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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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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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在文明之间存在着冲突。
80年代和90年代,伊斯兰国家的整个趋势是反西方的。这部分地是伊斯兰复兴运动,以及对所谓的“gharbzadegi”即西方毒化穆斯林社会作出反应的自然结果。“无论其具体的宗派形式是什么,再次确认伊斯兰教意味着摈弃欧洲和美国对当地社会、政治和道德的影响。”穆斯林领袖们过去的确告诉过他们的人民:“我们必须西方化。”然而,如果他们是在20世纪最后四分之一的时间内讲这番话,一定会受到孤立。确实,我们难以找到任何一个赞扬西方价值观和体制的穆斯林,不论是政治家、官员、学者、商人还是记者。相反,他们会强调其文明与西方文明之间的差异,其文化优越性,抵制西方的猛烈进攻以保持其文化完整的必要性。穆斯林害怕和憎恨西方的力量及其他对他们的社会和信仰构成的威胁。他们认为西方文化是物质主义的、腐败的、颓废的和不道德的。他们也认为西方文化具有诱惑力,因而强调抵制西方文化对其生活方式的影响。穆斯林攻击西方的,不再是信仰有缺陷的、错误的宗教——至少还算是“书本上的宗教”,而是越来越激烈地攻击西方根本不信仰任何宗教。在穆斯林眼中,西方是世俗主义的和无宗教信仰的,因而也是不道德的,与产生这些现象的西方基督教相比这些是更大的罪恶。冷战期间,西方将其对手视为“不信神的共产主义”;在冷战后的文明冲突中,穆斯林则将对手视为“不信神的西方”。
认为西方骄傲自大、物质主义、压制他人、残忍、颓废的,不仅有原教旨主义的伊玛目们,还有很多被西方视为天然盟友和支持者的人。穆斯林作者在90年代出版的著作中,没有哪部像法蒂玛·默尼斯所著的《伊斯兰教与民主》那样在西方受到过如此的赞扬。西方人普遍称赞该书是一个现代自由穆斯林女性的勇敢言论。然而,在这部书中,西方的形象并未得到恭维,她指出:西方是“军国主义的”和“帝国主义的”,而且通过“殖民恐怖”伤害了其他国家(第3、9页)。作为西方文化标志的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第8页)。西方的力量是可怕的,只有“西方才能够决定卫星是用来教育阿拉伯人,还是用来向他们投放炸弹……西方摧残我们的潜力,用它的产品和充斥所有频道的电视剧和电影干扰我们的生活……(它)是摧残我们,抢占我们的市场,控制我们的宝贵资源、首创性和潜力的力量。这是我们对形势的看法,海湾战争则证实了我们的感觉”(第146、147页)。西方“通过军事科研构建自己的力量,然后把研究成果卖给不发达国家”,这些国家是“被动的消费者”。为了使自己摆脱这种依附地位,伊斯兰必须培养自己的工程和科技人员,生产自己的武器(她没有指明是核武器还是常规武器),“摆脱对西方的军事依赖”(第43、44页)。再重复一遍,这些并不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穿着长袍的阿亚图拉的看法。
不论政治或宗教观点如何,穆斯林一致认为在他们的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差异。正如赛伊克·卡诺什所说的:“根本问题在于我们的社会是建立在与西方不同的价值观念之上的。”一位埃及政府官员说:美国人“来到这里,希望我们变得与他们一样。他们对我们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一无所知”。一个埃及记者也持这样的看法:“(我们)是不同的,我们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历史。因此,我们有权利有不同的未来。”不论是流行刊物,还是严肃的穆斯林学术出版物都反复描述所谓的西方阴谋,以及西方支配、羞辱和颠覆伊斯兰体制和文化的企图。
反对西方的反应,不仅可从伊斯兰复兴运动智囊人物的攻击中,而且可从穆斯林国家政府对西方态度的变化中看出。后殖民时期初始,穆斯林国家政府的政治、经济思想体系和政策一般是西方式的,其对外政策是亲西方的,只有阿尔及利亚和印度尼西亚几个例外,因为它们的独立是民族主义革命的结果。然而,伊拉克、利比亚、也门、叙利亚、伊朗、苏丹、黎巴嫩和阿富汗的亲西方政府,一个接一个地被较少认同西方或者明确反对西方的政府所取代。其他国家的取向和结盟关系也在朝这一方向发展,但变化没有如此剧烈,这些国家包括突尼斯、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美国在冷战中的两个最坚定的军事盟友——土耳其和巴基斯坦,在国内受到了来自伊斯兰主义的政治压力,它们与西方的关系经受着日益增大的压力。
在穆斯林国家中,1995年时比10年前明显地更亲西方的国家唯有科威特。西方在穆斯林世界的亲密朋友,不是像科威特、沙特阿拉伯以及海湾酋长国那样在军事上依赖西方,便是像埃及和阿尔及利亚那样在经济上依赖西方。80年代末,当苏联很明显已不再可能或者不愿意向东欧提供经济和军事支持时,东欧的共产党政权纷纷垮台。如果西方明显地不再可能维持其穆斯林卫星国政权,那么它们很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运。
