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司发现自己已无力起身。
「为什么不杀了他?」
薄绿的质问中蕴含着静静的悲痛。
「你当时要是杀了他,就可以免除25人的受伤之苦。」
「25人……」
当时绝大部分的客人安全逃脱,不过仍有25人留在了维纳斯堡,其中大部分是店员与保安。
「如今留在观光车内的人全沦为了那家伙的人质!」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全身你这个毛头小子的责任!」
薄绿一把抓起练司的头发。头顶传来的剧痛令练司顿时清醒。
「你不是说如有必要不在乎杀人吗?你不是说要从邪恶的Darm手中保护无辜之人吗?那些全是假的吗?」
「不,那些是……」
「你说出的话毫无分量!」
不过最后,薄绿还是放开了手。练司摇摆着坐回床上,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薄绿虽然不再动粗,俏脸上依旧满含愤怒,只见她也不等练司的反应,接着训斥说︰「不杀人是你做人的原则吗?还是说放过敌人能得好处?什么好处?满足你那渺小的自尊心吗?你的自尊心值得用25名无辜之人的安全去换吗?」
薄绿的话刺痛着练司的心。事实确实如她所说,但凡是生活在现代文明国家的人,正常是不会乐意去杀害他人的。所以人们才会蔑视杀人犯,才会贬低他们。而传承者则是一个为了保护他人不得不弄脏自己双手的职业。这一点练司早就明白了。
「再这样下去,你真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实现我的心愿吗?」
练司依旧沉默,他不能说能也不敢承认自己没有那份能力。
「够了。」薄绿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对你感到失望,你就一直躺在这儿吧。」薄绿的话中夹杂著失望与伤心,只见她仍下这句话后,径直离开了救护车。
练司始终无动于衷,两眼盯着膝盖,没有任何反应。
台场如今笼罩于暗夜之中,包围着维纳斯堡的整个主题公园陷入停电状态,人们仅能依靠弁庆机关和自卫队派遣的车辆、直升机上的照明辨识周围的状况。
暗云间露出一个宛如幽灵船的轮廓。大型观光车高达115米,正诡异地矗立在黑暗深处。
当蕾拉发现薄绿脸上带着无奈与决然地走出救护车时,她抬起落在地图上的视线,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完了。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听了薄绿的话,蕾拉只好苦笑着说︰「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巴掌声和倒地声。」
两人一个是身体中留着英国人血脉的蕾拉,一个是相貌古典的薄绿。此刻两人站在一起更是美得让人眩晕。
「现在就先这样放过他。」
「这么说还有下次喽。」
「没错。」
薄绿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不错,想必是在考虑下次教训的情景。
「事情发生时我没能赶到现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责怪练司。」
「当时你在救助逃离的游客,这不是你的责任。」
面对表情僵硬的蕾拉,薄绿柔声安慰道。此时的她与方才相比简直派若两人。
「对了,现在,观光车那边是什么情况?人质还平安无事吗?」
见薄绿抬头望向观光车,蕾拉也将视线移了过去。
「阿八,你来说明。」
被称为「阿八」的黑衣墨镜男子点了点了。此人正是蕾拉的Darm。
「人质总共55名,目前全部安好。洛基的传承者占领了吊舱的出入口,正在那里待机。我们正在搜索整个主题公园,还未发现残留的游客。同时,伤员中也没有出现重伤难愈的人。」
「没想到对方才刚签下契约就有这等控制力。」
在维纳斯堡被一分为二的情况下,竟然只出现25名伤员,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敌人并非不分目标的恐怖分子之流,而是一名冷静的剑士。
「那么,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次的问题?」
「我们考虑了几种方案,都很难在不出现牺牲者的情况下完成。最现实的是采用长距离狙击,不过一旦失败人质恐怕性命不保。」
「我所在的时代没有枪这种东西。」
Darm可谓身经百战,能够轻易打落飞来的箭矢,就算将箭矢换成子弹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区别。当然这并不表示现代兵器毫无用武之地。传承者要是中弹自然会死,炸药火箭筒之类的爆炸性武器也能起到一定效果。只是问题在于若无法一次成功,留给乘客们的将是死路一条。何况根据薄绿的报告,提尔锋按照阿形的愿望,给予了他强大的肉体能力与反应能力,这使得狙击的成功率大不如前,而子弹能在提尔锋的魔法防御下发挥多少作用也不得而知。
忽然,薄绿不经意地喃喃道︰「若是姐姐在这里,说不定……」
「你说什么?」
「没什么,姐姐并不在此,现在说那些也没用。」
「的确,大森山博士应该能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我想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是不知能否赶上。」
「战力严重不足啊。」
「毕竟少了一个第一课,所以更需要练司能尽早认清现实。」
「难啊。」薄绿目光瞥向救护车︰「我只算是开了个头,不知道接下来的人会怎么教训他。」
练司手持矿泉水瓶走下救护车,天边藏着大型观光车。四周一带已成禁区,到处可见警车、消防车、以及自卫队的警车。好事的群众聚集在黄色封条外想看个究竟。只是如今的主题公园几乎没有照明正常运作,他们再怎么张望也难以看清内部的情况。
练司很想找个人问问自己被阿形打晕之后的事,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在此刻踫上任何人。于是他找了个不明用途的钢制箱子坐下,又喝了一个手里的水。冰凉的水仿佛流入四肢全身般滋润着练司的身体,却无法冲掉他心中的纠结。
(还是没有砍下去。)
正如薄绿所说,练司的犹豫导致了维纳斯堡半毁。当时练司若能挥下刀,即便不想夺人性命,也能斩去敌人的手指或手臂,何况不杀人而削弱他人力量的方法岂止一种,当时练司大可采取适当的方法阻止阿形。说得不负责些,只需将身体交给膝丸便不会有后来的节外生枝。可练司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无法眼睁睁看着膝丸的作为。这是一种常识、胆怯、伦理观念,是一种花费16年堆起的价值观。这些观念、情感全叠加到交喙的死上,在练司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影像︰在那场火海的另一头,交喙笑得很温柔,每当练司看见那双眼,他便狠不下自己那颗心。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而练司大概觉得交喙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吧。
(我不是发过誓要复活她吗?不是说为此不惜杀人吗?)
