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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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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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知道了。邱海恩向后飞出去,照方抓药,也落在一堆女同学身上。我一捂嘴,暗叫过瘾。他爬起来,转圈儿冲女生说对不起,后面的事完全没想到,也没顾上。
夜叉把球断下来,在手里“砰”地一拍,扔到一边,然后摇着强壮的肩膀,怒气冲冲地走向背对他的邱海恩,抓住他的肩膀转过来,一个通天炮就打过去了。裁判受了惊,猛吹哨子;女生默契地向后闪出一个人圈,邱海恩鼻血长流卧在圈里,周围尖叫怒骂四起,根本分不清谁在骂谁,反正没人劝架。等我反应过来应该过去劝架时,手里已经提了半块砖头。这是场边堆着盖小卖部的,我可能早就观察好了,只是自己没发现。人类处理某些事情的流程简直是全自动的。握着砖头,我其实也心里发怵,因为那个夜叉显然太壮了,打我三个都没问题。要想取胜,必须背后一砖头结束战斗。这种做法,一来不可取,二来岂可在敌营中使用?一般遇到这种场合,我都选择逃跑。但是邱海恩还在圈儿里躺着,我没办法,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往前迈了半步。
这时候,场上的一位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队员好像睡醒了一样,发出山炮一般的巨响,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向了战场。这头蒙古巨象,慢腾腾地走过去,抓住夜叉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有样学样,“砰”的一个通天炮——我本能地一闭眼一扭头,因为他那个大拳头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小区里原来有个练拳的,一只铁拳打遍小区没有对手,后来打死了好几个人,自杀了。该内蒙古同学这拳头看起来比那人还横。一声闷响之后我睁眼一瞧,他还没撒手,左手攥着夜叉往身后一甩,脚底下眼花缭乱地一蹦,然后也不知道拿什么部位一搡一靠,“嘿”的一声。夜叉做了一个迪士尼风格的挣扎动作,横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场中央,起不来了。蒙古巨象两膀一横,低沉但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某种脏话),打球我不会,打架我可不外行。”邱海恩此时坐了起来,缩在蒙古巨象的影子里,像只小鸡。
这件事当然没有完,后面的事态要严重得多,因为国际金融的人打算一哄而上,没想到蒙古巨象在场下有一帮内蒙古兄弟。妈的,太可怕了,我不想讲了。总之,这是我替邱海恩打的最后一场比赛,因为那个球没进,也没判罚球,比赛就那么乱哄哄地结束了。后来,邱海恩每次在篮球场上玩,蒙古巨象就跟一条大狗一样——这个比喻可能有点儿不恰当——蹲在一旁,有时巨象有好几头,有说有笑,场面骇人。这种时候,邱海恩打得特别踏实。当然,他打得踏实不踏实,在零度角上没有区别,一直到毕业前,在我印象里,还没见过他在零度角上失手。这实在太神了。
后来我有一次喝多了,曾经跟朋友这样说过:体育就是现代人类在文明的压迫之下抑制不住互相厮杀的冲动而诞生的虚伪的仪式。那是在上届世界杯的时候,我们在一家酒吧看球,而我根本不懂足球,又喝了太多朗姆酒,就说出了这等胡话。球迷们差点儿揍我一顿,结果碰巧不知道是哪个队进了个球,我得了活命。这种贻笑大方的言论,我喝多了经常成套涌出,这只能说明,我打心眼儿里真的这么认为。譬如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战火纷飞,没经历过砸锅炼钢,没经历过上山下乡,甚至连一百来人骑着车赶往天坛南门、永定桥头,抡起钢丝锁打架的时代都错过了。更别提再久远一些的舞刀弄剑、飞檐走壁的时代了。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的江湖已经没有了,我们这一代的江湖就是各种乏味的体育运动:足球、篮球,以及一切能让你奔跑和呐喊的运动。在这些运动里,产生了一个微妙的小江湖,里面有很多微妙的小江湖奇人,每所学校都有那么俩仨的。
