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茗想不到的是这个黄昏,罗凡几下便把她纯情的梦幻撕破了,等她从痛苦中睁开泪眼时,一切都不复存在。小茗悲伤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顾不得拉扯一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裙子,便撇下跪在地上的罗凡,踉跄着进了小屋。小茗不愿也不敢去回想刚才罗凡进入她身体时,那种对她的毁灭性的冲击。
许多天后,小茗在舞厅的角落里跟人谈及这件事时,声音里的哀伤仍然很明显。她甚至傻乎乎地说:“为什么我那么深爱着的人,也会用这种方式伤害我?”
那人说:“也许他也爱着你。”
小茗说:“那他就更没这个权力。”
那人说:“其实那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小茗瞪着双眼将黑暗中的那人望了一会儿。那人的影子有些幽黯,幽黯得有点像幽灵。小茗显然是无法理解那人的话。小茗说:“你们男人都坏透了。”
川溶交给我的,就是那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川溶实际上是交给我一则哑谜。
这一次川溶没有先约我就闯进了我的办公室。办公室同事见一个飘逸妩媚的女人走到我办公桌前,便借口出了办公室。我为不期而至的川溶移过沙发,又泡了一杯毛尖绿茶。我望一眼川溶因走路而红晕升浮的脸,口气里掩饰不住惊喜:“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呢?我一个下午都在办公室里。万一我不在这里,你岂不白跑一趟?”
川溶正偏着头看我办公室墙上的字画。听我跟她说话,回头瞥了我一眼。她抿着嘴唇依然不语。但我却发现她的眼角极迅地晃过一丝狡黠。我想起下午曾接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正与同事商量一件事,电话铃响了好几下,我才抓过话筒,对里面问了两句:“喂,哪里?你要谁?”那头却并不吱声,迟疑一下便挂掉了。
望着仍然不吱声的川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我没去说穿,像是对川溶又像是自语:“我是常常不在办公室的。”心里则想,这个川溶真是个鬼精灵。
第一次认识川溶,我就发现她有着与众不同的精明。那段时间我常到图书馆去,总经理吩咐我查找一批与业务有关的资料。开始两天,我的效率很低,把大部分时间耗在了索引卡片上。我为此暗自着急,怕不能按照总经理的要求及时完成任务。第三天我第一个进了图书馆,捧着索引,狠命查寻起来。一个女工作人员来到我身后,一上场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很是吃惊。我望着她,怎么也想不起曾跟她有过什么交往,又不好直说不认识她,只得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说:“你用不着把工夫花在这上面。”带我进了库房。拐弯抹角来到书库深处,只见靠墙一个书桌,她拧亮台灯,指着桌上堆着的资料,告诉我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就这样,我事半功倍完成了任务,受到总经理的褒奖。我非常感激这个好心的女工作人员,花了好几个下午的时间守候,终于在图书馆门外守到了她。她告诉我她叫川溶。我说我从来没跟她交往过,她就知道我的名字,并且为我提供特殊服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川溶说,什么原因也没有,硬说有的话,那就是我的长相,我长得与另一个人很相像。
就在我的思维正做着这种位移的时候,川溶拉开了她手上那个坤包的拉链。我知道她要交给我的东西就在包里面,而且我敢肯定,几天前我们相约时,这个东西就被川溶放在里面了,只不过当时她忽然改变主意,没将它拿出来交给我。当时我便认为川溶改变主意一定是有原因的,虽然现在我依然不清楚这原因何在,但我始终觉得我的判断没有错。
川溶从包里拿出来的是一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川溶把它放到我手心。川溶说:“我曾用这枚钥匙为你开了一扇门,可你并没从这扇门里走进来。”
川溶说着,脸上浮起一丝忧伤,眼睛里盈盈的好像蓄了浓浓的泪意。我低头瞧了手心的铜钥匙一眼,那上面刻着一枚钻石,钻石的周围扩散着无数竖线,表示着钻石四射的光芒。
川溶说:“今天把这枚钥匙交给你,你自己去寻找那扇门,然后你把门打开。那个时候你若还能想起我或需要我,你就把门留着,而将那扇紫色窗帘撩开。桌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部电话机,你可以拨168,一边听音乐,一边等着我走进那扇门。”
说完,川溶便徐徐转身,摆动那蛇一般的腰肢出了门。
我怔怔地呆在办公室里,仿佛是在做梦,未知自己身处何处。川溶刚才的话纯粹是一道谜语,我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钥匙,门,窗帘,电话。
这些词汇一下子全都失去了意义,我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它们连接起来,连成一段完整点的语句。我觉得我已经置身于一篇侦探小说里的谜案之中,茫茫然然,混混沌沌,全然未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向门口走了几步,川溶的影子早已消失在楼道口。我没去追赶她,我真怀疑她是神秘的巫婆,正在设置一个迷惑的圈套等着我的投入。
我又退回到办公室里,走到窗边,推开了窗页。便见川溶正横过街心,在商场门口滞留片刻,又汇入人流。我低头瞧了手心的铜钥匙一眼。也许是觉得那钻石图案有些夸张,我下意识把钥匙翻了过来。
我于是看见了钥匙柄上那一行凹刻着的小数字:1234567。
