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秦法极为苛刻。兵荒马乱之际,将领和地方官员们兢兢业业加倍小心,还是时刻提心吊胆,担心稍有闪失,就会招致身死族灭的灭顶之灾。现在好了,归顺义军不但可以活命,而且照样当官,甚至加职进爵。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这在以后起了极佳的示范作用,大大消解了秦军的斗志,减少了义军西征的阻力。
刘邦在宛城稍事休整。7月,继续西进,所过城邑大多望风降服。到丹水,收编了戚鳃、王陵等部。回军攻打胡阳时,遇到鄱君吴芮的部将梅鋗,会同攻下析、郦两城。8月,攻破关中的东南门户武关。这时,章邯屡战失利后已在赵国率领全军投降了项羽。项羽率领麾下的铁血雄师正从东面兼程西进,准备抢占秦都咸阳。
两支楚军日益逼近。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秦王朝感觉到末日即将来临,分崩离析,内部矛盾进一步激化,接连发生宫廷政变,力量进一步削弱。
秦二世在赵高的唆使下,诛杀了李斯、蒙毅等大批功臣、能臣,又大量杀戮宗室贵族。赵高指鹿为马,欺上罔下,专权恣肆,也让二世渐渐有所觉察和不满。根据张良的提议,刘邦派人潜入咸阳与赵高暗中联系,以图里应外合事半功倍。赵高深知秦廷大厦将倾,又担心二世会对自己不利,决定先下手为强。经过密谋,他令郎中令赵成(赵高之弟)、咸阳令阎乐(赵高之女婿)率亲兵千余突入秦二世居住的望夷宫,击杀宫廷侍卫数十人,捉拿二世。大祸临头,二世这才如梦方醒。他埋怨一个留在身边随侍未走的宦官说:“赵高居然是这种人!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那也就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宦官见皇上命在旦夕,胆子也壮了,回答说:“臣不敢说真话,才苟活到了今天。假设早说,也早就做了陛下的刀下之鬼,哪能看得到今天这出戏!”二世面红耳赤不再说话。
这个十足的孬种,死到临头还心存侥幸,企图苟免。他先哀求阎乐:“吾愿得一郡为王”,阎乐摇头不许。又退而求其次:“愿为万户侯”,阎乐依然摇头不许。于是索性一下子退到底线:“愿与妻子为黔首”,只求活命,夫妻相守,做个老百姓就心满意足了,可是阎乐兀自摇头不许。生子如此,而且居然还是“祖龙”事业的继承人,不知秦始皇地下有知的话,该会作何感想?阎乐面无表情阴恻恻地说:“丞相有令,只要陛下的脑袋。对不起了!”
逼杀二世后,赵高以义军蜂起、秦地缩小、山东六国后裔皆已继立为理由,废除皇帝称号,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同时派出使者来到刘邦军中回报,提出共灭秦室、分王关中的计划。刘邦虚与委蛇,不置可否,只是加紧了进军的步伐。9月,芒刺在背惴惴不安的秦王子婴与两个儿子合谋,在斋宫将赵高刺杀。
客观地说,新科秦王子婴应该算得上是个人才。他既不像秦始皇那样残暴,更不比二世那般昏庸。他头脑清醒,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即位没几天,就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将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神奸大憝赵高干掉,“三族高家以徇咸阳”,着实了得。只是形势比人强,二世已将秦朝积累的雄厚资本挥霍殆尽,历史已经没有子婴进一步施展才智的时间和舞台。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奈何?
