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份便当呵,这将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好在快餐店的老板讲信用,从不对她偷工减料。
好在,这般的疲累,也总该有个结束。
吃吧吃吧,乖乖地吃饱,好上路。
她轻轻地哼着,面色忧郁。
嘻嘻哈哈的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摇篮里推得满满当当的血娃娃逐一站起,排成整齐的队列走到各自的餐盒面前。
吃吧吃吧,乖乖地吃饱,妈妈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她轻声吟唱着,却掉下泪来。
8
好不容易砸开门,殷以商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浅凝的屋里,已是零乱不堪。早些天卖出的那些血娃娃,不知何时又全部回到了这里,被浅凝排列出奇怪的队伍。每一只娃娃的面前,都放着一份食物。而那个苍白忧郁的女人,正垂着泪,象一个温柔而贫寒的母亲一样,在照顾“孩子”们进食。
娃娃们一动不动,夜,令人发狂地静着,浅凝轻飘的歌声便更显诡异。
浅凝,你……你怎么了?
殷以商打着寒颤,却终于问出了口。
浅凝停了下来,淡淡看了他一眼。
九十九只,花费了我三年的时间啊。今天最后一个客人收到了她的娃娃。这都要感谢你的成全。
我?我怎么了?
是你的那个帖子,让我一直冷清的血娃娃生意热销了起来。要不是你,九十九个符合条件的买主,我该要等到什么时候?
浅凝,你在说什么?
她却不去回答,只剥落了身上的睡衣,再次,向他展露了雪白了胴体。
不……不要,浅凝,我不要我们再这样下去。我……
她却并不理会,轻轻拿起餐桌上早已放好的一柄尖刀,向自己小腹上划去。
啊——
殷以商轻呼出声,却是来不及了。
一滴、两滴鲜血冒出,却瞬间凝在了伤处。没等他多想,她又将刀向下深深按去,“哗啦”一下,是血肉分离的声音。
殷以商忍不住想闭眼,却眼睁睁地看到她小腹处的皮肉已被翻开,显露出一个大大的窟窿。鲜血,似中了盅术般,从那个巨大的洞口仓皇逃离。
守着我,不要惊动孩子们。她说,只需一刻钟,我就会醒来。
她忍着巨痛,咬牙向他说道。
千万别报警,求你。电脑桌上,有你的一封信。当你看完,我就会醒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殷以商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言语,双膝一软,跌倒在她身旁,正好接住了她温暖腥热的身体。
9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殷以商终于再度有了意识。他看着地上大片的血迹和怀里血迹斑斑的女子,忍不住想吐。泪,毫不自知地倾泄出来。
摸索地爬到电脑桌旁,展开信。他第一次看到浅凝清浅的字体。
五年前的某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一个被强暴而生下的所谓孽种。我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我只剩她,我的孩子。而我最终,却将她也弄丢。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绝望与心痛。
是的,我可以再去随便寻找一个男人,重新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可是,这对我没有用,任谁,也比不上我那可爱聪明的女儿,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幸而,我找到了它,古老的寻魂术。它教我学会了制作巫蛊娃娃,并将她们送到条件相符的孩子们手里。它告诉我,巫蛊娃娃会为我带来九十九个女童的灵魂。在此期间,我必须尽量减少与外人的接触。而第一个主动找到我的男人,便是巫神派来成全我的男人。只有和他,我才能孕育一个新的载体,与九十九个灵魂一起,重新寻回我早夭的孩子。我要她重回我的腹中,重新经历十月的孕育,将她带回我身边。
殷以商,那天当你敲开我的门,我就知道,你便是巫神赐给我的那个人。我本应感恩戴德,可是,请原谅我对你始终冷漠。因为我不能爱上你,在巫毒的教义里,只有唯一的,彻底的,义无反顾的爱,才是寻魂术的索引。任何其它的爱恋,都会让我前功尽弃。不仅我的孩子不再愿意回来,就连我自己,也将堕入轮回之外。
当我再次醒来,请原谅我不再记得你,所以,现在请你,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过那样,安静地离开。
10
看完这封信,她就会醒来。只要一刻钟,她就会醒来。
殷以商喃喃念着,疑惑地盯着地上浅凝的尸体。
你说过,我看完这封信,你就会醒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上,痴痴地等着。看着白天过去,黑夜再度降临。也终究没有等到她再次站起。
他将那封信揉碎,扔进一旁的垃圾筒里,却在那里发现了一张试孕纸。那上面隐约的红线告诉他,用过它的那个女人,已经有了身孕。
门窗紧闭,他却感受到一股越来越彻骨的寒意,终是抱住头,鸣鸣地哭了。
他多么希望她马上可以好生生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他面前。重新那么飘逸脱俗地活着。哪怕她依然对他很冷很坏,他都不会介意。他会努力地重新让她认识自己,了解自己,接受自己。他会好好地去爱她身体里那个小小的生命。他相信,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前世就走失了的孩子。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可是,他又笑了。他一直以为她是冷血是病态是个疯子。却原来,她也是爱过的啊,甚至比他的爱更浓烈更悲壮。就这样一爱,便让她付出了生命。
