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陡。舍身岩一带从金顶直下,简直是壁立的。在金顶俯视峨眉县附近一带,仿佛在塔尖下望,这一点很特别,也很有关系。而且从峨眉县城上金顶,走的路虽长,直线并不远,所以望得见。
虽然并非怎样神秘的佛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动植物,几千个光隐约浮现着,委实是个奇观。有暇去鉴赏,一定要选定没有月光的时期,而且要在峨眉县城附近一带是晴天;如果要多看点,还得在春间田中有水的时期。
看佛灯叫做“睹灯”,看佛光叫做“睹光”。睹光在下午两三点钟或五六点钟;上午七八点钟也可以看到,不过很少。所谓佛光,就是一个五彩的大环,中间有着人形,是会动的,其实是虹。常年看见虹,是在虹的旁边观望,只能看到半个环形;在金顶,虹在下面,看见的是整个环形。中间会动的是去看的人自己的影子,所以去看的人,擎一擎手,那人形也擎一擎手;去看的人点一点头,那人形也就点一点头了。
佛光比佛灯容易看到,这里因为峨眉山的金顶上,简直没有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可以脱尽云雾,刚见着太阳,忽然云到天暗,马上下起雨来,是常事。而且云雾常在金顶的下面,金顶的上面天气很晴,下面都满布着云雾,叫做“云海”。在太阳光的斜度可以因为折光的关系发生虹的时候,云海里就显现佛光了。
在峨眉山上,时常可以看到警告谨防老虎的牌告;到了半山以上,更多老虎的塑像,又有许多人被老虎拖去的故事。可是故事里面,总只说忽然少了个人,并非有人怎样亲看过老虎的影迹。
在这山上,四肢都落地的动物,我看到最多的是猴子。大大小小,二十来只,结着队在路旁的树上玩耍,小的不过半尺长,攀着树枝翻筋斗。一尺多长的中猴子,在旁边帮助,很是和爱的样子。大猴子很肥,见了我们行人,就吱吱的叫着关照小猴子,同时走到路上来向我们要食物,我们给了点干牛肉,嗅了一阵丢开了。伸“手”又来向我们要食物。我们指了指那已丢开的干牛肉,于是拾了起来重行了一阵,仍然丢开了。
据说这些猴子有时结着队到寺院的门前去,故意吱吱的叫个不了。如果有人拿着玉蜀黍叫几声“三儿!”就会跑将过去的。寺院里一到朔望,照例要磨豆腐,猴子会得按时去要豆腐渣吃。如果有人损害了一只猴子,就有大群的猴子出来报仇,乱掷石子,并且撕破衣服。还要到寺院里去闹,因为山上没有旅舍,去游的人总是寄寓在寺院里的。
由观峨场上峨眉山去,在山脚第一个是报国寺,其次是伏虎寺。这两个寺都很大,伏虎寺的风景很好,山门面前,古树丛中响着溪流,有如天台山的国清寺,只是没有那样高大的塔。关于伏虎寺,传说不一,有的说是从前开山祖师进去,过不得溪,由一只老虎背过渡,为纪念那只老虑,所以造起寺来。另外有着虎溪,是个旁证。有的说是从前那里多老虎。常常害人,造这个寺,目的在于制伏老虎,“伏”字是动词。又有人说“伏”是转成了形容词的,因为那近旁有着一座山,形状像是一只伏着的老虎。
清音阁正当两溪汇合的地方,站在那面前的双飞桥上,可以饱听流水的声音。后面是黑龙江,与山缝间的岩壁上接连架着木板,下面流着急水,木板上满生着苔。上面只能够望见一条细长的天空,所以又叫做一线天。前面过去不远就是龙门。在那附近有着一所小小的洋房,听说曾经住过一位做了母亲的少女,如今下山去了,做着“交际之花”。
