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吸音墙布,还吊了美观大方的三级顶。
钟副厅长对此赞不绝口,在罗显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这当局长的真会办事,我跑了全省五分之四的县市财政局,还没见过有你这么豪华的办公条件的。”
罗显能说:“县里太穷,如果县财政补充一点资金可能会弄得更像样一点。我这栋办公楼没花县财政一分钱,事实上政府也不可能拿钱给我。”
钟副厅长说:“你的钱哪来的?马路上捡来的?”
说得胡县长他们都笑了。
罗显能也笑笑,说:“马路上当然捡不到,我靠的是三个一点:一是全局干部职工集资一点,其次是超收分成奖中挤出一点,再就是向上级财政伸手要一点。”
钟副厅长说:“你的点子还真多。”
罗显能说:“钟厅长,以前厅里对我们已给予很大支持,现在办公楼搞得差不多了,但欠着施工单位的建设款,这么拖下去,一时三刻也搬不进来,您一定得再扶我们一把。”
钟副厅长点点头,嗯几声,眼睛很感兴趣地盯着会议室的装修,不时还忍不住伸手在墙布上摸摸,在墙裙上拍拍,甚至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敲木地板砖,敲得咚咚响,好像他不是来参观指导,而是质监站派来搞质量检查的。
对钟副厅长的这一举动,罗显能并不怎么在意,倒是一旁的有心人胡县长注意到了,所以事后胡县长的判断得到证实之后,罗显能不得不佩服胡县长的细心和机灵,以及为了办好县里事情的良苦用心。
钟副厅长一行要离开县里的头天晚上,财政局为他们一行每人准备了四罐价值六百元的脑黄金奶粉,外加一个1000元的红包。胡县长止住了罗显能,说:“还不如给他们每人送一只典雅的锦袋,这样,既价廉物美,他们又容易接受。”
罗显能说:“这不是太寒碜了么?”
胡县长说:“你那一套应付省市来的处长科长还行,对钟副厅长却不妥。更何况省里的反腐会议刚开过,他会接受吗?”
胡县长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罗显能总觉得给钟副厅长也只送一只锦袋,分量太不够了。胡县长就笑了,说:“你总得动点脑筋呀。”
罗显能说:“动什么脑筋?”
胡县长说:“你没见钟副厅长参观你那小会议室时,那副认真投入的样子?我们就得在这里做文章。”
罗显能半天明白不过来,捂着头说:“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
胡县长说:“这次就这么定了,下个星期我再陪你跑一趟省城吧。”
钟副厅长他们走后,胡县长没食言,第二个星期就推掉县里的一切事务,连司机也不要,自己驾着县里的桑塔纳,带着罗显能赶往省城。
按照常规,上省里办事,车屁股里总要塞点乌龟王八、山货野味,或者带上几个有分量的信封。可这次,两人却什么也没有准备。罗显能斜眼望了望正把着方向盘,认真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胡县长,感到有些纳闷。他试探性地问道:“胡县长你这次是要带我上省城游览风景区吧?我可没这份雅兴。”
胡县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你别急嘛,到了省里就知道了。”
到了省城,胡县长没把车往财政厅开,却找了省财办的一个熟人,一打听,果然财政厅的职工宿舍刚刚落成,地址在河西新开发的百春园新村。那位熟人还很策略地给财政厅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打听到财政厅宿舍楼是七十五栋,钟副厅长分了二单元五楼东边那一套。
胡县长很兴奋,带着罗显能开车直奔河西。
在百春园新村,面对那一栋栋高大伟岸的建筑,胡县长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他心里想,省里还是省里,下面基本工资都发不出,这里却有钱修这么多大楼。
一旁的罗显能还在发懵,说:“胡县长你要找财政厅的领导,到办公楼和老宿舍楼去找嘛,这里鬼影子没一个。”
胡县长说:“如果现在就往那边跑能办成事,我自然就不会上这儿来了。”
接着胡县长又和罗显能找到钟副厅长门下的那套房子的位置,两人上去瞧了瞧。罗显能的思路依然转不过弯来,他在一旁嘀咕道:“胡县长你是怕以后找不到钟副厅长的家,先到这里来踩点?”
胡县长转身朝门外走去,说:“现在可以去找钟副厅长了。”
当晚,他俩就进了钟副厅长家。
寒暄过后,胡县长就旁敲侧击道:“钟厅长,您还记得咱们县里财政局那栋新修的办公大楼么?”
钟副厅长说:“怎么不记得?那栋办公楼的内装修,就是拿到省城来,亦是一流的。”
罗显能此时才幡然醒悟,赶紧插话说:“那是我从广东霸蛮扯回来的县里最好的师傅,他们曾在那边装修了不少港台老板的私人别墅。”
钟副厅长就哦一声,说:“怪不得。”
这时胡县长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钟厅长如果您信得过,我们请那几位师傅来给您装修房子,怎么样?”
钟副厅长故意说:“我没什么房子要装修,我这套房子不是好好的吗?”
