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也没用,我们已经确认有两个人影从迦帛尔北边逃走。」
听了这句话,哈迪克确信拉比莎没事。意料之外的男子其存在虽然令人在意,至少比落入沙岚旅团要教人放心多了。
之后,哈迪克就沦为阶下囚,被关在这个称不上为空间的地窖里。看来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杀了他,是因为怀疑他跟使者有血缘关系。
(但沙岚旅团想抓使者……目的究竟为何?)
哈迪克吐纳着不规律的短促呼吸,脑海里再度浮现了这个想过无数次的问题。那是从五年前遇袭起就一直存在的疑问。那时的记忆令人不愿回想,正因如此,他反而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
当时三颗种子中已经有两颗托付出去,就在他四处流浪寻找剩下一颗的城镇时,事情发生了。先是突然被沙暴挡住去路,接着一群黑巾男包围了哈迪克。
(沙岚旅团!)
半传说化的盗贼团的名字立刻浮现脑海。
一行人包围着他,看似首领的男子面泛浅笑开口。
——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吗?迦帛尔的小伙子。你总不可能忘了我们的名字吧?就算你
出身忘却之都迦帛尔也不致如此。
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性命危机,哈迪克不中用地发抖。
——眼睛真漂亮啊,是因为经常看着迦帛尔的绿树吗?是因为用辛姆辛姆的水清洗吗?得 天独厚的人啊!
他听着盗贼戏弄的话语,拚命思考脱逃的方法。
——身上还带着辛姆辛姆吧?我知道你是使者。
他说:辛姆辛姆不会给你们,要钱财的话统统拿去。盗贼则是嗤之以鼻。
——钱吗?钱能干嘛?钱不能吃喔!
——不像女人那样能抚慰人心。
——不像辛姆辛姆那样能治愈疾病。
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没有辛姆辛姆的你没有价值。就在对方不怀好意地这样连珠炮似地逼迫他时,其中几个盗贼看着哈迪克后方议论纷纷起来。
——那是……沙暴?这么和煦的天气怎么会……
盗贼不知为何皱起眉头,低声交谈。空气稍微紊乱起来。
——那并不是自然发生的沙暴。
过了一会儿,在首领身旁留着灰色长发的男子这么断言。
——头目,是那家伙。
听了灰发男子不悦地吐出的那句话,盗贼不知为何骚动起来。他们不再注意哈迪克,视线统统转向那团黄云。
哈迪克没有错过这一瞬的破绽。他突然要里固起步,朝遭人包围的一角猛然冲过去。刀和棍棒从身后挥来,膝盖发出碎裂声。
一心想逃离的哈迪克奔驰着。他不断、不断、不断奔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彻底摆脱掉他们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盗贼就不再出现。
哈迪克幸运地发现一座小村子,在那里受到无微不至的看护。他不得已过了一个月的疗养生活,结果双脚还是残废了。结果哈迪克把最后一颗辛姆辛姆托付给这个村子。
满身疮痍地回到迦帛尔的他一跃成为悲剧英雄。即使面临性命危机,依然成功地守住辛姆辛姆,人们都流着泪赞颂哈迪克的勇敢。
但心情平静许多的哈迪克忽然感到疑问。
他们真的是觊觎辛姆辛姆才袭击自己的吗?只是想得到辛姆辛姆的话,大可马上杀掉他再搜身。
还有一件事令人在意。
——就算你出身忘却之都迦帛尔也不致如此。
盗贼头目对他这么说了。迦帛尔并没有『忘却之都』这样的别称,一般都称为圣地、辛姆辛姆之都、沙漠的心脏。但对方为什么要故意用如此特别的绰号?