洪椿坪和九老洞的寺院都是大而考究,柱子油漆得红红的,备着沙发等器具。峨眉山上的寺院虽然很多,这两个寺的中间相隔三十里却无一个寺院,也没有别的可以休息的地方。其间有着九十九倒拐和扁担岩。九十九倒拐是弯弯曲曲的九十九条石级,走上去很吃力。游人不能够用轿子,也就是因为这种地方。扁担岩一带很阴,三四月里还是积雪不消的。但如走华严寺那条路上金顶,就不用经过这些地方了。
从清音阁去洪椿坪,可以走黑龙江,也可以走牛心寺,如愿多游点地方,就可去大坪寺。上去十五里的路叫做猴子坡,下来十五里的路是蛇倒退。连蛇上去也要倒退下来,可见这条路的陡了。猴子坡的形容有两说:一说有人在那里行走,望去好像是猴子在爬岩壁。另一说,因为陡,只好像猴子的爬上去。这两条路都很狭,两旁都是深岩,所难的,是石级多已破坏得活动,一滑脚掉下去,性命保可以送脱。猴子坡多弯曲,风景更来得好。
九老洞正当峨眉山的半腰,前望大坪,从猴子坡要走十五里才到的高峰,看去无非是海底里的一条礁石的样子。左望华严寺和遇仙寺,宛如一幅幽美的中国画。遇仙寺在一个小小的峰尖上,有大的山做着背景,更觉玲珑秀丽。右面仙皇台上,可以下望峨眉县城附近一带的平地。在九老寺的附近,有着许多桫椤树和槲桐树,又有岩瓢,桫椤树的形状有点像桂花树,叶子也差不多,不过大一些。花开得很多,一球一球地满布在树上,每球好像都是由五朵牵牛花合成的。槲桐的干子细长,有点像马柳树。叶如桑,花开在叶上,分别不清,是元始植物的一种。果如荔枝,所以土名叫做土荔枝。岩瓢寄生一棵枯了的大树上面,由叶柄直接寄附着,绿莹莹的好像是一只一只的调羹,所以称做岩瓢。这里的动物,在猴子之外有岩燕,许许多多在九老洞的口子上乱飞。还有青蛙的叫声,山间的回音助长声势,常使人以为有猴子叫着来了。
上洗象池得先走钻天坡,五里路长,实在来得陡。到金顶还得经过阎王坡和天门石。阎王坡很难走。天门石是两个大石炮,行人在这两个石炮的缝里经过,因为在将到金顶的地方,所以加了“天门”的形容词。
走华严寺的一条路要经过点心坡,就是走的时候,脚膝髁头要点着心,也是陡的形容。点心坡的下面是观心顶,上面是息心所。
寺院多,泥塑木雕的偶像也就多,有的多头多手,有的袒胸露臂。在纯阳殿里卧着的吕纯阳塑像旁,堆满着绣花枕头,好像着实可以安枕高卧的样子。在万年寺的砖殿里铜佛铜像以外,有着一位卧着的女菩萨,上面盖着被,揭起被来看,只系着一条短短的红裤子。
万年寺的砖殿里又有叫做佛牙的,其实是个猴子脊骨的化石。
距大峨寺不远的地方有着新开寺,筑起了许多住室,是西人避暑的场所。曾经同时死过许多香客的三霄洞,在接引殿和九老洞之间;因为洞被政府封禁,路也已经荒废,去不得了。猪肝洞在大峨山和小峨山之间的小山上,要从青龙场去才可以游。因为洞里有一块悬挂着的岩石像猪肝,所以有这个名称。
从雷洞坪到金顶一带的舍身岩,委实是极陡峻的地方。在别处跳楼堕塔,是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高的。而且在有云海的时候,看去仿佛棉花团,可以觉得很安适。只是上去远得很,路又难走,怕是一般消极的人所不愿意干的。