胡县长就笑了,说:“钟厅长您别幽默了,刚才我们已去了百春园,还在你们那栋楼里转了转,找到了二单元五楼东边您的那套房子。”
钟副厅长也笑了,说:“你这两个鬼精。”
一旁的罗显能忙对钟副厅长说:“您只把钥匙给我们就行了,材料什么的,您都不要操心,我们负责到底。”
钟副厅长还不同意,说:“怎么好麻烦你们呢?”
胡县长说:“您就别客气了,您的部下别的能耐没有,这样的小事情还是办得来的。”
钟副厅长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把钥匙给了罗显能。
两个人回到宁阳县后,罗显能立即找来承建财政局办公楼的包工头方老板,说:“我差你那三十万元的基建款,你也找了我好几次了,金库里现在空空如也,恐怕一时还难得兑现给你。”
方老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咬着牙说:“那怎么行!当初是你把我从广东叫回来的,害得我丢了那边已到手的两个工程,现在你还要耍赖。”
罗显能说:“你别急嘛,你要想钱早点到手,就给我办件事,而且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接着罗显能就给方老板作了具体交代。
方老板自然乐意,他能赚钱,又给了罗显能面子,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所以第二天他就带了几位最棒的师傅,跟罗显能进了省城。也不惊动钟副厅长,一行人直接去了河西的百春园。
来到钟副厅长那套房子前,罗显能却怎么也找不到钟副厅长给他的那枚钥匙了,急得头上直冒热汗。一旁的方老板见了,觉得有些好笑,说:“钥匙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可急的?”
罗显能说:“没钥匙,怎么开门进去给人家搞装修?”
方老板说:“钟副厅长是这套房子没错吧?”
罗显能说:“二单元五楼东边,我和胡县长来过的,不是这里,是哪里?”
“那好办,公家装的门锁都是做样子的。”方老板说着,从工具箱里掏一把起子出来,在锁眼上撬两下,就把门撬开了。一边说:“装修时反正要重新装锁的。”
不出两个月,钟副厅长那套五室两厅的宿舍就装修完工了。
胡县长和罗显能立即赶到省城,从方老板手里接过那串新换过的门锁钥匙。方老板带着胡县长和罗显能在钟副厅长的新房里转了一遭,得意地介绍着装修的过程和用材情况。看得出,方老板在这项小工程上是用了心的。
“你可帮了我的大忙。”罗显能很满意,对方老板说,“财政局欠你的三十万元基建款,外加给钟副厅长搞装修的材料费、手工费二十万元,回去就拨到你的户头上去。”
方老板很高兴,带着一帮人,屁颠屁颠地先回了宁阳县。
胡县长和罗显能立即用小车把钟副厅长接到了百春园,拥着他进了装修一新的房子。
时髦的吊顶,豪华的墙饰,美观坚实的榉木地板,高级的进口铝合金门窗和典雅的落地窗帘,以及市面上正流行的几大件红木家具,让钟副厅长两眼放光。他一边伸出肥壮的手指,很爱惜地在墙壁上、地板上、家具上触摸着,一边不由得赞叹道:“你们真会办事,真会办事!”
站在钟副厅长后面的罗显能看一眼胡县长,舒心地笑了,感到格外得意。
胡县长的目光则在钟副厅长笔挺的背影上久久地盘桓着。渐渐地,那背影模糊起来,最后竟幻化成财政厅的红头文件,那文件上写着:宁阳县过去每年五百万元的定额补贴上调到八百五十万元,中央税收上划后的返回比例调高五个百分点。这样两项加起来,县里每年净增五百余万元的财政收入。
罗显能也在一旁暗想,欠了几个月的职工工资可以发下去了,修了一半停了工的一中教学大楼该封顶了,乡镇卫生院的围墙得砌上去了,喊了多年未搞成的电视转播塔也可以竖起来了……
钟副厅长留连忘返,磨蹭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往门外走去。他拿着从罗显能手上接过去的钥匙,给房门打上倒锁,嘴上说:“你们把手工钱和材料钱算算,我这就回去取存折。”
胡县长忙说:“这些您都不要管,只要我们的报告……”
钟副厅长也就不再坚持去取存折,说:“你们的报告我已经放到预算处,你俩放心吧,我再跟他们打声招呼,要他们早点把指标和比例下到县里。”
闻言,胡县长和罗显能差点儿要叫钟副厅长亲爹了。
下到楼下,不想刚才还晴暖的天空忽然起了北风,有枯黄的梧桐叶从地面上浮起来,向路旁游移而去。
胡县长意识到了北风里的一股寒意,他赶忙开了车门,要让钟副厅长快点进车。
钟副厅长头一偏,正要钻进车里去,突然又将脑壳抬了起来。
他瞟了瞟刚从里面走出来的那栋楼,不觉皱了皱眉头。只听钟副厅长说:“呃,好像有点不对呀?”
胡县长和罗显能愣了一下。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忐忑不安,赶忙站到钟副厅长身旁,低声下气地说:“钟厅长您说什么?”
钟副厅长说:“我的房子好像不在这栋楼里吧?”
罗显能急了,说:“钟厅长您看那墙头上不是明明标着这栋楼的号子吗?”