(注5)一打一:在篮球场的一个半场,两个人轮流发球的一对一比赛,没有正式比赛和严格规则,是一种民间玩法。
(注6)打点儿:沿着三秒区周围的点依次投篮,投中者前进一个点,不中者要受到惩罚。一种民间玩法,用于训练近距离投篮的基本功。
(注7)齐国远、李如珪:《隋唐演义》中的著名人物,结义兄弟,总是一起出场,交情莫逆。两人都擅诈,使用纸糊的巨大兵器上阵唬人。李如珪,一作“李如辉”。褚人获(清)《隋唐演义》原著中为“李如珪”。
(注8)三秒:即三秒违例,指进攻方球员在前场三秒区内停留超过三秒的违例行为。



管鲍之交
管鲍之交的故事,说的是内蒙古一个小地方的事,在当地很有名。这自然不是说管仲和鲍叔牙。这两个人,一个叫管联志,一个叫鲍富平;一个是医生,一个开救护车。具体谁是医生谁开救护车,没有定数。小地方不很正规,两人都接受过一些医疗急救训练,也都会开车。所以他们总是一起出车,轮着来,你开两天我开两天。两人都愿意开车,不愿意抢救,因为在那个地方,急救不是人干的活儿。
两个人现在应该都有四十来岁了,他们从二十出头就干这行儿。管联志一米六出头,近视眼,眼镜片又圆又厚。他还谢顶,有时迎风而立,发际线与天际线合二为一,十分凄楚。鲍富平相当于两个管联志,又高又壮,以至于每次换他开车时,都得先把座椅和后视镜全都调一遍。每当此时,鲍富平必低声骂上几句。而轮到管联志开车时,鲍富平还是总骂街。这是因为管联志巡逻时遇见什么事都要停车问一问,管一管。碰见有人在问路,他把车一停,摇窗户抢着给人指路;碰见大姑娘走夜路,他就开过去问人家搭不搭车。人家抬头一看,是救护车,肯定魂飞魄散。其实想一想,如果不是救护车,人家也得魂飞魄散。反正管联志开车走走停停,煞是烦人,鲍富平火暴脾气,就总是骂骂咧咧的。管联志听之任之,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谁。这种情况就跟谈恋爱差不多,矛盾一直聚集,迟早要爆发,最后两人终于闹翻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救护车不是警车,一般来说,它不会出去巡逻,只有打电话叫,它才会来。关于开救护车巡逻的情况是这样的。他们所处的这个县城不太出名,但是地方挺大,有一部分原来是草场,现在全都沙化了。医院在地图上画了几条简单的线,把县城分成十个区,按甲乙丙丁排列。那块沙化的地方是最后一个区,编号是癸,俗称鬼区。管联志和鲍富平除了接电话出急救任务之外,还要去鬼区巡逻。因为那里经常有人“落马”。所谓落马,即当地的牧民晚上喝多了,骑马回家,骑着骑着,翻身掉下,摔在路边起不来。这地方冬天极冷,就这么躺一宿,铁定活不成。后来没草也没马了,牧民骑上了摩托车,但该摔还是摔,且摔得更狠。巡逻鬼区的任务加重了,一个礼拜得出去三回。
鬼区早就没什么蒙古包了,当地牧民也住很好的平房,通水通电,十分现代化,只是房子太少,稀稀拉拉的,就更别提什么商业化了。管联志和鲍富平有时候巡逻半截突然饿了,连买方便面的地方都找不着。这么荒僻的地方,当地居民去哪儿喝酒?当然是酒吧!这酒吧是管鲍二人眼看着建起来的。其实原来这里是个合作社,一拉溜木头房子,山墙用砖加固了一层,里面主要卖些文化学习的笔记本、钢笔铅笔文具盒、姑娘喜欢的小花布、小伙儿扎的线围脖。后来沙化严重,人越来越少,该合作社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市场需求进行收敛,最后当地居民只有一项需求,就是喝酒。所以合作社成了酒吧。