因为高了,气温太低,虽在夏天也得烧火盆取暖的金顶,生物很少。植物除寒杉和竹,只可以看到苔类。寒杉的树叶一盘一盘的长得很密,显得生长很慢。枝叶都向下垂,这是常常被雪压着的记号。竹长得不过一尺多高,形状却依然是大竹竿的样子。接连长成一大片,远望好像是草地。因为时刻在云雾中,湿度太高,各处都生着苔类,连寒杉的顶梢上也都有。动物更少,大和尚和小和尚以外,只有佛现鸟的叫声时常可以听到。佛现鸟,因为叫的声音好像是说“佛现了!”所以这样称呼;其实,要不迷信佛,就会觉得叫声并不像的。这种鸟的形状类似画眉。因为高了,空气的密度低,连饭都煮不热了的金顶,生物委实不容易生存。
同金顶并列着的千佛顶和万佛顶,虽然都有不少的小菩萨,可是同“千”和“万”的数目差得多;这千万的两个字,无非多数的形容吧了。
在金顶,固然可以直望峨眉县城和青龙场一带的地方,还可以隐约望见嘉定的大佛。近处的下面,九老洞所在的峰尖也变得好像原是条海底的礁石,正如在九老洞所见的大坪了。但一向后面眺望过去,瓦山固然比金顶要高,终年银白的雪山虽然很远,也可以见得更大更高。雪山就是昆仑山,真是所谓“峨眉万丈高,昆仑一条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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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化温泉散记
曹靖华
曹靖华(1897~1987),河南卢氏人,翻译家、作家。著有译作《契诃夫戏剧集》、《铁流》、《城与年》,散文集《花》、《飞花集》等。
出了广州市,沿公路向东北走,到了约八十公里的地方,两旁的山便合拢起来,好像要拦住你的去路。恰在这时,车子打了一个转身,就豁然开朗,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化,就悄然出现在面前了。
从化温泉,和从化县同名,通常称从化温泉,以别于同名的县治,在当地,则简称温泉。这不是乡、镇,而是一个居民点,属温泉公社。对全国来说,只消一提从化,就知道是指温泉的;外地人只简称从化,连“温泉”两字都索性略去了。
温泉明艳赛西湖,荔香十里柳千树。从化处处茂林修竹,鸟语花香,苍松翠柏,水秀山明,不管谁,一到这里,困顿尽消,生气倍增,诚疗养圣地也。人们历来称道“洛阳三月花如锦”,这里却一年四季花长开。看吧,这一批花还未来得及下妆,另一批又含苞竞放了,广州市每年春节前,举行花市,多么别致的花市啊!可是从化却是个永不收摊的常设“花市”。身处其中,就真正浸沉到花海里了。这里除一般习见的花木外,还有含笑、鹤顶兰、白玉兰、像牙红、英雄树……等等,凭窗遥望,红妆满树,令人鼓舞。木棉,红艳高大,看见它,就使人想起征战荣归,披红挂彩的英雄,故当地人称之谓“英雄树”。
粤江二、三月,木棉扬花时,每棵树就是一座小“火焰山”,满树通红,宛如起火,故广州又称棉市,那火红的木棉花,正预示着岭南的春天。
紫荆叶更是别致得出奇。一般草木叶,从柄伸出来,到了叶尖,不是圆的,便是尖的。而紫荆叶却别具风情:从叶柄伸来,过了大半,突然分开,可是上部却紧连在一起。因此,就传说:这是两个朋友,要分手了,可是情深谊厚,难分难舍,终于又合起了。当地珍视这依依深情,名紫荆谓“朋友树”,它是否也启示着:团结就是力量呢!
