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诀窍。不耍点儿手段不行了,他想。要么绑个炸药包,要么绑架邱镇长的妻儿老小……杨把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邱镇长面前,邱镇长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老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四千块钱嘛……我给,现在就给。杨把子厉声道,那就快点!别怪我,我也是被逼出来的。邱镇长就哆哆嗦嗦地数钱,杨把子兴奋得气都喘不上了。可杨把子碰在一棵树上,幻影消失了,结结实实的疼痛让杨把子意识到,这两个办法是行不通的。万一炸药包吓不住邱镇长,他该不该拉线?黄四说邱镇长答应给北滩修路呢,炸死了邱镇长不知多少人要戳杨把子脊梁骨,要是邱镇长身边还有人,麻烦就更大了。再说,杨把子也不知去哪儿弄个炸药包。绑架也不成,就算邱镇长的家人跟他走,他领他们上哪儿去?他自己都没地方去了。当然,杨把子也并不是彻底放弃,逼到绝路上,他杨把子也会鱼死网破的。
打官司虽然撕破脸,倒不失一个稳妥的办法。邱镇长那张脸金贵着呢,他不会不顾忌。杨把子下了决心,天已黑得不见五指了。杨把子匆匆回去找二扁头。二扁头曾是村里的红人,说书看相啥都会,后来买电视的人家多了,二扁头就失业了。但杨把子还是佩服他。杨把子说明来意。二扁头叫起来,告镇政府?你是不是疯了?杨把子让他小声点儿,二扁头压低声音说,蚂蚁×大象,你不掂掂自个儿的分量。杨把子让他说得直发毛,带着哭腔说,我也是没办法呀。二扁头同情地拍拍杨把子,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得找律师,他们就是靠打官司吃饭的,啥都懂。杨把子告辞时,特意嘱咐二扁头,可不能对外讲啊。二扁头说,放心吧,我这嘴撬也撬不开。
杨把子坐车去了县里。倒是没费周折,县里有好几个律师事务所。杨把子随便找了一家,一个白面书生接待了他。白面书生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别说是镇政府,就是县政府市政府也可以告。杨把子问告得赢吗?白面书生说有理就告得赢,你这种事当然有理。可面皮书生接下来的一番话,使杨把子退却了。打官司要交代理费,赢了官司律师还要提成,杨把子那几个钱还不够打官司的。白面书生说打官司有时也并不是为了钱,只为争口气。杨把子不认可他的观点,他只要钱,没钱还争什么气?
杨把子白跑一趟,很是沮丧。看来,他只能逮邱镇长的私处了。
杨把子一回村就碰见了会计。会计说,这不是杨把子吗?黄村长找你一整天了。杨把子慌了,问黄村长找他做啥。会计说你赶紧去吧,去了就知道了。杨把子忐忑不安地去了黄四家。
黄四瞄杨把子一眼,放下手中的遥控器。
杨把子软软地打招呼,黄村长,你找我?
黄四问,回来了?
杨把子虚虚地哎了一声。
黄四问,去县里了?
杨把子吃了一惊,为掩饰自己的慌张,抬袖子抹抹脸,没……有,我去看看梅子。
黄四说,你别使障眼法,听说你要告邱镇长?
杨把子脸色大变,没有!绝对没有!!
黄四不悦道,我为你的事没少费唾沫,你倒给我捅乱子。
杨把子的腰弯成了一张弓,真的没有。
黄四说,没有就好,你趁早别玩花花肠子,你的事我再和邱镇长打个招呼。
杨把子不知是怎么退出黄四家的。他的脑袋又闷又涨,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些。他想起二扁头那张葫芦脸,恨恨地骂声娘。
八
杨把子没料到他打官司的事邱镇长也知道了。那天,他去探听消息,并没进邱镇长的屋,可是邱镇长从窗户看见他,喊他进去。邱镇长脸上是挂着笑的,杨把子受宠若惊。
邱镇长破天荒地给杨把子倒了杯水,问,怎么不进屋?
杨把子搓着手说,不敢打扰邱镇长。
邱镇长笑笑,突然变了脸,听说你要告我?
