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存姿的家“表面上看仿佛很美满,其实谁也不知道谁在做什么,苍白而隔膜,自己一家人在演着一台戏,自己一家人又权充观众……”他只得央求他用金钱买回来的喜宝:“你说啊,继续说下去。”可见他的寂寞有多深。
姚晶更惨,比烟花更寂寞,烟花还有瞬间的璀灿,而她,有亲人有友人,却谁都不需要她,她孤独寂寞得连遗产也不知该留给谁,最后只好留给只见过两次面的记者徐佐子。
每一段热热闹闹的情爱故事下面,掩盖的都是一颗颗冷寂的心。亦舒就是那么残忍。
施扬名和任思龙的那一段情,闹得是多么的轰轰烈烈,施扬名什么都不要了追随任思龙而去,可结果,孤独的依然孤独,寂寞的依旧寂寞。
寂寞是都市的流行性感冒,都市人怕寂寞,可都市的人偏偏寂寞。
周至美以为利璧迦不寂寞,其实,利璧迦哪能不寂寞?当所谓的好丈夫对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她的心如何不悲哀?她能把这段婚姻维持了八年,那是她的涵养功夫一流。
亦舒把这一段“测验你是否有资格做个好丈夫”写得颇具黑色幽默的效果。
她(利璧迦)的芳龄?
我(周至美)立即写三十。随即犹疑,抑或是二十九…
(二)她换了身份证没有。
神经病,我怎么知道,这同做一个丈夫有什么关系,我打一个交叉符号。
(三)她公司电话号码是什么。
号码在我公司的自动拨号机内,我并没有把它背熟,又是一个叉号。(四)她心爱的颜色是什么?……白?(五)她的生日。十二月三十号?(六)上次见她的父母的日子。半年?(七)她常用的香水。叫什么?那只清如晨露的香气。(八)在什么地方买衣服。全世界吧。(九)爱吃的食物。三文治?我们是便食之家。(十)吸烟否”?自然吸的。(十一)有无阅读习惯。有,常到我房里来取书。(十二)家中订阅哪几种报纸。不知道,我只在公司看西报。(十三)她阅读何种杂志?妇女杂志。(十四)她身份证号码。我背不出来,但税单上有。(十五)家中电费若干,一千元?(十六)家中有几扇门。神经病。(十七)女佣月薪若干。两千?(十八)每月家用若干。我们根本
没有基本开销,每年年终我写张支票给利壁近,就是那样。(十九)她最渴望什么?女人都喜欢钻饰。(二十)她上次升级是几时。升什么,她做份工作也不过是为消遣,有个地方去坐着。(二十一)她的朋友是谁。不过是些太太小姐。
(二十二)她的敌人是谁。也不过是些太太小姐。(二十三)她的嗜好。这真难倒我,我不知道。
看到这里能不摇头?周至美对身边的伴侣一无所知,对他们的家也一无所知。只有在利壁迦忍无可忍,悄悄一走了之以后,他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是多么不正常。
可在旁人眼里,他们是一双多么高贵宁静、琴瑟相和的夫妻。
人生诚然有许多悲剧,但为了避免痛苦而否定人生,却仍然使活着的人感到难以接受。
也许,琼瑶式的言情小说家会认为现实不如梦,因此人生尚有梦可做,至少还有许多爱情的梦。
亦舒则认为梦境和现实并无不同,因此人生无梦可做,至要紧是从生存梦境中醒悟过来,放弃自己的情感欲望,以摆脱一切痛苦。
亦舒比其他的言情作家更深刻地开掘。发现了人的情感世界,也更冷峻地表现了人性深层的必然悲剧。
所以,她情愿让人痛苦和忧伤,经常以死亡来隔断阳世的爱情。
这并不排除她的恐惧心理的影响:与其让有情人成眷属之后再以吵吵闹闹,情断义尽分手收场,还不如在最美好时分复然而止。如一阂乐章在弹奏到最华彩部分时,弦断琴寂,给人留下无限的怀想。
于是,在《开到茶靡》中,我们看到了左文思和王韵娜在经过了一段灵魂的碰撞后,爱的热度增高了,共谐连理的好时光指日可待,左文思却因杀人而被捕入狱。
在〈曾经深爱过》里,周至美和邓永超刚刚发现他们志同道合,互相爱慕,但还来不及表白,邓永超就因飞机失事永别了。
还有《喜宝》,姜喜宝慢慢亲近的汉斯也被杀死了。
《香雪海》中,关大雄准备追随她到天涯海角的香雪海也患骨癌死了。
而黄玫瑰与博家明,也仅有三个月的好时光,家明便撒手归去。
像《绮惑》里的柏茹破和林振临一样,经过死亡的峡谷依然能生还的的奇迹,在亦舒那里是很少很少的。
死亡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有时候,却是唯一的办法。
试想想,汤显祖笔下的壮丽娘能不死吗?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能不死吗?
