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的,你别神气,我至少现在还是通化的代县长。周局长说,你是不是代县长,这与我们办案没多大的关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铁夫一拍桌子,吼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犯了哪一条?
这周局长也沉得住气,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样子。他说,何县长你回忆一下,吴凤来是不是曾给过你钱?何铁夫说,给过好多?你指的是哪一次?周局长说,你硬是不肯说,我替你说,十万元,我大概没说错吧?
你没说错。何铁夫懒得跟他们绕圈子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存折,往周局长面前一摔,说,你们看看,吴凤来的钱都在这里。周局长打开存折,见里面曾经存过十万元人民币,可那十万元人民币已经取走。周局长冷笑一声,说,何县长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想用这个一分钱都没有的存折来哄我们?何铁夫说,我麻烦你再往后面翻翻行吗?
周局长就往后面翻了翻。他看到了存折的内壳里面用浆糊粘着一张事业性收费收据。收据盖着通化一中财务科的红印,上面写着今收到通化造纸厂校庆捐款拾万元整的字样。
第二天,整个通化县就传开了何铁夫被抄家收审的谣传。传得非常神,说吴凤来为了让何铁夫减免他的税款,一次就给了何铁夫五十万元的贿赂,何铁夫拿着这笔钱,带上政府办的于小丽飞了云南,又飞重庆,潇洒快活如神仙。还说反贪局的人去抓何铁夫时,他正和于小丽睡在床上,两个人都一丝不挂的。又说何铁夫给了于小丽不知好多好处,否则她怎么会跟何铁夫上床?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直到两天后人代会如期召开,何铁夫端端正正坐在了主席台上,这谣传才不攻自破。
然而好运并没因此而降临何铁夫,第三天就要开始选举的时候,何铁夫县长候选人的资格被撤了下来。原因当然已不是收受吴凤来的贿赂,而是何铁夫动用国债转贷资金的事,被人捅到了市纪委,市纪委当即下来查实,何铁夫白纸黑字在国债转贷资金的拨款单上签着自己的大名。还是看在何铁夫是为了发放工资,而没有别的不可告人目的的份儿上,才免去了刑事责任,但他县长候选人的资格那是非取消不可的。只好按程序,紧急召开人代会主席团会议讨论,临时确定县长候选人。
讨论来,讨论去,刚从省里调资金回来的龚卫民被推举为候选人。
12
何铁夫准备离开通化县的头一天,吴凤来到武装部来看望他。吴凤来是何铁夫县长候选人资格被取消的第二天放出来的。何铁夫把那个空白存折和贴在存折里的那张收据一并给了吴凤来。
吴凤来心里很不好受,说,何县长,这十万元,我并不是有意要害您啊,是您使造纸厂起死回生,让全厂的职工有碗饭吃的,可您却从没得到过我们的半点好处,我和全厂的职工都过意不去啊。而有些人没给厂子办过半件事,却从我们那里弄了不少的好处,我心里服吗?可我要说别人的事,说那些从我手里拿走几十万上百万的贪官,他们不听,也不让说,硬要我交代和您的问题!这十万元钱尽管我早就知道您以纸厂的名义捐给了一中,但我在他们面前也不说半句,我让他们自己来找你,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老吴你别说了,我了解你的好心。何铁夫略有所思地说,我不明白的是,这十万元钱你不说,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吴凤来说,这还用说,是那姓游的狗杂种说出来的。原来我还不知道,他跟钟大鸣和龚卫民他们是一伙的。
提到龚卫民,何铁夫想起了什么,等吴凤来走后,给童处长打了一个电话,问调度资金怎么春节后才到县里?童处长有些奇怪,说,这是怎么搞的?龚卫民到省里的第一天,手续就办好了的,不信你还可以问问具体负责拨款的阮科长。何铁夫说,阮科长年前不是回乡下去了么?童处长说,哪有的事,春节前那么忙,阮科长一直在处里上班,哪里也没去。
何铁夫无言了。他突然觉得胸闷,气促得不行,喉咙也堵着,差点儿憋昏过去。最后一口恶血从口里喷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瓷板砖。
何铁夫在通化县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其实并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心火过盛所致。也没告诉家里,这个星期是左舒青闻讯过来打的招呼。出院那天,左舒青还把何铁夫接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左舒青说,铁夫,你要离开通化了,以后上我家去的机会就不多了。
左舒青搬了新家,三室两厅。左舒青告诉何铁夫,这是一栋教授楼,也就是要有高级职称的老师才住得进来。何铁夫将左舒青收拾得干净明亮的屋子打量了一下,说,蛮好的,你几时评了高级?左舒青说,我还没评高级,这是校长照顾的,校长说我为学校做了贡献,让我提前搬进教授楼来。何铁夫说,你做了什么贡献?左舒青说,你给了十万元嘛。何铁夫就笑了,说,这是造纸厂的钱,怎么算到了我的头上?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左舒青还拿来了一瓶红葡萄酒,说,稍微喝点没碍事的。端酒杯的时候,何铁夫没见左舒青的孩子上场,就问,孩子呢?
