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当我量尺寸的时候……我并没有量得很正确。」
「嗯,人道外科医生的老婆要展开报复了,你好邪恶唷!史督兰夫人。」我咯咯笑,冲掉已经快在洗手槽发芽的洛伊的胡须渣子。
「我是在开玩笑,凯西,其实我好难过。我睡不着、我头痛、我沮丧……而且浑身发热,我的身体甚至已经形成自己的『微天气』系统了!」
「真的?气象小姐是否该把你的状况加进每天的气象报告?东伦敦,寒冷有风;洁思美·贾汀湿热,温度高,有锋面从正面而来。」
「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这只是压力太大,但我还是跟医生约了时间要去看一下。我多么希望自己像你,凯西,你有圣人那般的耐性。」
「不对,我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丈夫、一份工作和七百只动物要喂,我只有这些。」
「唉……叫你那位帅哥丈夫多帮你一些吧!」
星期二早上。
洛伊帮我的方式是让闹钟提早一个小时响。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我丈夫困倦地说完,抓起闹钟重设,转身又睡。
但我总算赶在七点五十五分冲出家门,吁了一口气。应该不会迟到了!
「再见,老虎。」他滑进他的吉普车时对我挥手。
「洛伊,今天该你送孩子,我要跟史镐开会。」
「但我必须去上研习营,他们有老鼠为何得癌症的研究报告,再说,孩子们的学校跟你同路。还有,凯西,你能不能把伯克森太太的杜宾犬,送到圣约翰动物运动园?我是说,反正你顺路。」
「可是……」
「我最爱你们现代女性了!你们真的三头六臂,超能干的!」他笑着送我一个飞吻。
八点钟,洛伊的车轰然开走,汽车音响的两个喇叭大声播着:天堂由此去!
洛伊总是能在家门口找到停车位,而我似乎只能停得老远,远到每天早上都想坐计程车去开车。
于是,我、两个小孩、一只杜宾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带着罗盘、提起野餐篮,开始我们的越野大竞走,去寻找我的小本田车。
不管是谁写了「享受过程比抵达目的重要」,这个人一定不会在早上的尖峰时间送孩子上学。
两个孩子为了谁坐前面开始吵架,我解决战争的方式是两人都坐后面,把狗绑在前面的乘客座。
做父母的永远弄不懂,为什么一个可以跟不知有没有狂犬病的狗嘴对嘴亲吻、可以津津有味地跟同学嚼食不知多少人嚼过的同一块口香糖、可以每天挖鼻屎送进嘴里吃的臭男生,居然说他妹妹有「女生细菌」,而不肯坐在她旁边?
车子刚到街口,两个孩子已经快要杀掉对方,拼命地想把另一个人或我从车子的窗户推出去。
我相信交通规则之中,一定没有「不可把司机推出行驶中的车辆」,因为理智正常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我也相信,红绿灯其实不是用来指挥交通,而是提供快要疯掉的母亲停下来K他们的孩子。不幸的是,这回被K到的是杜宾犬,而后,我因为手臂被生气的狗儿咬了一口,而惊声尖叫。
我错过第一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止血。错过第二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拿掉珍妮头发上的口香糖,并用强力胶重黏杰米的劳作——用牙签做成的比萨斜塔。错过第三个绿灯通行机会,只因忙着用眉笔在昨天的停车收费单背面写迟到证明,让孩子拿给老师。
结果,我实在迟到太久了,到孩子的学校外面时,只能把他们当邮件袋从车上扔出去,杀人狗库丘也同样办理。
把车转向我的学校所在的玫瑰丘,刚把油门踩到最底,就差点撞上一辆四轮传动车,并就此塞在车阵里动弹不得。
真不懂伦敦的上班族妈妈送孩子上学,怎么有必要开这种油门一踩就飞到撒哈拉沙漠或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车?
