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红色箭头大约是代表陈赓统率下的第四兵团三个军的兵力,如同三股铁流,同时南下穿越缅甸全境,再折向东分指不同国度:一股沿安达曼海岸指向马来亚半岛;一股沿内陆横贯泰国国境,进入柬埔寨,直抵越南南部的湄公河出海口;一股穿越寮国全境,进入越南北部。蓝色箭头大约代表东南亚各国的反动势力,地方武装,大圈之中套小圈,综条十分紊乱。
倒也是铁画银钩,犹如他喜爱、师法的唐代大书法家怀素、张颠的行书狂草。
每当毛泽东双膝跪地,身子爬伏于某幅大地形图上,专心致志、神采飞扬地挥动红蓝两色铅笔,笔走龙蛇之时,除了身边的卫士、护士静悄悄的送烟送茶,就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了的。当年,他在转战陕北时的一处处秘密的窑洞暖炕上,也是双膝跪着,爬在一幅东北地形图上,以红蓝铅笔画了改,改了画,终于画出了辽渖战役:北面包围长春,围而不打;东面置渖阳之敌于不顾;而在南面集中优势兵力强攻锦州,一举截断东北国军与华北国军相呼应的咽喉,也就堵住了东北国军经海上南逃之路。为了迫令林彪下决心拿下锦州,他先后发了六十七封电报,才促成了锦州会战、决胜了东北战局;之后他到了河北省西柏坡村,住进一座精致的四合院,也是在大暖炕上,同时铺下了两张地形图,挥舞红蓝色铅笔,划出了平津战役:天津强攻,唐沽分割,北平逼和;还有淮海战役,以小个子邓小平为前线总指挥,六十万人民解放军对八十万国民党大军,进行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决战,使得国民党丧失了在中国南方进行军事对抗的能力。
毛泽东最近一次爬在地图上作业,是刚从苏联回来,画出了海南岛战役。面对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体弱伤重的林彪也是几经迟疑,对以木帆船渡海作战信心不足。后来还是晏福生、文年生、杨梅生三员四野虎将主动请战,筹集到八千多艘木帆船,利用风向、潮水,沿百余华里的宽阔海岸搞万船齐发,人海战术,渡海强攻,以木船打败铁舰,登上了海南岛的。
现在,毛泽东又双膝跪在东南亚地形围上作业了,结果又将如何呢?
四月上旬,中华人民共和国新任驻苏特命全权大使张闻天,赴莫斯科上任。四月下旬,原驻苏大使王稼祥回到北京,旋即受命组建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并任部长。该部专责与世界各国共产党(分为公开的、地下的两种)的联络,包括理论指导、经费援助、骨干训练、人员派遣等等,实为一从事国际共运、工运的情报机构;在这同时,周恩来的情报爱将李克农获任三大要职: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中央政府外交部副部长,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专职党内情报及外国军事情报,其中一项主要任务为效法苏联,帮助、指导亚洲各国的共产党地下武装,实施军事割据,建立地方政权。东南亚国家为其工作重点区域。
此时的王稼祥、李克农,均直接听命于毛泽东本人。
五月一日,海南岛战役结束。第四野战军渡海兵团在岛上的地下武装琼崖纵队配合下,歼敌三万余人。岛上的国民党守军主力精锐,并未认真组织抵抗,而从海上撤往台湾去了。不管怎样,拿下了海南岛,除了台湾澎湖及浙闽沿海一些小岛之外,南方基本无战事了。这天下午,毛泽东起床后,又想起了陈赓的电报,不忘东南亚战略问题。他让值班卫士给王稼祥、李克农二人打电话,通知立即来谈工作。
中共高层已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习惯,凡是毛泽东主席找人谈话办事,包括刘少奇、周恩来等人在内的任何干部,均必须放下手头的事务或会议,立即赶到。在外地的重要干部,则由空军派飞机接来。叫做全党服从中央,中央服从毛泽东主席。
