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人。”陈玲玲捏着鼻子说。
刘明宇一本正经:“其实人应该进化了,完全可以女的下个蛋,男的来抱窝,好让女的少受点罪。”
“别胡侃了,应该给孩子起个名字。”陈玲玲捂着耳朵说。
“要是女孩,就叫刘花、刘香、刘翠枝、刘毛妮、刘美丽。”刘明宇说,“要是男孩子的话,就叫猫蛋、狗剩、栓柱、解放、文革、建国什么的。”
陈玲玲急得要跟刘明宇打架,说她生的孩子,绝对不能叫这个,太俗。她觉得琼瑶小说里的人物就不错。
“给孩子弄个琼瑶式的名字虽说能促进祖国统一,可俺祖父外祖父都是土八路,要真起个台湾的名字,他们肯定会气得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娘。”刘明宇说。
后来,陈玲玲又对四个字的人名感了兴趣,让刘明宇给孩子起个日本鬼子式的人名。刘明宇想了想,怎么也无法让挖地雷的与“刘”姓拼凑到一起,就胡乱给了个名字做参考:喝一敬二。陈玲玲听后差点没背过气,说你要再这样,明天就跟你离婚!
陈玲玲有阵痛的时候,是农历九八年的三月二十四,她是晚上十点被丈夫和婆婆送到妇产科的,由于子宫口没有完全扩开,一直到早晨六点多才送进产房。刘明宇就一直等在门外,焦虑不安,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应该祈求上天。那个医院的楼下的有着数不清的紫藤花,那些紫色的絮状花朵在春风中摇曳,有几只蝴蝶落在上面。刘明宇望着翩飞的蝴蝶出神,想起多年前读过的《巨人的花园》,说的是一个巨人有一座很美丽的花园,其中生长着各种树木和鲜花,所以邻近的儿童们常常溜进来玩耍。唱着,笑着,一片欢乐的景象。后来,巨人感到他们太吵闹,大声吼叫着将孩子们都赶走了。他得到了安静,但同时也看到树木都突然落尽了叶子,各种鲜花也都枯萎,原是美丽的花园显得异常的荒凉。他发觉仅有一棵树依然枝叶繁茂。他好奇地走了过去,看到有一个孩子躲在树上,由于太小,不敢爬下来。巨人将惊吓得满脸泪珠的孩子抱到了怀中。他领悟到,如果没有孩子们,这座花园也就没有春天,于是,他将吓跑了的孩子们都呼唤了回来。于是,花又开了,树又绿了,阳光照耀着欢笑的孩子们。时隔多年,当刘明宇将有自己的孩子时,才体会到孩子确实就是生命的春天。
“老婆要生了?”产房外,一个农民装束的男人递给刘明宇一根烟。
“谢谢。”刘明宇替对方和自己点着,深吸了一口,觉得放松了许多。“你老婆也在生?”
“我老婆在引产,又她娘的怀了个女孩儿。”农民为自己无法得到儿子而懊恼。
刘明宇看了看他,他冲刘明宇咧嘴笑笑,憨厚而无奈。刘明宇想劝他“男孩女孩都一样”,又觉得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自己无法劝服对方,只好作罢。
“是头胎吧?你们城里人享福享惯了,连生个孩子也这么难。”农民说,“俺老婆怀孩子生孩子的时候根本就不要人照顾,该干啥干啥,一天都没歇过。就头胎有点慢,二胎快,上厕所屙泡屎,结果把孩子给屙出来了。”
刘明宇想笑,又笑不出来,产房里妻子的呻吟声让他揪心。
“俺们农村人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你们退休了有国家管着,要不要儿子都一样,俺们就不中了,没儿等于绝户,人家看不起不说,老了没人管——闺女毕竟是人家的。”
正在聊着,产房里传来一声啼哭,刘明宇知道,又一个婴儿降临了。但产房里产妇有好几个,刘明宇搞不清楚刚才的哭声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等了半天也不见出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女儿是七点整生下来的,医生包好她后,开门抱给了刘明宇。刘明宇嘿嘿傻笑着,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转身就走,扔下产床上的陈玲玲不管了。
“太轻了太轻了。”刘明宇急勿勿把女儿抱给母亲看,“太小了,她怎么会这么小?”
