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顾虑,舒建军已经开始收购龙溪乡的木材,如果得罪了他,那今年龙溪乡的特产税就是一句空话了。想到这里,周正泉用手在舒建军肩上拍了拍,对他说,你老同学的话我当然得认真考虑,这样吧,蒋国帅的事我一个人也拍不了板,乡里是集体决策,等我开个会大家一起来定吧。舒建军就笑着说道,你们那一套搞法我还不知道?名义上是集体决策,实际上是你一把手说了算,只要你通了就什么都通了。周正泉说,你这样的人如果搞政治一定很可怕。舒建军就站起身,说李书记托付的事情,老同学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定会妥善处理的,我恭候你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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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建军走后,周正泉把顾定山叫到办公室,要他放人。顾定山很惊讶,盯住周正泉说,这么快就放人,怎么向老百姓交代?周正泉吼道,老百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老百姓你要他圆他就圆,要他扁他就扁,还不好交代?顾定山还是不明白,周正泉放低了声音说,顾大所长我问你,你抓蒋国帅的目的是什么?顾定山说,维护纳税环境,完成税收任务呀。周正泉说,完不成税收呢?顾定山说,要一票否决。周正泉说,现在你抓了人,尽管税收上去了,人家还是要否决你,怎么办?顾定山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周正泉又说,我们的工作不就一个目的,挖空心思不让人否决么?好了,不多说了,你先放了人再说。
放了蒋国帅,全乡上下一片哗然。干部说,这么兴师动众把人抓来,放个屁的工夫不到就把人放掉了,乡政府还不威信扫地,今后什么工作也别想开展了!群众说,周正泉原来是一个软壳动物,舒建军一句话他就当成了圣旨,莫不是得了他的好处?周正泉对此不理不睬,却悄悄告诉顾定山说放了人后你要做两件事,一是抓紧把蒋国帅三兄弟横行乡里的材料整理出来;二是明天晚上再秘密把他抓回来,带到一个任何人也不知道的地方,要他把偷税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准备向法庭起诉他们。
顾定山得了周正泉的话,立即喊上两个最贴心的干警,穿了便服,趁黑潜入蒋家村。蒋家三兄弟此时正在家里举杯庆贺蒋国帅的归来,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蒋国帅跟蒋国相和蒋国臣碰了碰杯,说多亏两位兄弟暗中相助,我喝下这杯,表示感谢。蒋国相说,你说错了,不是我两兄弟暗中相助,是李书记和舒老板给周正泉施加了压力,他才放你出来的。蒋国臣也说,是呀,李书记和舒老板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得找个机会好好谢一谢他俩才是。蒋国帅也牛气地说,周正泉也是自不量力,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在乡里面多少还算把角色,可到了李书记和舒老板面前,他算条卵?三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胡吹海侃,直闹到夜深才各自散去。不想顾定山几个早守在蒋国帅的屋外了,蒋国帅刚上床迷迷糊糊睡着,他们就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把他从床上提起来,用麻袋一罩,扛了就走。
