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份报告拿近一些,然后用手摸索着去拿阅读用的放大镜。他又喝了一小口很浓的苦咖啡。致死的原因:颅骨区的几处侧面枪伤,是快速、大口径火器发射出的一颗柔头裂开弹所造成的穿孔性伤口;另一处是第二颗构成不明的子弹由一种尚未确认的武器所射而致的贯通伤口。这用普通语言来说就是她的头部被某种重型武器打开了花,这份报告还说明,从死亡的方式来看属他杀,这是弗兰克在整个这桩案子中所能看出的唯一清楚的结论,他注意到自己关于那些子弹射出的地方距死者之间的距离的判断是正确的。枪击的伤口周围没有任何的火药痕迹,于弹是从两英尺外射来的。弗兰克猜测射杀距离很可能接近六英尺,但那只不过是他自己心里说说而已,自杀的可能性已被完全排除了。但是雇个杀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往往是一种用枪来消灭肉体的方式,那种特别的方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少误差的幅度。
弗兰克把身子又往桌前靠近了一些。为什么不止一处枪伤呢?那个女人极有可能中第一枪时就丧命了。难道袭击者是个施虐狂,对着一具死尸乒乒乓乓打上一枪又一枪吗?但他们却说尸体上只有两颗子弹,几乎没有某个疯子连续射击的任何线索。再者,就是两颗子弹的问题了。一颗是达姆弹,另一颗很神秘。
他拿起了一只上面有他签名的袋子,到目前为止,从尸体上才找出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已经深入到了她的右太阳穴下面,弹头命中时变平而且裂开了,刺入了颅骨和大脑。它所造成的冲击波震荡着大脑的软组织,仿佛向上卷起一块地毯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袋中的子弹,或者说是它的遗体。他们设计了一种很可怕的射弹,它能在命中时变平然后向前深入并能撕开途中遇到的任何东西,这种子弹已按克里斯婷·沙利文中枪的情形进行了试验。问题是现在达姆弹到处都有,而且这种射弹的缺陷太大,弹道试验分析几乎没有什么用。
第二颗子弹是在另一颗子弹上方半英寸的地方射进的。子弹穿过整个大脑,从另一端飞了出去,留下了一个比入口处伤口大得多的大窟窿,极大地损伤了颅骨和软组织。
这颗子弹的落脚处使他们全都很吃惊。那是靠床的墙上一个半英寸的弹孔。通常,实验室的人员会将那块墙灰泥挖出来,然后用一些特制的工具取出于弹,小心谨慎地保存好那颗子弹的弹痕。这些东西能帮助他们缩小那种枪支类型的分析范围,从而可望最终使那颗子弹与某件军用器械联系起来。干这行,你掌握的证据越多,指纹和弹道学方面的鉴定结果就越接近事实。
然而此案却是例外。那个弹孔还在那里,但里面没有子弹,屋里也没有其他子弹。当实验室的人向他汇报这一发现时,塞思·弗兰克亲自去看了一下,结果令他非常恼火。
还有颗子弹在尸体上,那干嘛要费事去挖出另一颗呢?第二颗子弹能说明哪些第一颗子弹所不能说明的东西呢?倒是有些可能。
弗兰克做了些记录。那颗失踪的子弹可能是另一种口径或型号,这或许可以说明至少有两名袭击者。弗兰克的想象力再强,他也无法真的想象出某个人两手各持一把枪打死那个女人的情形。因此,现在他可能有两个嫌疑犯。这个结论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不同的枪伤人口和出口以及脑内伤的不同类型。那个斜的达姆弹的入口要比另一颗子弹的大些,所以第二颗子弹不可能是颗空心弹或柔头弹。这颗子弹正好击穿了她的头颅,子弹飞出后留下了半个小手指宽的弹道痕迹。那颗模拟射弹的缺陷虽然可能是最小的,但他没找到那颗该死的子弹还是毫无意义。
他看了一遍自己的原始现场记录。他正处于收集资料的阶段,但愿自己不会永远被困在那儿。至少他还不必担心消灭时效法规①在这件案子上会失效。
①消灭时效法规是一法律名词,具体含义不详。
他又看了一遍验尸报告,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拿起电话拨打。10分钟后,他和验尸官面对面坐在了验尸官的办公室里。
这个大个子正在用一把旧的解剖刀撬着手指上的老茧皮。终于,他抬头看了一眼弗兰克。
“勒死的痕迹,或者至少是企图勒死的痕迹。明白吗?尽管软组织有些肿胀和出血现象,但气管没被压碎,而且我还发现了舌骨有轻微的骨折痕迹。眼睑的结膜内也有淤斑的痕迹。不是绳子勒的,这些验尸报告上全都写了。”
弗兰克在脑中把那些话思量了一遍。眼睛和眼睑的结膜内或者是黏膜内的淤斑或是轻微的出血现象都可能是受勒而使大脑内受到压力所致。
弗兰克在椅子上倾过身子,看着墙上那一排学位证书,这些东西证明他对面这个人是个长期献身于法医病理学的好学生。
“男的还是女的干的?”