抱持着疑问的哈迪克开始独立调查沙岚旅团与迦帛尔的关系,然后他得知了某个真相。
就因为知道了真相,他才终止了所有调查,绝口不提。但……
(……这或许是报应吧,那明明是该马上面对的问题。)
意识一不小心就会远去,为了呼斥自己,哈迪克用力咬住了干燥的嘴唇。铁锈般的气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沙岚旅团……沙岚之镇……)
无论怎么顽抗,要打退袭来的睡意有其极限。他的眼前不禁模糊了起来,全身麻痹似地不听使唤,哈迪克终于放开了意识。
(迦帛尔的——黑暗。)
*
*
*
自从他们开始有机会经过吃草的家畜身旁以后,杰泽特就不时会蹲下来捡起某样东西,丢进挂在库库腹部侧边的袋子。从身后探头观察他在做什么的拉比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微微惊慌了起来。
「喂!我说你啊!可以这样擅自捡走吗?」
原来他一直在捡干掉的家畜粪便。家畜的粪便既可以当燃料也可以当肥料,在某些地区还可以卖到好价钱。这应该是游牧民重要的财产才对,但……
「可以啦、可以啦。反正只要有这些家伙在,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杰泽特摇摇指头,厚脸皮地这么说道。
拉比莎心想:这么说家畜吃的草的确也不属于任何人啊!就在这时——
「欸!你们这两个大便小偷!」
尖锐刺耳的童声从背后传来。拉比莎吃惊地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小少年,手擦腰,脚稳稳地踏着地面。
「杰泽特你看,果然挨骂了不是吗!」
「哎呀,原来不行喔!」
少年走向还有心情一搭一唱的两人,他真的很小,身高不到杰泽特的一半。头巾缠得跟大人一样好,带着一个大得好像可以装得下自己的袋子。
「你们这些可疑的家伙,说出你们的目的!」
尽管少年意气昂扬地双手环胸摆架子,努力板起童颜营造气氛,但遗憾的是,除了让人忍不住想抱住他以外并没有其他效果。
「哈哈!小不点真有气势啊!」
杰泽特破颜一笑,冷不防朝瞪着自己的少年伸出手来,把他的头连着头巾乱抓一通。
「你、你干嘛啊!住手!」
杰泽特意外的行动吓得少年一面操着咬字不清的儿语拚命抗议、一面惊慌失措地逃窜。这幅光景实在非常惹人怜爱,拉比莎也不禁笑出声来。
趁乐在其中的同伴还没闹过头以前,拉比莎微笑着正要开口制止——
「玛希玛!」
女子尖叫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顶着和少年一模一样的焦褐色自然卷发的中年女子从拉比莎身旁穿过,像是要从杰泽特手上抢回来似地抱住少年。
「你们这些人是怎样!不要对我家的孩子那么粗暴!」
被这充满敌意的眼神一瞪,杰泽特和拉比莎不知所措,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粗鲁了点,不过也用不着那么凶啊……
「妈妈,我好难过喔……」
「玛希玛!怎么可以随便接近陌生人!」
看到愤怒的母亲将矛头转向怀中呻吟的玛希玛少年,两人再一次互相对看。杰泽特朝拉比莎使眼色,稍微耸耸肩膀表达内心的无言以后,缓缓对激动的母亲说:
「对不起,我们有点玩过头了。我们完全无意要伤害你儿子。」
「我很困扰,拜托你们注意!」
母亲停止抱怨,抱紧了胸前扭动不停的孩子大喊:
「要知道我女儿身体很虚弱,跟一般小孩不一样!」
「……女儿?」
杰泽特诧异地蹙眉,身旁的拉比莎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难道说……请问那孩子是女生吗?」
拉比莎不由自主地问道,母亲用提防的眼神打量她。不过,拉比莎朝她友善一笑。 ,
「那个,我也一样。从小被当成男生养大,但性别是女生。」
母亲愣愣地望着手放胸前微笑的年轻人,最后睁大眼睛。玛希玛也勉强转过头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拉比莎。
「哎呀,你也是缠头巾的女孩……?」
拉比莎一回答「是」,母亲的态度顿时转变。她放开胸前的玛希玛,笑咪咪地站起来,握住拉比莎的双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里。
「哎呀,长这么大了呀!这真是吉利,请你务必来我们的帐篷坐坐!」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杰泽特,既然人家特地邀请我们,我们就进去吧!」
「啊,喔。」
杰泽特完全跟不上眼前的事态发展,困惑全写在脸上,交互看着拉比莎和母亲。缠头巾的女孩?简直一头雾水……
「你是哪里人?长途跋涉过来的吧?」
走向帐篷途中被问到这个问题,拉比莎只告诉对方她来自迦帛尔。她事前已经跟杰泽特商量过,缠布遮住了使者的证明。
「迦帛尔……辛姆辛姆的使者大人出发的那个迦帛尔?那个圣地?」
「对,没错……?」
见拉比莎点头,母亲露出热切微润的眼神看着她。
「今年出发的使者会走怎样的旅程,这你应该知道吧?」
拉比莎忘了眨眼,看着她带着淡淡哀求的表情。
「为什么会问这个呢……?」
只见母亲一度视线游栘,最后迟疑地凑近拉比莎耳边说了:
「只要指甲尖那么大就好,我想要辛姆辛姆的种子,为了玛希玛……」
拉比莎心脏发出怦一声。
「那个,非常抱歉……我不知道。」
「这样……」
母亲垂下肩来,失望之情表露无遗。玛希玛拉着她的手。
「妈妈,爸爸来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看向前方。只见一名大汉挤过家畜或白或褐的背,朝这里走了过来。
玛希玛的父亲据说是现任酋长的儿子,向他展示过刻印着迦帛尔镇章的兽皮纸后,拉比莎他们正式以客人的身分受邀进入游牧民族的帐篷。
「——听说玛希玛心脏不好。」
趁游牧民族宰杀牲畜、张罗款待的这段期间,拉比莎想给里固也来顿豪华大餐,于是他们
再度造访放牧地,坐在白岩石上开启了话端。