总之,此地花确实多,多得连植物学家也未见得能一一叫出名字来。至于空气,不但清新得像滤过一般,有时还飘来阵阵花香,令人陶醉,也大有益于健康。一个人,不管是从事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倘想对祖国建设有所贡献,除思想正确外,非有健康的身体不可。否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徒唤奈何了。在这儿疗养的同志,都愿回去以后,以充沛的新鲜活力,投入祖国的“四化”建设,发挥更大的作用。
从化温泉,周围约两平方公里。四周山峦重叠,从化就像一块碧玉,静静处在这山窝里。蓝泱泱的流溪河,自北而南,仿佛一条青纱带,把它拦腰扎起,分为东西两半。东半称河东,为疗养院所在地,西半称河西,是温泉宾馆所在地。五十年代初,人大、政协组织赴海南岛参观访问,归途在广州停留,陶铸同志去看我们,并安排我们到从化休息。
于是,我们就到从化温泉了。当时住在河东一座楼房里,每天总爱在流溪河畔散步。河边沙滩上,有不少小水滩,泛着气泡。一摸,水是热的,可见此地处处有泉眼。当年,流溪河上只有一道便桥,连接两岸。现在,一道美观的四孔大石桥,长虹卧波,架在流溪河上。桥两旁除人行道外,中间两辆汽车可以对开。
温泉水从岩石裂缝中涌出,现有泉眼约十二处。东西两岸均有,有储水池,用水泵将热水送至两岸浴池。各泉眼水温不同,最低为摄氏三十度,最高达摄氏七十一度。
温泉水成分,有钙、镁、钾、钠、二氧化矽等;透明、无色、无味,含有少量放射性氡。医疗证明,温泉水对各种关节炎、神经炎、脊椎炎、早期高血压、神经衰弱症、消化系统及其它各症均有疗效。
鲁迅先生爱吃荔枝。他吃过干荔枝、罐头荔枝、陈年荔枝等等,可是没有吃过鲜荔枝。后来到了广州,吃了鲜荔枝,其味迥然不同,曾赞不绝口。当年冷藏设备差,不宜远运。现在不同了,北京早就可以吃到鲜荔枝。
从化盛产荔枝,遍地都是。河东疗养院附近,就有一大片荔枝林。我每次到河东,就穿过荔枝林。层层的荔枝叶,又密又厚,就像无边的油绿幕幔,把蓝天都遮住了。
解放前,这以温泉水软,景色秀丽闻名的地方,均归豪强霸占。解放后,人民当家作主,成了人民的疗养地。据说,周总理和邓大姐第一次来从化时,参观幼儿园,看到孩子们洗澡用不上温泉水,就带头捐款,为孩子们修建浴室,将温泉水直接引入。疗养院的职工们也不会忘记,五九年一月周总理在这里疗养时,曾亲自蹬车帮助护理人员运送毛毯……周总理的形象,深刻地印在他们的心中,鼓舞他们继续前进……
选自1979年6月3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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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沟晓月
王统照
王统照(1897~1957),山东诸城人,小说家、诗人。著有长篇小说《一叶》、《山雨》,短篇小说《春雨之夜》,诗集《童心》,散文集《青纱帐》等。
“苍凉自是长安日,呜咽原非陇头水。”
这是清代诗人咏芦沟桥的佳句,也许,长安日与陇头水六字有过分的古典气息,读去有点碍口?但,如果你们明这六个字的来源,用联想与想像的力量凑合起,提示起这地方的环境,风物,以及历代的变化,你自然感到像这样“古典”的应用确能增加芦沟桥的伟大与美丽。
打开一本详明的地图,从现在的河北省、清代的京兆区域里你可找得那条历史上著名的桑乾河。在往古的战史上,在多少吊古伤今的诗人的笔下,桑乾河三字并不生疏。但,说到治水,隰水,水这三个专名,似乎就不是一般人所知了。还有,凡到这北平的人,谁不记得北平城外的永定河,——即不记得永定河,而外城的正南门,永定门,大概可说是“无人不晓”罢。我虽不来与大家谈考证,讲水经,因为要叙叙芦沟桥,却不能不谈到桥下的水流。
治水,隰水,水,以及俗名的永定河,其实都是那一道河流,——桑乾。
还有,一条不甚生疏,而在普通地理书上不大注意的是另外一道大流,——浑河。浑河源出浑源,距离著名的恒山不远,水色浑浊,所以又有小黄河之称。在山西境内已经混入桑乾河,经怀仁,大同,委宛曲折,至河北的怀来县。向东南流入长城,在昌平县境的大山中如黄龙似地转入宛平县境,二百多里,才到这条巨大雄壮的古桥下。
原非陇头水,是不错的,这桥下的汤汤流水,原是桑乾与浑河的合流;也就是所谓治水,隰水,水,永定河,与浑河,小黄河,黑水河(浑河的俗名)的合流。
桥工的建造既不在北宋的时代,也不开始于蒙古人的占据北平。金人与南宋南北相争时,于大定二十九年六月方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