王稼祥、李克农来到菊香书屋,由卫士领入毛泽东的书房兼办公室时,大白天室内也灯火通明。毛泽东又正蹲在地板上,俯视着一幅专门为他绘制的东南亚地形图。他只是仰起脸来看了看,算是打了招呼,并示意二人随他蹲下看图:「稼祥,克农,你们是我的股肱大员埃陈赓大将军从云南前线给我拍来电报,要求中央军委批准他率第四兵团三个军的人马,去横扫东南亚。缅甸、泰国、马来西亚、寮国、柬埔寨、越南一片红,一举建立东南亚六个共产党国家!前景诱人,值得一干。陈大将军的脾气和我差不多,在军事上敢想敢干,干大事,打大战。当然,这要克服一些困难,解决一些麻烦。比方说后勤供应,通讯联络、兵员补充、交通工具、语言交流、当地革命力量的配合、宗教文化信仰等等。请二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高见。」
异想天开!王稼祥差点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他拚命忍住,才没有使自己哑言失笑。
李克农看在眼里。他的手指在地形图上移动着,说:「陈赓司令员是我的老上级,我指的是一九二八年上海地下党中央特科的时候。那时革命处于低潮,白色恐怖厉害。他曾经被捕,蒋介石假仁假义,把他放了。一九三一年我和他都转入到了主席开创的江西中央苏区。」
毛泽东不高兴了:「李克农,陈赓是我的湖南老乡。今天我不是请你来谈他的光荣历史。」
李克农环顾历史而言它,是在清理自己的思路:「我的老上级是要立新功,为亚洲革命创下丰功伟业……,横扫东南亚六国,光是第四兵团的人马,只怕不够,当然主要依靠各国地下党组织、地下武装力量的积极配合。」
毛泽东身子朝后稍仰,屁股着地,双腿交叉一盘,像个陕北老农似地坐在了地板上。他说:「李眼镜,你讲话不要走题,不要在我面前耍计谋,好不好?你想说什幺,就说什幺。我这里基本上是言者无罪,百无禁忌。关于东南亚各国共产党的革命活动,特别是游击队的武装斗争情况,你的部门了解掌握得怎样?」
王稼祥、李克农跟随毛泽东盘坐于地板上。
李克农说:「报告主席,东南亚各国地下党和游击队都有我们派的人,有的领导人则到过延安学习训练,所以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下面,我一个一个的来简报一下。首先是缅甸,老百姓绝大多数信奉佛敦,总统吴努,国防部长耐温,都是民族独立运动、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有功之人,在缅甸人民中有一定的威信,也有军事背景。他们的统治,相对的稳固,在短时间内,缅甸共产党不可能发起全国性的武装起义。目前只在北部山区,建立起了几块小的根据地,游击武装七、八千人,依靠种植大麻、鸦片来筹措活动经费;再一个是泰国,是个封建王国,以佛教为国教,极端仇共反共,外交上军事上均亲美。主席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在泰国的北部和中南部山区,泰共游击队已经建立起成片的红色根据地,拥有多个县级革命政权。特别是在中南部的马来半岛山区,泰共游击队与马共游击队联合抗敌,武装斗争已有相当的规模,我们派去的同志也最多;第三是马来西亚,是个回教国家。全马来西亚人口百分之四十五为华人,基本上控制了国家经济。其余为本地的巫人,比较懒散,不如华人勤奋。但巫族人在上层政治占有绝对的优势,长期排斥华人、欺压华人。马来半岛已有五分之三的地区掌握在马共游击队手中,根据地是连成片的,很有希望建立起永久性的红色政权。在这里,我们投入了相当大的人力和物力;第四是寮国,亦是个信奉佛教的王国,首相苏发努冯亲王政治上较开明,较进步,可以算得上左倾,这是我们可以对其中立友好的国家,不需动兵;第五是柬埔寨,又称为高棉,情况类似寮国,国王名叫西哈努克,还不到三十岁,受的法国敦育,是个花花公子,但政治上富于民族主义,主张独立自主,反对西方势力,也是我们可以对其中立友好的国家,目前不需考虑动兵;第六是越南,为法国殖民地,胡志明同志领导下的越南共产党及其地下武装,已有了相当的基矗这是东南亚六国中,最有希望夺得全国政权,成为社会主义大家庭新成员的地方,也是必要时,我们可以出兵相助的地方。」
王稼祥暗暗佩服李克农,分析东南亚六国情况,冷静、客观、实事求是。不像陈赓将军那样,牛气冲天,轻言横扫,代替别国革命,狂而不实。有成吉斯汗之雄心,无成吉斯汗之实力。
毛泽东眯缝起眼睛坐在地板上,吸着烟,陷入了沉思。王稼祥、李克农相视而笑,趁机轻轻起身,去上了一赵厕所。返回来,仍旧轻轻坐下。
毛泽东启开眼睛,望着李克农问:「李眼镜,李大部长,你们方便过了?
