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对你的最后印象,就是你死时的样子。像玛德休伯拉一样,我要留给后人一个未经风霜的、年轻美丽高贵迷人的印象。我不想九十岁的时候才死。有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停止世界上所有的钟表,打碎每面镜子,及时留住我年轻的容颜。”
听到这话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悲伤传遍了我的全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妮丽玛是一个孤儿,就像我一样,但她跟我又不一样,她有一个大家庭——她的影迷、制片人和导演们。为了他们她会作最后的牺牲,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永远记住一个年轻的她。
第一次,我为自己不是电影明星而备感幸运。
一个著名的制片人要到家里来了。妮丽玛显得十分兴奋,她相信他能给她一个角色,她可以再一次在镜头前露面。她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化妆,试穿各种各样的外衣。
晚上,制片人来了,是个秃顶的矮个子,挺着个大肚子。妮丽玛让我端出玫瑰团子、咖喱角和果子露。
“……对你来说是个非常好的角色,妮丽玛小姐,”制片人说,“我一直是你的影迷。我看《女人》足足有十五次。死亡那一幕——哦!我的老天爷,真可以要我的命。这就是为什么我下定决心不让你隐退。这部电影——为了它我已经联系好一个顶级导演——是部以女人为中心的电影。我要给你一个极好的角色。”
“你联系的是哪位导演?”
“是奇普·达旺。”
“他不是位喜剧导演吗?”
“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这部电影里会有些喜剧成分。主角我已经签了沙鲁克·汗和塔布。”
“我不明白,你已经签了一个女主角。你是说电影里有两个女主角?”
“不,不是。”
“那塔布是干什么的?”
“她是女主角。”
“那你给我的是什么角色?”
“哦,你不明白吗?我让你演的是沙鲁克·汗的母亲。”
她当场就把他赶出了公寓。
制片人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哝着:“被宠坏了的婊子,她以为自己是谁?还幻想自己是个女主角。也不照照镜子?她应该觉得幸运,我没让她演祖母,哼!”
我觉得这是很不错的一幕喜剧。
第十一章 悲情女王(3)
她的情人又来见了她一次。但这次事态更加严重,她躺在床上,眉毛上有一条深深的切口,脸颊也肿起来了,连讲话都困难。
“我们必须叫警察来,夫人,把那头猪猡关起来。”我催促着她,为她的瘀伤抹上消炎药膏。
“不,罗摩,我会没事的。”
“至少你该告诉我他的名字。”
她嘶哑地笑了。“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别担心,那个男人不会再来了。我终于和他分手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对我。如果他再敢回来,我会朝他吐唾沫。”
“你还要默默忍受多久?看看他都在你的脸上干了些什么。”
“女人的命运就是默默忍受苦难。他对我的脸做的事远远不及他对我的身体做的。你想看吗?看吧。”
她解开衬衣扣子,又打开了乳罩。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看到女人**的乳房。硕大的,悬在那里,像母牛的乳房一样下垂着。我看到烟头烧烫的痕迹遍布她的胸脯,看起来像一个个黑色的弹坑,布满白皙光滑的肉体。我震惊得后退了好几步,开始哭泣起来。
她也哭了:“我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我受够了整容,受够了那些美容工具;我想做一次真正的女人。过来,我的孩子。”她说着,把我的脸拉向她怀里。
我不知道当妮丽玛·库马里拉我到她怀里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把我当作儿子还是情人?是想用这个拥抱来忘记痛苦,还是单纯地想获取一种廉价的刺激?我把脸紧贴在她的胸前;此刻,所有关于外界的意识都在我的脑海里停顿了下来。第一次,我感到我不再是孤儿一个,我有了真正的母亲;她的脸我能看得到,她的身体我能摸得到。我眼泪里咸咸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气味、汗水混在一起。这是我十三年的生命里最感动的一刻。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的痛苦悲伤,受到的所有欺凌羞辱,都在此刻消失殆尽。我真想终止世界上所有钟表的摆动,将这一刻永远封存,因为尽管这一刻是如此短暂,但它所产生的感应却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表演能够将其复制。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把这一插曲定义为一般的戏剧,或者惊悚片,或者悲剧。它已经完全超越了任何流派。
妮丽玛和我再也没有谈到过那个早晨。那天发生的事也没有再发生过。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俩的生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她是想卸下她的面具,但并没有勇气这样做。她也拒绝了我的帮助。悲情女王不可逃避的命运越来越紧地拽着她。她变得越来越忧郁。喝得也越来越多,常常醉得晕头转向。她解雇了女佣和厨子;我成了唯一一个留在她公寓里的下人。然后,她开始筹备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角色。
妮丽玛·库马里让我把所有登载过她的消息的电影杂志整齐地堆放在一边,她亲手把她的奖品和奖杯排列好,把白金奖杯放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黄金奖杯和白银奖杯。她穿上最昂贵的纱丽,戴上最好的首饰,花了三个小时在镜子前打扮,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漂亮。然后,她把所有的化妆品全部冲进厕所,打开她的药柜,把美容药品全部扔掉。再然后,她打开了一瓶医生为她母亲开的止痛药。我不知道她到底吞下了多少药片。
最后,她走进卧室,将她那部《泰姬》放进了录像机。她坐在床上,按了遥控器的播放键。电影开始在屏幕上上演。她差我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等待。
当晚从市场回来时,我发现她像一个漂亮的新娘一般睡在床上。不用触摸她冰冷的皮肤,我就知道她死了。她手里握着一个奖杯,上面写着,“国家级最佳女演员奖,妮丽玛·库马里在《泰姬》中表演出色,特此奖励,1985。”
我眼前这一幕只能被形容为戏剧的高潮。
我盯着妮丽玛·库马里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能去警察局。他们会把所有的罪行都嫁祸于我,然后以谋杀的罪名拘捕我。所以我做了唯一符合逻辑的事情:逃到加可帕的分租公寓。
“你怎么回这儿了?”萨利姆问我。
“我也被夫人解雇了,就像她解雇了女佣和厨子一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付这里的房租?”