大团圆的结局不是没有的,在亦舒的笔下也不少见,但那是顺应民意,为了流行之故,像《我的前半生》、《西岸阳光充沛》等等,但那些似乎已不属于爱情的范畴,只是现实地过日子罢了。
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都以悲剧结尾的居多,不然如何显现出爱情的凄美与难得?
中国的虽美丽却忧伤的爱情故事,望夫石、织女星,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和白娘子……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全都是以悲剧收场。
连林黛玉都死了,现世的爱情,更是很老很老了。
亦舒传奇……朝露
朝露
“玫瑰是一朵玫瑰。”他答我似莎士比亚,我回他巴尔扎克:“但是,这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一个上午。”
亦舒《玫瑰的故事》
爱情是极之奢华的一件事。
亦舒一直这样认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爱情,有些人一生也只能恋爱一次,就已经很幸运。
玫瑰?玫瑰当然是不同的,《玫瑰的故事)叙述的是一个朝露般的爱情故事。
她用一支任性的笔,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过于理想的,充满了情感和梦幻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男女主人公爱得淋漓尽致,生得动人,死得感人。他们自在地笑,自在地哭,潇洒地来,潇洒地去。
亦舒为读者设立了一个忘我的封闭的环境,让他们暂时忘却现实中的一切困扰,在那个似乎也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痛痛快快地爱一次,恨一次,笑一次,哭一次,生一次,死一次,无所顾忌。
按照柏拉图的理论,《玫瑰的故事》已和真像隔了三层,那么我们再读这本小说,离真像就又隔了三层。所以,我们尽可以怀疑亦舒在撒谎——哪里有玫瑰这样的人?但我们却不能够怀疑,不管是谁,都会渴望爱情。爱,将永远存在。
如果把亦舒言情小说系列比作是一串风铃,《玫瑰的故事》就是轻敲风铃的微风,没有爱情的人生就如同静止的风铃,寂寞无比。
《玫瑰的故事》同时又是一支美丽的爱情梦幻曲。也许它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社会历史阶段现实的反映,但它会成为一个时代某种阶层人物的。动态反映,他们想用自己的努力把世界变为一个纯净的爱的伊甸园。
虽然注定要失败,但这份努力是感人的,因为作为这一阶层的代表,亦舒以坦诚的态度诉说理想的人生。即使苍白,即使不深刻,她也心安理得。
倪匡就曾说,《玫瑰的故事》是一部“情爱宝鉴”,全书所写的,全是各种各样男女的情爱,各种不同性格的男女,对情爱的处理态度。
男女之间的情爱,是所有正常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重要至极,是一个人的生活之必须,重要程度与人需要空气、食物和水相吉。一部写男男女女情爱的小说,也就是一部写人生的小说,切勿等闲视之。如果轻视情爱,就等于轻视生命。
但尽管爱情是生活中最普遍的现象,但它却并非是透明的字眼。
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这是个包含多层意义的词汇。对于一对已婚的夫妇,有无爱情常常是衡量他们是否幸福的标准,在这个层次上,爱情取得了有别于婚姻的意义。
很奇怪,在这部作品里,亦舒写爱情总写得曲折跌宕,惊心动魄,可一写到婚姻,便让人感到索然无趣。
即便是玫瑰伪婚姻,也没有多少看头。
玫瑰的第一次婚姻,是在异国缔结的。那个时候,她遭遇了爱情的“滑铁卢”——她的初恋情人结婚去了,新娘不是她。
美丽的玫瑰在含苞待放的时刻便几乎凋谢。她在失恋之后,自暴自弃,不再为自己着想,随便抓住身边关心她的人,便结婚生女。
那时的玫瑰,因为心灵伤势太重,已毫不在意她选择的是什么人,反正都不是庄国栋,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段婚姻维持了十年,玫瑰用一个女人十年最好的时光悼念她的初恋,其间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滋味。
她的第二次婚姻,是在四十岁之后,本以为无风无浪,生活平实可人,却又再重逢庄国栋,平淡的婚姻生活再起波澜。
婚姻越是平淡,才越显现出爱情的强烈。
与婚姻有别的爱情,是两性之间除婚姻这一生物性——社会性关系外,还必须具有的某种情感上的一致和契合。而真正的爱情无疑是指爱情中的一种理想状态。
玫瑰是在追求真正的爱情中才焕发出生命的最璀灿的光芒的。
生活中多的是平淡,美丽的玫瑰却很难平静地生活。
红颜并不是祸水,周士辉与庄国栋的沉沦与他人无关。
玫瑰说得好:“我不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罪人,远在周士辉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之时,他们的婚姻已经破裂,即使周士辉以后若无其事活下去,他们的婚姻也名存实亡。”