她们的座右铭大概是:宁死也不让路,像三明治般夹在马力强大的交通怪兽之间,我的小小本田车只到它们的轮盖,俨然成为汉娜不层称呼的「吉普车阵里的侏儒」。
恐慌自我的胸臆之间往上窜,我只剩五分钟,就必须神清气爽、积极进取地出现在校长面前。我在单行道上回转,以最快的速度倒退走,结果收到交通史上第一张倒车超速的罚单。
我认为,要不是撞上一辆超小的Smart,我本来是可以逃掉的。可是警察应该是在我讲着电话开上公车专用道时,就盯上我了。
「我很抱歉!」我连珠炮似地说。「我大概是因为在尖峰时间黏贴比萨斜塔,吸了太多强力胶,但,我是个上班族妈妈,我们真的应该有我们的专用道——粉红族专用道,就在公车专用道旁边。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需要一切的帮助!何况,如果Smart被这样轻轻碰一下就受伤,根本算不上Smart,所以,我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指出它设计上的错误,应该算是替社会服务,不是吗?再说,我这个狂乱的妈妈还惨糟流口水的动物袭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违规事件都足以一笔勾消了,不是吗?」我让他看被狗咬伤的手臂,一边哀求。「不是吗?」
那位交通警察好笑地扬起眉毛说,他认为保险公司一定会把我这么有创意的借口加框裱起,挂在墙上,但他仍必须开罚单给我。然后,他护送我和我惨遭踩躏的手臂去医院。
护士替我缝伤口时,我打电话给洛伊,说明经过并建议以后由他送孩子上学,结论是都怪后座的孩子制造了意外。
「孩子在后座制造的意外?杰米就是这样受孕的,记得吗?」他竟敢耍宝地暗示。
「洛伊,我在医院!我需要照顾,而你光想用你的阴茎测量我的体温!」注意到护士站的人全部安静下来,我赶紧压低声音。「今晚你一定要照顾两个孩子,好吗?我在车上打过电话给校长,说我会迟到……」
「你当然会迟到,凯西,老师们看到『靠近学校,车辆慢行』的告示,都乖乖地慢下来,怎么可能准时到校?」
「洛伊,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史镐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已经设计了一份升等的问卷,我必须填好,明天才能去见他。那问卷有五十七页呢!」
「嘿!小狐狸,我让你失望过吗?」
「倒没有,我不能向上帝要求更好的丈夫了。」而后,我小声对自己说:虽然我很想向上帝要求。
「怎样?」午餐时间,我在肯甸路一家药房碰到洁思。
她对店员说:「我要可溶解的维生素C、一瓶紫锥花药片(注13),」而后把声音整整提高了十分贝,说:「和卫生棉。」
然后,她指着我手臂上的伤。「让我猜,你没有赶上开会?」
「绝对不是!」我嘲讽地回答。「会议重新订在明天早上,洛伊今晚要照顾孩子,让我用功。史镐要所有候选人填写一份莫名其妙的问卷。」
「别忘了卫生棉!我要最大盒的!」洁思对店员人叫,然后转过来看着我,「但你是最有资格的,凯西。你带六年级已经五年了,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你的班最好。你们校长一天到晚收到家长的信,感谢你让他们的孩子有资格进入最想要的中学。每位督学都对你的创意教学,印象深刻,也评了最高分。同事和学生都喜欢你,他还在等什么?」
「他喜欢传统的写黑板式教学法,老师站在前面写黑板,学生在下面乖乖地抄。他设计了这套间卷想把我排除掉,让他有借口可以不升我。」
「真的?你认为问卷上会有你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不是,」我有耐心地说,「是我会不知道答案该怎么写。」
「我的卫生棉!」洁思不厌其烦地继续提醒店员。「如果不麻烦,我要『超强吸力卫生棉』,谢谢。」
「医生怎么说?」我问她。
洁思的脸色立刻垮下来。「以我们的年纪,最可怕的事情应该是:你以为是更年期,所以没有月经,结果却是怀孕三个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严重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
「当然是发现更年期提早来到!显然我已经是『前更年期』的女人,你能相信吗?」
「我倒觉得你很幸运,我宁愿更年期早一点来,现在我每个月的量之多,害我必须使用快到膝盖的棉垫,我几乎觉得自己随身携带着沙发坐垫!不过,既然你快没有月经,买这些卫生棉做什么?」
「天哪!我才不要人家知道我没有月经了,你绝对要保密唷!答应我。难怪史督仔不要我了……」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世界上哪个男人会想要……已经过期的女人?」
「呃……查尔斯王子?他放弃超级名模,宁可要年纪大的女人。」
「也对。」洁思平静了些,她擤擤鼻子。「其实,自从查尔斯王子说他愿意做卡蜜拉的卫生棉后,我就很喜欢他。虽然,这也是他这一生的隐喻——总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
我们哈哈大笑,相互拥抱,约好第二天打电话。
「史督仔在哪里?」我问她。
「我不知道,跟几个妓女在某个地方私通吧!」
「你要找他对质吗?」
「目前还不会,他去海地了。你看,」她从名牌的金露华包里拿出一封手写的信,从上头所印的那些文字可以得知,那是从海地的首都太子港的一所监狱寄来的。
她大声念出来:「谢谢你的支持,前来帮我争取死刑的暂缓执行。我相信你知道我永远欢迎你和你的家人,前去我那天堂一般的岛屿,享受阳光的亲吻,与岛上那些魅力筒未为世人所发现的克里奥混血美女……应该是这些美女,让他决定不带家人一同去那个天堂般的岛屿!」她苦涩地作出结论。
「也许他认为太危险,怕你被绑架什么的。」
「才不是!我那骗子丈夫忙着拯救世界,没有时间拯救他的婚姻。」
我的洛伊或许并未因为治疗世界的伤口而出名,但相较起来还是好多了。你或许只是世界里的一个小人物,但你可以是某人的全世界。
「知道吗?洁思,我真的爱洛伊!」我冲动地说。「今天晚上他会补偿我,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是啊!当然!布希也会背诵莎士比亚。」
双薪家庭一天的结束,通常也和开始时一样混乱与困惑。
四点三十分,我好不容易把车停进两辆越野车之间的小空隙,然后长途跋涉一个小时回家,幸好没过上抢匪。啊!快乐的一天!
