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由云冈巡长和堡中村长率数十民夫,打开东边数窟,使我们得窥一二,只破墙上一部,我们登梯上去,只见到石窟寒泉一洞,中有石柱屹立,上刻佛像,地下有泉水流迹。其余诸洞以时间匆促,因止不发。
下午四时又乘汽车回大同。重过观音堂时阴云已合,大雨骤至!十五分钟之后,便又放晴。而四面是山,山洪四围奔合,与车争路,洪流滔滔,顺山沟倾泻而下,横截山道势如瀑布。河边沙岸为水冲陷,纷纷崩倒,奄然随流而去。我们在一座桥边,暂停了二十分钟,候到水势渐减,方涉水而过。自此一路如在河内乘车,水花四溅,直抵城下。
山西四围是山,稍有雨水,便可成患,由来已久,这也是我们到处出游,看见镇水的铜牛等像的原因。
回站已是黄昏,登上专车,竟如回家一般的欢喜。稍憩即进城到“兴华春”晚餐,尝了代酒汾酒的滋味。饭后有赵司令请大家到电灯公司看电影,系营中俄国技师所摄,有山西骑兵队抗日之战,内长黄绍雄百灵庙之行,及五当召等景,茶毕回车已一时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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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山大觉寺
俞平伯
俞平伯(1900~1990),浙江德清人,作家、学者。著有诗集《冬夜》,散文集《燕知草》、《燕郊集》,学术论著《红楼梦辨》等。
夙闻阳台山大觉寺杏花之胜,以懒迄未往。今岁四月十日往游之,记其梗略云。是日星期四,连日阴,晨起天微露晴意,已约佩在燕京大学,行具亦备,于六时五十分抵南池子,七时车开,十五分出西直门,同车只一人,且不相识,兀坐而已,天容仍阴晴无主。数日未出,觉春物一新,频年奔走郊甸,均为校课,即值良辰,视同冗赘,今日以游赏而去,弥可喜也。弧形广陌,新柳两行,陇畔土房,杏花三四,昔阴未散,轻尘不飞,于三十三分抵西勾桥,佩已坐候于燕京校友门,并雇得小驴一头,携粉红彩画水持一,牛肉面包一包。其驴价一元二角,劝予亦雇之。“你不是在苏州骑过驴吗,有髀肉复生之感吧?”应之曰,“不。”雇得人力车,车夫二人,价二元五角。舍驴而车有四说焉。驴之为物虽经尝试而不欲屡试,一也;携来饮食无车则安置不便,二也;驴背上诚有诗思,却不便记载,三也;明知车价昂,无如之何耳。
于五十五分过颐和园,望见大门,循东北宫墙行,浅漪一片,白鸭数只,天渐放晴,路如香炉。八时四分逾一大石桥,安和桥也,亦作安河。转入大道,亦土道也,特平坦,不复香灰耳。夹道稚柳青青,行行去去,渐见西山,童秃为主,望红石山口(俗呼红山口),以乘车不得过,循百望山行。其麓为天主教士所建屋。询车夫以百望山,不解,以望儿山呼之。山形较陡峭,上有磊石,有废庙,与载记合。三十分抵西百望,车夫呼以西北望,而公家则标之曰西北旺。自西勾桥至此十五里。(凡所记里数均车夫言之。)停车上捐,铜子十枚,驴则无捐。车夫购烧饼十枚,四里两家佃(晾甲店),又一车夫云六里殆误。过青龙寺门前,寺甚小。时为四十八分。五里太子务(太子府),已九时六分。以大路车辙深峻,穿村而过。此十里间,群山回合,其中原野浩莽,气象阔大。车中携得奉宽《妙峰山琐记》,有按图索骥之妙。所谓蜘蛛山顶,一松婆娑,良信。至于跌死猫盘道如何如何,驴夫之言莫能详也。至书中所谓蜘蛛如香炉,百望城子如烛台,则并不神似。出太子务抵黑龙潭不及一里,时为九时十四分。