验尸官耸了耸肩。
“很难讲。人类的肌肤不像星球的表面那样容易留下印迹,这你知道。事实上,除了个别不相关联的地方,很难留下什么痕迹,而且即便有些什么,大约半天以后也不复存在了。一个女人试图徒手勒死另一个女人,这虽然很难想象,但却可能发生。压碎人的气管并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气,但徒手勒死人通常都是男人杀人的做法。在100桩勒死人的案例中,我还从未见到过一桩证明是女人所为。这也是从前面的案例得出的结论,”他又说,“肉搏。你得他妈的对自己的力量优势颇有信心才行。据我猜测?是个男的,猜测有时是很有用的。”
“验尸报告上也写着,在她的下巴左边有挫伤和青肿的痕迹,牙齿松动,嘴里面也有伤口。”
“像是有人猛揍了她一顿。她的一颗臼齿差点儿刺穿了面颊。”
弗兰克瞥了一眼自己的卷宗。“那第二颗子弹呢?”
“第二颗子弹造成的损伤使我相信它也是颗大口径子弹,就像第一颗一样。”
“对第一颗子弹怎么看?”
“情况都在这儿了,可能是0。357口径或0。41口径。也可能是9毫米的。上帝呀,你看这子弹。这该死的玩艺儿平得像块薄煎饼,其中有一半穿透了她的大脑组织和脑液。没有着陆点、弹道痕和变化曲线痕迹。即使你可能找到一种火器,你也无法使它像这样吻合起来。”
“如果我们能发现另一颗子弹,或许就有事儿干了。”
“或许不能。谁要是从那面墙上把它挖出来就很可能会把那些标记搞乱。弹道学那些人会不高兴的。”
“是啊,可弹头上或许就沾有死者的一些头发、血液和皮肤。那倒是我乐意去发掘的一些线索。”
验尸官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没错儿,但你得先找到它才行。”
“可能我们找不到了。”弗兰克笑笑。
“天晓得。”
两人彼此对看了一下,他们都很清楚无论如何是没法找到另一颗子弹了。即使能找到,他们也无法使它与谋杀现场联系起来,除非那颗子弹上面有死者的示踪证据;或者他们能找到那支发射此弹的枪,但那要使它与谋杀现场的情况相吻合才行。这两种可能都不太现实。
“找到什么空弹壳没有?”
弗兰克摇了摇头。
“那你也没找到任何针孔嗳,塞思。”验尸官是指枪的撞针在弹壳上留下的那种特殊痕迹。
“我从未说过事情会很很顺利。顺带问一句,在这桩案子上,州里那帮人没有让你不得安宁吗?”
验尸官笑了。“还算比较省心。如果是沃尔特·沙利文遭重创的话,谁知道会怎样呢?我已在里士满①呈交了我的报告。”
①此处是地名。
然后,弗兰克提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两枪?”