除了酒,这里只卖一样东西:水果罐头。牧民骑马或摩托车而来,飞身下马,大步进店,拍拍柜台伸出两根手指,一会儿就会得到一个口杯、一瓶开了的罐头。管联志和鲍富平巡逻的重点就是这个合作社(酒吧)周围,但他们从不进去,因为无论开车还是急救都不能喝酒。有这么一回,两人吃罢午饭,院长让出来巡逻。管联志开车,行到酒吧时,见一个黄衣汉子下马进店去喝酒。这人是酒吧和医院的双料常客,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断过了,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干,除了喝酒就是骑马玩儿。管联志问:“这货大白天的又喝去了,咱是不是得管管?”鲍富平两手一摊:“这咋管?人家还没喝呢,你又不是警察。”管联志一推眼镜:“等喝多了就晚了!”遂熄火下车,尾随而去。俄顷,只听一阵喧嚣,管联志当先抱头而出,那黄衣汉子一口囫囵不清的不知道何处方言,边骂边追。鲍富平大笑,推后门下车,往管联志身前一站,抬手喝道:“嗨!哥们儿!喝你的酒去吧!”那汉子抬头看了看鲍富平,衡量了一番,可能觉得打不过,也可能根本没听懂,讪讪地回去了。鲍富平是东北人,说话气儿很粗。
管联志喜欢管别人事,但总是搞不定,每次都是鲍富平出头。但两人并没有因此变成一面倒欠人情的关系,因为鲍富平也有搞不定的时候。鲍富平的急救水平很差,基本上全靠想象力,十分危险。如果放任不管,很容易出人命,但小医院人力资源紧张,实在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巡逻。院里有两辆救护车,一辆是慈善家捐赠的,又大又新,全套现代化医疗设备,由两个靠谱的医生掌管;另一辆就是管联志和鲍富平这辆,基本上专管巡逻。只有遇见并发请求,调度实在没招儿了才派这辆破车出去急救。鲍富平性情粗野,虽然也听过几堂课,但实在不适合干细活儿,总是把伤号弄得伤外加伤。病人家属闹将起来,他脾气不好,点火就着,此时总是管联志出面劝阻。管联志本来就矮,还有点儿驼背,气场很弱,但办起这种事来另有一套名堂。每次发生医患纠纷,他就上去协调,把家属拉到一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会儿家属的情绪就稳定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更奇怪的是,他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什么总是挨牧民的揍?这在院里也是个未解之谜。总之,要是没有管联志,鲍富平早就被开除了,还得把裤衩都赔光了。
管那辆新救护车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的姓魏,精神又漂亮,走起路来马尾巴一甩一甩,像匹小粉马。管联志有媳妇,但鲍富平一直打光棍,所以总跟小魏讪脸。小魏脾气好,人又开朗,但老是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傻乎乎的,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鲍富平试探了好几次,每次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没什么反应。越是这样,鲍富平就越不死心,这心理大概就跟买彩票的人越不中越玩儿命买差不多。有一次鲍富平巡逻回来,刚停好车,正赶上小魏的车也刚回来,只见小魏一摔车门,红着眼睛噌噌噌跑进楼里去了。鲍富平连忙追上去问,小魏一甩胳膊,跑了。问这种八卦的事情,还是管联志有经验,这不车上还有一人呢吗?他就跟那个男大夫打听。其实不用打听也知道不一般,因为救护车很少空车回来。这事情是这样的:小魏接到调度通知,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说自己的儿子快不行了,让快点儿去。具体因为什么不行了,怎么也说不清楚,只留了个地址。两人不知道应该带什么设备,只好带上尽可能有用的东西,驱车前往。
