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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要忘了你是农村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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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马中学的学生宿舍大都由旧教室改装而成,一大间里密密麻麻的床连成了一条条大通铺。床分上中下三层,形状如火车上的卧铺。还有个有趣的景象是:宿舍墙上、床上、帐顶上到处贴满了这样一条醒目的标语:
不要忘了你是农村户口!
据说这是学校统一布置的。据考此源出于战国时代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
在这60多人的大家庭里,睡──又谈何容易。学校是规定教室10点熄灯,但学生一般要在教室里点煤油灯干到十二点左右才能陆续回来(校方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即使你先睡了,同床的人也会在深更半夜将你拱醒。一张床上有3个人呢,思想是很难统一的。
晚上熄灯之后,应该说是住校生们最难熬的时间了。
除了看书,还能干什么呢?不能出校门,不许看电视,甚至也不许开收音机(干扰别人),那些白天被关得紧紧或者被挤得没影的怪念头难免会在黑暗中悄悄地、阻止不住地跑出来。
熄灯以后,校园先是陷入一片黑暗,然后一盏盏煤油灯便在一个个教室的窗口相继点亮。大多数人在煤油灯下刻苦攻读,发誓要摘掉头上的“老二”帽;但也难免有人在灯下心猿意马,骚动不安。这时候的书,这时候的X、Y、函数抛物线牛顿定律阿基米德螺线钾钠钙镁铝锌铁锡铅……就不那么容易入眼入脑了。
21。黑马奇观怎样为高考而献身
故事之一:“万元姑娘”
不记得她的名字叫什么了,反正大家都叫她“小万”──据说她爸爸是个大款,百万元户,办的什么缆绳厂,发了大财。还说她的大款爸爸给了“黑马中学”一大笔赞助,学校才破例收了他女儿前来复读。
“小万”看上去已经不小了,好像有二十多岁了,长相丰满而成熟。整天不说话,很忧郁的样子,又好像在时刻思考什么。
在学校里,“小万”单独住着一间女教师宿舍,里面布置的很漂亮,从电视冰箱到音响,一个家庭应该有的她几乎都有。光穿衣镜就有好几面。有人说,她有钱,买了那么多时装,当然要那么多镜子。
除了上课,“小万”总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连大热天也关着门。也没见有什么男性和他交往。有人看见她窗口的灯光有时整夜不熄。──她在干什么呢?大家对她的好奇心可以说是与日俱增。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从“小万”家里突然传来一个噩耗:大款死了。
“小万”回家奔丧,一去几个月,音信全无。学校等的不耐烦了,就将她的宿舍“收回国有”。在整理东西时,人们在她的床底下搜出了大量的裸。体女人──画上那一个个丰腴而忧郁的女子不就是她自己吗?
人们惊愕了。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学校。她宿舍门口涌满了各个年级的男女学生,赶也赶不走。有幸看到那些画的同学说,画得真像,真好看,想不到她还有这种爱好,有这种才能。更多的人则为她感到可惜: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不干正经事,却关起门来搞这没出息的名堂,唉!
后来,黑马校园里就再没出现过“小万”的身影。
故事之二:“孔己已”
“孔己已”是高三的学生,长得很瘦小,尖嘴猴腮的,且头上已丛生了如许白发,看上去跟小老头似的。他的神情总是怯生生的,说话声音很低,低得叫人听不见。
“孔己已”的苦读精神是全校闻名的。他从来不睡午觉。晚上熄灯后,他总是去厕所──就着那儿昏黄的灯光蹲坑就读,一蹲就是两三个小时。
“孔己已”的绝招莫过于背书。几本教材放在那儿,你指哪他背哪,那本领着实叫人吃惊。靠着背功,他的英语单词量据说已达到九千。他本人也为此感到骄傲,并到处滥用。有一次写作文,八百个字竟夹了五百多个英语单词──把语文老师看得目瞪口呆,用红笔赠送了他一个大大的鸭蛋。
尽管有以上绝招,但“孔己已”的考试成绩却总也不佳。总的来说,做填空题是他的拿手好戏,但题目一活,他便纷纷中箭落马。
看看到了高三期末,“孔己已”的总分还是排在全班第61名左右。
这天,班主任在班上进行高考动员,说按照过去的高考规律,成绩在班上60名以内的都有希望中榜,最差也能考个本县的兽医学校,学习劁猪之类的技术……谁都听得出来,班主任最后这句话是带着讽刺的语调说的。
这时平时不爱开口的“孔己已”在下面突然举手小声提问:“老师,什么叫劁猪?”