验尸官不再撬老茧皮。他放下了手中的解剖刀,看着弗兰克。
“为什么不呢?”他眯起了眼睛。在这个平静的小县里,他正处在一个不被人嫉妒的位置上,而且完全有能力抓住那些送上门的机遇。作为弗吉尼亚州大约500名副验尸官之一,他却有颇多实践的机会。他个人同时对警方的调查和法医病理学两方面都很着迷。在到弗吉尼亚州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之前,他曾在洛杉矶县当过近20年的副验尸官。在这儿处理那些杀人案并不比在洛杉矶县坏到哪儿去,但这桩案子他要认真地干。
弗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显然这两枪之中任何一枪都是致命的,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为什么还要开第二枪呢?有很多原因使你不可能这么做的。首先是会有枪声,第二呢,如果你想他妈的·尽快离开那儿,干嘛还要浪费时间去再补她另一枪呢?除此之外,为什么要留下另一颗将来会因此暴露自己身份的子弹呢?难道沙利文夫人让他们害怕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子弹是从门口射向屋内而不是相反的方向?为什么射击线是下行的?她跪着吗?她很可能是这样的,要不然就是那个枪手超乎寻常地高大。如果她是双膝跪地,为什么?要学执行枪决的样子吗?但又没有什么顶着开枪时留下的的伤痕迹。还有,你也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那些勒痕。为什么先想勒死她,然后又停下来拿枪把她的脑袋打开花呢?而且接着又打了一枪,还拿走了一颗子弹,为什么?另外有支枪吗?干嘛要藏起来?有什么要紧的吗?”
弗兰克站了起来,两手深插在裤子口袋里来回踱着步,这是他专心思考问题时的一种习惯。“而且犯罪现场是他妈的那么干净,我真不敢相信。什么也没留下。我是说任何痕迹都没有;我很奇怪,他们没给她动手术却取出了另一颗子弹。”
“我的意思是,哎,这家伙是个盗窃犯,也可能是他想让我们这么认为。可保险库被洗劫一空,大约有450万美金被盗。那会儿沙利文夫人在于嘛呢?她本该在加勒比海边享受日光浴的。她认识那家伙吗?难道她正在偷偷鬼混吗?如果是的话,那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呢?为什么他竟然会先大模大样地进前门,然后弄坏保安系统,最后反而用根绳子顺窗爬出去呢?每次我自问一个问题,就会有另一个问题冒出来。”弗兰克又坐了下来,看上去他对自己一连串的疑问有些困惑。
验尸官往后仰靠在他的椅子上,把那份卷宗转了过去,然后翻阅了一会儿。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牵拉着嘴角。
弗兰克看着验尸官,鼻孔掀动了一下:“什么?”
“你说犯罪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你说得对,现场过于干净了。”验尸官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蓓尔美尔烟——弗兰克注意到是那种不带过滤嘴的烟。所有他曾经共过事的病理学家全都抽烟。验尸官向上吐着烟圈儿,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她的指甲也太干净了。”
弗兰克一脸的困惑。
验尸官继续说:“我是说那些指甲上面没有一丝尘土,也没有指甲油——虽然她是涂的,鲜红的那种东西——但你却不可能找到任何普通的残留物。什么都没有。现场像是被全面清理过的,你懂我意思吗?”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还发现了极微小的一种药水的痕迹。”他又停了一下。“像是一种清洁液。”
“那天早晨她曾去过一家高级美容院,修理了指甲,还有其他全套服务。”
验尸官摇摇头。“那你会从他们给她用过的所有化学用品中发现更多的残留物,而不是更少。”
“那么你的意思是?她的指甲全被特意清洗过了?”
验尸官点点头。“有人可真是细心,没留下任何可能泄密的东西。”
“这说明他们极其担心会因为所留下的生理证据暴露身份。”
“大部分罪犯都如此,塞思。”
“某种程度上是的。但洗掉指甲油且把现场清理得这么干净,连我们用取证吸尘器也基本上一无所获,这种现象还是不多见的。”
弗兰克扫了一眼验尸报告。“你也发现她的手掌上有油的痕迹吗?”