子婴垂死挣扎,增派军力防守峣关。峣关前据峣岭,背靠蒉山,地势险要,是由武关北上咸阳的最后一道关卡。张良建议一方面在山上遍树旗帜,作为疑兵;一方面派得力谋士郦食其、陆贾联袂去游说出身屠户的秦军守将,诱之以厚利。刘邦依计而行,守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又认为这只是守将贪利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而击之。”于是刘邦率兵乘绕过峣关,翻越蒉山,乘其不备,发动突然袭击,取得大胜。又连败秦军于蓝田(今陕西蓝田),逼近咸阳。
汉元年(公元前206年)10月,刘邦率军进抵霸上,并向子婴下了最后通牒。这时,军心民气已经完全瓦解,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和可能。秦王子婴无可奈何,素车白马,脖子上系着丝带,双手捧着皇帝的玉玺和符节,拜伏在轵道亭旁边,向沛公刘邦投降。曾几何时,烈火烹油之盛的大秦帝国灰飞烟灭。刘邦与身边的张良对了一个眼神,彼此会心地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左右亲信有人主张杀掉子婴,以绝后患。沛公说:“当初怀王选派我入关,就是因为老子能宽大容人。再说,人家降服以后还去杀他,没有道理,也不吉利。”于是把子婴交人管束,待之以礼;自己率部开进咸阳。
刘季进入秦朝的宫殿,看到巍峨雄伟的宫室、精致秀美的帷帐、奇形怪状的狗马、琳琅满目的珍宝,尤其是那些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的美女,土包子开了洋荤,大开眼界,目瞪口呆,迈不动脚步了,立马想留下来在宫里住宿,尽情享受。樊哙有些担心,劝他还是远离这些玩意出去居住,作好下一步的打算。刘邦不听。
又轮到张良出场了。他说:“正是因为秦朝无道,你沛公才能有今天。为天下铲除凶残的民贼,当以崇尚朴素为是。而今刚到秦宫,就像亡秦那样耽于安乐享受,那无异于‘助纣为虐’,是不能久远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樊哙说的很对,希望你听从他的意见。”刘邦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只有张良是惟一的例外。虽然这回多少有点不情不愿,他还是率领军队回驻霸上,顺便捎带了两个最招眼的靓女。
沛公爽了几把,精神焕发,开始做正经事。他根据萧何、张良的意见,召集秦地父老豪杰,对他们说:“列位苦于秦朝的严刑苛法,已经很久了。诽谤朝政的要灭族,偶然埋怨几句也要杀头,什么事嘛,至于吗?我与诸侯们一同接受怀王的约定,先入关中者王之,这关中王当然就非我刘季莫属啦。现在与各位父老约法三章杀人的抵命,伤人和抢劫的依法治罪。其余的秦法一律作废!所有官吏和百姓都各依故常,该干嘛还干嘛。我来这儿,是为了替父老们兴利除害,不会胡来,大家不要害怕!我回军霸上,是等候各路诸侯到来,制定纪律大家一体遵守。”大伙儿一听乐坏了,台下传来长时间的、热烈的、暴风雨般的掌声。
刘邦派人与前秦官吏一起到各个县、乡、邑,进行广泛宣传。秦地百姓都很高兴,争先恐后送些牛羊酒食慰劳士卒。沛公一再谦让不肯接受,说:“我们仓库的存粮很多,并不缺乏,不想再麻烦百姓了。”人们更是争口相传感恩戴德,唯恐刘邦不在秦地为王。刘季就这样收结了人心。
有人献计说:“秦地比其他地方富足十倍,地势又很险要。听说章邯已经投降项羽,项羽把关中之地封给了他,称为雍王。他一来,这地盘恐怕就没你沛公什么事了。不如赶快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军队进来;同时在关中逐步征兵,增强实力,御敌于国门之外。”刘邦未暇深思,连称“好计”,照着做了。这颇有几分类似解放战争之初中共中央“独霸东北”的如意算盘。
