗?”
“对,”我说,“很痛苦。”
“跟我一样。如果咱们俩今年还会幸福,而另一位死去,为我们开路,那只可能是……”
“对,”我说,“正是。”
“可我不想这样!如果这事真的发生的话,我绝对无法忍受!我……我觉得好像这是我的责任!”
“我也是。因此,咱们才如此痛苦。”
“如果咱们现在相信那女人对我们讲的事——会发生的话,咱们怎么能幸福起来呢?不,罗伯特,不,这我受不了!”
“咱们本来就不相信这个女人!你的理发师透露了一切!然后,这个女人就想对咱们讲点好听的话,咱们毕竟付给她钱了。”
“一点好听的话。”昂热拉说,全身颤栗。
“咱们不信她!这一切全是撒谎和欺骗,昂热拉!咱们就这样也会结合并且幸福——没有死亡,没有白大褂。”
“带你去见这个女人,这是我不好。可我并不知道她会讲什么。”
“你得忘记它,昂热拉。”
“是的,”她说,“我必须忘记它。噢,上帝,我希望我能忘记它,罗伯特!”
29
法比安家的别墅在加布勒城区,在卡瓦街上。这座大房子被粉刷成了金黄色,坐落在一个大花园里。朝街的一面,高高的精心修剪的植物挡住了好奇者的目光。那是一座现代风格的别墅,至多十年。一切都显得崭新、昂贵和阔绰。花圃之间有一座肾形的游泳池。我在花园的大门口按了门铃,通过对讲器报了我的名字,说我跟法比安先生约好了十一点。于是出现嗡嗡声,大门弹开来,我可以进去了。我穿过长有很美丽的棕榈树的花园朝房子走去。一个一身白的仆人向我迎来。
“请您在游泳池边就坐,卢卡斯先生,只一会儿。”
“我不能进屋去?”
“请您行行好,等在游泳池边。”
那我就行行好吧。游泳池边有白色的桌子、藤椅和躺椅。我坐到一张藤椅里等。我等了不止一会儿,拖了二十分钟,才有人从别墅里走出来。那不是法比安,而是他的妻子比安卡,从前的“丽岛”女郎。她身材苗条,自信地向我走来。我迎向她。比安卡穿一身白浴袍。她那过分亲昵、卖俏的举止今天不见了。她显得高傲冷淡——这也嫌夸张。
“您好,卢卡斯先生。”
“您好,夫人。我是想跟您丈夫谈话。我跟他约好在十一点,现在是……”
“我丈夫不能跟您谈。”
“什么?”
她从我身旁走过,继续走向游泳池。我跟在她身后。比安卡在游泳池边脱去浴袍。她穿着一件发光的白布料做的小比基尼。她显得有点猥亵。她坐到一张沙发椅上,拉过去一张有很多抽屉的可以推动的小桌子,从一只抽屉里取出防晒霜。她边讲话边涂抹她的身体上没有被布遮住的地方,布遮住的地方很少。
“我丈夫不会接待您,卢卡斯先生。”她沾沾自喜地讲,这带给她真正的快意。她大动作地往她的皮肤上涂油。
“这话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