送到我妈那边去了,今晚我们慢慢喝两杯。左舒青把杯子举起来,柔柔的目光抛向何铁夫,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是学校组织的一次篝火晚会,当时我们喝的就是这样的红葡萄酒。何铁夫说,记得记得,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它是人生的最大财富。
说着,两人的杯子一碰,一杯酒就下了喉。何铁夫就觉得奇怪,平时在外面喝了那么多好酒,什么茅台五粮液剑南春之类,常常喝,却从没觉得像今晚这酒这么好喝。何铁夫就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心想,到通化来,什么也没得到,可却找到左舒青,而且喝到了她的酒,我何铁夫不也就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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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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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县政府召开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会议开到下午7点才结束,龙溪乡党委书记周正泉和乡长毛富发走出县委礼堂就登上乡里的吉普,匆匆出了县城。周正泉征求了一下毛富发的意见,就用手机打通乡里的电话,让乡办秘书小宁通知在家的党委委员召开会议,研究减负方案。8点多钟回到乡政府,在食堂里吃了几口师傅留在锅里的饭菜,就进了会议室。毛富发先传达了县里减负会议精神,申明谁违背减负原则收了不该收的钱粮,就一票否决谁。接着周正泉讲话,他说,大家也看到和听到了,最近新闻媒体报道了不少涉农事件,中央和省市一个一个的会议开,一个一个的批示和通报往下发,县里的减负会议更是把减负当作高压线横在乡干部面前,谁触电谁自取灭亡。因此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做到位,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别是上个月把农业税和统筹款任务落实到村组后,部分干部已下村搞征收,所以要尽快把减负精神贯彻下去,坚决按政策办事,有依据该收的就收,没有依据而不该收的一分钱也不收,否则出了乱子,吃不了兜着走。周正泉的话音还没落,下面已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平时的税费就收不足,再减就不要收了。有的说,乡里的底子薄,干部的基本工资都发一个月没一个月的,再减负我们的屁股都要露在外面了。一说露屁股,有人就穷开心,嬉皮笑脸地说,女人屁股露在外面是健美,男人屁股露在外面是流氓,我们不成了流氓?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周正泉不笑,说我也知道减负后的日子更加艰难,所以有几项工作必须跟减负同时进行。列举了一二三四,最后宣布,明天上午开始行动,由党委政府和人大几位头头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开赴东南西三片,进村进组进学校,把减负内容一项项落实下去。
第二天周正泉就带人去了东片的高桥村。一进村农民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了,嚷嚷上面一再强调要减轻农民负担,电视都放了,报纸都登了,你们还到村里来干什么?说对农业税我们没有太多的意见,皇粮国税,自古就是要交的,可统筹款收得实在没道理,要交今年也不能交50元一亩了,只能按30元一亩交。说家里没鱼塘养鱼,没土地种橘子药材的,每亩田也分了5元特产税。意见一大堆。周正泉拿本子一一记下,告诉他们,这次乡里就是下来落实减负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也许众人习惯了乡干部一进村就要粮要钱的老一套,今天听说专门来减轻农民负担,相反不知说什么好了。周正泉趁机作了解释,要大家把农业税、统筹款等合理负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不合理负担区别开来。说,合理负担恳请大家按时足额上交,不合理收费坚决拒绝,如果哪个找你们的麻烦,我周正泉为你们做主。他还就每亩50元统筹款的任务解释说,年初县里以为今年会有新的政策出台,有过只收30元一亩的设想,可后来左测算右权衡,还是定了上年的标准。这是村干工资、五保供养、民兵训练、现役军人补助等正当开支,目前乡村财力有限,以后乡村经济发展了,乡里和村里拿得出钱,村民便可以少交甚至免交了。周正泉把这一层道理说透,大家也没了意见。至于特产税的事,周正泉说,县里给我们乡分了35万元的任务,乡里实在分不下去,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如果确有困难,乡政府再想想办法,能否从另外的途径解决。