验尸官点点头,审视着探长。“是一种防腐化合物。你知道,就像你用在织物、皮革或类似那些东西上的。”
“所以,她很可能是一直在握着什么东西而且那儿应该有残留物的?”
“是的,尽管我们不能完全肯定那种油是什么时候抹到她手上的。”验尸官又戴上了他的眼镜。“你觉得她认识那个人吗,塞思?”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一点,除非是她请他来盗窃的。”
验尸官突然心里一亮。“也许是她自己伪装的一次盗窃案。你懂吗?她对那个老家伙厌烦了,带来一个新的闺中良伴,然后很方便地偷走他们的全部积蓄,接着便是远走高飞去人间仙境了?”
弗兰克思忖着这个论点。“除非他们之间发生了争吵或者一直是有欺骗行为,然后她发现了一些很严重的苗头,决定不干了。”
“这符合实情,塞思。”
弗兰克摇摇头。“从所有的迹象判断,死者很愿意做沃尔特·沙利文的夫人。不只是为了钱,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她想要与世界上的诸多知名人士交往,或许是以其他特有的方式厮混。她还曾对某个昔日在汉堡做过汉堡王的人颇为着迷呢。”
验尸官的眼睛盯着他。“你说笑话吧?”
探长笑了。“80岁的亿万富翁们有时候的想法是很怪的,这就像800磅的大猩猩朝哪儿坐呢?哪儿都行,只要他妈的他高兴。”
验尸官咧开嘴笑了,他摇了摇头。亿万富翁?他会用那10亿美金做些什么呢?他低头看看自己桌上的吸墨工具。然后,他把烟灭掉,又重新看那份报告,接着又看看弗兰克。他清了清嗓子。
“我想第二颗子弹的弹壳是半金属或全金属的。”
弗兰克松开了领带,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面:“好。”
验尸官继续往下说道:“子弹从颅骨的右颞骨打进,穿过左颞骨,飞出后留下了一个比人口约大一倍多的大洞。”
“那么你是说肯定有两支枪啰。”
“除非那家伙同一支枪的枪膛里装了不同类型的子弹。”他急切地盯着探长。“可那似乎并没让你吃惊,塞思。”
“一小时前可能会让我吃惊,可现在不会。”
“那么我们很可能有两个案犯。”
“两个案犯拿着两支枪,而那位女士多高?”
验尸官不用再看他的记录了。“62英寸高,105磅重。”
“那么弱小的一个女人,两个可能是男性的罪犯,手持大口径武器,先是想勒死她,接着狠揍了她一顿,然后又开枪打死了她。”
验尸官摸摸下巴。这些情况很让人想不通。
弗兰克看了一眼验尸报告。“你肯定那些勒痕和痛击发生在死亡前?”
验尸官看上去有点生气了。“当然。很乱,是不是?”
弗兰克很快地翻了一下报告,记了些笔记,然后说道:“可以这么说吧。没有企图强奸或类似的迹象吗?”
验尸官没有回答。
最后弗兰克抬起头来看着验尸官。他摘掉眼镜,放在桌上,身子往后一靠,喝了一小口刚才给他倒的苦咖啡。
“报告上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性侵犯的迹象,”他提醒自己的这位朋友。
验尸官终于开了口:“报告没错儿。没有任何性侵犯,没有精液的痕迹,没有插入的证据,也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所有这些证据使我可以正式地讲,没有发生过任何性侵犯行为。”
“那么,你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啰?”弗兰克期待地看着他。
验尸官喝了一小口咖啡,舒展了一下两个长长的臂膀,顿时深感自己日渐老化的身体浑身上下一阵轻松适意,接着他又把身子往前倾。
“你妻子进行过妇科检查吗?”
“当然,难道不是每位女士都这样的吗?”
“你会感到意外的,”验尸官干巴巴地回答,然后他又说下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