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了的女人。
可今天男人的电话意外地光顾了她。艾连的耳膜在最初被男人的声音所亲近的当儿,她浑身的感觉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那就是幸福。是的,就是幸福,艾连毫不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判断力。艾连在心里无声地说,原来幸福是一件好简单好简单的事情。
只是艾连听不出电话里的男人是谁。她不知道男人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不过艾连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有一个男人给她打来了电话。
艾连心存感激。
艾连抓紧了电话筒,生怕它从自己手中不翼而飞似的。艾连对着话筒甜蜜地说道,我是艾连,你是谁?
电话里说,你猜猜,能猜出我是谁么?
艾连就认真地猜。她把自己这半辈子中认识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都想了一遍,却找不出一个有可能给她打电话的男人。艾连就满脸的难堪,用一种愧疚的声音对电话里的男人说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一时听不出你是谁。
电话里的男人就爽朗地笑了。男人说,这不能怪你,我这是第一次给你打电话。
接着男人又说道,我是红市的,你还记得吗,去年我们在蓝城大学档案学习班上一起学习了两个星期,我是葛通,那个跟你说我俩都是草本植物的男人。
艾连于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艾连脸上满是灿烂。那是一个整天笑嘻嘻的男人,他们在学习班上的第一天就因坐在一起而相识了。当然是葛通先打的招呼,葛通笑嘻嘻地望着艾连,用一种沙哑低沉的声音,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的城市先招供了出去,然后问艾连叫什么,来自何方。艾连觉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堆着和蔼的笑,是颇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她也就十分乐意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葛通说,你姓草,我也姓草,都是草本植物啰。艾连觉得葛通说话有意思,就舒心地笑了。此后,学习之余两人便常常在校园里散步聊天,觉得还很谈得来。有时艾连会不自觉地望一眼葛通,心想这葛通并不英俊伟岸,可跟他谈天说地,却还是很有味道的。艾连就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是学习班时间太短,艾连还没完全进入角色,两人就分道扬镳了。这一别就是一年多,之间也没任何形式的联系,没想到,葛通突然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葛通继续在电话里说道,我半年前已经调离档案局,现在在一家报社供职。
艾连说,祝贺你做了无冕之王。
葛通不无得意地抱怨道,什么无冕之王,我这是卖苦力,天天在外奔波。
然后葛通告诉艾连,过几天我要到你绿市去出差。
艾连就有一丝惊喜。艾连说,好呀,你们当记者的反正是天上的麻雀,满世界地飞。
葛通说,不知到时我可不可以见见你?
艾连心想,这还用问吗?可艾连没这么说,而是说,到时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相约蓝市
接下来的日子,艾连就用整个的心事企盼着葛通的到来。
她的心境在这份美妙的企盼里变得格外地舒畅。她的脸上依然还是那么沉静,可这份沉静已比过去流利舒展。尤其是她那漠然灰暗的眼神一下子活泛起来,多了许多的光泽和灵气。窗外那棵冬青也不再老气横秋,似乎陡然之间添了盎然的生机。
艾连对同事的态度也比以前热情了,见了谁都会点点头,不出声地笑笑,而这在过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回到家里,也觉得自己那个苍白无力的丈夫比以前可爱些了,有一个晚上她还用她少有的温情,使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事后丈夫将艾连注视了半天,竟不敢贸然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艾连掐着指头计算着葛通抵达绿市的日子,那份渴望的心情也随着这个日子的接近而变得愈加地迫切。艾连甚至把她和葛通见面后的情形,在心里设计了一遍又一遍。她想她应该到火车站去接他,他走下火车时,一定还是那么笑嘻嘻的样子。说不定他手上还会拿一束鲜花,那是一束艳丽的玫瑰,是葛通特意从红市带过来给她的。
想到此处,艾连脸上就洇上一抹红晕。
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了。这一辈子还是大学时,一位男同学送过她一枝玫瑰,只可惜那个男同学徒有其表,不成熟,也没气质,艾连对他没一点好感,他们的关系也就随着那支玫瑰的枯萎而一同枯萎掉了。以后就再没有男人给她送过玫瑰。如今岁数越来越大,跟外界的交往也越来越少,看来已没太可能收得到男人的玫瑰了。
艾连想,生活中如果有男人给自己送玫瑰,那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在这种浪漫的希冀中,艾连终于等到了跟葛通相约的日子。
她上街做了头发,换了一套虽不太新潮,却也并不落伍的长裙,使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也青春了许多。艾连还反复对着镜子,将自己瞄了半个小时,直到确信这样子一定会博得葛通的欢心才作罢。
可艾连万万没有想到,葛通竟然中途变卦,不到绿市来了。
葛通是通过电话,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艾连的。葛通在电话里说,对不起艾连,总编临时取消了我赴绿市采访的计划,把一个更为重要的蓝市采访的线索交给了我。
一听此话,艾连就差点缩了气。
艾连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一份如此痴情的等待,最终却什么结果也没有,这对于艾连来说,的确是有点残酷。艾连觉得眼前空空落落的,自己仿佛成了悬在空中的一片枯叶。艾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而她此时心头的那份失落感,是任何语言也无法表述的。
好一阵没听见艾连吱声,葛通就以为艾连已放了电话,连续在电话里问了数声:艾连艾连,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艾连这才如梦初醒般应道,我还在听着。
葛通就说,艾连,对不起了,以后我一定抽时间去看你。
停了停,葛通又说,我到了蓝市后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对葛通到蓝市后打不打电话,艾连已觉得无所谓了。艾连想,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的电话,又有多少意思呢?