这次行动除了周正泉和顾定山几个,连毛富发都不知道,所以舒建军再一次找到周正泉,朝他要人的时候,他就矢口否认,不是自己所为。舒建军说,除了你周书记,谁敢动蒋家三兄弟?什么人吃了豹子胆?周正泉说,这几年蒋家兄弟搞得这么红火,平时又那么霸道,难免不得罪人,我们把蒋国帅一抓,他们本来高兴得不得了,可还没高兴够,我们又把蒋国帅放了,他们心里就不平衡了,心想你们乡政府也太无能了点,连蒋家兄弟都治不了,于是把蒋国帅抓走了,要做个样子给乡政府看看。舒建军半信半疑地说,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莫非你知道内幕?周正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见你很在乎蒋家的事,这不帮你瞎猜么?你又算到了我的头上,以后我还敢帮你么?舒建军虽然觉得这事蹊跷,估猜八九是周正泉搞的鬼,可又没什么依据,只好怅然回了窑山。
不过舒建军并没就此放手,当天就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现在不比前几年,木材都是定点定量砍伐和收购,买方和购方必须持有从林业局严格报批下来的手续。这次龙溪乡老百姓砍伐木材都是拿的乡政府统一办的砍伐证,现在砍倒的木材大部分还没脱手,舒建军停了收购,别的地方没有手续也不敢来收购,于是纷纷跑进乡政府,要周正泉和毛富发解决问题。周正泉虽然估计舒建军会来这一手,却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周正泉也没别的办法,叫顾定山把大头约到一个秘密处所,要大头再替他帮一次忙。大头见周正泉和顾定山两个人一起来找他,知道事情很重要,周正泉还没开口,他就习惯性地一拍胸脯说,周书记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办。顾定山给大头递一支烟,又啪地打燃打火机,给他点上,笑着说,你别急,听周书记慢慢跟你说。大头也笑了,嘴鼻齐用,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朗声说,周书记你发话吧。周正泉这才开口道,大头你也知道了,舒建军已经停了龙溪乡的木材收购,你也是龙溪人,知道龙溪没什么经济来源,砍下的木材卖不出去就断了财路,我想让你做舒建军一下。大头一听要做舒建军,就来了劲,叫道,这舒建军也太狂了一点,比过去的资本家还狠,一车煤从窑山运到县城的煤炭公司,50多公里,他才给10元运费,我们起早摸黑给他拖煤,一天累死累活跑两趟,才二十来块,几次要他提高运费他都压着不提,我们几个跑运输的哥们早就想做他了。大头说得兴奋了,就把两个拳头攥得铁紧,做了个敲山震虎的动作,臂膀上的关节挣得嗄嗄直响。大声问,周书记你说,是做他的耳朵鼻子还是手脚卵子?周正泉就笑了,说你这样做是违法的,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要求他提高运费,他不肯提是么?大头说,是呀,他不提我们也没办法。周正泉说,怎么没办法?你们要动脑筋呀。见周正泉老绕圈子,大头一时又明白不了,一旁的顾定山早不耐烦了,训大头道,你呀就是笨,你就不知道把你的哥们都发动起来,把几十辆拖拉机全部停在窑山,堵死舒建军的窑口,让他再来向你们下跪?大头闻言,一拍脑门说,这是好主意,我们怎么却没想到呢?把他的窑口堵死,不但外面的车进去运煤运不成,就是窑里面的煤想推出来也推不出。
大头要走了,顾定山又追出去叫住他,给他塞了个信封。大头不肯接,说顾哥你也小看我了,我们哥们一场,还要你用钱买不成?顾定山说,别啰嗦,这是周书记的一点心意。大头这才收下了,说周书记也太义气了,这事我不给他办好,我大头是只狗。顾定山说,我和周书记不相信你大头,就不把重任交给你了。又说,你们要把条件提得让舒建军接受不了的程度,而不要提龙溪木材收购的事。事情闹大后,舒建军肯定会找乡政府的人去解围,周书记没出面之前,你什么人也不要理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头点头说,我明白。