“别担心,她已经提前支付了下两个月的房租。到那时我肯定会找到一份新工作的。”
我呆在分租公寓里,每天都担心闪着红灯的警车会把我带走,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生。报纸上也没有关于妮丽玛·库马里死亡的消息。这个时间,我在铸造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个月后,他们发现了她的尸体。邻居发现有难闻的臭味传到自家去,所以把门砸开闯了进去。他们没有从客厅和四间次卧室里发现什么,最后在主卧室找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她的纱丽还是崭新的,珠宝闪着耀眼的光芒,但是脸和身体已经腐烂得难以辨认。他们戴着白色的面罩用担架床推走尸体,把奖杯扔进了垃圾桶。最后他们根据牙齿记录确定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到底是谁后,他们把腐尸的照片刊登在各大新闻报纸上:“妮丽玛·库马里,近年著名的悲情女王自杀身亡,享年四十四岁,死后一个月,她极度腐烂的尸体才在她的公寓里被发现。”
这是一出真正的悲剧。
丝蜜塔长叹了一口气:“难怪电影明星这么神经兮兮的!你知道,我看过《泰姬》,也很想了解那神秘的金手镯后面藏着什么秘密。我想知道妮丽玛·库马里告诉那个小偷什么了。”
“不幸的是,这将永远是谜。接下来我们是继续讨论妮丽玛·库马里,还是让我告诉你之后在知识竞赛中发生了什么?”
丝蜜塔很不情愿地按下了播放键。
演播室里很忙。我们正好有一段较长的中场休息。这档节目的制片人是个高个男人,披散着长发,看起来像个女人,或是摇滚明星。他躲在角落里忙着与普瑞姆·库马尔交换意见。在他走开之后,普瑞姆·库马尔招手示意我过去。
“托马斯先生,”普瑞姆对我说,“你表现得棒极了。现在已经稳赢一百万卢比。告诉我,你现在作何打算?”
“你指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准备离开还是向十亿卢比奖金进军?你记得我们马上要进入‘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这个阶段?”
“嗯……那我还是走吧。直到现在我一直很幸运,我怕我的运气快用完了。”
“那真是可惜,托马斯先生。我们认为,如果你能继续赢下去,将成为我们国家年轻人的一个最大的榜样。所以我们W3B决定让你赢得容易些。你还记得在第二题的时候我是怎么帮你的吗?如果那时我没有为你更换题目,你可能早就带着空空如也的口袋被踢出局了。在接下来的三道问题里我会照样帮助你。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同意接着玩‘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我们会让你赢下去,因为我们希望你赢。这是我们节目最乐见其成的!”
“你想问哪种类型的题目呢?”
“这个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事先会私下告诉你答案。如果你能在第二道题目时信任我,也就能在第十道、第十一道、第十二道题目上信任我。成交?”
“嗯,如果你能保证我赢,我很难说不。请你告诉我,下个问题是什么?”
“棒极了。”普瑞姆·库马尔轻拍手掌。“比利,”他对制片人说,“托马斯先生已经决定进入下一轮的‘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这个阶段。”他转向我,轻声说,“好,我来告诉你下道题目。我会问你,‘印度和斯里兰卡之间的帕克海峡有多长?选项是A,64公里;B,94公里;C,137公里;D,209公里。正确答案是C,137公里,你明白吗?”
“嗯,但我怎么能确定这答案是正确的呢?”
“哦,难道你不相信我们,托马斯先生?好吧,我不会责怪你,毕竟,我们讨论的是十亿卢比。我这就向你证明。看看这册子,我保证你会找到答案。”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一页一页写着问题和答案,像一本知识问答书。他指着一个问题,那正是他问我的那个,上面有着相同的答案:137公里。
“现在满意了?我不是在骗你。”
我点了点头。
“好了,回到座位上去吧,我马上来。”
音乐响起,提示牌上亮出“鼓掌”。
普瑞姆·库马尔面对观众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节目现在到了历史性的十字路口。这里有一位参赛者不可思议地赢得了一百万卢比。现在他得决定是继续进军最高奖项还是退出游戏。关键时刻到来了,托马斯先生,你的决定是什么?你愿意继续赢下去,还是带着钱离开?务必记住:一旦你玩下去,就得冒着失去所有刚赢到的钱的风险。你怎么说?”