钟副厅长说:“是呀,我也是看到那号子才想起来的。”
胡县长和罗显能齐声说道:“那里写着七十五栋嘛,我们可没看错。”
钟副厅长说:“那上面写着七十五栋是没错,可我分的房子是一十五栋。”
胡县长和罗显能顿时傻了眼,好像是老婆忽然跟人家跑了似的。
北风更紧,两人在风里瑟瑟着。
也不知是天气突变,还是其他原因,胡县长的胃病又突然发作了,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直痛得缩到车轮下面,任罗显能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再过一个多月,财政局马局长就满打满算五十八岁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年轮标志。机关里有一种通俗的说法,叫做七不进八不留,这对于身为财政局一把手的马局长来说,便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结束。用马局长自己的话说,他已进入倒计时,马上要交出屁股下的座椅了。
为此,马局长心头多少有些失落。在位两届,整整十年,马局长没日没夜地忙碌过来了,全市财政收入从十年前的四个亿,提高到十二个亿,增加了两倍,财政局本身也兴建了办公大楼,修了职工宿舍。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马局长也因此为人瞩目。可现在一下子要削职为民,有干劲有能力没地方使用了,他能接受得了么?
但马局长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使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在这么一个显要位置待了这么多年,没有马失前蹄,较之那些纷纷翻船的同僚,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五十七八是党政要员的坎儿,都说五十七,五十八,不进牢门趴地下。说的也不是没一点道理,有些人就信奉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的信条,在退位前总要大捞一把,结果东窗事发,硬是迈不过坎儿。
想想自己已开始交班,就要稳稳当当跨过这个坎儿了,马局长多少感到一丝安慰,略显老态的脸上不觉露出几许自得。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麻烦出来了。
纪检会把马局长喊了去。
上个星期,组织部长已跟马局长打过招呼,近几天要和他聊聊。马局长知道聊聊的意思,无非是要他顾全大局,不折不扣地退下去,把权力交给年轻人。他也就在心里准备足了,等候部长的召唤。但马局长万万没想到,召唤他的是纪检会书记。
马局长赶到纪检会,余书记正在办公室等候他。余书记是老常委了,当年确定马局长为财政局长人选时,余书记都投了赞成票的。这说明余书记对马局长还是有好感的,两人之间没啥疙瘩。因此马局长落座后,余书记少了迂回,开门见山地告诉马局长说:“老马,你得接受组织审查,你心理上恐怕要有所准备。”
马局长知道纪检会找他,无非两件事:一是解决点办公经费,二是有关违纪问题。在路上,马局长就揣摩过了,他上个星期才给纪检会拨了五万元电脑购置费,此时找他伸手不大可能。剩下的就是第二点了。
这几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遇上了。远的不说,就说上半年周转金的事,有些科室硬是不听招呼,违反财经纪律,把周转金借给个体老板,借款人因诈骗案锒铛入狱,周转金也就成了烂账。有人将此事告到纪检会,纪检会先找到马局长,马局长当然得承担领导责任。还有国债办和分管国债的副局长集体私分国债利息的案子,尽管他马局长分文未得,事前也没谁给他透露过任何消息,但事情发生在你的局里,想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下听了余书记要他本人接受审查的话,马局长心里还是有点承受不了似的。但马局长还是镇定了一下,他说:“余书记,你直截说,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余书记说:“有人举报你受贿。”
马局长说:“受贿?”
余书记点点头。
马局长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余书记说:“我希望组织上加紧调查,在我退下去前把问题弄个清清楚楚。”
几年前,位于市郊的铅笔厂曾是市财政局的财源建设联系点,财政局长马局长到铅笔厂去考察财源项目时,看过厂里的账簿。账是一位姓方的老会计做的,字迹隽秀,账目清楚,跟新颁布的国际通用会计制度衔接得很好。马局长对方会计印象不错,为企业有这样的好会计而深感慰藉。
不想几年下来,方会计退休了,铅笔厂也因管理不善和产品销路滞涩,濒于倒闭。工人只得下岗,连供销科那位相当能干的女科长唐桂娥,都离厂做了捡破烂的营生。方会计那顶班进厂当了工人的儿子,也因厂里境况不佳,每月一百二十元的生活费都保证不了,家里的日子日渐窘迫,眼看已经熬不下去,方会计无计可施,从储蓄所取出两千元退休金,厚着脸皮去找马局长。
方会计知道自己跟马局长仅一面之交,按理是找不上人家的,但他一个企业的退休会计,没有任何靠山,真不知找谁好,只能去马局长那里碰碰运气。不想马局长不折不扣,满口答应帮忙,说有消息再告诉他。方会计当时感激不尽,只差没给马局长磕头了。方会计抖抖颤颤,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那二十张百元钞票,往马局长手里塞。马局长哪里肯接?虎着脸说:“你要放下钱,那你儿子的事就不要找我。”
马会计没法,只得把钱又放回自己的口袋。马局长送方会计出门时,深有感触地对方会计说:“方会计呀,你可是我见过的账目记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