现在继续问你,在东南亚六国中建立共产党政权,哪个最难?哪个最易?
为什幺难?为什幺易?你可不可以替我理出个顺序?」
李克农习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爬回到地图上边看边说:「主席,我就从难到易来说吧。我以为,缅甸革命最难,国土大,人口少,人民不好斗,军事上较强大,领导人又都是领导民族独立、摆脱殖民统治的英雄,有相当的威信,政权也相对稳定。缅共游击队的活动局限于北部克钦族等少数民族居住的山区;泰国次难,泰王在臣民中是个精神偶像,根基很深,武装力量的指挥官都接受过西方军事院校的正规培训,素质较高。士兵的待遇、装备也较好。泰共的根据地集中于跟马来接壤的马来半岛地区,实行红色割据是有可能的;马来半岛有希望建立起类似我们过去在江西那种苏区政权,并可巩固扩大下去。马共主要成分为华人。华人都较亲近祖国。但富有的华人害怕共产分地;寮国和柬埔寨,我认为是我们应当主动表示友好、争取团结的两个国家,他们政治上中间偏左,外交上走中立路线,我们不宜也绝无必要与之兵戎相见;越南,在胡志明的越共领导下,几乎可以肯定是东南亚六国中,最早的红色政权国家。因为外来的法国的殖民主义统治,最能激起民族主义的革命热情和仇恨,一致向外,民族矛盾掩盖了阶级矛盾,就提供了最好的全民武装起义的契机。」
毛泽东听完李克农的汇报,也回到地形图上爬着,看着。他仿佛这才认真地看了王稼祥一眼,问:「稼祥,你个中联部首任部长,专司国际共运、工运的,对李克农同志的分析报告,有何高见?」
王稼祥说:「我是下车伊始,刚刚到任,还没有来得及研究过东南亚六国的革命局势。我觉得克农部长刚才的分析,评论,冷静实观,有理有据,不事浮夸,没有言过其实。主席历来提倡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一定要跟各国的革命实践相结合,他人不可包办代替才行得通。」
毛泽东苦笑了一下:「稼祥,你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啊,是个东南亚革命的促退派。你认为陈赓将军的雄心大志不客观,不实际?李大部长,你是不是也认为,你的老上级陈赓率第四兵团三个军的人马,出征东南亚,兵力不足?估计要动用多少人马?」
李克农双脚盘地,坐直了身子:「报告主席,恕我直言,真欲横扫东南亚,起码出动七、八个兵团,百万大军。这就有个交通运输、后勤供应、防病防疫、各国的人民群众是否有觉悟表示欢迎,还有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家财政目前可否负担的问题,等等。」
王稼祥忍不住插言补充:「就算我们出动百万雄师去拿下来,都帮他们建立起红色政权,还有个守得住守不住的问题。而且我们开国伊始,各行各业尚待起步,本身经济还未恢复,能够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背得起东南亚六国这个大包袱?」
毛泽东脸呈不悦,却也莫可奈何:「你们二位倒是意见一致。我和你们,是性相近,习相远埃从来的革命斗争,都是以非常之手段,开非常之功业碍…。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周总理近两天忙些什幺去了?」
李克农说:「报告主席,总理刚开完东北、华北两大区春耕春播紧急动员会议,就赶往上海去了。在如何对待民族资产阶级问题上,陈毅同志和饶漱石、柯庆施二位又吵起来了,陈老总主张保护,饶政委主张管制,柯副政委主张工人自治。」