此后尽管艾连有意无意地还在想着葛通那个将从蓝市打来的电话,但她已经没了上次等待葛通到绿市来的那份迫切心情。再过得两天,她就快把葛通到蓝市要给她打电话的承诺差不多给忘了。所以当第二个星期葛通从蓝市打来电话的时候,艾连竟然想不起会是葛通。不过艾连拿起电话的时候,还是意识到这一定是葛通无疑。
只听葛通在电话里说道,艾连,我是葛通,你听出来了吗?
艾连说,不是你葛通,还会是谁?
葛通说,你还生我的气吗?
艾连说,生气?我可没这资格。
葛通就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然后葛通才又说道,是我不好,不该食言。这样吧,艾连,如果你愿意,你就到蓝市来一趟,我将功补过。
艾连说,那你何不到绿市来,却硬要我到蓝市去?
葛通说,我的时间不够,我还有一天的采访任务,完了星期天还要赶回去交稿,星期一要见报。
艾连说,我去了蓝市,不会影响你的革命工作么?
葛通说,我计划了一下,明天星期五,如果你明天赶到蓝市,我的采访正好完成,星期六可以陪你一整天,星期天我再回报社,而且你也只需请一天假,不会影响工作,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艾连就动了心。艾连想,女人就是容易动心,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里了。艾连说,你是真心约我,还是假心假意?
听话听音,葛通知道艾连心里已经答应了他,于是中气十足地说,到蓝市后,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瞧。
艾连是第二天中午在蓝市火车站下的车。
按约定,葛通届时到出口来接站。所以下了火车后,艾连并不急着往前赶,而是晃晃悠悠地在后面走着缓步,直到拥挤的人流渐渐稀了下来,她才向出站口走去。老远就看见出站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往里张望着。艾连就得意地笑了,因为那个人就是葛通。葛通手上好象还拿着一样东西,艾连的双眼立刻就放出惊喜的光泽来。
那是一束玫瑰,就如艾连曾经渴望着的那样。艾连就想,葛通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
艾连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见艾连走了过来,葛通就把手上的玫瑰举起来,对着艾连摇了摇。葛通还是那么个笑嘻嘻的样子,葛通笑嘻嘻地说道,艾连你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艾连也满脸灿烂地说,葛通让你久等了。
艾连在葛通面前站住。
艾连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葛通手上的玫瑰,而是朝葛通身上打量了一下。葛通甚至比去年还年轻了些。艾连心想,这个阶段的男人真经得住岁月的磨砺,女人却不同,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一不小心就朝花夕陨,不堪回首。
这时葛通把艾连肩上的挎包接了过去,顺便把手上的玫瑰递到她的面前。艾连心头一热,把那束玫瑰抱到胸前,在鲜嫩欲滴的花瓣上吻了吻。艾连就有些陶醉晕眩,很感激地说,谢谢你,葛通。
葛通住在一家政府机关的内部招待所里,两人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就打的去了目的地。别看这是招待所,可这里安静优雅,外部环境比星级宾馆不差,艾连觉得还蛮不错的。葛通说,这里最大的优点是客人不多,我每次来蓝市出差都住这里。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二楼的房门边。葛通开开门,将艾连让进去,自己再顺手把门带上。房里设施齐全,红色地毯,落地大窗帘,以及空调彩电,星级宾馆里该有的,这里都有。是一间两个床位的房间,床铺上花色床罩铺得很熨贴。
艾连就说,还住着一个人?
葛通说,是呀,一个女的。
艾连说,女的?
葛通说,你不是女的?
艾连斜葛通一眼,嗔道,我可不会住到你这里。
葛通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待会儿再给你开个房间。
艾连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调侃了几句,葛通说,我还要出去一下,也就一下,你车上辛苦了,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
葛通说着,就带上门出去了。
艾连在房子中间呆立着,重新把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不知自己现在到了哪里。然后才走进浴室,拧开龙头,给浴缸放水。水满了,艾连便脱去衣服,把自己放进水里。一股温馨舒畅的感觉便跑遍了艾连的整个身心。
也许是热水的作用,艾连脸上慢慢就浮上了一层红晕,她不出声地自语道,这真是一次大胆奇特的旅行。
第一个晚上
艾连刚洗完澡,葛通就从外面回来了。葛通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葛通对艾连说,你看这是什么?