马老师就看定了他,说,“等你的成绩进入前60名再问吧。”
“孔己已”的脸就刷地红了。趴在课桌上一直没有起来。
当天晚上。深夜,熄灯后,“孔己已”从厕所蹲读回来已快一点了,他还不睡,又在蚊帐里燃起了两支蜡烛。同宿舍的人见了,都说,这次“老孔”大概要为夺取第60名而玩命了。
当天夜里最后一个看见那两支蜡烛正常燃烧的是一个绰号叫“姚滑子”的男生,时间是凌晨二点多钟。
当浓烈的烟火把全宿舍的人惊醒时,已是凌晨三点左右了。幸好宿舍里人多盆多,不多会儿,就把火扑灭了。“孔己已”却不幸被烧伤送进了医院。
火源无疑是从“孔己已”的床上发出的,最先被惊醒的应该是他。他至少是可以跑出来的。可他为什么没有跑呢?
直到现在,同学们心里还装着这个悬念。
故事之三:“名牌”
他是毕业班的尖子。老师常说他是考名牌大学的料子──“名牌”这个绰号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名牌”与众不同。他从不熬夜,熄灯后他就上床睡觉。他的黄金时间是早晨。
每天清晨,他天不亮就起床了。先是长跑,跑到天发亮时,他就开始看书。“名牌”喜欢手捧一本书,漫步在学校附近的田埂上,边读边呼吸田园的新鲜空气。
事情发生在夏天的一个早晨。
再过两个星期,他就要上考场了。
那天早晨特别闷热。“名牌”和往常一样,边读边走,不觉走进了村子深处……当他停下脚步,从书上抬起头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农家门口一张竹床前:竹床上睡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光着上身,下面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开裆裤,腿叉开着,一个幼小女性的秘密就那么清晰、突然地裸露在他面前,离他那么近,近得伸手可触……
人们并不确切地知道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那女孩哇一声大哭起来,女孩的父亲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大喝了一声──“名牌”一吓,似乎惊醒了,他重新捧起书,不慌不忙地读之欲离去……
当然,“名牌”没能离去。女孩的父亲扑上来抓住他,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名牌”一直显得莫名其妙,说,我干什么了?我在读书,我什么也没干!
后来“名牌”被判了两年徒刑(那是高考以后的事了)。
故事之四:“老复”
“老复”是复读班的一个复读生。
“老复”的脑瓜很聪明,平时考试成绩也蛮好,可不知怎么的,他一上了考场就发晕,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公式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出考场,他的全部智慧又彻底复苏了──什么都想起来了。然而什么都来不及了。
“老复”就这么倒霉。每次离录取线都差那么几分(索性差得多也就罢了,也就死心了,可偏偏就差那么几分!),不得不一次次再来复读。
教材,就那么几本,一次次地复读,背都背熟了。他的拿手好戏是解难题怪题,解起来又快又准。有时连老师都暗暗请他来帮着解题。可他就是不能上考场,一上考场就懵了,就成了“白痴”。
“老复”还有个与此类似的怪癖:拍照片时爱眨眼睛。算起来,他在黑马中学共拍了四次“毕业照”,可每张照片上都是“瞎子”。后来每次拍毕业照前,他都要在镜子面前反复进行演习,嘴里念念有词──“预备……笑一点,好──”
练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溜圆溜圆的,一点也不眨。好多人都看见了,说这回他总算练出来了。可一动真格的──排上毕业照的队形,摄影师的手抓住那只红皮球快门,嘴里念道:“预备……笑一点,笑一点,好──”不好,他又眨上了!事后拿到照片一看──老复果然又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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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黑马现象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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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死读书、读死书、以一纸试卷定乾坤”的陈规陋习,古今中外的很多学家、智者对此都给予了明确的抨击──
如康有为提出:中学应“各视其人资禀敏钝好尚经为学级学类,随时增议。”
梁启超更是一针见血:“现在学校,形式上虽有采用新式教科书,而精神上仍志在猎官,是与科举尚无甚出入也。”“如专在纸的学问上下功夫,则空耗脑力而已”……
蒙田说:“背得烂熟还不等于掌握知识。”
歌德则进一步说:“单学知识仍然是蠢人。”
爱因斯坦一生从不爱背书,因此他在上小学、中学时成绩并不拔尖。他认为:
──智慧比知识更有力量。
──要把发展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放在首位。
当今世界,国与国间的竞争已从军事转化为经济和科技,并将进一步转化为教育之竞争。六十年代以来,世界各国的“教育改革”都不约而同日趋活跃──
英国中学:试行“综合制”;
法国中学:设置“观察课程”;
前苏联:“赫鲁晓夫教育改革运动”;
日本:“全人教育理论”……
在1984年的日内瓦“国际教育大会”上,美国专家更加“危言耸听”:《国家处于危险之中!》──该论文指出知识的“死而不活,旧而不新,”学习的“专而不博,重分轻能”现象“正使学校培养出越来越多的庸才”……
目前,我国教育事业的很多指数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有的低于发展中国家平均水平。据《中国教育报》1985年2月公布的一个统计,用于每个中学生身上的投资──
发达国家:平均2200美元;
发展中国家:平均221美元;
中国:平均60元人民币。
当然,在经过二十年改革开放后的今天,包括希望工程在内的各种教育投资的增加,这种尴尬的比例已有了大幅度的改观。
但人们也十分焦虑地看到:传统的教育制度、教育思想、教育精神和教育方法,在我国尤其是中学里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狼来了,狼来了,”这只两千多年高龄的狼仿佛已经修炼成精,它狡猾而顽强地堵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久久不肯离去──
有的人发现了,警觉了,有的人却还浑然不觉……
话说回来,发现了、警觉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拿什么去赶走这只千年的“狼精”呢?即使能够赶走这只“狼精”,我们又如何做到公开、公平、公正地培养、选拔人才呢?