练司痛苦的抱住脑袋。
「练司先生。」
练司听到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的姓名。抬头一看发现?正站在身前。此时的?站在车灯照来的方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没事,多亏了练司先生和库图内希尔卡。」
「恩。」练司想起?的Darm也在这座主题公园。虽然他有许多想问,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从最关键的事问起。
「那个叫阿形的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只知道一丁半点。」?表示自己知道的也不多,但她还是简要的说明了事件的经过。
听完?的说明,练司道︰「我明白了,谢谢。」
「不,不用谢,我刚才的说明还算清楚吗?」
虽然对方要求交出自己,可?依旧显得那么坚强。
「恩。那我们的人又打算如何处理你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
恐怕机关也正在商讨此事。不过练司不认为机关会交出Darm。与观光车上乘客的价值相比,Darm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
?低声问道︰「是不是只要把我交到那个人手里,观光车的人就能得救?」她这一问说得不像在提问,仿佛只是在做一回确认。
「是啊,但是结果只是换做你被洛基利用。」
「我,」?将手抵在胸前继续道︰「我都不愿意。」
只见?嘴唇紧抿,睁着一双大眼望向练司。她的声音听上去是坚定无比。
「??」
「我既不想不想自己被他们利用也看到人质受伤。好不容易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迷,还遇见了愿意理解那些事的人,我不想变回一个人。」
「我明白你的心情。上层的人也正努力想要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
阿行给出的选项仅有两项,要么留下?,要么换回不到100个的人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豁然喊道︰「请你们不要擅自决定!我想要的不是哪一方!我想看到的是大家和我同时获救!」
「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我要反抗!」?揪住衣角,紧紧盯着练司说︰「我会接近那个人,然后和他战斗!」
「别说傻话了!你办不到的!」
「我也是一名传承者!」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狠得下心下手?」
「我会的!」
?的脸上涕泪横流,叫声中带的哭腔,声音已经盖过了练司︰「我要是下不了这个手就真的是哪儿也呆不下去了!爸妈都已经不在了,亲戚朋友也因为我受了伤,我已经没法回去北海道,只能留在这个东京好好努力!来东京前我就下定决心了!」
看着?身上涌出的逼人气势,练司想︰究竟是谁迫使眼前这名13岁的少女下了如此决心。练司知道至少不是Darm。
?毫不遮掩地宣言道︰「既然练司先生和蕾拉小姐都不能保护我不受伤害,那我只有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对不起。」
见?能够直率地说出心中所想,练司感到了一丝的安心。起初,他还以为?遇上了什么足以影响人性格的大事,不过现在练司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性格,先去的她只是害怕自己受人讨厌,所以隐藏了自己原有的个性。
此刻?正站在命运的岔道上,既然无法将自己托付给他人那就只有依靠自己了,若再不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连自己的命运都会落入他人手中。
所以练司也决定打开天窗不再掩饰: 「当时我也想砍下去,只是怎么也下不了手。我害怕,害怕去伤害别人。」他仍不觉得?在真正面对敌人时还能保持此时的决心。有些东西只有经历过实战才能明白。
不过?的回答却是︰「练司先生是,是个孬种!」
练司没想到会突然被人骂成孬种,同时也发现?的声音开始失去镇静,双脚也在不住地颤抖。
(她在害怕吗?)