个把月后,项羽率领诸侯军队浩荡西进,进抵函谷关。却见关门紧闭。又听说刘邦已经捷足先登,尽享胜利果实,拟自为关中王,而以子婴为丞相,不由大为震怒,立即命令英布等攻破函谷关。12月中,大军到达戏水,准备攻击刘邦。
一时间,波涛汹涌,阴云密布,战争一触即发。
四。鸿门宴
这时,项羽拥兵40万,号称百万,驻扎在新丰鸿门(今陕西临潼东之项王营);刘邦的部队也扩大到10万人马,号称20万,驻屯在霸上(今陕西西安东南霸水西面之白鹿原)。两地相距40里。
刘邦派兵守御函谷关,又迟迟不来晋见,本来就让项羽很不开心。正好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亲信潜来密报:“沛公打算称王关中,用子婴为丞相,独吞全部珍宝。”这无异于火上浇油。项羽更为愤怒,向亚父范增问计。
范增说:“沛公在山东的时候,贪财好色,胸无大志。入关后却一反常态,不收取财物,不贪恋妇人,看来是得了高人指点,其志不可小觑。我叫人观察他那边的云气,说是五彩缤纷,呈龙虎状,这是天子的气象啊!要先下手为强,赶快发兵攻打他,勿失良机!”项羽边听边点头。当即下令:“明日早晨好好犒劳士卒,准备击灭沛公!”身边文武立刻着手备战。这可急坏了项伯。
项伯名缠,是项梁的兄弟,项羽的叔父,时任楚国左尹(即左丞相)。他倒不在乎刘邦的生死,而是担心张良的安危。项伯跟张良很要好,是过命的交情。早在秦始皇时代,项伯杀了人,曾逃到下邳张良那儿长期隐蔽,度过了一段难忘岁月,两人可谓是患难之交。项伯这个人挺念旧,他知道张良在沛公军中,惟恐殃及池鱼玉石俱焚,就连夜快马加鞭赶到霸上军营,悄悄会见张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老朋友,想让张良当即跟他一起走,先脱离危险再说。至于高官厚禄,自然是题中之义,一个都不能也不会少。他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项王兵锋,势不可当!你赶紧跟我一起走吧,犯不着陪着沛公白白送死。”
张良说:“老朋友就是老朋友,真是太感谢你了!只是,你向来深知我的为人。我受韩王之命陪伴沛公,今天他危在旦夕,我却私下逃走,这太不仗义,实在说不过去。我不能不对他说明。区区微衷,还望老友谅察!”
这一层却是项伯情急之中没有预料到的,他一时间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既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张良,又了解张良的性格,无奈之中,他只得勉强默许。张良马上入见沛公,详细禀告了相关情况。
刘邦大吃一惊,急得连连跺脚:“麻烦了!麻烦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张良反问道:“是谁为大王支了这个高招?”
刘邦说:“咳,别提他了,一个傻屄!他叫我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进来,说那样就可以独占关中自在为王了。都怪我一时糊涂,听信了他的话,也没顾上征询你的意见。”
张良说:“依大王看,你的军队能够抵挡项王吗?”
沛公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当然抵挡不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先说说咱们该如何应付吧。”
张良道:“刻下只有沛公自己去向项伯解释清楚,说明你不敢背叛项王,事情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刘邦点头称是。又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识项伯的?关系还那么铁。”
张良笑着说:“秦时项伯就与我交游。他杀了人,我救过他。今天我有急难,亏他不忘旧情,投桃报李,特意来告诉我一声。”
原来如此。刘邦一听也笑了,这才放下一半心来。此公思维呈跳跃性,脑子转得飞快。他又问道:“你和项伯谁年长?”