在穆斯林反西方情绪增长的同时,西方对“伊斯兰威胁”的关切也在增强,特别是担心穆斯林极端主义造成的威胁。伊斯兰被视为核扩散和恐怖主义的一个根源,而且在欧洲被视为不受欢迎的移民的来源。这些是公众和领导人共同的关切。例如,在1994年11月的一次抽样调查中,当被问到“伊斯兰复兴”是否对美国在中东的利益构成了威胁之时,在35,000个对外交政策感兴趣的美国公众中,有60%的人回答“是”,只有28%的人回答“不是”。在一年以前的随意抽样调查中,当被问及哪个国家对美国来说最危险时,在答案中名列前三位的是伊朗、中国和伊拉克。同样,在1994年所作的一项调查中,当要求确认什么是对美国的“最大的威胁”时,72%的公众和61%的对外政策领导人认为是核扩散,69%的公众和33%的领导人认为是国际恐怖主义——这两个问题与伊斯兰都有着广泛的联系。此外,33%的公众和39%的领导人认为是有可能扩张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欧洲人的态度也大体如此。例如,在 1991年春, 51%的法国公众认为对法国的主要威胁来自南方,只有8%的公众认为来自东方。法国公众最担心的4个国家都是穆斯林国家:伊拉克52%;伊朗35%;利比亚26%;阿尔及利亚22%。西方的政治领袖,包括德国总理和法国总理也表示了同样的关切。北约秘书长于1995年宣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对西方来说“至少像以前的共产主义一样危险”,克林顿政府的一位“资深官员”则指出,伊斯兰是西方在全球的对手。
在来自东方的威胁实际上消失之后,北约的计划便日益针对来自南方的潜在威胁。一位美国军事分析家1992年说:“南方的防线”正在取代中央防线,“而且很快会成为北约的新前线’‘。为了对付来自南方的威胁,北约的南方成员国——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开始了联合军事计划和军事演习,同时向马格里布各国政府请教对付伊斯兰极端分子的办法。这些假想的威胁也为大量美军在欧洲的存在提供了理由。美国的一位前高级官员说:“尽管美国在欧洲的部队不是解决原教旨主义的伊斯兰所造成问题的灵丹妙药,但是这些部队确实对这一整个地区的军事计划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还记得1990年至1991年美国和来自欧洲的法。英部队在海湾战争中的成功部署吗?海湾地区的人都记得。他或许还应加上一句,他们带着恐惧、愤怒和仇恨记得这一切。
鉴于穆斯林和西方相互的普遍看法,以及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兴起,伊斯兰和西方在1979年伊朗革命之后展开文明间的准战争便不足为怪了。称其为准战争有三个原因。首先,它不是整个伊斯兰与整个西方争斗,而是两个原教旨主义国家(伊朗、苏丹),三个非原教旨主义国家(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和各类伊斯兰主义组织,在沙特阿拉伯等其他穆斯林国家的财政支持下,与美国,有时还与英国、法国、其他西方国家和集团,以及与以色列和一般犹太人之间的争斗。第二,称其为准战争,是因为除1990-1991年的海湾战争外,它们之间的争斗是靠有限的手段进行的:一方采取恐怖主义,另一方采取空中打击、秘密行动和经济制裁。第三,暴力冲突虽在继续,但并非是连续不断的,它包括一方引起另一方反应的断断续续的行动。然而,准战争仍然是战争。即使不将1991年1-2月在西方轰炸中丧生的成千上万的士兵和平民计算在内,伤亡人数也达到了数千人,而且在1979年之后实际上每年都有伤亡。在准战争中死亡的西方人比在海湾的“真正”的战争中死亡的人数还要多。
此外,双方实际上都将这种冲突视为战争。霍梅尼早先曾非常准确地说过:“伊朗实际上是在与美国打仗。”(注15)卡扎菲则定期宣布对西方进行圣战。其他极端主义组织和国家的穆斯林领袖也持同一腔调。在西方阵营,美国将7个国家列为“恐怖主义国家”,其中有5个是穆斯林国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苏丹),另外2个是古巴和北朝鲜。这等于将它们视为敌人,因为这些国家正在用它们所能支配的最有效的武器攻击美国及其盟国,因而这也就是承认与这些国家处于战争状态。美国官员反复指责这些国家“违法”、“反动”、“无赖”——从而将其置于文明的国际秩序之外,使其成为多边或双边对抗措施的合法目标。美国政府指责国际贸易中心爆炸案的制造者企图“对美国发动一场城市恐怖主义战争”,指责计划在曼哈顿进一步制造爆炸案的密谋者是“卷入一场反对美国的战争”的“战士”。如果穆斯林宣称西方对伊斯兰开战,如果西方人宣称伊斯兰集团对西方开战,那么就似乎有理由认为某种非常类似于战争的活动正在进行。
在这场准战争中,双方都在利用自己的实力和对方的弱点。从军事角度看,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恐怖主义对空军的战争。奋勇的伊斯兰斗士利用西方的开放社会,向所选择的目标放置汽车炸弹;西方的职业军人则利用伊斯兰国家的开放天空,向所选择的目标投放高精确度的炸弹。伊斯兰参战者阴谋暗杀杰出的西方领导人;美国则谋划推翻极端主义的伊斯兰政权。在1980-1995年的15年中,根据美国国防部的说法,美国在中东参与了17次军事行动,其目标全部是穆斯林。美国没有对任何属于其他文明的人民采取过类似形式的军事行动。