街上人流如织,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尖厉刺耳的噪音拥挤着,把城市挤兑得扭曲变形,狼狈不堪。罗凡躲闪着冲上人行道的摩托车,一双茫然的眼睛东张西望着,企图搜捕到他要寻找的目标。
3
罗凡已经两天没见小茗了,未知她是否还在这座城市里。罗凡有些懊丧。这件由他自己一手制造的事件,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行为是有点粗鲁,这与他姨父的身份不相符,他究竟是一位有教养的高级知识分子。罗凡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案件的偶发性,这个世上的许多事情原来都是无法预测的。不过罗凡是惯于逻辑推理的研究人员,凡事喜欢寻根究底,他总觉得自己突发的行为总是有其必然性的,这除了他对小茗真心实意的爱,一定还有其他种种因素。
罗凡一边在人流中挤压着,一边分析自己这几年的情感历程。大部分时间,罗凡是一个富于理性善于反省的人。罗凡首先想到的是他与川溶的结合。川溶美丽贤慧,与大多数从乡下来的女人一样,川溶吃得起苦,容易知足。这些罗凡是心知肚明的,恐怕让他下决心娶川溶做妻子的最大动机就在这里。
罗凡出道得晚,等他走南闯北又回头求学立业,年龄上已经永远失去了优势,他之所以选择川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后来川溶的温顺善良,证明罗凡当初的选择的确有其合理性。可同时罗凡也意识到,川溶把她的青春、美丽和温情给予了他,但她的感情似乎却总有所保留,罗凡感觉得出,她保留着的东西,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罗凡也知道这是无法强求的,他因此而暗自悲哀。
这种悲哀从结婚不久就已开始,一直到小茗介入他们的生活。对于罗凡,小茗身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显得非常实在。小茗似乎有意无意地把他渴望着而川溶未曾给予他的东西带进了这个屋子。罗凡的眼睛亮起来,这个世界仿佛变得温情脉脉,把罗凡心头的悲哀一丝丝抽掉了。罗凡甚至想,这世上的事物都是残缺的,只有他拥有的情感的枝蔓那么青翠欲滴,完美无损。
当然,如果说罗凡在小茗身上干出那件粗鲁事,是由于他的忘乎所以,好像不太说得过去。罗凡自己也认为不完全是这么回事。罗凡记得那个黄昏,他的心境是平静的,他之所以一下班就往家赶,并不是要回去占有小茗。罗凡反复琢磨,只可能与一件事情有关。当时那陡然浮上他心头的意念,至今还历历在目。
也许读者还记得那个黄昏小茗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的事,小茗挂完罗凡和川溶的衣服后,桶里剩下的便是小茗自己的东西,小茗弯下腰从桶里拎出一条浅红色裤衩支到衣架上,又弯下腰从桶里拎出一块白色乳罩搭在裤衩上,然后小茗伸手将它们往铁丝上一挂。这是我描述那个黄昏的事件所写过的文字。问题就出在这里。
当时罗凡正从阳台下面的路边经过,这是罗凡一家人走进那栋楼的必由之路。罗凡早就看见小茗在阳台上晾衣服,所以他一边走路,一边将脑壳仰着,一双眼睛盯住目标不放。就在这时,有两颗晶亮的东西从空中飘飞而下,不偏不倚,一颗打在罗凡的腮上,一颗打在罗凡的唇边。罗凡意识到这是两颗水珠。罗凡下意识伸出舌头,在唇边和腮上舔了舔。应该说他唇边和腮上的东西一定是寡然无味的,因为那是两滴平凡不过的水滴,可当罗凡偏首望见头上是一条浅红色裤衩和一副白色乳罩时,却硬是觉得舌头上沾着一层淡然的暗香和甜腻。罗凡身上滚过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有些耳热心跳,不能自已了。在墙角转弯处,罗凡又一次回头,往自家阳台上瞄了一眼,但见搭在衣架上的裤衩和乳罩随风晃了两下,晃出两道奇妙的弧线。因此,当后来罗凡坐在沙发里,看见灯光下的小茗穿着半透明的连衣裙,那突兀的胸罩和惑人的内裤在连衣裙里若隐若现,罗凡整个儿便迷乱了,一下子从理性的男人变成冲动野性的狼。
罗凡继续在街头逡巡着。
他连小茗的半个影子都没发现,却在内心的屏幕上,将自己和小茗之间发生的事件重新演绎了一遍。罗凡默默地反复呼唤着小茗的名字,觉得他可失掉一切,惟独不可失掉小茗。罗凡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弄不好他要为此付出最大的代价。罗凡想,如果他没有机会向小茗忏悔,这便是他最后的选择。
罗凡从一条街走向另一条街。罗凡心存侥幸,说不定在某一道街口,小茗会从天而降,让他重新跪到地上,用他的眼泪洗去他对她的非礼和侮辱,然后再牵着她的手,走回他曾经向往着的家,走回他那已经残缺的世界。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彩灯光轮番快速向舞池扫射着。蓝青像一朵云,轻盈盈,舒展展,依托于我悬着的臂弯。一道彩光横过来,另一道彩光又横过来,我看见蓝青的嘴唇微抿着,一双俊眼开始还脉脉瞟着我,继而便轻轻地悄悄合上了。
待我们就地转毕一个360度的圈,另一片彩色光扫过之后,我看见蓝青眼角渗出两颗泪珠,那么晶晶莹莹,蓄含着千种风情,万般哀伤。我把蓝青搂紧了,用我宽厚的肩膀枕托住她芬芳的云鬓。我有些感动,俯在蓝青的耳边,小声说道:“真有些奇怪,那天你从商场里走出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彼此之间有一种什么联系似的。”
蓝青没有立即回答我。她的腰肢随着音乐的旋律不自觉地荡漾了一下,温柔鼓颤的胸脯贴住我的胸膛。我脚下的舞步慢了四分之一拍,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生长出颤然的感觉,使我惊愕得有些不能自抑。只听蓝青的声音梦幻般飘过来:“你那是第一次见到我,可我好久就认识你了。”
这天晚上我和蓝青仅仅跳了这么一曲,之后我俩就躲到舞厅角落上的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对蓝青说:“既然你已经认识我,为什么不早让我认识你呢?”