登石坡,入龙王祠。殿在石级上,佩昔曾登之,云无可观览,徒费脚力。遂从侧门入,观潭。潭以圆廊绕之,循廊而行,从窗牖间遥看平畴,近瞩流水,即潭之一脉也。下临潭,不广而清,如绿琉璃,底有砾石。窄处为源,泡沫不盛。在此食甜面包及水,予所携也。佩云:“此绿绿得老,不如仙潭嫩绿。”又云:“其形如……其形如说不出。”黑龙潭固非方圆,亦非三棱也。此地予系初来,佩则重游矣。出时为三十七分。五十分白家疃,计程三里,有白家潭,白家滩异名,俗呼之。五里温泉村,有中法校附设中学生。此村颇大,亦整洁,壁上时见标语,忆其一曰,“温泉村万岁。”十时二分过温泉疗养院,未入游。二十五分,周家巷,巷口门楼,上祀文昌。已近城子山麓,望北安河隐约可辨。城子山上亦有庙,群山一桁,山腰均点缀以杏花,惜只可入远望耳。佩云:“杏花好,可惜背景差点,”诚然。北地山鲜水草,枯而失润,雄壮有余,美秀不足,不独西山然也。
值午,天渐热,大觉寺可望,路渐高,车夫以疲而行缓。进路不甚宽,旁有梨杏颇繁,均果园也。梨花只开七八分,作嫩绿色,正当盛时。杏则凋残,半余绛萼,即有残英未谢,亦憔悴可怜。家君诗云,“燕南风景清明最,新柳鹅黄杏粉霞。”(《小竹里馆吟草》卷六)盖北方杏花以清明为候,诗纪实也。惟寺前之杏,多系新枝非老干,且短垣隔之,以半面妆向人,觉未如所期,聊作游散耳。十时四十六分抵大觉寺,自温泉村至此八里许。
入寺门,颇喧杂,有乞丐,从东侧升。引导流水,萦洄寺里,寺故辽之清水院,以泉得名。此在北土为罕见,于吾乡则“辽东豕”耳。既升,见浮屠,在大悲坛后,形似液池琼岛,色较黯淡。二巨松护之,夭娇拿攫。塔后方塘澄清,蓄泉为之。塘后小楼不高,佩登之,返告曰,“平常。”即在塔侧午食,荫松背泉,面眺平原。携有酱肉肉松鸭卵等物。佩则出英制Corned Beef,启之,肉汁流石,而盒不开。适有小童经过,自告奋勇,携至香积厨代启之,酬以二十枚,面包两片。佩甘肉松,而予则甘其牛肉,已饱矣,犹未已,忽天风琅然挟肉松以飞,牛肉略尽其半,固不动也,于是罢餐。各出小刀削梨而食之。西行上领要亭,拾级下至四宜堂前,有半凋玉兰两株,其巨尚不如吴下曲园中物。小童尾随不去,佩又酬以十枚,导至殿外,观松上寄生槐榆,其细如指。问童子曰,“完了么?”答曰,“没有啦。”乃径出门去,小步石坡约半里,杏花仍无可观,遂登车上驴,十二时十分也。大觉寺附近还有胜景,惜我辈不知也。
小驴宜近不宜远,而阳台海甸间,往返八十余里。(车夫曰百里者,夸词也,为索车资作张本耳。)于去时,佩之驴已雅步时多,奔跑时少,归途则弥从容。驴夫见告,此公连日游香山卧佛寺等处,揣其意似爱惜之,不忍多加鞭策。虽时时以车候骑,予仍先抵温泉疗养院,时为十二时四十五分。待五分,佩至。此地有垂杨流水,清旷明秀,食浴均可。坐廊下饮西山汽水二,即入浴。人得一室,导汤入池,池形似盆,而较深广。平常浴水入后渐凉,猛加热汤又增刺激,此则温冷恰可,久而弥隽,故佳品也。至内含硫质有益卫生否,事近专门,予不知云。可惜者,池两端各一孔,一入一出,虽终日长流,而究不能彻底换水。浴罢复行,已一时三十五分。北方气候,甫晴便热,且溯来路而归,鲜可观览,原野微有燥风,与晨间之润不侔。过白家疃太子务两家佃,其行甚缓。途次,佩曰,“去的时候骑驴是军政,现在是训政时期,宪政还没有到哩。”话言甫毕,不数百武忽坠乘,幸无伤,然则训政时期到否亦有问题也。
近西百望时,与佩约会于清华,遂先行。过万寿山后,车夫饮水,天亦渐凉。经挂甲屯,穿行燕京大学,入西门出东门,四时六分抵清华南院,付车资二元六角,加以在寺所付之饭钱四角,共计三元。入校门饮冰一杯。返南院时佩已归,云至万寿山易骑而车,否则恐尚在途中也。小息饮茗,于五时半乘车返北京东城,抵家正六时三十分,适得十二时,行百二十里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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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庙