终是抵不住崩溃,他咆哮一声,冲出门去。
于是,那个清冷的夜里。偶尔晚归的人们便在街上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又哭又笑地跌撞前行。
他笑得那么凄惨,却又哭得,那么狼狈。
☆、死尸香水
有些东西,不去注意,便看不见,但,它一直都在那,一直在。
死尸香水
荷西
1
好多天来,崔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每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有一次他竟然梦见陈菲躺在停尸房里,身上盖了白布,周围都是些和她一样的盖着白布的死尸。但梦中,她忽然掀开白布,自己坐了起来,下床,然后走,一边走,一边吐出舌头来,做出窒息而死的恐怖样子来。
崔浩惊醒来,满身冷汗,抬头来,就看见陈菲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今晚演出,要化死亡金属妆,脸上涂满了颜色,眼窝乌青,嘴唇猩红,脸擦得青白。看见崔浩醒来,她回头对他笑,调皮地吐了舌头。
这一笑不要紧,把崔浩又吓了个激灵,她的妆容和她吐舌头的样子,竟然和梦里面的一模一样。
陈菲坐过来安慰他,问,崔浩,你怎么了?她的手放在崔浩手上,却感到他的一阵战栗。
是不是做噩梦了?陈菲拿手背帮他擦了汗,然后倒了杯水给他。
陈菲靠近自己时,崔浩闻到一种扑鼻而来的恶臭,就像是,死尸的味道。
崔浩赶紧捂住鼻子问,你身上什么味?
陈菲笑了,是一种很特别的香水,很贵的价钱才买来的,据说是从死人身上提炼的。今晚,我要出演的是个女人自杀后变成了女鬼,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所以,连死尸香水都洒了点。怎么了,逼真么?我只洒了一滴。
崔浩的脸变了色,不说一句话,任凭她尖叫不断,死拖着她去了洗手间。两个人都裸着,他站在花洒下帮她洗澡,冲掉脸上的诡异色彩和身体的恐怖味道。终于,她的脸恢复了素白,身体换上了玫瑰浴露的香味。
皮肤的揉搓中,好像又来了欲望,两个人在花洒下亲吻,崔浩抱着她回到床上,抵死缠绵了一番。
事后,崔浩在陈菲的耳边呢喃地恳求,亲爱的,今天晚上辞演吧,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我怕你会出事。
傻孩子。陈菲拿手指刮他的鼻子,你是不是爱上了我?你说你爱我,我就不去了。
崔浩没有再说话,他的脸僵硬又难看。7年来,他还没有对一个女人说过爱,陈菲是他7年间最喜欢的女友,即使如此,他也很难将那个爱字说出口。
陈菲掩饰了失望,强笑着哄他,好,我不去。你刚才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
崔浩紧拉着她的右手,十指交错,听话地睡着了。
2
还是做梦。不过这次是美梦。
崔浩梦见他站在碧蓝的海平面上,陈菲穿着洁白衣裙,抱了一捧百合花向他走来,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模样,处女般的静谧与芬芳。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美梦,然后,他听见了那个令他窒息的难以相信的消息。
陈菲死了。
在太平间里,他看见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在3个小时前还和自己亲密接触过的女人,竟然死了。崔浩颤抖的手掀开白布,闻见那恶臭的死尸的味道,那个女孩,脸上化着死亡妆容,脖子里,是条勒痕。
陈菲死于演出意外,她出演的角色有一场戏是上吊自杀,结果道具忽然不可控制的出了问题,只不过1分钟的时间,陈菲就丢掉了生命。
恍惚间,崔浩突然看见陈菲死尸吐了舌头窒息难过的情景,这情景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崔浩难过地蹲在地上捶自己的胸口,那里真的很疼,很疼,就像当年失去红果一般,来不及拉住她,来不及说对不起。
3
岁月中那些难以回首,不忍想起的隐秘忽然间就从记忆的角落里争先恐后的出来,他们那么迫不及待地侵占了崔浩的大脑,画面一个个浮现,清晰无比。
7年前,崔浩还只是一个刚上大学的19岁男孩,初恋,是一个叫红果的女孩。那个女孩来自云南,因为紫外线强烈的缘故,脸蛋晒得红扑扑的,真的很象一棵熟透了的红果。她的身材高挑饱满,长发总是编了麻花辫放在胸前,喜欢穿傣族的传统长裙,包裹着美好的臀部。每次崔浩看见她,就有难以抑制的喜悦和紧张。
他们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一起上课,看电影,去图书馆。她的手,是崔浩拉过的最柔软的手,她的嘴唇,是崔浩吻过的最甜蜜的嘴唇。她的喜怒哀乐全是他的喜怒哀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崔浩可能会携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到老。
他总是环抱着她说,我爱你,我爱你。然后亲吻她的脖颈。
她便回头笑,认真地让他发誓,以后除了我,对哪个女人也不能说我爱你这三个字。
他应着,充满信心地点头。那时,他就想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一辈子就认定一个的女人,他怎么会对别的女生说爱呢?
