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孩子呢?”
“不在家。”
“不在家?”法警大吃一惊。“上哪块去了?”
“到他奶奶家去了!”
“他奶奶家在哪里?”
“在禹家村。”
法警有些呆了,这是事先没料到的情况,是回去汇报呢?还是直接去禹家村护住孩子?万一耽搁了时间,走漏了风声,他奶奶把孩子藏起来怎么办?
两法警迅即作了分工,一个留在原地监视,等候“大部队”,另一个骑摩托车直奔禹家村!
当摩托车扬起一缕蓝烟冲出村子时,虾娣的男人正抱着孩子“龙根”混在路边的人群里望热闹呢。
——“1。4”行动当然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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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感谢群众的掩护,罗财子令赵虾娣宰了一头猪,办了十二桌酒,请了大半个村子,其中六桌摆在邻居“大奶子”家里。罗财子、罗富子各掌六桌,按统一的口径劝酒:
“各位父老乡亲大兄弟们,街上人当咱乡下人是好欺的,想用一个有小儿麻痹症、软骨病的呆子来骗咱的聪明伢子,骗不到就抢,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一点王法?咱乡下人就不能生个聪明伢子?就派他们街上人生?这是小看咱乡下人,把咱乡下人看扁了!咱乡下人现在吃的住的穿的玩的哪点比不上他街上人?有个居民户口吓死人啦?咱才不希罕呢!有钱才是真的!……今个,多亏各位父老乡亲大兄弟们讲义气,够交情,把咱的伢子保下来了。为了感谢大家齐心合力拔刀相助,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我们干了这一碗!怎么说?”
——“干!”“干!”“干!”
“今后有劳大家帮忙的地方,不要缩啊!”
“没说的!”“你咋说,咱咋干!”“干他狗日的!怕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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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院长接到上面转来的一封人民来信,署名是赵虾娣,控告戈庭长等人私入民宅,非法搜查,对她拉拉扯扯企图调戏,……
院长很是恼火。他把戈庭长找来,要他作详细汇报,听着听着,他不禁大摇其头,连喊窝囊窝囊——!
“这是怎么搞的啊?一个民事案件,拖了四个月,还没有眉目,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搞得法院天翻地覆!……乡下人的工作就这么难做?乡下人的心理嘛还不懂?无非是想敲点竹杠,捞点好处,他们有什么要求先让他们提出来好了,能满足的就满足,不能满足的再说明情况——很简单的事嘛,怎么搞得怎么复杂?”
戈庭长冷笑不语。
“明天我亲自下去!我倒不相信呢!”院长发火了。
次日,是元月10日,院长带了几个“老家伙”,开了辆小轿车下乡去了。这次他不去东庄,而是直接去了罗庄找罗财子兄弟俩,他认为根子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天果然很顺利,乡政府的代表,村干部、罗家兄弟都坐到了一起,谈判的气氛也很融洽,罗财子还不断地散“牡丹”香烟。他晓得这“牡丹”有时候能暗示一个人的能耐和身份。
老院长很有经验,跟他们东拉西扯,谈家常,套近乎,见时机成熟,才慢慢往正题上靠,诱导他们先提条件。他心想,不管他们提什么苛刻的条件,总比不提条件、陷入僵局的好。
罗财子客客气气地提了三个条件:
一、保持孩子的居民户口不变;
二、三天之内必须弄到赵虾娣的二胎计划;
三、医院和纪雪梅家必须各赔偿五千元钱。
院长耐心听完之后,不急忙反驳,而是做出一番同情、理解的表示,说:“你们的要求,我觉得大部分还是合情合理的,并不象有的人那样漫无边际、漫天要价嘛!前两条我个人先答应下来,尽一切力量帮你们办,但能不能办成还不敢保证。只是三天期限太紧了,能不能在给长一点?我看这问题不在于几天时间嘛,啊?……”
“跟你们共。产。党打交道就要来现的!”罗财子,这位昔日的党支书说,“咱上过不少回当!上回供电局在我们田里竖杆子,咱不准他们竖,他们找县里,县里找乡里、乡里又找咱,说竖杆子是为了农村建设,要咱顾全大局。咱讲这杆子竖在人家责任田里,不是以前公家的田,这损失怎么说?乡里说一根杆子赔偿咱一百元钱,咱就让他们竖了,竖好了,咱到乡里拿钱,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一分钱!……”
院长笑道:“我们这交易不同啊,我们是一手拿钱一手交人,我拿不来居民证、二胎计划,你人又不会交出来,是吧?呵呵……只是第三桩,要纪雪梅赔钱不在理上。她和赵虾娣一样,都是受害者,精神上物质上都受了不少损失,只能叫医院适当赔偿点,也不能赔那么多,当然,我们尽量帮你们说话就是了……”
这次谈判最后在友好的气氛中达成了口头协定:十日之内,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临走,院长同罗家兄弟握手,感谢他们的合作,促成了这桩案子的和平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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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长回到法院,满面春风,得意非凡。在院长办公会议上,他总结了这次调解成功的经验,希望大家认真汲取。
“……这件事,你们先后下去三、四十次,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我看问题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复杂嘛!……”
不料会议刚结束,老院长就收到了上面转来的一封人民来信,署名还是赵虾娣。她控告法院院长,徇私枉法,违反政策,利用特权,搞非法居民户口和二胎计划,企图以此骗取农家的孩子……
看了信,老院长的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他拿起电话,召来了戈庭长:“老戈!户口和二胎计划办得怎么样了?”