梁思成
梁思成(1901~1972),广东新会人,建筑学家。著有学术论著《中国建筑史》等。
也许在人类历史中,从来没有一个知识分子像中国的孔丘(公元551~479年)那样,长时期地受到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的封建统治阶级的尊崇。他认为“一只鸟能够挑选一棵树,而树不能挑选过往的鸟”,所以周游列国,想找一位能重用他的封建主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但始终不得志。事实上,“树”能挑选鸟;却没有一棵“树”肯要这只姓孔名丘的“鸟”。他有时在旅途中绝了粮,有时狼狈到“累累若丧家之狗”;最后只得叹气说,“吾道不行矣!”但是为了“自见于后世”,他晚年坐下来写了一部《春秋》。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自见于后世”的愿望达到了。正如汉朝的大史学家司马迁所说:“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所以从汉朝起,历代的统治者就一朝胜过一朝地利用这“圣人之道”来麻痹人民,统治人民。尽管孔子生前是一个不得志的“布衣”。死后他的思想却统治了中国两千年。他的“社会地位”也逐步上升,到了唐朝就已被称为“大成至圣文宣王”;连他的后代子孙也靠了他的“余荫”,在汉朝就被封为“褒成侯”,后代又升一级做“衍圣公”。两千年世袭的贵族,也算是历史上仅有的现象了。这一切也都在孔庙建筑中反映出来。
今天全中国每一个过去的省城、府城、县城都必然还有一座规模宏大、红墙黄瓦的孔庙,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就在孔子的家乡——山东省曲阜,规模比首都北京的孔庙还大得多。在庙的东边,还有一座由大小几十个院子组成的“衍圣公府”。曲阜城北还有一片占地几百亩、树木葱幽、丛林密茂的孔家墓地——孔林。孔子以及他的七十几代嫡长子孙都埋葬在这里。
现在的孔庙是由孔子的小小的旧宅“发展”出来的。他死后,他的学生就把他的遗物——衣、冠、琴、车、书——保存在他的故居,作为“庙”。汉高祖刘邦就曾经在过曲阜时杀了一条牛祭祀孔子。西汉末年,孔子的后代受封为“褒成侯”,还领到封地来奉祀孔子。到东汉末桓帝时(公元153年),第一次由国家为孔子建了庙。随着朝代岁月的递移,到了宋朝,孔庙就已发展成三百多间房的巨型庙宇。历代以来,孔庙曾经多次受到兵灾或雷火的破坏,但是统治者总是把它恢复重建起来,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到了明朝中叶(16世纪初),孔庙在一次兵灾中毁了之后,统治者不但重建了庙堂,而且为了保护孔庙,干脆废弃了原在庙东的县城,而围绕着孔庙另建新城——“移县就庙”。在这个曲阜县城里,孔庙正门紧挨在县城南门里,庙的后墙就是县城北部,由南到北几乎把县城分割成为互相隔绝的东西两半。这就是今天的曲阜。孔庙的规模基本上是那时重建后留下来的。
自从萧何给汉高祖营建壮丽的未央宫,“以重天子之威”以后,统治阶级就学会了用建筑物来做政治工具。因为“夫子之道”是可以利用来维护封建制度的最有用的思想武器,所以每一个新的皇朝在建国之初,都必然隆重祭孔,大修庙堂,以阐“文治”;在朝代衰末的时候,也常常重修孔庙,企图宣扬“圣教”,扶危救亡。1935年,国民党反动政权就是企图这样做的最后一个,当然,蒋介石的“尊孔”,并不能阻止中国人民解放运动;当时的重修计划,也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由于封建统治阶级对于孔子的重视,连孔子的子孙也沾了光,除了庙东那座院落重重、花园幽深的“衍圣公府”外,解放前,在县境内还有大量的“祀田”,历代的“衍圣公”,也就成了一代一代的恶霸地主。曲阜县知县也必须是孔氏族人,而且必须由“衍圣公”推荐,“朝廷”才能任命。