蓝青瞥我一眼,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是不是相见恨晚?”
我说:“也许吧。”
蓝青说:“那个时候,我心中装着另外一个男人。我的心胸很窄小,不能同时容下两个男人。”
我仔细瞧了瞧蓝青,我觉得这个女孩有些不同一般,真有点出语不凡的味道。
蓝青也瞧我一眼,却许久不出声。
我说:“现在你的心胸开阔了?”
蓝青说:“现在依然如故。”
我说:“你这样的女孩,如今已很少见了。”
蓝青说:“所以你乐意接受我的邀请。”
我点点头。我的手从她腰间撤退下来。这只手从我们跳舞时就驻扎在那里,一直没有退守。我用它握住了蓝青的小手。我觉得蓝青的手细腻丰腴,质感得令人难以忘怀。不过这只手带着薄薄的凉意,让我生发出一种别样的感慨。我把这只手握紧了,我要用我的热量去传导它,感应它,将它焐热。
蓝青说:“我这样的女孩真傻。”
我说:“不完全是。”
我又想起蓝青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我问她:“那个时候,你心中装着的那个人呢?”
蓝青把我手心的手抽走了,目光从近处移开,懒散地瞟着舞池上方扑闪的灯光。我知道蓝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或许为此付出过太多的情感代价。我于是有意寻找另外的话题,以此分散蓝青心头的乌云。
我重新握住蓝青的手。蓝青收回目光,望定我。幽黯中她的目光很深沉,脸上的情形也让我猜测不透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我忽然想起,直到此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我说:“你大概没意识到,我现在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尽管我们相知已经不浅。”
蓝青说:“看来你不是那种粗心的男人,竟然还想起问我的名字。”
我听出蓝青话里的讥讽意味。我只能说句对不起,以表歉意。
蓝青说:“名字对人其实不是十分重要,一个人随便叫什么名字都行,而人的感情却总是勉强不来。”
我望着蓝青,觉得她的话说得很有意味。但我还是坚持说道:“对于我,你的一切都是重要的,包括你的芳名。”
蓝青于是手指舞池上空的彩灯,对我说道:“你看那些灯光的颜色好不好看?”
我不知蓝青问这话的意思何在。她应该先告诉我她的名字是什么。但我还是根据蓝青手指,望着彩灯点点头,算是同意她的观点。
蓝青说:“我的名字与那彩灯的颜色有关。”
我说:“什么颜色?”
蓝青说:“你觉得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不过我可告诉你,我的姓名只有两个字。”
当时我仅仅觉得,蓝青以这种方式要我猜测她的名字很有趣,根本没意识到她是在跟我逗乐。真的,没意识到。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名,那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而这个时候我已经认同蓝青的观点,名字对人的确不是十分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本身和人的感情。
当时我说:“别忙,我一定能猜中,你让我先推敲推敲。”
我说着,装模作样地推敲起来。最后我对蓝青说:“我最喜欢的是那些彩灯中的青灯和蓝灯,这两种灯光给我的感觉宁静平和,舒缓深沉,你的风格或者说你给予我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蓝青把头偎进我的怀抱。
我继续说:“你的名字一定叫做蓝青,以后我就这么称呼你。”
蓝青不再吱声,偎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像一只小羊羔。我用臂弯轻轻地护卫着她,生伯外边强劲的鼓乐侵入这块领地,冲撞蓝青脆弱的梦幻。
就这样,直到舞会散场,直到舞池上方的彩灯换成晃白的大灯泡,蓝青才将深埋的头抬起来。蓝青这时已是泪眼婆娑,一脸的苍白的凄楚和哀伤。但蓝青还是强作欢颜,说:“我把名字告诉了你,你呢?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吧?”
我说:“我的名字你不是已知道了么?”
蓝青说:“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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