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让我认识认识嘛。”
李副局长就懵了,吴副秘书长有亲戚在局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不是严重失职么?他眼巴巴望着吴副秘书长,说:“谁是吴秘书长的亲戚?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是我工作不够深入造成的失误,应该做深刻检讨。”吴副秘书长说:“孟不觉。贵局有这么一个人吗?”
闻此言,李副局长心里一沉,暗想坏了。这半年来,他视孟不觉为顾局长的人,一直将他晾在一边,今天这个会,人教处肯定没有通知他,所以才没见他的影子。李副局长只得鼓大双眼,瞪着宋处长,说:“孟处长呢?我曾特意指名要你通知的,通知到没有?”
宋处长当然不便把责任推回到李副局长身上,只谎话谎说道:“打过他几个电话,但没找到他。我再找找他。”掏出手机,出了会议室。
吴副秘书长当然不好让李副局长太难堪,对他说:“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李局长你继续吧。”李副局长心里内疚着,开始介绍在座局领导和中层干部。介绍到谁,谁小学生般站起来,垂了双手,笑着向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弓弓腰,点个头。
快介绍完毕的时候,宋处长推开门,带着孟不觉进了会议室。宋处长一脸的大功告成,不无得意地对吴副秘书长说道:“我终于把孟处长给您找来了。”吴副秘书长朝宋处长埋一下头,转而向孟不觉招手道:“不觉,到我这里来。”
孟不觉心里一热,朝吴副秘书长走过去。他终于知道宋处长为什么火急火燎找自己了。
吴副秘书长旁边的一位副局长只好起身,另谋高就,让孟不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吴副秘书长揽着孟不觉肩膀对周副市长说:“这就是我的亲戚孟不觉,人教处的副处长。”周副市长看看孟不觉,说:“你这亲戚蛮年轻的嘛。”
“周市长您好!”孟不觉向周副市长拱拱手,咧嘴一笑。心里暗暗疑惑,自己几时竟成了吴副秘书长的亲戚了?
这时李副局长开口问吴副秘书长道:“吴秘书长还没告诉大家,孟处长是您什么亲戚哩。”吴副秘书长说:“我的连襟呀。”李副局长说:“连襟?也就是说,您的夫人和孟处长的夫人是姐妹啰?”又责怪孟不觉:“孟处长,你真是保守呀,我们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从没听你交代这层社会关系。你这可是向组织隐瞒事实真相哟。”
孟不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夫人虽然口口声声喊吴副秘书长夫人为大姐,却毕竟一个姓肖,一个姓郑,不想彼此的男人便成了连襟,这又是从何说起呢?孟不觉没有吱声,倒看吴副秘书长能给个什么说法。
只听吴副秘书长轻轻一笑,说:“我夫人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见了我,说我是他们的女婿。不觉的夫人也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见了他,也说他是他们的女婿。我们两个都是水文局的女婿,你们说说,我俩算不算连襟和亲戚?”
大家这才晃然明白过来。机关里的人确实爱开这种玩笑,喜欢把单位里某女人的丈夫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女婿,某男人的老婆说成是自己单位的媳妇。大家于是笑道:“吴秘书长说得还挺有逻辑的。”
笑过,继续开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周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正式宣布李副局长为局里工作主持人。按说李副局长实际主持局里工作,是半年前顾局长接受市纪委调查的时候开始的。不过当时顾局长只是接受调查,有没有问题还不太好说,因此表面上还是局长,市委和政府有关领导只背后打了个招呼,由李副局长临时负责局里工作,也就一直没公开宣布他是主持人。现在顾局长已经调走,新局长还来不及产生,出于工作需要,市政府才由周副市长亲自下来明确李副局长这个临时身份。当然一般情况下,李副局长既然已做上局里工作主持人,也许只是一个过渡,最终成为局长的可能性自然会很大。
周副市长宣布完毕,又代表市委市政府谈了几点希望。接着李副局长表态,表示绝不辜负政府厚望,团结好局党组一班人,努力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光荣使命。局里其他领导也都发言,坚决支持、衷心拥护市政府的决定,一定在李副局长的正确领导下,齐心协力搞好局里各项工作。最后吴副秘书长代表市政府就工作问题谈了几条指导性意见,会议议程基本完成,李副局长宣布散会。在热烈的掌声中,周副市长和吴副秘书长走出会议室,并由李副局长等局领导陪着下楼,向坪里的红旗轿车走去。
孟不觉因为是吴副秘书长的所谓亲戚,也荣幸地傍着他来到车旁,送市领导上车,算是享受了一回局领导的待遇。
上了车,吴副秘书长还按下车窗,向李副局长他们挥挥手,同时对孟不觉说了声:“不觉,以后常联系哟。”孟不觉忙说:“一定一定。”心里明白,吴副秘书长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李副局长他们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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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里冤枉出了一管鼻血,程校长怎么也想不通,捂着发紫的鼻头,跑到局里来,进了李副局长办公室。原来他是李副局长的战友,如果不是听说顾局长靠边站,大权旁落到了李副局长手里,程校长哪敢那么对待孟不觉?