「你只不过是在自我陶醉!说什么不想伤害敌人,其实只是不愿自己受到伤害而已!」
练司一怔。
「连我都能伤害别人。你,你看,这不是让你受伤了吗?」
?想要表现得更为坚强,可全身的颤抖却愈来愈厉害。
「你还是感到害怕吗?」
「怕,我好怕。」
练司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将?抱入怀中。他并非想安慰?,而是想通过拥抱去感受?抖得有多厉害。结果他发现连自己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对一个一直努力想保护我的人,一个以后也许会一直照顾我的人说这样一些话,令,令我感到很害怕。」说着,?紧紧抓住练司,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而练司则轻抚?的脑袋。
「不,不过我已经决定了。就是遭人讨厌,也,也永远不说放弃。」
练司想不到怀中这名少女竟有如此坚强的意志。他一直不知道,?心中藏着的火远比自己的猛烈。
「我也不想战斗,但,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遇上这样的事?」
(是啊,老天为何要让一个孩子受这些苦?)
?若是没有遇上Darm,想必早已成为一个知书达礼、无忧无虑的孩子。老天怎能让她去打打杀杀,真正不战不可的人是自己才对。?说要为守护自己的立足之处而战,而练司的愿望不正是让这样的人获得幸福吗?自从失去交喙那日起,他不就发誓不能眼睁睁看着Darm夺走别人的幸福吗?
「对了,Darm!」
练司回想起?的话。
(事件为何落到这个地步?是谁害?如此痛苦?是谁给了阿形那种力量?又是谁杀害了交喙?世上有如此之多的Darm在作乱,自己却只知道考虑一些杀不杀人的问题。我该杀的是人吗?)
豁然间,练司有种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
「练,练司先生,我,我……」
「好了,快擦干眼泪。」
练司不容分说地拭去?脸上的泪水。
「谢谢你,?。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只见他朝赧然不知所措的?露出一个微笑。
「我还是杀不了人。」
练司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弱点。
「不过,不杀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承认了这个弱点后,他终于找出了适合自己的道路。
练司看着睁大了眼有些不明所以的?,又一次轻抚她的脑袋。
练司将喝剩的矿泉水浇到头上,待自己完全清醒后找到附近的机关成员打听了薄绿的下落。随后,他快跑至薄绿所在,发现薄绿正孤身一人望着观光车。若练司不来主动找她,薄绿恐怕会一直在这儿呆下去。
「薄绿。」练司从她背后喊了一声。
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薄绿一脸冷漠地回过头,默默地盯着练司的眼。她在等待练司开口。不过练司觉得在切入正题前必须先做另一件事。
「对不起。」
练司深深地地下了头。
「是我不够成熟。今天,我终于明白至今为止为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自己找的借口。」
「是多亏了有人开导吧?」
「恩,差不多。」
若没有?那番话,练司也许至今仍在迷茫。
「看你那副表情,似乎已经做好了斩人的决心?」
「不,还没有。」
薄绿皱了皱眉头,正要破口大骂,却听练司问道︰「可以考诉我,为什么你总说要杀人?不只是你,还有提尔锋他们,为什么你们Darm这么想杀害别人?」
「废话。Darm乃是武器,武器当然要杀人。」
「Darm的确是一种武器,但是你自身又是怎么想的?」
薄绿听出了练司话中的意思,只见她沉吟片刻后说︰「当时我相信九郎告诉我的话。和平存在于接踵而来的战斗之后,为此我们必须毁灭平家。不论是在屋岛的战场还是?@帜钦耪蹋 颐鞘贾障嘈判腋5氖澜缇痛嬖谟诘腥说谋澈蟆!br /》
「你们最后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九郎大志未成便身死他乡,而我也落入了敌人手中。但是,与九郎并肩作战的日子是幸福的。」
薄绿眺望虚空的另一头,仿佛看见了往日的场景。也许因为她是一把日本刀,此时的薄绿看上去显得飘渺虚幻,脸上的愁容好似散落的花瓣那般幽美。
「薄绿你听我说。」练司坚定地宣言道,仿佛为了一扫薄绿脸上的忧愁。
「我和你原来那个他不同,没有杀人的胆量,也不是那种能称霸天下的人才。」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但是我不会放过危害世人的Darm。在想要救人的心情上我是不会输给他的。」
薄绿看向练司的脸。而练司则想起两人初次相遇时的场景。当时为了加入弁庆机关,练司必须获得Darm的力量。所以他想要与薄绿订下契约。本来不论在谁的眼里,两人都不是般配的一对,不过当时薄绿也需要契约者去完成一件事。
「还有你想找的那个今剑,我无法容忍像他那种邪恶的Darm为祸世间。」
「那还用说。」
关于薄绿想要找寻的Darm,练司也只听她讲过一些。但他能感受到薄绿心中那股恨之入骨的感情。
两人的契约实际上是为了相互帮忙寻找各自的目标,是一种利害一致的关系。
「薄绿,我有一个请求。」
练司原本打算不再掩藏自身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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