“户口早办好了,二胎计划要县长亲自批,县长一直不同意,我们死盯活盯,上午刚批下来……”
“不要搞了不要搞了!统统不要搞了!叫他们停下来全部停下来!”院长吼道。
“怎么?!”戈庭长大惊失色。
“你不要问,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我们上当受骗了!中了人家的奸计了!我们还蒙在鼓里,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叫你别问了就别问了!赶快叫他们停下来停下来!我这就打电话到省高院市中院去,快去快去!”
戈庭长莫名其妙地退了出来。
老院长坐在那里喘着粗气,被人戏弄的耻辱感咬啮着他的心。自从他当院长以来,一直德高望重,还没有受过这么难堪的侮辱。他已下定决心要亲自过问此案,给那藐视法院的乡下佬以狠狠的打击!
内线长途电话很快就挂通了。他直接向省高院领导请示工作,决定再次下乡强行取证。高院领导在电话中指示: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只要条件成熟,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但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
院长又用电话向中院通报了情况,中院同意再次取证,但一要保密、二要安全,不要出事……
院长让秘书将电话录音整理出来,立即亲自赶往市委找吕副书记汇报。
吕副书记见老院长情绪有些激动,便笑着说:“老唐啊,干你们这一行的就是最忌讳冲动、感情用事,我看你还是冷静下来,研究一个具体的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再来找我……”
1988年元月6日下午,市委特别会议正式研究了法院的行动方案,同意他们当晚立即行动。
下午五点多钟,老院长回到法院,亲自挑选了十名法警(八男二女),两名法医(一男一女)并亲自打电话召来了人民医院的杨书记和严股长,召开了紧急会议。他宣布在场的人下班后,不得回家,就在法院吃些干粮,七点钟准时行动。在讲了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之后,他将每个人编了代号,交待了具体任务:“一号带两名法医乘坐第一辆摩托车,直开赵虾娣家,任务是把人堵在家里;我和杨书记坐第二辆摩托车,直开村支书家,请他到场作证;其余的人坐面包车,下车后跑步到赵家,堵住前后门不让闲人进出;三号负责照相;严股长负责录音;女法医负责抱孩子;男法医负责取血样,拓足印,并做好急救准备;如果当场不能工作,就将小孩带上第一辆摩托车,开回法院,实行紧急监护……”
他让每个人重复一遍行动方案和各自的任务,直到他满意为止。最后秘书抱进来一大包黄桥烧饼,每人发上四只……
七点钟,汽车启动了……一行人上车的时候,纪雪梅夫妇来了(不知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又自告奋勇要参加“战斗”。可院长笑笑说:“这次他们跑不掉!我们已经侦察好了,他们在家包饺子准备过年呐!”
章云说:“怎么?你们就去这几个人?要不要带几个武警去接应?”
院长又笑笑,正了正头上的大盖帽,说:“我们带着这个,还怕他乡下人认不得?人多了反而误事!”
院长见人都上下齐整了,便跳上摩托车,一挥手,顿时车轮滚滚,尾灯闪闪,车队眨眼不见了踪影。
七分钟后,他们到了那坐石桥旁。两辆摩托车直接从桥上开了过去。小面包过不去,一个急刹,上面的人驯熟跳下,跑步过桥……
两名法医直扑赵家前后门。从门缝里看,见小孩、父母和老太都在家呢!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七,乡里家家都在忙过年,他们倒是没有想到法警会在晚上突然袭击。
“后续部队”跑步过来了,兵分两路,截住了前后门。法医小朱正要按计划上前敲门,忽见屋里灯灭了,并传出异样的磕碰声——屋里大概发现情况了!
朱法医急忙上前用力一推,门开了——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院长怎么不让我们带手电来呢!正焦急时,忽听后门口乱了起来,接着就听见老太太狂喊:
“救命啊——失火啦,救火啊——”
朱法医连忙冲过去,想捂住她的嘴,可脚下被小凳子一绊,“叭”地就跌了一跤。
“失火啦——救命啊——”
老太太还在狂喊。赵虾娣、林丙子也一齐狂呼起来。
四周立即就有人声脚步声传来,并夹着闪闪的手电光……
朱法医从地上爬起来,喊女法医:“小靳!抱住小孩没有?”
“抱、抱住了,他妈也抱、抱着呢!”小靳的声音颤抖抖的。
“别放千万别放,我来帮你!”他眼睛已经有点适应黑暗了,依稀看见几个白制服扭住了一个男人,小靳正和一个妇女抢孩子。
“小靳,乡下人来了!人多了不好办,还是快撤吧?!”
“院、院长呢?”小靳气喘吁吁地,“怎么还不来?”