艾连打开塑料袋,是熟透的苹果和荔枝。艾连心里一热,真诚地说,你太周到了。
葛通说,你也难得出来一趟,我不能怠慢了你。
立刻就剥了一颗荔枝,殷勤地递给艾连。一边说,一骑红尘妃子笑——
艾连说,无人知是荔枝来。接过荔枝,送入口中。
聊了一会儿,艾连就望着葛通说,你没忘记吧,你还没有给我去登记房子呢。
怎么会忘记呢?葛通说,也将艾连望了望,然后闪闪眼睛,又鬼里鬼气地说道,非得去给你登记么?
艾连点点头说,当然。
葛通说,好吧。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葛通就回来了。葛通说,真不巧,没房子了。
艾连将信将疑道,真的?
葛通说,真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
艾连想,这是不是葛通的一个圈套?如果是一个圈套,这不是自己自愿钻进来的么?转而又想,要说是圈套,这何尝又不是一个美丽的圈套?这次跑到蓝市来,不来钻圈套,又来干什么呢?
这么一想,艾连就释然了。
艾连当然不会去问还有没有房子,有房子,难道就该另外开一间?艾连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今晚我只能露宿街头了?
葛通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艾连说,你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葛通说,唯有牺牲多壮志嘛。
不觉得就到了中央电视台播放夜间新闻的时候。葛通见艾连无法自抑地打了一个哈欠,知道再不能这么拖下去了,总得有个妥善的安排,就说,做一个折衷吧,这里本来就有两张床,我们平分秋色,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艾连说,你做得到?
葛通说,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们单位有一个女人曾说过,如果要她选择一个男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而不发生任何故事,那她就选我这个男人。
艾连就笑了,说,她选了你没有?
葛通说,至今还没有。
艾连说,所以今晚你就拿我来做试验。
葛通说,也许我能经得起严峻的考验。
接下来的过程是艾连设计的,葛通洗完澡后先老老实实躺下,然后艾连去卫生间换了一件长长的睡服,躲到另一张床上。钻进被褥后,艾连还说,今晚我就相信你一回,也许你不会违背诺言吧。
葛通说,感谢你的信任。
说着就要伸手去拧房灯的开关。艾连敢忙制止道,不能息灯。
葛通的手就停在了开关上,葛通说,为什么?
艾连说,你没听说黑暗里的犯罪率高?
葛通笑笑说,我就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吧。
艾连斜眼望望一米外的那张床上的葛通,不觉得也笑了,说,如今是做小人容易做君子难的年代,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吧,把大灯关掉,留下一只地灯就够了。
现在房子里变得幽黯起来,鬼鬼祟祟的地灯在地毯上无声地晃悠着,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神秘。沉默片刻,艾连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忍不住又开口道,葛通你睡着了吗?
葛通说,我睡着了。
艾连说,那你还说话?
葛通说,没有哪本法律规定睡着了就不能说话吧?
艾连说,你睡着了,可我睡不着。
葛通说,说明你心里有鬼。
艾连说,我这是第一次单独跟一个男人过夜。
葛通说,我不相信。
艾连说,骗你是狗。
葛通说,你没跟你丈夫过过夜?
艾连说,那不算。
葛通说,你丈夫不是男人?
艾连说,他基本上不是男人。
葛通有些意外,脑壳在枕头上偏了偏,去看艾连。艾连那张床上的被子晃悠着暧昧的白光,艾连歪在枕边的头脸却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葛通想,这是不是艾连发出的一个信号?
两人还聊了些什么,艾连后来就不太有印象了。也许是坐车累了的缘故,聊着聊着,艾连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睡得并不安稳,混混沌沌,好像到了小时候故乡的一条小河边,河里的水清澈见底,有不少小鲤鱼在水里欢快地游荡着。艾连就忍不住把手伸进水里去捉鱼,鱼们左摇右摆,纷纷从她指间滑走。好不容易抓住一条,眼看就要捞出水面了,那鱼猛地一扭,又逃出了她的掌心。艾连很惋惜,脚一顿,人就醒了。睁眼往隐约可见的天花板上望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蓝市。
睡前发生的那些蹊跷事慢慢又回到她的脑海中。
艾连拿过枕边的手表,借着地灯微弱的反光瞧了瞧,此时已是深夜两点。艾连欠起身子,朝葛通那边看看,葛通的床上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那是一具摆在太平间里的尸体。这么一想,艾连就有些害怕起来,不敢再往葛通那边瞧。
过了好一会儿,艾连才又望了葛通那边一眼,并大着胆子爬起来,伸长脑壳到葛通的床前瞄了瞄,发现葛通还在喘着气,而且有细微的鼾声从微合的嘴巴里缓缓流出。艾连放了心,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躲下后忍不住老是想,这个葛通真沉得住气,女人伴卧于侧,他竟然睡得这么自在。是女人没有吸引力?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热热心心地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