毛泽东说:「这个我知道。他们都告状告到我这里,华东局三巨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问少奇,少奇也主张现阶段我们应当保护民族资产阶级,以尽快恢复生产,维护社会治安。是我让恩来去上海一趟的。
现在,能不能跟恩来通个电话?」
王稼祥立即去卫士值班室,「通知中央办公厅机要室,让找到在上海的周恩来总理,请总理尽快给主席家里挂电话,主席有事找他。」
毛泽东领着李克农、王稼祥坐回到藤围椅上,喝茶抽烟,交谈有关中央调查部与中央对外联络部的分工合作事宜。毛泽东称这两个部是他的哼哈二将,是亚洲各国共产党及地下武装的参谋部和后勤邰,今后要走出去,请进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叱咤国际风云,呼唤革命雷雨,天地广阔,大有可为的。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毛泽东大书案上的一部扬声电话就响了,——是缴获来的美国最新式电话机,不用拿起话筒,就可以与对方通话,而且可以几个人同时说话:「是主席吗,我是周恩来。我在上海,工作一切顺利,要后天才赶得回来。请问主帝有什幺吩咐?」
毛泽东说:「恩来啊,陈赓大将军的那封电报,你圈阅了吧?还没有听到你的意见埃你是个促进派还是个促退派?」
周恩来说:「主席,我的看法,一言难荆建议主席是不是先找王稼祥、李克农二位谈谈?他们是专家,比较熟悉有关的情况。」
毛泽东说:「你猜得不错,他们二位就在我这里,陪我爬了半天地形图了。他们是保守主义者。现在让他们跟你说几句。」
李克农说:「总理,我是克农。我没有什幺高见,只是向主席汇报了一些相关情况。下面,稼详同志眼你讲。」
事实上,周恩来离京前,已跟李克农商谈过陈赓的电报了,都觉得不切实际,很难认同。只是当着毛泽东的面,不好说两人已经交换过意见了。
王稼祥说:「总理,我是稼祥。我的意见归结起来只是一句话,即主席历来提倡的,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一切从实际出发。」
周恩来说:「好,现在我来跟主席谈点自己的看法。陈赓同志雄心可嘉,是个方面军统帅之材,要肯定他的革命热情。的确,他这些年来从西北到华北,从华北出师东北,又从东北回师华北,率四兵团挥师南下,渡江作战,经湖北、湖南挺进大西南,解放云南全境,是一支钢铁之旅,威镇南天。他这次要求中央批准他车第四兵团继续远征的事,也不能完全被认作是胡思乱想。要是国内国外,各方面条件俱备,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主席,我估计北方友邻,即将有大的动作。到时候我们有可能身不由己的卷进去。因为一衣带水,无法坐视。所以南方暂不宜有大的行动,应集中力量于北方。不宜陷于南北两面作战。入力物力时力都不允许。陈赓想打仗,把他调回北京来,到时候派他出征嘛。」
毛泽东说:「恩来啊,你算是心有全局,我基本上可以认同。可是东南方向怎幺办?弃之不顾?让那里的丛林星火自生自减?我们的老大哥可是搞了个东欧七国做战略缓冲地带埃」
周恩来说:「主席,具体的,我还要想一想。容我后天回来,再拉上稼祥、克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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