到了地方,砰砰砰一打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打电话那人面朝里跪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正在号哭。两人知道来晚了,但一琢磨,人都来了,多少也得看看呀,便迈步进去。没想到一拍那人肩头,那人霍地跳起,转身大骂:没用的东西!老子花钱纳税,养你们这帮玩意儿有什么用!小魏低头一看,地上是条死狗。原来此人的儿子是条狗。可能他儿子也太老了点儿,按人类年龄折算可以当他爹,这辈分没法儿算。依着那个男大夫的意思,多一句都甭跟他废话,转身一走就算完了。小魏觉得还是问问的好,万一孩子是在屋里呢?结果一问,那男的呸的一口浓痰啐在小魏衣服上:“问你妈×问!有他妈一天死俩儿子的吗?滚蛋!”大致过程如此,经过男大夫和管联志两次转述之后,精彩程度可能下降了一些,以至于鲍富平听完之后,并没有指天画地,跳起骂街。接下来的几天里,管联志都抢着开车,怕鲍富平出去惹事,但鲍富平压根儿不提这事儿。最后管联志先绷不住了,一推眼镜,问道:“小魏这事儿你管不管了?”鲍富平叼着烟,斜着眼看他:“管什么,怎么管?难道我穿着白大褂上门去打人吗?”管联志与他相交十余载,深知此人粗中有细(此乃错觉),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他妈的,脱了白大褂也不行!”鲍富平不说话了。但是他终究没有去上门打人。
过了几天,俩人傍晚正要去巡逻,只见小魏那辆车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这回不是空车。车一停,搭下来一个人,脸上姹紫嫣红,已经很难分辨五官了,但是肯定还活着。证据是他不停地大声号叫。小魏扶着担架跑过鲍富平车边的时候,歪头看了看他。鲍富平把头扭向一边,唱小曲儿。等小魏过去了,他低声啐道:他奶奶的,怎么挑这么个时候下手。管联志问:你干啥了?鲍富平一梗脖子道:“怎么了?我既没穿白大褂打人,也没脱了白大褂打人。”管联志怒气冲冲,开车巡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鲍富平笑道:“你冲谁生气啊?”管联志也不理他。
管联志和鲍富平对彼此的世界观都有很大一部分不认同,竟然搭档了这么长时间,堪称奇迹。比方说,鲍富平认为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拳头,管联志则认为谈一谈什么都可以解决。按说这没什么好争的,事实胜于雄辩嘛!但事实太过于公正了,两个人都被证实是错的了。管联志老是惹上一些本不归他管的事,这种事一旦摊上了,用嘴就解决不了,这时候鲍富平就用拳头解决。鲍富平尝试直接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时候,从现象层面证实了关于打架的一个经典理论:打架的输赢是有很大偶然性的。比如,他曾经被一个半大小子用啤酒瓶子开了瓢儿。那件事是这样的:两人晚上在医院门口的饭馆吃饭,几个中学生闯进来,大喊大叫,大说大笑,要了几瓶啤酒,也不吃饭,就坐在饭馆门口喝,客人都不敢进来了。一会儿老板出来了,笑脸儿相迎,想让学生们把门儿让出来。没想到当头的那个孩子咳了两口,一口痰就啐在老板围裙上。这地方风俗不好,喜欢啐人。老板也是铁塔一般的汉子,二话不说转身就抄椅子,店外面的学生一下子全拥了进来。老板忍了三忍,让了三让,总算一口火憋了下去,因为他是坐商,惹不起这群坏小子。鲍富平看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拎起把椅子,呼地扔了过去,正中当头那孩子的后背。接着他一声断喝:狗日的出来!大步上前,揪住那孩子的领子就拖到店外去,不由分说揍了一顿。这厮很没有原则,打人没有白名单,女人孩子老头老太太都下得去手。打完,啐口痰,喝道:“滚!”学生便爬起来滚了。没想到鲍富平刚一转身,“嗖”地飞来一个啤酒瓶,正中后脑。回头再看,那些小子早就跑没影儿了。
用鲍富平的话说,那孩子犯了规:你就算用啤酒瓶子打我,也应该直接砸我的头,而不是把它扔出来。万一没扔到我头上,后面围观的人不就倒霉了吗?这种时候,管联志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苦口婆心地说,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总是打架,用的绷带太多,连院长都发现了。鲍富平大怒道:“废话!用得再少,包在我头上不是一样被发现吗!”管联志就不说话了。两人沉默了半天,管联志包扎完了,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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