杨把子没提防,傻了一样,半晌才说,没……有……
邱镇长审视着杨把子,谁给你出的主意?
杨把子想找个东西靠靠,可他离沙发足有一米远,他迈不过去,便死死地咬着说没有。
邱镇长说,你没这个胆量,肯定是有人给你出了主意。你说吧,我替你保密。不说?那就是还要告我。告吧,我不怕。在营盘镇,还没人能扳倒我。邱镇长脑门上的月牙疤闪着寒光。
杨把子苦巴巴地说,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告邱镇长啊。
邱镇长盯杨把子一会儿,表情突然温和了,似笑非笑的样子。他说,别慌,我不过诈诈你,你这么老实的人,干不出这种事。那钱,年底一定给你,你耐心等等,别让人利用了。
邱镇长的话玄得很,但有一点儿杨把子听清了,邱镇长和前几日讲的意思是一样的。从邱镇长屋里出来,杨把子衣服都湿了。邱镇长已经怀疑他了,他还能要出钱吗?杨把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折到了吴主任那儿。牛是他宰的,欠条是他打的,他不能丢开不管。吴主任见了杨把子就是一顿数落,你以为我撒手不管了?我也催邱镇长呢,邱镇长本来答应年底兑现,听说你要告他,非常恼火。吴主任竟然也知道了。杨把子忙着为自己辩解,他没做对不起邱镇长和吴主任的事。吴主任说没有就好,你脑袋可别犯浑。杨把子问,那钱的事……吴主任说,邱镇长是大肚量,他不会因为一点儿小事记仇。我也惦记着呢,镇里一有钱,我马上通知你。
杨把子已经不相信吴主任了,出了镇政府,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从那天起,杨把子就盯梢邱镇长了。镇政府对面是个商店,商店旁边是药店,门口有摆摊卖水果蔬菜的,钉鞋修自行车的。杨把子守在角落里,倒也不显眼。他不敢离开,站一会儿,蹲一会儿。白天还好说,到了夜晚,极是难熬。天已经很冷了,杨把子常常冻得鼻涕眼泪一齐流。店铺关门了,摆摊的早就撤了,街道冷冷清清。杨把子又怕错过了邱镇长,又怕被邱镇长发现,就猫在垃圾箱旁边。每天不过午夜,杨把子不敢离开。据说邱镇长养了好几个女人,杨把子相信自己会碰上的。寂寞难耐时,他就想梅子,想何青草。梅子已经满月了,他还没去看过。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有些日子没见何青草了,也不知又有多少提亲的上门。何青草也难啊,他却帮不上她。一想到这些,杨把子就砸自己的脑袋。
杨把子守了半个月,共守住两次。一次邱镇长去了歌厅,是陪人一块儿去的。杨把子尾随他到歌厅门口,几个小时后,邱镇长又回到了镇政府。另一次很晚了,杨把子正要离开,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后来看清是邱镇长。杨把子没看见邱镇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邱镇长走到镇政府门口,哇哇吐了几口,就歪倒了。杨把子等了一会儿,邱镇长依然没动静。这么躺下去,邱镇长会冻死的。杨把子走过去摇了摇,邱镇长只是哼哼。杨把子就将邱镇长背进去。邱镇长醉得不省人事,肯定想不到背他的是杨把子。
杨把子没有泄气。虽然没捉住邱镇长的私处,可他背了邱镇长,如果不是这么守着,他能背邱镇长?要是邱镇长冻死了,那钱更没希望了。
杨把子是二十天头上再次守住邱镇长的。邱镇长先往西走,然后又往东走,在一座院落前停下来。里面的人似乎知道邱镇长要来,邱镇长的手刚举起来,门就开了,邱镇长闪进去,大铁门又合上了。
杨把子心都要蹦出来了,又是兴奋又是害怕。门关得死死的,杨把子什么也听不见。红砖院墙几乎有俩人高,杨把子攀不上去。他在周围转了转,捡了几块石头垒在一起,终于爬了上去。
屋内亮着灯,但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清。
杨把子正琢磨怎么跳进去,灯忽地灭了。杨把子一惊,重心落到一只手上,那只手想拖住砖,没想到闪脱了,呼的一声,整个人栽下去。
杨把子惨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九
杨把子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镇卫生所的床上。一个小眉小眼的护士正张罗着给杨把子输液。杨把子急了,喊,我不输,我不输!他想跳起来,发现一只胳膊不能动弹了。钻心般的疼痛迅速漫过全身。杨把子意识到什么,眼球突然凝固了,扑出一抹死灰。小眼护士不满地瞪他一眼,跳呀,怎么不跳?杨把子颤声问,我的胳膊……断了?那两个字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来。小眼护士不客气地说,断不断你自己还不知道?不输液,等着发炎啊。杨把子无望地说,我没钱。小眼护士说,现在没跟你要,急啥?杨把子疑惑地想,卫生院有这么好心?里面不定有什么鬼呢。前年,李二旺女人被四轮车撞了,卫生院硬是在李二旺交了押金后才让他女人住院的。李二旺还掐过白院长脖子,白院长挺蛮的,只咬住一句话,开了这个头,卫生院就得关门。杨把子既没掐白院长脖子,又没揪白院长领子,医院咋就给他输液了呢?