这天李副局长没有外出,手里拿着水笔,坐在桌前批阅机要室刚送过来的文件。有些文件是面上的,签个阅字就行了,有些是业务工作,得签署具体意见,要费些思量。又觉得今天当务之急并不是签阅文件,好像还有一件什么事情,必须马上落实一下。
直到手头这份文件的意见签毕,又落下自己的大名和年月日,才猛然想起应该立即找孟不觉谈谈。吴副秘书长说他与孟不觉是连襟和亲戚,尽管是开的玩笑,却是在全局中层以上干部前面开的,那么这个玩笑也就不仅仅是玩笑,而是领导的指示精神。更重要的是李副局长还听说过,周副市长进常委做常务副市长只是一个过渡,上面的意思是让他以后做市长。他做了市长,跟随他多年的吴副秘书长肯定会进一大步,也就是说,吴副秘书长的指示精神不是一般的指示精神,而是特别重要的指示精神,必须认真领会,努力吃透,坚决贯彻落实下去。
李副局长决定马上跟孟不觉见了面,沟通沟通,并把他的工作落实妥当。记起半年前孟不觉找上门来汇报扶贫工作的情形,当时把他看成是顾局长和何副局长的人,自己的态度确实生硬了点。李副局长一向自诩为是唯物主义者,而唯物论认为,事物总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因此现在再不能拿过去的眼光看待孟不觉了。那么要跟他见面,也该找个什么由头吧?总不能直接端出吴副秘书长,好像吴副秘书长开句玩笑,说孟不觉是他亲戚,你就一下子对孟不觉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这岂不显得你势利眼,要让孟不觉小瞧了?
就在李副局长举棋不定的时候,程校长进了办公室。他捂着鼻头,说话瓮声瓮气的:“老战友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私下里程校长喊声老战友,显得亲切,可这是机关,姓程的也不知道改改口,李副局长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黑着脸说:“给你做什么主?老婆跟人家跑了?”程校长哭丧着脸,说:“老婆跟人跑了就跑了,我哪会来麻烦你当领导的?”李副局长说:“那你有屁就放,捂着鼻子要擤鼻涕怎么的?”
程校长这才拿开鼻子上的手,伸长脖子,凑到李副局长前面,说:“你看看,你给我看看。我这只鼻子成什么模样了?”
李副局长望望前面这只发紫的大蒜鼻,觉得有些滑稽,说:“你以为你这只鼻子长得中看怎么的?”程校长说:“要是还中看,我就不来找你做主了。”李副局长说:“你的鼻子长在你脸上,我做得了什么主?”程校长说:“我的鼻子长在我脸上,可将我的鼻子擂成这样的人却是你的下属。”李副局长说:“我的下属,那是谁?”
程校长牙根咬得嗄嗄作响,说:“孟不觉!”
“孟不觉?孟不觉怎么你了?”李副局长想,真是巧了,自己正想找孟不觉,这个姓程的就告他状来了。
程校长开始控诉孟不觉。
控诉完,程校长还拿出一叠医药费发票,放到李副局长桌上,一边补充道:“他姓孟的也是挑水找错了码头,编了理由到我手上来骗钱,也不想想我程某人何许人也,怎会吃他那套小儿科把戏?”
李副局长了解孟不觉的为人,他不可能如程校长所说,挖空心思到他手上去骗什么钱,肯定是程校长见孟不觉有职无权,故意刁难他。李副局长也就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学校去,继续做你的校长。孟不觉是我的人,我会作出处理的。”
程校长就有些发懵。李副局长竟说孟不觉是他的人,这话就有些不好懂了。他知道李副局长一向将孟不觉看成是顾局长和何副局长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变了口风?又不便细究,两人虽然是多年的老战友,毕竟李副局长是财经学校上级主管部门主持工作的领导。程校长小心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孟不觉?”
李副局长不耐烦起来,说:“这是局党组的事,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这么宽干什么?”程校长自觉无趣,悻悻出了办公室。
见程校长的发票还留在桌上,李副局长想喊住他,叫他拿走,忽然灵机一动,又改变了主意,心想这不是个现成的找孟不觉的由头么?拿了电话去拨孟不觉手机。拨了几位数,又压下叉簧,打了人教处的电话,让宋处长代他把孟不觉找去。一级管一级,直接打孟不觉电话,是不是也太宠他了?尽管他是吴副秘书长的所谓亲戚,但目前还是副处长,中间隔着处长一级。
其实这天孟不觉就在人教处。他知道李副局长会主动找他的,所以哪里也没去,就坐在处里上网下围棋。鏖战正酣,宋处长过去拍拍他的后背,说:“孟处长,领导有请。”孟不觉正沉湎于棋局之中,宋处长在他背上拍了两次,他才反应过来。听明白宋处长的话后,孟不觉只好下了线,起身走出人教处。
孟不觉进门时,李副局长还在签阅文件,见了孟不觉,便放下手中水笔,故意青着脸色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
这还用明说么?吴副秘书长都认了我这个亲戚。孟不觉心里这么得意着,努力寻找恰当的词汇,准备作答。李副局长没等孟不觉开口,将刚才程校长的医药发票推到他前面,说:“程校长刚刚离去,这是他留下的医药费发票。”
孟不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将那堆发票抓过来,塞进口袋,说:“原来领导是要我给程校长报销发票。好吧,谁叫我手痒呢?手痒票子必然也会跟着痒,我今天有空就将钱给他送去。”李副局长说:“你有这个态度,还算不错。不过我也不全信程校长的话,你不会是他所说的那种占小便宜的人。而且他也有错嘛,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同志呢?”