“他比我大。”
“好的。有劳子房去把他请进来,我要以兄长之礼隆重接待他。”
于是张良出来,邀请项伯会见沛公。事已至此,恭敬不如从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项伯就跟着张良进来。
溜须拍马灌迷魂汤本来就是刘季的强项。他对项伯满口恭维,十分客气;更兼张良在一旁穿针引线指导渲染,几杯酒下肚后,项伯彻底放松,飘飘然起来,油然对沛公产生了同情与好感,打心眼里感到他是个被委屈了的好筒子。刘邦一再向项伯敬酒,两人一拍即合,洽谈甚欢,并约为儿女亲家,转眼间两人居然成了哥们兼亲戚。张良冷眼旁观,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刘邦的灵活机变。
刘邦笑容满面地说:“大哥啊大哥,兄弟入关以后,登记吏民,封存府库,除了玩了两个女人,秋毫不敢染指;至于派兵守关,那是为了防备强盗出入和发生意外情况,属于维护地方治安的临时措施。兄弟日想夜盼项王早日到来,看他的意思行事,他说如何,便当如何。项家的门第功业,全楚第一,无人能比!不听项王的,还听谁的?我刘季就是做梦,也不敢想到反叛。天地良心,兄弟我冤枉啊!还望老兄在项王面前代为分说,消除误会。在下绝无二心,决不是妄自尊大忘恩负义的小人!”刘邦的美酒、好话让项伯沉迷,张良深沉而热烈的目光则让他感到一种无可闪辟的责任感。他不能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项伯嘱咐刘邦:“我跟子房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我们又是亲家了;我也相信你无罪有功。项王面前,自会尽力而为。不过,无论如何,你明晨务必趁早亲自来鸿门向项王解释道歉。”
刘邦一口应承:“多谢,多谢!一定,一定!”
张良送项伯上路返程时,已经帮他编好一套说辞。刘邦一贯出手阔绰,当然也决不会让新亲家空手回去,馈赠相当够意思。这些且略过不表。
吃里扒外以私废公却又秉性忠厚问心无愧的项伯不虚此行满载而归。他夤夜赶回鸿门军中,在自家稍作停顿,就赶去觐见项王,把刘邦的话加油添醋学样了一遍。当然,他谎称是张良主动找了他。见侄子沉默不语,项伯进而又说:“沛公率先打进关中,立下头功,我们才得以轻易入关,人家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他对我们老项家特别是大王你,可是毕恭毕敬推崇备至。如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去击杀人家,这是违背道义的行为,天下人都会寒心。沛公有意明早主动前来谢罪,当面说清原委,解除嫌隙。依我看,不如善待人家。”项王沉思良久,认为有理,点头应允。范增年老,早就进入梦乡,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
次日清晨,刘邦在张良陪同下,率樊哙、纪信等轻骑百余人,来到鸿门,晋见项羽。其他人留在军门,张良随刘邦进入中军大帐。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项王留他们饮谈。于是有了历史上著名的“鸿门宴”。
刘邦显出既高兴又难过的样子,向项羽谢罪说:“我与将军兵分两路,合力攻秦。将军神武,在河北歼灭了秦军主力;我才得以在河南趁虚而人,率先进入关中,有幸在这里与将军胜利重逢。九死一生,不胜侥幸!遗憾的是,没想到有小人从中挑拨,使将军和我有了隔阂。”
经过项伯的分说,项羽已经在心里原谅了刘邦,把他视为战友、兄长而非敌人。他漫不经心大大咧咧地说:“这可都是你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要不,何至于误会到这等地步呢。哈哈!”刘邦掂量项羽的语气、表情和脸色,心里踏实了些。同时,他下意思地暗暗咬了咬牙关。除了张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枝末节。
鸿门宴开场。项羽、项伯向东坐,范增向南坐,刘邦向北坐,张良向西陪坐。
酒过三巡,范增见项羽兀自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着急,几次给项王递眼色,并再三举起自己佩戴的玉玦向项王示意该动手了,可项王一直默然不应。项伯、刘邦和张良看出不对劲,各怀鬼胎,心里头又都七上八下起来。
范增轮番将在座的几个人打量一过,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起身离席,出去招来项羽的堂兄弟、健将项庄,对他说:“大王心地仁慈,心肠不狠,对沛公动了恻隐之心。这怎么得了!这样吧,你进帐去敬酒,敬酒完毕,请求表演剑舞,趁机将沛公在座席上一剑结果!其余一应事宜由我负责,你不用管。否则,坐失良机,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这些人迟早都要成为他的俘虏!”项庄应命而入。
敬完酒后,项庄说:“君王与沛公欢饮,军中没有什么娱乐,请让我舞剑助兴。”项王认为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说:“好。”项庄于是拔剑起舞。张良见不是头,目视项伯,于是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