正在犹豫、焦急之际,几支手电光晃晃地罩住了他们,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听那人声,估计已经围了百十号人。
朱法医眼看情况不对,就擅自喊了一声:“快撤!”
但已经来不及了。村民已经围了上来,拉拉扯扯的,开始动手抢人。
小靳的胸口挨了一拳,“哎呀”一声,手一松,那妇女和孩子就被抢走了。
朱法医丢下手上的老太,忙过去看护小靳。
混乱之中,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打他狗日的!打小偷!打强盗!……”
只听“轰”的一声,人群象炸了一样,全涌了上来,一阵混打,扁担、绳子、粪勺、马桶刷子,什么都有。
有个女法警被打得尖叫起来。
负责拍照的法警立即对准那声音按动了快门,闪光灯一闪,朱法医见那女法医已被打倒在地,几个男人压着她,他便大叫道:“我看见你们啦!你们这样要坐牢的!”
“打他狗日的!”“打那个拍照的!”“把胶卷抢出来!”
又一阵大乱。黑暗中一片厮打声、喊叫声……
忽然,一个苍老、激愤的声音响起来:“大家注意!我们是市法院的,我是院长!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你们打执法人员是犯法……”
“就打他狗日的!看他还敢不敢来?”“把他的帽子摔到茅坑里去!”
于是几支手电又一齐罩住院长,几条黑影扑了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有几个村民发现了拎着录音机的严股长,便喊:“这里还有一个拎录音机的!”
“打!”“别让他跑了!”“把录音带扯下来!”
于是有几个人扑上来,扭住他,掰他的手。严股长忙说:“我不是警察!我是过路的,我是过路的!……”
旁边有几个农村妇女说:“人家过路的不作兴打啊,瞎打要出事的啊!”
严股长被人一推,骨碌碌就从河堤上滚了下去。还好冬天河里水浅,都上了冻,没掉进水里。再看看录音机早不在手上了,想找回来大概不可能了——算了,性命交关,回去报信要紧!
严股长沿着河堤,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麻将城方向走,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公安局。公安局的人见状大惊:“这不是严股长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快!——快去!唐院长被他们,打——”
“噢——已经去了,已经解决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原来,当村子里打起来的时候,负责看守摩托车的大个子法警觉得不应该死抱着“行动方案”了,先赶回去报信要紧(那时还没有“大哥大”这类通讯工具)。当时路上、河堤上、桥上已经站满了人。他手忙脚乱地把摩托车开到桥头,忽然有几捆芦柴“哗”地向他扔过来,身上挨了一下子,再看桥面上密密麻麻的,桥边也没有栏杆……当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闭起眼睛,一加油门,“呼啦”一下,车就窜了出去,一直窜到桥那头,发现竟没有撞着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落水,真乃奇事!……
在家坐镇的吕副书记接到报告,连忙打电话给公安局,公安局急忙调兵遣将……当带着电棒的民警驱车赶到现场时,村民们一声喊,便一哄而散。剩下的都是法院里的人,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公安局长亲自清理了现场:1。所有男女法警的制服制帽被抢,其中四顶被扔进茅坑,其余的不知去向;2。院长受重伤,肩关节脱落,神智不清;3。一女法警、四名男法警受重伤;另五男两女轻伤;4。一架“柯达”照相机、一架“声宝”高级录音机被抢;一辆三轮摩托车被砸坏;5。另有九块手表、十一只钱夹,及若干眼睛、钢笔、皮鞋、手套、钥匙、纽扣失踪……
翌日,市公安局刑侦队下乡调查此案,整理了一大堆材料。临走宣布拘留赵虾娣的婆婆孙林氏,因为她是这次闹事的直接煽动者。
赵婆大喊冤枉:“咱没有叫他们打呀!你们抓不到偷牛的就抓拔桩的!咱是一直向着街上人的呀!咱叫咱儿子把伢子还把人家的呀!咱儿子为这个跟咱闹翻了,都不跟咱说话啊!你们反而来抓咱啦!真是好心没好报哇!……”
10。婴儿争夺战再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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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事件后的38天,两位母亲终于在法庭上公开见面,一时间轰动了整个麻将城……至少五千人在法庭内外参加了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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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院长验过伤,自己也成了另一桩刑事案件的原告。但他决定把这放在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怎样迅速、准确地把纪雪梅的案子断下来,一挽回法院在群众心目中的影响。
春节过后,院长脸上的伤还没有养好,手臂伤仍吊着绷带,就上班了。法院一连发出了两张传票,罗财子都没有到庭。但老院长胸有成竹,又下令送第三张传票。这次是贴的公告,通知此案三月四日在市人民大会堂公开审理,当事人如不到场,法庭按规定做缺席判决。
唐院长估计罗财子这次要到场,而且旁听者不少于两千人。他发动全院工作人员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为这次市法院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起民事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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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财子兄弟接连三次看到法院的传票,才隐隐感到事态严重,感到这场官司是非打不可了,而且判决是凶多吉少。他们心里也晓得,两家的孩子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