“我要继续。”我轻声地说。
“什么?”普瑞姆·库马尔说道,“请你说大声点儿。”
“我要继续。”我自信地大声说道。
观众席上传来吸气声,“哦,我的老天!”“真是个傻瓜!”
“这是你最后的、不可改变的决定?”普瑞姆·库马尔又一次向我微笑。
“是的。”我回答。
“我们将创造历史,女士们先生们,”普瑞姆·库马尔欢快地宣布,“我们的选手已经准备好,不惜一切地去冒险了。之前我们有过这样一位选手,但他失败了。看看今天托马斯先生能否创造历史,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赢家。好,我们准备好继续下一轮的‘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请大家给他热烈的掌声。”
鼓声渐弱,“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观众们从位置上站起来,热烈鼓掌。
音乐消失,普瑞姆·库马尔转向我:“好的,托马斯先生,你已经赢得了一百万卢比,现在进入我们叫做‘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的环节。一题答错,前功尽弃。要么赢得十个亿,要么失去你刚刚赢得的一切。好,价值一千万的题目已经出来了:妮丽玛·库马里这位悲情女王赢得国家奖是在……”
“但这并不是那道问题……”
“托马斯先生,在我问问题时请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他严厉地说,“正如我说过的,题目是,妮丽玛·库马里这位悲情女王,在哪年获得国家奖?A,1984;B,1988;C,1986;D,1985。”
我瞪着普瑞姆·库马尔;他一脸假笑地看着我。我现在明白了:他在中场休息时故意引我进入这个环节,他并没有认真地对待我的运气,但我的运气还在。
“我知道答案,是D,1985。”
“什么?”普瑞姆·库马尔像是被闪电击中。他太惊讶了,甚至忘了问我是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他机械地按下按钮;屏幕闪烁出答案,是D。
普瑞姆·库马尔像见了鬼一样盯着我,“托马斯先生刚……刚……赢得了一千万卢比。”他结结巴巴的,完全被搞糊涂了。
观众们站起来,疯狂地吹着口哨以示庆祝;有些人甚至在过道上跳起舞来。
普瑞姆·库马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猛地灌下一口柠檬水。
悲剧变成了一幕闹剧。
第十二章 爱情故事(1)
食物。我穿着纯棉衬衣和Levi’s牛仔裤,在拥挤喧闹的火车站站了整整两小时,我所看、所听、所想、所闻的都是食物。一个人短时间内不吃东西,饥饿感也许会慢慢消退。但如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像我这样,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没吃一点儿东西,你的大脑就会变得有些滑稽。此刻,我眼中只看得到周围大吃大喝的人,我的鼻子只追寻食物的蛛丝马迹,如同能把一根骨头嗅出来的狗。刚出炉的炸糖圈、油饼和肉馅酥饼的香味让我头晕目眩;甚至我根本不喜欢吃的普通水煮蛋都让我垂涎三尺。但是当我把手探入口袋,才发现只剩下一枚一卢比的钢镚。而在我昨晚失去了五万卢比后,这枚钢镚好像也没有什么运气了。于是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着如何填饱我的肚子。
我正打算用自己的卡西欧电子表去换一盘鹰嘴豆咖喱配炸面包时,目光落在了铁路小卖部旁边的一个广告牌上,上面简单地写着“麦当劳,前方一公里处”。我立即知道了从哪里可以吃到免费的食物。
我离开了阿格拉火车站,四处寻找那个大大的红色M标志。在拐错一两个弯、问了几个店主后,我终于在一间豪华商场的中央找到了它。麦当劳里那些着装潇洒的服务员怀疑地看着我,但并没把我轰出去。他们不会拒绝一位穿着Levi’s牛仔裤的顾客,尽管他身上看起来很脏。我站在上端有翻板的木制垃圾桶旁,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把手伸进去,周边一扫,搜出一大把很完整的棕色纸袋。我在卫生间洗掉脸上的污垢和泥土,离开了快餐店。
我的第一次觅食行动很成功。坐在露天的绿色长椅上,我心满意足地吃着别人吃剩的半个蔬菜汉堡、一些鸡块、两包几乎没动过的炸薯条,还有半杯七喜。从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是街童必备的生存技巧之一。我知道一些男孩靠着在拉吉达尼快车空调车厢里找剩菜过活;还有人则偏爱必胜客的意大利辣香肠比萨。他们每天都能从店里的垃圾桶里找出最少七八片完整的比萨。不过他们都同意,获得一顿免费晚餐的最简便办法是混到婚礼中去。萨利姆曾经是这方面的专家。这种做法的唯一要求是衣装鞋子要整洁得体。你只须混在一群人中,然后排在取自助餐的队伍里。新娘的家人会认为你是新郎请来的人,而新郎的家人又认为你是新娘请来的。你可以喝十到十五杯饮料,享用丰盛的大餐和甜点,甚至可以偷偷带出一些不锈钢餐具。萨利姆几乎凑齐了一整套。但经历了纳瑞曼区的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