讨论正热闹的时候,乡办秘书小宁骑着单车匆匆赶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周正泉说,你的手机没讯号,我只有赶紧跑来了。周正泉说,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小宁说,黄金村出事了!周正泉的头皮就麻了一下。几个人立即往吉普上爬。要小宁也不骑单车了,一起挤吉普。原来副乡长龙跃进为完成农业税征收任务,前天就去了黄金村。为调动干部职工的积极性,这几年乡里采取征收任务和工资奖金挂钩的办法,龙跃进收税的积极性很高,每年任务就他完成得最好。也怪不得,龙跃进老婆没工作,父亲前年为了给小儿子筹学费,上山砍竹子卖钱,摔在一个刚砍过的竹蔸上,把输尿管戳破,在医院里动了两次手术,搞得家里负债累累。偏偏黄金是龙溪乡最偏远最贫困征收难度最大的村,龙跃进在那里收了两天的农业税,实物和人民币两项加在一起还不上千元。后来龙跃进了解到黄金村有不少在广东打工的,常有钱寄回村里,就跑到邮政代办点查了查汇款单,把那些欠税的农户家里的汇款单扣下来,等人家来取汇款时坐地征税。龙跃进这一招还真行,一下子就收了好几千元。其中有一位姓陈的老婆婆来取她孙女寄回来的400元汇款,龙跃进扣缴了她家欠交的310元钱,陈婆婆不甘愿,和龙跃进发生了争执。实际上也只争了几句,陈婆婆就走了,谁知没到半个小时,村里就有人来喊龙跃进,说陈婆婆跳井了。
吉普还只开到黄金村口,就见一户人家门外挤满了人,想必是陈婆婆的家无疑了。周正泉几个一下车就往屋里奔,见一七旬老人斜躺在竹制躺椅上,头发披散,面容苍白,九死一生的样子。龙跃进已先到了,乡卫生院的医生正在前后忙乎着。围观的人告诉周正泉,还是今年天旱,井里水浅,陈婆婆跳下去后,井水才淹到腰身处,而且刚好有人路过井边,听到动静就把陈婆婆救了起来。还说陈婆婆命苦,30岁死了丈夫,把一儿一女拉扯大,女儿被人拐到了河北,儿子得了偏瘫躺在床上,儿媳也跟人跑了,家里就靠她一双手操持。好在孙子孙女争气,孙子读高中,成绩排在班上前几名,孙女为让弟弟把书读下去,去了广东打工。这次寄的400元钱,就是给弟弟交伙食费的,不想乡里逼着交了税。听人这么一说,周正泉心情有些沉重,蹲到陈婆婆身旁,向她赔礼道歉,然后把自己身上仅有的300元钱拿出来,放到陈婆婆手里。这倒让陈婆婆不好受了,大骂自己老糊涂了,做出这样的蠢事,害得周书记担惊受怕的。
回到乡里,周正泉给了龙跃进一个不轻不重的记过处分。龙跃进对处分没意见,只要求他在黄金村收的税款算在他的头上。龙跃进走后,小宁来问周正泉,龙跃进这事要不要报到县里去?周正泉皱了皱眉头说,以后再说吧。然后走到操坪里,爬上等在那里的吉普车,准备下村。可龙溪中学的校办主任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把车子拦住了。校办主任哭丧着脸说,周书记你快到学校去看看,学校已经上不成课了。
原来事情的根子是现已做了教育局长的周正泉的前任夏存志埋下的。夏存志以前就是教育局副局长,因与人争夺局长的位置失败,才到龙溪来做了书记。上任不久夏就带着龙溪中学的校长宋天来跑资金,搞集资,将一栋三层教学楼竖了起来,并且拆了校门,扎架重修,要彻底改变龙溪中学形象。夏存志这么做的目的十分明显,那就是要给人瞧瞧,他不当教育局长同样可以办教育。恰逢把他挤走做了局长的那位仁兄因经济问题下台,夏就顺理成章做了教育局长。只是夏存志满面春风荣调了,龙溪中学却留下了不少后患。龙溪中学这几年因修教学楼欠了一屁股债,以往教育局根据龙溪中学的实际困难,不但没有按比例征收他们的教育附加费,还要从其他学校集中上去的教育附加费里拨一笔给他们。这个学期县里开了减负会,教育附加费一分也不能收了,龙溪中学便少了一个主要的还债手段,债主们生怕自己的钱泡了汤,纷纷逼着宋天来拿钱,宋拿不出,他们就砸烂了教室玻璃,还要把在建的学校大门的脚手架也拆下来。
听完校办主任的汇报,周正泉要小宁去喊乡长毛富发和其他干部。小宁转了一圈,仅仅喊来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和派出所所长顾定山。周正泉说,毛乡长他们呢?小宁说,每个人的房门都敲到了,估计已经下了村。周正泉说,我上车前还见毛乡长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回来。小宁说,要不再去找一次?周正泉摆摆手止住了小宁。周正泉心里明白,当初夏存志倾乡里所有财力建龙溪中学教学楼时,毛富发和乡里大部分干部都反对,认为乡里底子薄,干部工资都保证不了,搞这样的大动作后患无穷,加上学校生源越来越少,新建教学大楼没必要。周正泉虽也反对,只是学校基建搞起来之后,夏布置什么任务,周还是挺配合的。后来夏存志调离龙溪,按常规如书记的位置不从外面来人,就该由乡长毛富发接任,没想到竟让周正泉这个副书记顶了上去。为此乡里干部议论纷纷,说发财要乱来,当官要后台,组织部长是周正泉党校时的同学;说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周正泉给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李旭东送了两万元现金;说30而立,40而不用,毛富发已经40岁过了提拔的年龄,周正泉运气好,天下掉下个馅饼,人家没捡到被他捡到了。周正泉对此无话可说。他知道夏存志是把龙溪中学当作自己树的旗帜来看待的,他不想在离开龙溪后这面旗帜跟着就倒下。夏存志相中了周正泉,当李旭东找他谈话时,就表示周正泉不接任书记,他坚决不走。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就见校门的脚手架上攀着好几个人,扔砖头、撬马钉,干得很欢的样子。派出所长顾定山大声吼道,周书记来了,你们看见没有?周正泉也喊道,你们要想解决问题,就下来跟我商量好了。拆脚手架的人这才开始往下爬。其他讨债人和学校的师生闻风而动,一下子把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