这已经不是教育界自己能够回答和解决的问题了。
22。集体色盲〃四残〃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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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在松林小学门口摆弹子游戏机,正好看见老白迎面骑车过来。他肯定也看见了我,却故意把头转向一旁,想混过去。我用力叫了声:
——老白!
他只好停下来。但人没下车,脚点着地,随时准备一蹬了之的样子。
自从离开学校以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老白。其他老师或同学以前陆续碰见过不少,尴尬了一两回也就不尴尬了。因为我发现他们比我还尴尬。尤其是女同学,远远地就绕道走了。姑娘们就这点可爱。男生就不行了,一两个人还规矩点,三五个以上就会起哄,跟你拍拍打打的乱开玩笑,还动手乱打我的弹子游戏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蛮好玩的。
他们一群群走在街上的时候,很有些人羡慕他们。只有我不羡慕。因为,他们在学校里面受的什么罪,我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怎么?还没找到工作?老白问。
几乎所有的人见面都问这句蠢话。老白也不例外。什么叫工作?我不太懂。如果在考卷上做名词解释,我相信十有七八的人和我一样的干瞪眼。
——本来进了一家工厂,干了几个月,又回来了。我回答他说。(这样的话,我都说过几万遍了。)
我不想多解释,或者说根本就无法解释。进了鬼工厂就跟进了鬼大学一样,一天到晚不知道干什么好,可你还得去,装模作样地干些什么——准时准点地去,好知道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事实就是这样,我一点不开玩笑。
我不想谈这个。一谈就心烦。过去的事情,你最好的办法是别去碰它,一碰决了口,收都没法儿收。
我掀起玻璃盖儿,拿出一块牛皮糖给他,这样来得实惠点。
弹子游戏机只是一个诱饵,玩输了,给一块牛皮糖,以示安慰。
老白脸红了红,还是接了过去。在他看来,这大概是算给我面子吧?
——我自己做的,放心,绝对卫生。我说。别小看这个弹子机,一天能进5分张呢!
5分张,我们的行话,5分张即50元钱的意思。老白这样的职大教师,一个月的薪水也不过6、7个分张。
——以后,你就准备干这个?他问。
——哪个晓得呢?先干着吧。
这是实话。人总得不断有什么事情干着,才不至于发疯。况且这玩艺儿天天有进账,看得见,摸得着,实在得很。我就喜欢这现兑现的实在。连明天都用不着等。
——这事,文盲也能干。老白打量了一下我的弹子机,硬生生地说。
我咧了咧嘴。我就是喜欢他身上剩下的这么一点掩饰不住的直率。这是我给牛皮糖他吃的原因。
——除非你把它干成个中国的可口可乐公司!他又说。
这话不错。老白还是那样,干什么都要弄清它的目的、意义,都要“哲学”那么一下子。有些人就是喜欢站在那儿说一些永远正确的废话。可你让他蹬一蹬这练摊的三轮车,他不一定能蹬。
一眼阴几个小学生围了上来,要打弹子机。老白趁机告辞了。临走时他好像咕了一声祝你成功之类的话,我随口应道:吃的好再来,不要你的钱!
顺便说一句,我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慷慨的。否则的话,一天5分张从何而来?只是老白例外,他毕竟做过我几天老师,而且身上还有那么一点书生气,那么一点小天真。不管你恨他还是爱他,对老师你总不能伸手掏他的口袋。况且老师的口袋都瘪瘪的,应该同情。
不过我看得出,老白并不因为那支免费的牛皮糖而领我的情。不像那个说上海话的“搓衣板”,每天都带着他的小孩子来转悠,每次得了我的糖都高兴得要死,一个劲地教小孩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这事文盲也能干。想起老白说的这句话,我就要笑。不骗你。老白总是认为我们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应该干一番有知识有文化有作为的事业。
对了刚才忘了问他,那个职大还办么?它还能办多久?他调走的事怎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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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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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个挂着“麻将城职工大学”牌子的学校里可过约莫一年。
呆,是个口头语,也确实是个挺传神的词儿。要是一个人在某某单位过了几十年,那么最形象的一个词莫过于一个“呆”字了。
当然,说混也行。如今人人见了面都这么问:混得怎么样?都说中学是苦出来的,大学是混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是精辟到家了。我老爸就曾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进了一个职大,都混不出来?真他妈的没鸟用!
顺便交待一下,我老爸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扁担站起来是1,倒下来就不晓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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