但是她死了,她从实验楼的7楼凌空飞下,那个傍晚,晚霞特别红,血一样地压迫人的眼。红果,她就像一只鸟一般飞下来,再也不见。
而她的死不因别的,就是因为崔浩的伤害。
因为,爱有多深,伤害就有多深。
在崔浩和红果的初夜,他虔诚地向对待上帝一般,他们羞涩又紧张地帮对方把衣服剥离。女孩的红脸蛋,饱满的Rx房,匀称的身子躺在那里,好像一张纯白的纸,而崔浩将是唯一写上字的人。他的圣女,他的纯洁的如朝露般的女孩,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会娶她,一生都为她奋斗。
当他们激情又有些狼狈地结束了第一次,崔浩马上检查了床单,想看红果的第一次落红。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没有看见那一抹鲜艳的血,也没有看见红果难过的脸。
他焦躁不安起来,他绝望地捶打自己,他怎么能相信身边的女孩竟然不是处女,她竟然没有落红。
他颤抖地抓紧她的肩膀喊:你为什么骗我,你不是处女了,你已经和别人睡过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颗的眼泪从红果的腮边滑下。
他砸坏了旅馆里的东西,听不见她的解释。
他不记得那天他怎样跌跌撞撞地回学校,他只知道,他要和她分开,他需要安静地想一想,到底还要不要把这段感情继续下去。
一个月后,他还是没有想通,他无法想通。所以,当红果拿着早孕检验报告过来告诉他时,他冷冷地,轻蔑地看着她说了一句让他自己后悔终生的话:谁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呢?
他看见女孩一下呆住了,然后踉跄地走开,那背影决绝又苍凉。当天下午,红果便以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还有,他们的孩子的生命。
4
夜凉如水。崔浩无法入睡,回忆的伤痛让他又一次跌入恍惚。他仿佛看见红果向他微笑,还是19岁那年的可爱模样,穿着白色的短袖和蓝色的筒裙,身材饱满又高挑。然后,又有一个女孩走过来,是陈菲,她走到红果身边,朝自己招手,像是在说再见。
忽然间,红果转过身去掐住了陈菲的脖子,掐地她舌头吐了出来,眼睛鼻子都开始流血,血流到地上蔓延蔓延,蔓延到床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将崔浩淹没。
啊,崔浩一阵尖叫坐起身来,冷汗浸湿了床单。
电话铃响起,正是凌晨2点钟,刺耳又突兀,折磨人的神经。
崔浩不敢接听,直接拔了电话线,但是,插在电话机里的电话线却长的要命,怎么都拉不完,拉啊,拉啊,最后,拉出来一堆女人的头发,那么长,那么繁密,像水藻,慢慢地它们舞动起来,缠绕了他的脖子,紧紧地勒住他,让他窒息。过了很久,他好像已经死了,死尸的气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无法呼吸。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像要把人的神经割断一般,不依不挠。
崔浩醒来时已经早上10点,电话确实在响,抓起话筒,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出人意料的动听,像是能抚平人的焦躁和不安一般,只一个:你好,就把崔浩拉回阳光灿烂的春日里。
原来是昨天在警察局见到的那个女警察方雨,要他今天去警察局录口供。
放下电话,崔浩又闻到扑鼻而来的腐尸气味,看到化妆台上有一个骷髅状的小瓶,大概就是陈菲所说的那个死尸香水,崔浩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拉开厚重的窗帘,崔浩看见光柱中那些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平日里,它们就像一个个活跃的精灵,不去注意谁都看不见。
有些东西,不去注意,便看不见,但,它一直都在那,一直在。
5
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管那是噩梦还是幻象,不知道为什么,崔浩很愿意把它们给那个叫方雨的女警倾诉,因为她的声音,让他安宁。
听完崔浩的话,方雨说,你应该是压力过大精神恍惚,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叫艾柯,很职业,也很专业,她让崔浩躺在弗洛伊德塌上,听他又一次讲述。
时间流走,崔浩又一次跌入幻境。他从和红果相爱开始讲,一直到昨夜噩梦。秒表扣上的声音让他从讲述中醒过来,原来他刚才被深度催眠,说出了长期以来困扰自己的愧疚感和对红果的歉意。
醒来时,他的衣服已经汗透,而脸上全是眼泪。
艾柯说,崔先生说的那个死尸香水,能拿来给我么,我们要研究一下。我怀疑里面有迷幻成分,闻到的人可能会刺激人的大脑以至于过于兴奋而看到一些幻境,说不定你的女朋友陈菲的死就源于此。
这一说,崔浩才想起来,录口供时,他忘记了这个死尸香水。而那瓶香水真的可能就是杀人凶器,他早上的时候丢进了楼道的垃圾箱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和方雨说时,她有点埋怨他的后知后觉。说香水只能做为证据交给她,如果艾柯要研究须得向证物科申请提取一部分。
崔浩连声答应说好。
在翻找垃圾桶时,崔浩看着认真的方雨,白皙瘦削的脸上满是汗珠,不知为何有些心疼,对她,有一种特别的信任和亲切感。
还好,很好找,因为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