杨把子坚决地说,我不输,好歹接住算了。
小眼护士耐不过杨把子,喊来了白院长。
白院长又高又瘦,谢顶的头又红又亮,进屋就训斥,咋,不要胳膊了?他语气严肃,杨把子不由发慌,赔着笑说,我没钱。白院长说,没钱赊上,钱要紧,胳膊要紧?杨把子问,你不怕我骗你?白院长说,骗?都成这样了,还想着骗?你们这些人也真没准,医院让骗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有人打招呼,我才不留你呢!居然有人替他打招呼了,杨把子忙问是谁,白院长反问,谁?谁你还不清楚?杨把子怔了半晌,压低声音,邱镇长?是他把我送到这儿的?白院长不耐烦了,喊,小刘输液。杨把子没再抗拒,乖乖听小眼护士摆布。
那两个问题纠缠着杨把子,竟使他忘记了疼痛。他掉进院里,肯定要被邱镇长发现,那么把他送到卫生院的肯定是邱镇长了,和白院长打招呼的,也应该是邱镇长,除了他,哪个能管住白院长?他发现了邱镇长的秘密,邱镇长一定恼火透了,可邱镇长不但把他送进卫生院,还向医院打招呼,杨把子想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也许……也许……他害怕杨把子把秘密泄露出去?杨把子一阵狂喜,片刻之后,他又沮丧了。他捉住了什么?什么也没捉住。杨把子想自己真是没用,事没搞成,倒把胳膊跌断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杨把子正愁眉苦脸地琢磨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个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邱镇长。
杨把子一惊,叫,邱……镇长?
邱镇长点点头,神色温和地问,怎么样?接住了吧?
杨把子慌慌地哎了两声,极力躲避邱镇长的目光。
邱镇长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子上,坐在杨把子对面。他抽抽鼻子,显然嫌屋里的味道不好。
杨把子冲邱镇长嘿嘿一笑,没等他将目光拖开,便被邱镇长攥住了。邱镇长的眼里长出一把镰刀,随时要把杨把子的目光割断。但他的脸色依然温和。邱镇长割着杨把子,直到杨把子脑袋涨紫了,才问,知道是谁把你送到这儿的吗?
杨把子一寸一寸地往后缩着。
邱镇长说,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
杨把子哆嗦了一下。
邱镇长说,是谁让你跟踪我的?
杨把子嗫嚅着,邱镇长……
邱镇长的声音加重了,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杨把子说,没……没有……
邱镇长冷笑,你没这个胆量,告诉我,我不怪你。
杨把子觉得自己被邱镇长割断了,他说,没有人……是我自己。
邱镇长说,你嘴巴够硬的,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杨把子几乎哭出来了,邱镇长,我对不住你。
邱镇长说,一个人难免犯点儿错误,再执迷不悟,那就是愚蠢了。
杨把子说,真的没人指使我啊。
邱镇长皱皱眉,但没和杨把子翻脸。他又追问了一会儿,说,你再想想,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这点东西你留着吃吧。
邱镇长离开很长时间,杨把子依然懵懂着。他听不懂邱镇长的话,明明是他跟踪邱镇长的,邱镇长干吗非要让他编出是别人指使的?