母亲看着儿子的傻样,又看了看包在被子里的孙女,早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
刘明宇爱不释手。这个生命是我创造的!打今天起,你永远都属于我。一瞬间,刘明宇觉得自己很伟大,他暗暗地发了一个誓:我要用我的生命来保护这个婴儿!一生中的所有奋斗,都应该为她。
跟人高马大的刘明宇相比,女儿确实显得格外渺小,躺在父亲怀里像一只可爱的小猫,不哭,也不闹,对这个世界有些怯生生的,好象还有些疲倦。刘明宇奇怪她居然会吮手指,能把小手举到嘴前吮。窗外清早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温柔地洒在婴儿的身上、脸上,刘明宇的女儿毛绒绒的,耳朵、小嘴近乎透明,可爱极了。刘明宇想对她笑,或者说说话,又怕吓到她,只好把嘴唇伸到她的额头,轻轻地碰了碰。刘明宇激动万分,他觉得自己很臭屁,是一个能让另外一个生命值得信赖的依靠!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的公主,就连喂糖水和洗澡时也不愿意离开。护士姐姐不答应了,站在产房外面山喊:
“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生个女孩也不至于这样吧?产妇你还管不管?重男轻女!”
刘明宇迷茫了一阵,原来只顾自己高兴,把公主她娘给冷落了——刚与阎王爷打了一架的陈玲玲只好弓腰搭背的,自己瘸着从产房里走了回来。
刘明宇感谢女儿带给他的快乐,沉浸在忘我的幸福之中。
※※※※※
然而,孩子有了,可票子一天比一天少了。刘明宇和陈玲玲很快就体验到生活的窘迫感。充满尿片和缺钱的生活似乎让陈玲玲敏感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她总是抱怨不该要孩子,形容有孩子的女人无异于藤缠树。她烦躁的时候看刘明宇也不顺眼:你这人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诗情画意,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你在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和我的生日送给我什么礼物,不浪漫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体贴人,还没有上进心,在社会面上和单位里还没有什么能力……陈玲玲的话总是给刘明宇一种错觉,让他认为自己是一台过时了的家用电器。他无法不承认自己和大部分的中国男人一样,总是在表达爱的时候,缺乏想像力——尽管在表达恨的时候是天才,但在爱的面前就是如此平庸。
一个月后,黄浩拿着一份报纸来找了刘明宇,那上面登着一条外资企业的招聘启事,月薪两千元。他让刘明宇跟他一块去试试。刘明宇决定不同意,因为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是吃“皇粮”的,他父亲又是军官,三辈人都属正统出身,没有一个靠干临时工吃饭的,所以他一听就毛了:
“绝对不行!我宁愿饿死也绝不给资本家打工。”
黄浩说:“切!什么资本家不资本家的,有钱才是硬道理,没钱还穷清高个什么?”
“没钱我也不干那个!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工作,好歹我还是工商管理干部。你说那个没有职业保障。”
黄浩笑了起来:“就你那狗屁聘任制干部还有什么可炫耀的?有职业保障有什么鸟用?跟**干一辈子也撑不死你。想想看,一个月两千元的工资,比你在机关里干三四个月了。”
黄浩见他不为所动,继续劝:“孩子一天天大了,你得为孩子着想,将来上学、吃饭穿衣、就业住房,哪一样不需要钱?你手里没一点积蓄,靠什么来对得起孩子?为了祖国的未来你也得想想办法。”
黄浩的话开始让他心动,让刘明宇对金钱的渴望更加强烈,这种由来已久的向往是最具现实性的,也最具有吸引力。他看了看陈玲玲,终于同意了:
“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先别急着停薪留职,那边搞定了再摊牌。”
第二天,刘明宇跟黄浩来到了那家泰国人投资的企业应聘,第一关资格考评,第二关业务测试,都顺利通过了。但最后一关公司最高领导面试刘明宇却被刷了下来,而黄浩却出乎意料的全面通过。回来的路上,刘明宇反复琢磨不透,按道理,他的学历和各方面的素质都应该比黄浩高,为何他被聘用而自己不能?