又说了几句程校长,李副局长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敲敲脑门,说:“你扶贫回来的时候找过我,我说过你在下面辛苦了,适当休整休整。我想这段时间,你可能也休整得差不多了,该给你压压工作担子了。”
孟不觉想,李副局长这话说得多么巧妙,仿佛当初让你休整,是真的关怀你。这大概就是做吴副秘书长亲戚的直接效果,领导要给你压担子,想休整也休整不成了。孟不觉心里感慨着,嘴上说:“感谢领导的信任!”
李副局长所谓压担子,就是把人教处宋处长和陈副处长管着的工作分一部分到孟不觉头上。至于怎么分,他只谈了个大体设想,没有具体意见。他说:“这两天我还要跟宋处长商量商量,暂时他还是人教处的处长嘛。”
李副局长说到“暂时”一词时,特意缓了缓语气。孟不觉听得出言外之意,就是说宋处长不可能老做这个处长。他不做这个处长了,谁会来做呢?领导此时当然不会直说,你能听得出他这个意思就行了。
李副局长要说的话已经说过,孟不觉不便久留,退了出去。
转身还没走上两步,迎面碰上何副局长。孟不觉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只得迎上前去,喊了声何局长。何副局长一边朝孟不觉点点头,一边掏出钥匙,往自己办公室门上的锁孔插将进去。
孟不觉不好即刻离开,贴着何副局长,走进他办公室。何副局长说:“李副局长动作挺快嘛,吴副秘书长刚认了你这个亲戚,他就找上你了。”孟不觉尴尬地笑笑,说:“我犯了严重错误,特意到李副局长这里来做检讨的。”
这倒是何副局长始料未及的,孟不觉已被晾了半年时间,还有什么错误可犯?当今之世,可不是谁想犯错误就犯得上的,错误都被有职有权的人争先恐后犯走了,无职无权的角色,还哪有你犯错误的份?比如工人农民,除了拿把菜刀上街砍人,别的错误想犯一把,也没资格和机会。
见何副局长满脸疑惑,孟不觉拿出口袋里的医药费发票,在他前面晃晃,说:“这是程校长的医药费发票,他扔到李副局长桌上就走了,李副局长没义务掏这几百元钱,便给了我,要我给程校长报销。”
何副局长更是不知所云。直到听了孟不觉的简单叙述,才哈哈大笑起来,说:“孟不觉你还做什么鸟处长,跟泰森学拳击去算了,拿一次出场费,抵得你做几十辈子的处长。”
当天下午孟不觉就屁颠屁颠将五百元医药费给程校长送了过去。
其实程校长的鼻子是在自己学校医务室上的药,一分钱都没花。他当然也不是想诈这五百元钱,他堂堂一校之长,随便小腐一把,都比这个数字大。他是故意弄了把发票,作为有效证据,让李副局长教训教训孟不觉,让他为那一拳头付出应有的代价。不想孟不觉这么快就高高兴兴把钱送了过来,看来李副局长并没对孟不觉怎么样。
程校长背后一了解,才明白现在的孟不觉已不是原来的孟不觉。程校长赶忙找来学生处朱处长,将这五百元钱递给他,又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朱处长很快找到孟不觉,拿出一千五百元亮花花的现钞,毕恭毕敬放到他桌前。孟不觉明知故问道:“朱处长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程校长没组织你们学习市纪委最近出台的纪律条例?里面明文规定,国家工作人员收受贿赂达两百元以上者,就地免职。你莫非是居心不良,叫我这个副处长做不下去?”朱处长说:“我哪敢怀有这样的祸心?我是按照程校长的指示,到财务处将杨小竹的一千元减免费领了出来,加上你交程校长的那五百元医药费,一并送还给你。”
孟不觉从里面抽出一千元,塞进口袋,说:“这一千元是我自己先垫付的钱,利息我就不跟你们细算了,本金拿回来顺理成章。至于程校长的医药费,由我出完全应该。程校长出了那么多鼻血,我不出些医药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嘛。”朱处长说:“孟处长您一定要大人大量,原谅程校长。我到你这里来时,他反复叮嘱过,要我代他向您赔礼道歉,都是他的错,他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一切行动听从上级指挥。”
这朱处长还有几分幽默,说得孟不觉忍不住笑起来,说:“朱处长说得也太严重了点。”却仍然不肯收那五百元钱。朱处长只得兜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