五点三十分,洛伊还没到家,门外未见他的吉普车,只看到一地的垃圾。
他昨天拿垃圾出来时,袋口没有绑紧,成了最近入侵伦敦的都市野生狐狸的最爱。散在花园里的全是上班族妈妈最感羞愧的秘密——冷冻食物的外包装以及速食店的容器。但愿邻居那些整天在家、只给家人吃有机食物的全职妈妈们不要看到。
五点四十分,进入屋内,发现两个孩子正困惑地注视着冰箱,好像要它变出一些食物来。
电视上那票「家务女神」把我们这些普通的女人害得好惨!她们讲的,我们没有一样做得到,而我最想要的食谱是逮住其中的一个女神慢慢地烤来吃,菜名就叫活烤女神。
最后,我们的晚餐只好选择卡通鸡块,我根本管不了它会不会替我的下一代造成开刀也治愈不了的脑部肿瘤。
六点,我一边弄晚餐,一边吼叫孩子去做功课,同时对无法回答孩子的问题表示抱歉——杰米问我,宗教课的考试,分数是不是应该由上帝决定?
六点三十分,拿起因为沾了巧克力酱而黏呼呼的电话,我拨打洛伊的手机。
「洛伊?你在哪里?我必须开始填写副校长升等问卷了。」
「只要写很多『等等』,表示你知道的比你写的更多,这样就行了!」他说,而且保证很快就回来。有只黄金猎犬在开刀移除异物时死掉了,他必须去跟主人报告坏消息。
我一边研究修改我的答案,孩子一边问着一连串荒谬的问题——
「妈,希特勒姓『万岁』,对吧?你告诉珍妮,她一直不相信。」
「妈,电视上狗食的广告说,新产品经过测试,且最为满意。是谁测试的?他们有问狗狗吗?它们真的很满意吗?」
我惊讶地看着我的下一代。为了帮助他的头脑发展,我不是在怀孕期间吞了好几吨鱼油胶囊吗?真的,那时我都以为自己要长出鳍,并开始用鳃呼吸了。可是,有什么用?
八点,我再度打电话给洛伊。
「我快被两个孩子逼疯了!」
他居然这样回答:「嗯,你还在因为生孩子的时候他们臀部先出来,而生他们的气。」
「你给我立、刻、回、家!」我气急败坏地哀求,火得直拍打塑胶盒的盖子。
「但我刚带狗主人出来喝杯啤酒,以消除他的哀痛。事实是,我忘了要他先签手术同意书,现在,我必须让他喝几杯,等他爽了把文件签给我。你不会要我吃上官司,对吧?「
「噢……这下好了!你们在哪家酒馆?」
「妖怪。」
「有超大电视荧幕的那家?天哪!现在正有一场球赛,对不对?」
「我很快就回来,我爱你。」
我只能呻吟。地球上任何一家有超大电视荧幕的酒馆,其作用等同太空里的黑洞,男人一旦进去,不到永恒不会出来。
「洛伊!洛伊!不,不要挂断……」
九点,要珍妮整理书包,可是她不肯放下手机。说真的,我已经记不起她耳朵上没长手机的样子。
九点十五分,给女儿动「手机切除手术」,押她去浴室刷牙。
九点半,再打洛伊手机,他终于接了,听声音似乎已经醉了。
「我知道带孩子很辛苦,但他们有时也有很用,猫咪。要他们早点去睡,你就有很多时间了。更好的是,我也没在家里吵你,多么祥和宁静,不是吗?」
「可是,洛伊,我……」
九点四十五分,贿赂(洁思会说是「奖赏」)两个孩子提早上床。想来真是讽刺,早上你无法要他们起床,晚上却无法要他们上床。
我倒杯葡萄酒,终于坐下来写「自我评量」问卷。
九点五十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从珍妮的房间里传出来,我以越野赛的速度、以会让运动员抽筋的快动作冲上楼梯。原来是,床单都用完了,我只好拿她哥哥以前的蝙蝠侠床单铺了她的床,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珍妮被小丑狞笑的脸吓得魂不附体。
我只好拿出主卧室用的特大号床单来包她的小单人床,扑天盖地的一大片白布让我迷了路,感觉像是去了北极的探险家,只见一片的白,怎么塞都塞不好。算了!叫她去睡我们的床。
十点,终于安顿下来,我开始看着史镐语意模糊的教育术语,设法解码,却突然想起,杰米的学校作业要录「亨利八世的六个妻子」。
日本人在二次世界大战吃了败仗,他们的报复方式就是发明并制造了一堆很厉害的家用电器,然后附上怎样也看不懂的使用手册,这种让你以为自己很笨的心理折磨,其实比用竹片插入指甲下面更痛苦。
当我趴在地上,设定录影机的各个按钮时,注意到风滚草形状的脏东西在地板的角落。我常想,房屋如果像猫那样能自我清洁,该有多好?但是距离星期五的清洁女工来打扫的日子还有好几天,眼下只有我这个管家婆,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又刷又洗。
记得刚结婚时,我是个非常勤劳的新娘,杰米生下来之后,每一样东西都要消毒,等到珍妮来临,奶嘴是放到我的嘴里用口水消毒的。十年之后,我料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