“知道你为何通不过吗?”黄浩说。
“想不通。”刘明宇沮丧地说。
“最后面试,人家问你:‘面对工商、税务、技监等政府部门,你将如何对付。’你是怎么回答的?你回答的是:‘遵守政策法规,配合各部门做好各项工作。’”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刘明宇说。
“狗屁!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你怎么回答?”
“我的回答是:‘在我们中国,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刘明宇楞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黄浩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小伙,做人得动脑子。”
回家之后,刘明宇自然被妻子狠狠地挖苦了一顿,说他“死心眼”、“窝囊废”、“一个焦裕禄孔繁森式的超级笨蛋”……
生完孩子的陈玲玲让刘明宇越来越不明白,她突然变得跟他不再是一个类型——她的庸俗和她认为丈夫的庸俗让他们彼此无法沟通,她的“金钱至上”、“生存第一”顶得刘明宇哑口无言理屈词穷。在随之而来的一个又一个家庭内战中,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天才,刘明宇根本就搞不清在她那并不丰富的想象力中哪来那么多丰富气人的语言。黄浩说,做男人最大的错误就是结婚,最大的失误就是生孩子!他说其实爱情和结婚二者不可兼得,结婚是以牺牲掉爱情为代价的,结婚就是为爱情建造一个牢狱,然后把自己和爱情禁锢起来,然后僵死。有关女人,黄浩说,她们只能远远地欣赏,不可近视。如果再生活到一块,就是自取灭亡。孔子为什么叫圣人?几千年前他就知道了女人不好相处,你离她近了,她不尊敬你;你离她远,她会埋怨你。刘明宇不太欣赏黄浩的话,觉得孔子也是扯蛋专家,这不应该是个轻视女性的世界,因为不论男女,出生、成长、谈恋爱、结婚、生子、年老,整个一生都离不开女人,怎么还能骂女人?但想起了自己的爱情,它似乎每天都在被岁月消耗着,注定要与逝去的青春同归于尽。在过去,或者在梦中,爱情和他同样拥有做梦的权利,它来自于刘明宇的青春年少,来自于伊甸园的智慧果,来自于蛇的引诱,来自于罪行之后逐出的快乐。而婚后,难道只能在梦里看又一度飞花?那时的花开,只存在于最初的清规戒律?唯一该谴责的大概是他,他叫男人,总在尿片与女人的唠叨里,挣扎着去碌碌无为着,日复一日。
“我还没有抱怨,你倒开始抱怨了!你想要属于你的生命?当初别找对象啊!别结婚啊!别要孩子啊!别当爸爸啊!”陈玲玲气呼呼地把女儿塞到刘明宇的怀里:“我要回娘家!孩子饿了,你去喂她!”