周正泉这一着也够狠的,第二天舒建军的窑山就被几十辆拖拉机塞得水泄不通,连舒建军那部桑塔纳要下山都开不出来了。大头他们的理由当然只有一个,就是运费太低,每车要由10元增加到15元。这10元一车的运费在舒建军的窑山实行了好几年了,由于如今农民的拖拉机多得像稻田里的老鼠,没有一点门路还谋不上这份差事,拖拉机手只要上得了窑山就心满意足了,从来就没人提出过要增加运费。因此听大头他们提出增加运费,舒建军觉得很好笑,说你们不想上窑山,我也不勉强,你们把拖拉机开走得了,想增加运费,没门。就这样对峙了一天。到第二天中午,舒建军意识到窑山停产一天就要少几万元的收入,这样下去不合算,心想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等事情平息后清退牵头闹事的人,到时把运费再压下去也不迟。可当舒建军把增加运费的意见通报给大家时,大头他们却说,这是昨天的运费,今天我们要增加到每车20元。舒建军气晕了,吼道,你们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我这窑也不开了,看你们到什么地方增加运费去。这样又来了两个回合,虽然舒建军一再做出让步,大头他们就是不肯把拖拉机开走。这时舒建军才想起向李旭东求救,这窑山李旭东也是投了资的,他管着党群还管着政法,他打个电话,公安局长带几十个公安到窑山跑一趟,这些拖拉机还不乖乖开走?舒建军便拿起电话,揿了县委的号码。可电话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原来电话线早就被大头他们掐断了。而山上又是盲区,手机是不管用的。舒建军一时没了辙,把电话机重重甩在地上,甩成了两瓣。见舒建军这个狼狈样,肖嫣然提醒他,是不是先找找龙溪乡政府。舒建军说,我还不知道找龙溪乡政府?可我才停了龙溪的木材收购,他们巴不得有人造我们的反呢?弄不好还是他们在后面作祟。肖嫣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窑开在龙溪境内,税收由他们收,他们有责任维护窑山的治安。舒建军也是没法,只得让肖嫣然下山找乡政府试试。
因为堵着拖拉机,肖嫣然是走小路到了窑山下面的公路边,才租了摩托赶往乡政府。秋天刚刚过去,正是催收税款的时候,乡干部都下村下组去了,乡政府里没几个人。走进乡办,小宁在低头做简报。肖嫣然说,小宁,周书记他们呢?小宁说,都下村了。肖嫣然就急得不行,求小宁说,窑山出了大事,你能否把他们叫回来?小宁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惊问道,出了什么事?肖嫣然说,拖拉机手罢了三四天的工了,窑山上搞得乌烟瘴气的。小宁就给村里打电话。打了好几个村子也没找着周正泉。肖嫣然说,怎么不打他的手机?小宁说,我们乡位置太偏,大部分村里都没手机信号。肖嫣然说,毛乡长呢,找不到周书记,把毛乡长找到也好。小宁用电话在白水村追到毛富发。毛富发虽然不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周正泉,但他对舒建军停止收购龙溪的木材也是有想法的,开始并不想管这事,但考虑万一出了大事乡里也责无旁贷,才回了乡政府。毛富发也不知山上闹成个什么样子了,打算还是喊上顾定山,谁知到派出所一问,回答说顾定山昨天就带着几个干警外出办案去了,所里只留着两个干警值班。毛富发就急得眼睛冒火,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派出所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威风得很,到了关键时刻鬼影子都找不着了,窑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总得给我去一个人吧?
毛富发是带着一个干部和一个干警还有肖嫣然,坐着派出所的三轮警车出了乡政府的。跑到窑山下,三轮警车自然也无法超越堵在路上的拖拉机,四个人只得步行上山。舒建军正和大头几个在办公室里谈判。一见毛富发,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把毛富发请到身旁的老板沙发上,对大头他们说,毛乡长都来了,你们总得放手了吧。大头瞥毛富发一眼,大声说,我以为是毛主席呢,原来是毛乡长,毛乡长来了又怎么啦?毛乡长还是乡里的二把手,就是一把手周正泉来了也不管用,我们又不是向乡政府要运费。听大头提到周正泉三个字,毛富发就觉得奇怪了,是呀,为什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周正泉躲得不知去向?莫非他事先就知道窑山上会发生这个事?