她的爱情是在婚姻之外,甚至是在与婚姻的冲突中,超越了社会理性的约束,升华到自然的、性灵的境界,还原了爱情的独特精神:任性,自由,来去无踪。
如白朗宁夫人吟哦的:
如果你一心要爱我,那就别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爱才爱我。
不需要接触了解,不需要追求考验,玫瑰对庄国栋,对博家明,都没有像世俗般地一点点发展爱情,他们一开始就仿佛是被某种奇异的原始感情抓住:不是爱慕,不是喜欢,而是全身心地相互认同,通过所爱的人来更真实、更深入地了解自身。
在西方传统中,男女之爱,大多含有精神之含义,把女性视为人格的补足者,灵魂赖以上升者,直至为形而上境界之一种象征。
杨周翰指出:“从但丁开始,西方就有一派爱情观,把男女之爱看作通向上帝爱的第一层阶梯。”爱具有某种神性。
在玫瑰身上,亦舒的爱情神性论显现无遗。她要爱就去爱,尽管这种爱有时候会伤害到别人,她甚至为了爱放弃了对女儿的抚养。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也是玫瑰和小玫瑰最不同的地方。
弗洛姆认为,爱主要的不是和具体对象相联系,而是一种态度,一种性格取向。爱决定了个体和整个世界的联系。“如果一个人爱的只是另一个人,而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话,那么他的爱就不是爱,而只是一种共性依恋,或是一种放大了的自由主义。”
在这意义上,玫瑰的确是一种放大了的自由主义。但是,人的博爱并非生而具有或上帝所赋,没有对自我的深刻体验和焦灼关怀,没有对一个具体对象一片情深,对所有人的爱就无从谈起。爱首先是有一个你,一个对象。
因此,玫瑰并不相信爱会随死而结束,傅家明死了,她悲伤却不歇斯底里。
亦舒如此写道:
玫瑰似乎负起了安慰众人的责任,她对于死亡,毫无恐惧,她接受这项事实,就犹如接受她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般。
玫瑰仍然令人心悸地美丽,并没有为家明穿孝服,她不在乎这种表面的世俗利法,照旧穿着彩色缤纷的时髦服装。
她就是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不顾及一切的爱情也许是难以接受的,如同我们很难承受塞外草原强烈而又生机勃勃的大风一样。
然而,“不说普通的人类都能在高峰上生存。但一年一度他们应当上去顶礼,在那里,他们可以变换一下肺中底呼吸,与脉管中的血流,他们将感到更迫近永恒”。(罗曼·罗兰语)
在玫瑰面前,其他人的爱情关系显得多么萎靡苍白软弱无力啊。
苏更生本来已是一个智商很高的女子。当傅家明单恋上玫瑰,感慨地说:原来世界上真有爱情这件事。她答得多好:“是。一种瘟疫,足以致命,别忘记罗密欧与梁山泊。”
她知道黄振华看中她,不外乎是她比一般的女郎略过精彩,因为黄振华是不能忍受2+2=4或3+5=8这类女人的。而她呢,她是(gA+ SB- ZA)+ SB,他于是满意了,“他认为自己是微积分”。
这么一对夫妻,依然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恋爱婚姻的典型版本,比较平静、稳定,大同小异,现实得很。苏更生的突然发难,要离开黄振华一段时间,除了有对着玫瑰和家明的爱惜自惭形秽的因素外,也不排除老夫老妻要要花枪的味道。
他们彼此相互了解得很,她舍弃了她,不会找到更好的,他也重新找过女友,但感到并不如原先的“那杯茶”,他们最终还是复合了,但也没什么戏唱了。像凡世一切普通的夫妻一样,很明显地缺乏那种回肠荡气的激情和自我超越的深度。
玫瑰是没有一种现实的考虑的,她是把爱情和生命的存在视为一体,甚至把爱情视为惟一的真实的存在。金钱富贵她有,并为此感到幸运;社会名声她没有,却毫无这方面的追求,她一心一意地恋爱,其他的事一概不理。
连她哥哥也说:“木是我说,玫瑰纵有千般不是,她也有个好处。她从来不与男人争论这些事。玫瑰的头脑最简就,爱就是爱,她又木计算付出多少,得回多少,她从来木把爱放在天平上量,你说是不是片
商业社会中的玫瑰,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碰到她,谁的心又能不温柔地绞痛,世上有几个玫瑰啊。
黄振华愤愤不平指出的“女人!没读过书的女人,像红番,读过书的女人,又要干革命。”
男人何尝又不是一样。
罗震中万念俱灰中,“捡”了小曼,到底不是心中所愿的,所以长期维持订婚的状态。
傅家敏也可恶,跟咪咪结了婚,变成一个标准的住家男人,回家脱了皮鞋就高声问:“拖鞋呢?”
因为他觉得与咪咪生活是一辈子的事,不把精力蓄藏起来,留等后用是不行的。明知生命实在是一个幻觉,仍让妻子把孩子一个个养下来。
“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只不过是苏轴作为一个敏感诗人的幻觉,突出爱情超世绝俗的灵性境界,历来不是中国人的特长。
亦舒的爱情况,在这个层面上,并不是不超前的,她所一再强调的爱情之为爱情,主要是指情感的真而非伦理的善。
是的,情海变幻莫测,情可载舟,亦可覆舟,可是请问谁又愿置身一地死水之中,永无波澜?
如此,在玫瑰这个具有“神格模式”的女子身上,石破天惊的不是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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