抱着孩子的刘明宇哭笑不得,在随后的日子里,他非常乐观地给自己制定了个“信念守则”:
一、信自己能改变老婆;
二、若无法改变,就强加信念;
三、改变不了老婆,就改变自己的信念。
第十五章 隐痛的生活
二000年的夏天,刘明宇居住的那条街似乎在一今之间就破败不堪了。街两边尽是卖廉价日用品的小地摊,还有随处任意堆放的生活垃圾,每至夏日,那些垃圾堆上总点缀着红白相间的西瓜皮、烧透的蜂窝煤球以及盘旋其上的苍蝇和恶臭。刘明宇路过那个垃圾堆的时候看到了黄浩,他正蹲在路边的树荫中,耷拉着脑袋,摆出一个很酷的拉屎动作。他的旁边有几个老头在下棋,树上挂着几只鸟笼子,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刘明宇走了过去,问他是不是在发情,黄浩说在看蚂蚁上树。黄浩的闲情逸致让刘明宇羡慕非常。黄浩说他不想回家,家里到处都是孩子的尿片和女人的嘴巴,跟外面的世界简直冰火两重天。黄浩的样子让刘明宇差点没高兴死了,王八蛋,也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不负众望。
“走吧,陪我喝酒去。”黄浩说。
“没有心情。”刘明宇断然拒绝。
“明白了,明白了!”黄浩打量了他半天,猛然醒悟的样子。
“明白什么?”刘明宇问他。
“又多了一个老妈是不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我当年没有跟陈家的千金结婚,就是不愿意飞蛾扑火。”黄浩没有直接回答他。
“什么叫老婆,老婆就是婚前最喜欢玫瑰,婚后最喜欢珠宝首饰的那个女人。”黄浩继续逗刘明宇。
黄浩的话让刘明宇很懊恼,心情顿时坏了起来。
除了黄浩的话,还有陈玲玲的下岗。刘明宇家就是这样,有得有失,厚此必定薄彼——他一点也不怀疑“塞翁失马”的合理性。陈玲玲说下岗的时候口气非常轻松,如同打麻将时放了一个炮。刘明宇当时也没有在意,因为工作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但后来才知道,下岗能让一个人心灰意懒,甚至破罐子破摔。刘明宇知道,陈玲玲这种人在工作和事业上根本就是烂泥糊不上墙的类型。不过也好,下岗后的陈玲玲更是逍遥自在——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天比一天胖,后来干脆连孩子都不愿意带了,我行我素,天天玩麻将,乐不思蜀。
“我玩麻将怎么了?”陈玲玲总是这样跟丈夫吵,“我又没有工作,不玩麻将我干什么?”
“那你也不能天天如此吧?”刘明宇反驳她。
“天天如此怎么啦?”她每次都蛮不讲理,“你有本事给我找个工作,我可以不天天玩。”
刘明宇张口结舌。在无数次的吵架,他总是以张口结舌来结束战争,因为他累了,倦了,什么都不想说。妥协之后,他常常躺在床上,为自己做一些美梦。在梦里面,他会见到数年之前的陈玲玲,她像一朵娇柔的荷花,在水面上静静地绽放……
一度,刘明宇总是被一个问题所困扰:他和陈玲玲之间到底谁的视野产生了变形?也许日子过得太匆忙,大家都习惯了感情的淡化,并潜移默化得不以为然。但在刘明宇的潜意识里,他和陈玲玲之间的这种淡化的感情,其基本框架已经脆弱了,脆弱得稍稍打击便会分崩离析。很多生活体会告诉自己,感情这个东西,是模糊而不确切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去信誓旦旦,之后又去违背誓言。为何结婚多年之后,总给人一种曲终人散的失落感?到底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他不知道。一切一切,如同恍然一梦。
跟黄浩告辞,刘明宇去了那家麻将馆。陈玲玲果然正在与人厮杀,不知道其战果如何,但见面色红润,鼻尖上沁出了汗珠,想毕非输即羸。刘明宇站在她身后,看她将一张“红中”打出去,心中暗想应该以何种方式让她停下来。用武力?或者好言相劝?最终这两种方法都放弃了,原因是没用。自从有了孩子,战争经常发生,可最终谁也没有改变谁,刘明宇不打算再一次尝试。“红中”点了炮,上家羸了,喜形于色;其他人等垂头丧气,要么埋怨不停,要么后悔不迭。一阵洗牌的喧哗声过后,气氛随即安静下来,是有条不紊和小心翼翼的起牌和出牌。陈玲玲似乎这才发现丈夫的存在,抬头看了刘明宇一眼,问家里做的什么饭。
陈玲玲从来都是不做饭的,每天都需要睡懒觉,这一点刘明宇最清楚。早在一年前他就劝过陈玲玲,不要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毕竟一辈子不能总是依赖父母和别人,应该有一技之长。她听后倒也自觉,开始学统计、学会计、学计算机,还说趁年轻多学点东西,要不等将来有了孩子就没机会学了。可惜这种自觉只坚持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把刘明宇买的一套教材丢到了一边,最为典型的是居然能把自己的统计证、会计证和毕业证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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