不用说,毛富发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毛富发离开窑山时,对舒建军说,我毛富发不中用,看来你得把周书记找来。舒建军恨恨地发火,你们乡里不管我的事,我也只有来蛮的了,到时出了人命,你们乡里也脱不了干系。
9
此时的周正泉正在县委副书记李旭东那里。县委高书记上个月升任市委秘书长,市委宣布由李旭东主持县委全面工作。李旭东上午让县委办的人给龙溪乡政府打了两个电话,要周正泉到县委去跟他见面,周正泉当时正和顾定山躲在乡政府附近一个废弃多年的旧仓库里审讯蒋国帅,要他供出近几年砖厂的经营情况,好尽快确定他们偷税的具体数额。他们的行踪没有向别人透露,只悄悄跟乡办秘书小宁说了一声,叮嘱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惊动他们。因此凡是来找周正泉的人,小宁都找借口打发走了。县委打第一个电话过来的时候,小宁同样搪塞了过去。可第二个电话跟着又打了过来,说李书记发了大脾气。小宁不敢怠慢,跑去通报了周正泉。周正泉没法,跟顾定山商量了几句,要他尽快撬开蒋国帅的嘴巴,这才上车去了县城。周正泉心里想,李旭东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地催他去见面,除了蒋国帅的事,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周正泉走进书记室的时候,李旭东正在给阳台上那盆苍翠的矮竹浇水。李旭东的办公桌上还摊着一副墨迹未干的草书,笔酣墨畅地写着这么几个字: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那是李旭东那典型的带有魏晋风格的字,周正泉不用看署名和印章也认得出来。此时李旭东已收住壶嘴,也没瞧周正泉,不紧不慢地说,正泉你过来看看,我这盆小竹长得怎么样?周正泉就来到阳台上,瞧瞧那矮竹说,我是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高雅尤物?心里却嘀咕,李副书记你左催右催,莫非仅仅叫我来欣赏你的竹子?李旭东伸手把竹上一片小纸屑拈掉,说高雅谈不上,但这是平时少见的黑竹,是我下乡时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山溪旁采的。周正泉就将脑壳伸过去瞄瞄,见那细细的竹杆果然是一种褐黑色,就说,李书记慧眼识珠啊。李旭东得意地笑了,放下水壶,进屋,拿过衣架上的毛巾揩了一下手,示意周正泉坐下,然后用一只一次性塑料杯子给周正泉倒了一杯水,才意味深长地说,我李某人当然没有识珠的慧眼,但我看中的人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比如你们几个新提的乡党委书记,我自以为还是看准了的。我没说错吧?周正泉赶紧说,当然当然。李旭东说,怎么样?主持龙溪工作后,还得心应手吧?周正泉说,有李书记的正确领导,还行。李旭东点了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又说,喊你来也没什么紧要事,今天正好空闲,想跟你聊聊。周正泉心里头似乎就莫名地热了一下,有几分感激地说,感谢李书记惦记着。李旭东在周正泉肩膀上拍了拍,知心知肺地说,好好干吧,你也看到了,高书记去了市里,县里的班子可能会有一次小范围的调整,新人选嘛,我想就在你们几个大乡的书记里物色,正泉啊,我手上这一票自然是归你的,可你自己也要积极创造条件哦。
从李旭东的办公室出来后,周正泉没有直接回乡里,打算顺便到家里住一个晚上,就让小林把破吉普开到医药公司去。李旭东刚才的话还在脑壳里回响着,让周正泉一时无法平静。表面上李旭东是在向他许愿,压根儿没提及蒋国帅的事,可周正泉清楚他是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向他摊牌。也就是说,你周正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你识相,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仕途上就会有所作为,否则就另当别论了。这可是傻瓜也懂得的道理。周正泉想,如果李旭东早一天两天找他,他真要掂量掂量,也说不定会改弦易辙,可事到如今,蒋国帅关在旧仓库里,窑山上闹得天翻地覆,恐怕就是他周正泉想改变初衷,也大势已定,没有这个可能了。这么想着,吉普已进了医药公司。周正泉还在车上傻坐了一分钟才下了车。小林将车倒了头,正要开走,又把头伸出窗外,问周正泉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