「听说她两个姐姐也是身体不好,很小就夭折了。所以她家人为了祈求最后出生的玛希玛顺利长大,就发愿把她当成男孩扶养。他们怕如果仍旧当女孩养,或许又会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带走。」
「发愿啊……」
终于解开疑问的杰泽特忽然发觉一件事:
「咦?这么说你……」
「嗯,其实我也一样。」
在逐渐西斜的太阳照耀下,拉比莎微微笑了。
「除了哥哥以外,其实我还有过姐姐,不过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所以父亲和母亲知道下个孩子又是女孩以后,就决定把我当成男孩子养。」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单纯是出于兴趣才会打扮成这样。」
「发生这类不幸的时候,这种方法还满常用的喔!」
「哦……不过也难怪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家的小孩个个都很健康……」
「杰泽特也有兄弟姐妹啊?几个?」
这么说来他们相遇以后也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却对杰泽特这个人近乎一无所知。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弟弟、妹妹各一个。」
「哦,好热闹喔!」
「不过爸爸都不一样。」
「哦……咦?」看到拉比莎嘴角抽动,杰泽特突然想起:这么说,同母异父在世间似乎非常少见。他浪迹沙漠以后才知道,这种事稍微不小心是会招来轻蔑的。
(不过,那是生活环境优渥的人的逻辑。)
杰泽特这么认为。就算被人轻蔑也不会怎么样,反正那跟自己无关——平常他都会这样
想,然后草草结束话题,但现在却不知怎地起了恶意——迦帛尔长大的小姐听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的故乡是个自然环境相当恶劣的地方。小孩子很容易就夭折,缺乏体力的女人也常死于难产。所以尽可能需要体力好、生得出健康婴儿的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大受欢迎,所以没有结婚制度,勉强要说就是契约婚姻。而我妈是属于身强体壮那型的,所以人人抢着要。」
老实说,看到故乡以外的世界而感到惊讶的反而是杰泽特。没想到容许和单一伴侣互许终生、延续香火的环境在世间是很普通的。
(对我来说整个镇就是家族。)
杰泽特无视于微微发痛的胸口,偷看拉比莎的表情。
——没想到拉比莎冷不防地转头面向他。
「是喔……杰泽特的妈妈是一位身体健壮的人啊,好好喔……」
和太阳光同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们家是父母本来就很虚弱,毕竟他们可是在医疗所候诊室相遇的喔!」
少女吃吃笑着,表情不见一丝阴霾。
杰泽特总觉得松了口气,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所知道的讯息也相当旧了。」
「是啊,黄沙漠的四个水井中有两个已经枯了。剩下两个还有水,但埋在沙子底下非常不容易发现。另一个则是位于被星形沙丘包围的地点。」
接受过款待后,太阳已经转为橘红的时刻。杰泽特在帐篷里告诉部落男子们水井的资讯,
帐篷外的拉比莎则涨红了脸。
她深吸一口气,嘴唇往游牧民的笛子一抵,奋力吹出声音。
呼……呼咻——……
「大哥哥好逊!」
拉比莎喘嘘嘘地吐气,游牧民的小孩在她身旁嬉闹。
「唔唔……为、为什么。看起来明明很简单啊……」
「来,给我一下,要像这样。」
个性强势的少年接过笛子,吹了几个音示范给拉比莎看。其他小孩见状也争着要吹,转眼间就演变成笛子争夺战。
哇——!小孩子发出欢呼展开了追逐战,留下拉比莎和玛希玛。玛希玛看着大家,神色看似开心却稍微瘪着嘴。
「连一下下都不行吗?」
拉比莎突然提出的问题,玛希玛正确地理解了那个意思。
「嗯。我不晓得,可是爸爸跟妈妈会难过啊!」
这样啊,拉比莎这么回答,拍拍玛希玛的头。
「欸,讲迦帛尔的事给我听!那是一个充满水与绿意的乐园吧?」
在好奇心旺盛的玛希玛央求下,拉比莎开始诉说她印象中的一切。
镇内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辛姆辛姆树的挺拔苍翠、门旁的巨像凶恶的面貌、迎接十八岁成人礼的女孩裹着获赠的绣花布时豪华的样子——
但拉比莎说她想要里固更胜绫罗时,玛希玛眼睛发亮地欣然赞成。
「好好喔!我要是生在迦帛尔,一定也是那样!我会成为沙漠第一的里固骑士,参加比赛得冠军!」
「沙漠第一的里固骑士是我哥哥,得到哥哥真传的我就是沙漠第二了。」
「真厉害,好威风喔!」
虽然哈迪克并没有和全沙漠的骑士较量过,但拉比莎就是这样认定的。当然,他们两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士这点是事实。
不久,母亲来通知吃药的时间到了,玛希玛便朝拉比莎轻轻挥手,回帐篷去了。拉比莎目送小小的背影离去后,过了一会儿,换母亲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母亲在身体稍微僵硬起来的拉比莎身旁坐下来以后,谈起拉比莎所害怕的事。
「据说辛姆辛姆的种子能治百病,这是真的吧?」
「啊,是的……」拉比莎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答覆。
辛姆辛姆的种子能治百病,对任何疾病或外伤都有效,这种说法虽然多少夸张了点,却是真的。据说以前种子会有一定数量拿去作药,但现在种子数量逐年减少,根本没有多余的种子能够挪为药用。五年前哈迪克护送的种子有三颗,而这次只有唯一的一颗——
「那毕竟只是传闻……」
拉比莎不想让母亲明知得不到却抱以过大期待,于是语带含糊。但她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但是,就像人家说没有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