几天后,邱镇长又来了。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客气,开口便道,两条路,你选吧。
杨把子的身子慢慢往紧缩,几乎变成一块床板了。
邱镇长审视着杨把子,第一,以盗窃罪把你交到派出所,你的嘴巴再严他们也能撬开,吃苦头不说,还要治你的罪。第二,你说出来,指使你的人是谁。杨把子痉挛了一下。邱镇长不是逗他玩的,邱镇长打个招呼,派出所就会把他拘走。谁让他偷进人家的院子呢?可他实在不知说什么。,他乞求着邱镇长,别……别……
邱镇长道,那你就别耍滑,只要你说了,我不但不怪你,还会把牛钱给了你。
杨把子绝望的眼睛里突然进出几许光亮。
邱镇长问,怎么样?你不就想要牛钱吗?
杨把子想他一定要编出一个人来,可说谁好呢?黄石?不行,杨把子不能昧了良心。蒜鼻头?杨把子和他不熟,邱镇长不会相信。黄四?更不行了。想来想去,只有何青草了。这么做对不住何青草,能要出钱,哪怕让何青草掴他耳刮子呢。
邱镇长失去了耐性,他站起来,不说就算了。
杨把子急声道,我说……那个人是何青草。
何青草?邱镇长愣了一下,问,何青草是谁?
杨把子说,她是我们村的寡妇。
邱镇长的脸滑过一片铁青,好你个杨把子,竟敢和我玩游戏,有人替你撑腰了不是?那你就等着瞧吧。杨把子紧喊慢喊,邱镇长还是气冲冲地走了。
杨把子瞪着眼,傻在那儿。
那一夜杨把子惶恐不安。门口有一点儿动静,他都要哆嗦半天,以为派出所来捉他了。可等了两天派出所也没来逮他,邱镇长也没露面,倒是黄四来了一趟。
黄四进门就数落杨把子,奔五十的人了,不长脑子,啥洋相都出,这么几天你就等不及了,这下好了,受罪不说,还得花钱。惹恼了邱镇长,你那钱几时能要上?你安的啥心?想陷害邱镇长?杨把子慌道,没有,我只为了要钱。黄四说料你也没这个胆儿,你想要钱不假,这主意你想不出,别人教你的吧。你真糊涂,在营盘镇谁敢和邱镇长作对?和邱镇长作对还有好果子吃?
杨把子听出黄四和邱镇长的意思是一样的,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东西。杨把子毕竟不像怕邱镇长那么怕黄四,就把如何想出跟踪邱镇长的主意讲了一遍。
黄四问,就这?
杨把子恨不得把舌头咬破,黄村长,我哪敢哄你?
黄四松了口气,看着你老实,肚里的杂碎还不少。
杨把子问邱镇长会不会给牛钱了,黄四说,邱镇长生气归生气,不会和你计较,我再和他说说,这蠢事你可甭再干了。
杨把子感激涕零,见黄四要离开,终于问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那句话,何青草好吗?好长时间没见何青草了,杨把子想知道提亲的人是否还缠着她。
黄四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她的事?
杨把子一阵紧张,她怎么了?
黄四淡淡一笑,她好着呢,好好养你的伤吧。
黄四话里含着什么,杨把子觉到了。难道何青草已经……杨把子脑袋嗡嗡地响起来,他跳下地,想回去瞅个踏实。走到门口又踌躇了,何青草怎么做他也管不住人家。况且,他两手空空,咋有脸见何青草?他像冬日里的一株枯蒿,摇摇摆摆地靠在那儿,
两天后,何青草来看杨把子了。何青草打扮得更俊了——至少在杨把子眼里是这样。她的脸不知搽了什么,那味香香的,直往杨把子鼻孔钻。她的头发梳得也很光滑,脑后绾着一个菱形的发髻。杨把子又惊又喜,当然更多的是紧张,何青草的嘴角干干净净的。不过,何青草并不是气冲冲的,她的神情十分温和。何青草看看杨把子的胳膊,问咋就这样了?杨把子掩饰过去。何青草说,你也不捎个信儿回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