除海湾战争外,双方迄今都将暴力程度控制在适当的低水平,以避免其暴力行动引起全面的战争。(经济学家》杂志评论说:“如果利比亚命令它的一艘潜艇炸沉美国的客船,美国将视其为政府的战争行动,而不会要求引渡潜艇指挥员。原则上说,利比亚特工人员爆炸客机的行动也是如此。”然而,这场战争的参与者相互使用的暴力手段,均超过了美国和苏联在冷战中相互直接使用的手段。除个别例外,冷战期间双方都不曾有目的地杀害对方的平民,甚至军事人员,但这种情况在准战争中屡屡发生。
美国领导人声称,卷入准战争的只是少数穆斯林,而且他们的暴力行动遭到了大多数持温和态度的穆斯林的反对。这可能是真实的,但是缺乏证据。在穆斯林国家从未发生过对反西方暴力行动的抗议。穆斯林国家的政府,甚至与西方友好、依赖西方并陷入了困境的政府,在谴责反西方的恐怖行动时也作了令人惊讶的保留。另一方面,欧洲国家政府和公众大多支持而极少批评美国对其穆斯林对手采取的行动,这与冷战时期他们时常竭力反对美国针对苏联和共产主义采取的行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文明冲突中,与意识形态的冲突不同,亲缘关系决定立场。
西方面临的根本问题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伊斯兰,它的人民坚信自身文化的优越性,并担心自己的力量处于劣势。伊斯兰面临的问题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防部,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西方,它的人民确信自身文化的普遍性,而且确信,尽管他们的优势正在下降,但这一优势仍然使他们有义务把他们的文化扩展到全世界。这些是造成伊斯兰和西方冲突的根本因素。

亚洲:中国和美国

多文明的大杂烩。亚洲,特别是东亚的经济变化是20。世纪后半叶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态发展之一。至90年代,东亚经济的发展令很多人感到欣喜,他们认为东亚和整个环太平洋地区在持续扩大的商业网络中已经联系在一起,它将确保国家间的和平与协调。这种乐观态度是基于一种非常可疑的假设,即:商业来往从来都是维持和平的力量。但情况并非如此。经济增长改变了国家和地区间的均势,造成了国家内部和国家间的政治不稳定。经济交往可以使人们相互接触,但不能使他们达成协议。在历史上,它往往使各国人民更深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令他们彼此害怕。国家之间的贸易不仅带来了好处,而且也造成了冲突。如果过去的经验靠得住,那么亚洲的经济成就将为其带来政治阴影,即不稳定和冲突。
亚洲的经济发展和亚洲社会日益增长的自信,至少从三个方面扰乱了国际政治。首先,经济发展使得亚洲国家能够增强其军事能力,给这些国家未来的关系带来不稳定性,使冷战中被抑制的问题和矛盾显现出来,从而增加在这一地区出现冲突和不稳定局面的可能性。第二,经济发展加深了亚洲社会和西方之间,主要是与美国之间的冲突的强度,并增强了亚洲社会在斗争中取胜的能力。第三,中国这个亚洲最大国家的经济增长会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影响,以及恢复其在东亚传统霸权的可能性,迫使其他国家要么“搭车”和适应这一发展,要么“用均势来平衡”和试图遏制中国的影响。
在过去西方占支配地位的几个世纪中,能够称为国际关系的不过是在西方主要国家间进行的西方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另一些国家也加入其中,首先是俄罗斯于18世纪加入进来,后来是日本于20世纪加入进来。欧洲是大国冲突和合作的主要场所,即使在冷战期间,超级大国对抗的主要战线也是在欧洲的中心地带。冷战后的所谓国际关系也会有一个主要区域,那便是亚洲,尤其是东亚。亚洲是多种文明的大杂烩。仅东亚就包含属于六种文明的不同社会——日本文明、中华文明、东正教文明、佛教文明、穆斯林文明和西方文明——南亚还增加了印度教文明。四种文明的核心国家——日本、中国、俄罗斯和美国——是东亚舞台上的主角;南亚还要加上印度;印度尼西亚是一个正在兴起的穆斯林国家。此外,东亚还包括几个经济影响日益增强的中等国家和地区,如南朝鲜、台湾、马来西亚和有巨大潜力的越南。上述因素造成了国际关系模式的高度复杂化,它在很多方面可与18-19世纪欧洲国家之间的关系相比,充满了标志着多极化形势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
东亚多种力量、多种文明并存的特点使其不同于西欧,经济和政治差异又扩大了它们之间的差别。西欧所有的国家都有稳定的民主制,它们实行市场经济,经济发展处于高水平。90年代中期,东亚包含一个稳定的民主国家,几个新的不稳定的民主国家,以及世界上尚存的五个共产党国家中的四个,此外还有军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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