除了孔庙的“发展”过程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历史纪录”外,现存的建筑物也可以看作中国近八百年来的“建筑标本陈列馆”。这个“陈列馆”一共占地将近十公顷,前后共有八“进”庭院,殿、堂、廊、庑,共六百二十余间,其中最古的是金朝(1195年)的一座碑亭,以后元、明、清、民国各朝代的建筑都有。
孔庙的八“进”庭院中,前面(即南面)三“进”庭院都是柏树林,每一进都有墙垣环绕,正中是穿过柏树林和重重的牌坊、门道的甬道。第三进以北才开始布置建筑物。这一部分用四个角楼标志出来,略似北京紫禁城,但具体而微。在中线上的是主要建筑组群,由奎文阁、大成门、大成殿、寝殿、圣迹殿和大成殿两侧的东庑和西庑组成。大成殿一组也用四个角楼标志着,略似北京故宫前三殿一组的意思。在中线组群两侧,东面是承圣殿、诗礼堂一组,西面是金丝堂、启圣殿一组。大成门之南,左右有碑亭十余座。此外还有些次要的组群。
奎文阁是一座两层楼的大阁,是孔庙的藏书楼,明朝弘治十七年(1504年)所建。在它南面的中线上的几道门也大多是同年所建。大成殿一组,除杏坛和圣迹殿是明代建筑外,全是清雍正年间(1724~1730年)建造的。
今天到曲阜去参观孔庙的人,若由南面正门进去,在穿过了苍翠的古柏林和一系列的门堂之后,首先引起他兴趣的大概会是奎文阁前的同文门。这座门不大,也不开在什么围墙上,而是单独地立在奎文阁前面。它引人注意的不是它的石柱和四百五十多年的高龄,而是门内保存的许多汉魏碑石。其中如史晨、孔庙、张猛龙等碑,是老一辈临过碑帖练习书法的人所熟悉的。现在,人民政府又把散弃在附近地区的一些汉画像石集中到这里。原来在庙西矍相圃(校阅射御的地方)的两个汉刻石人像也移到庙园内,立在一座新建的亭子里。今天的孔庙已经具备了一个小型汉代雕刻陈列馆的条件了。
奎文阁虽说是藏书楼,但过去是否真正藏过书,很成疑问。它是大成殿主要组群前面“序曲”的高峰,高大仅次于大成殿;下层四周回廊全部用石柱,是一座很雄伟的建筑物。
大成殿正中供奉孔子像,两侧配祀颜回、曾参、孟轲……等“十二哲”,它是一座双层瓦檐的大殿,建立在双层白石台基上,是孔庙最主要的建筑物,重建于清初雍正年间雷火焚毁之后,一七三○年落成。这座殿最引人注意的是它前廊的十根精雕蟠龙石柱。每根柱上雕出“双龙戏珠”。“降龙”由上蟠下来,头向上;“升龙”由下蟠上去,头向下,中间雕出宝珠;还有云焰环绕衬托。柱脚刻出石山,下面由莲瓣柱础承托。这些蟠龙不是一般的浮雕,而是附在柱身上的圆雕。它在阳光闪烁下栩栩如生,是建筑与雕刻相辅相成的杰出的范例。大成门正中一对柱也用了同样的手法。殿两侧和后面的柱子是八角形石柱,也有精美的浅浮雕。相传大成殿原来的位置在现在殿前杏坛所在的地方,是一○一八年宋真宗时移建的。现存台基的“御路”雕刻是明代的遗物。
杏坛位置在大成殿前庭院正中,是一座亭子,相传是孔子讲学的地方。现存的建筑也是明弘治十七年所建。显然是清雍正年间经雷火灾后幸存下来的。大成殿后的寝殿是孔子夫人的殿。再后面的圣迹殿,明末万历年间(1592年)创建,现存的仍是原物,中有孔子周游列国的画石一百二十幅,其中有些出于名家手笔。
大成门前的十几座碑亭是金元以来各时代的遗物;其中最古的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