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字义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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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字义疏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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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谓之达道者,达诸天下而不可废也。易言天道而下及人物,不徒曰「成之者性」,而先曰「继之者善」,继谓人物于天地其善固继承不隔者也;善者,称其纯粹中正之名;性者,指其实体实事之名。一事之善,则一事合于天;成性虽殊而其善也则一,善,其必然也;性,其自然也;归于必然,适完其自然,此之谓自然之极致,天地人物之道于是乎尽。在天道不分言,而在人物,分言之始明。易又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言限于成性而后,不能尽斯道者众也。 
问:宋儒于命、于性、于道,皆以理当之,故云「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既为当行之理,则于修道不可通,故云「修,品节之也」;而于「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两修字不得有异,但云「能仁其身」而不置解。于「达道五」,举孟子所称「教以人伦」者实之,其失中庸之本指甚明。中庸又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朱子以此为存理之说,「不使离于须臾之顷」。王文成于:「养德养身,止是一事。果能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专志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又云:「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程子、朱子皆求之于释氏有年,如王文成之言,乃其初所从事,后转其说,以「常存本来面目」者为「常存天理」,故于「常惺惺」之云无所改,反以「戒慎恐惧」四字为失之重。【朱子云﹕「心既常惺惺,而以规矩绳检之,此内外相养之道也。」又云﹕「着『或慎恐惧』四字,已是压得重了,要之止略绰提撕,今自省觉便是。」】然则中庸言「道不可离」者,其解可得闻欤? 
曰:出于身者,无非道也,故曰「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可」如「体物而不可遗」之可。凡有所接于目而睹,人亦知戒慎其仪容也;有所接于耳而闻,人亦知恐惧夫愆失也。无接于目接于耳之时,或惰慢矣;惰慢之身,即不得谓之非失道。道者,居处、饮食、言动,自身而周于身之所亲,无不该焉也,故曰「修身以道」;道之责诸身,往往易致差谬,故又曰「修道以仁」。此由修身而推言修道之方,故举仁义礼以为之准则;下言达道而归责行之之人,故举智、仁、勇以见其能行。「修道以仁」,因及义,因又及礼,而不言智,非遗智也,明乎礼义即智也。「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而不言义礼,非遗义遗礼也,智所以知义,所以知礼也。仁义礼者,道于是乎尽也;智仁勇者,所以能尽道也。故仁义礼无等差,而智仁勇存乎其人,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之殊。古贤圣之所谓道,人伦日用而已矣,于是而求其无失,则仁义礼之名因之而生。非仁义礼有加于道也,于人伦日用行之无失,如是之谓仁,如是之谓义,如是之谓礼而已矣。宋儒合仁义礼而统谓之理,视之「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因以此为「形而上」,为「冲漠无朕」;以人伦日用为「形而下」,为「万象纷罗」。盖由老、庄、释氏之舍人伦日用而别有所(贵)〔谓〕道,遂转之以言夫理。在天地,则以阴阳不得谓之道,在人物,则以气禀不得谓之性,以人伦日用之事不得谓之道。六经、孔、孟之言,无与之合者也。 
问:中庸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朱子于「智者」云,「知之过,以道为不足行」;「贤者」云,「行之过,以道为不足知」。既谓之道矣,以为不足行,不足知,必无其人。彼智者之所知,贤者之所行,又何指乎?中庸以道之不行属智愚,不属贤不肖;以道之不明属贤不肖,不属智愚;其意安在? 
曰:智者自负其不惑也,往往行之多谬;愚者之心惑阊,宜乎动辄愆失。贤者自信其出于正不出于邪,往往执而鲜通;不肖者陷溺其心,虽睹夫事之宜,而长恶遂非与不知等。然智愚贤不肖,岂能越人伦日用之外者哉?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饮食,喻人伦日用;知味,喻行之无失;使舍人伦日用以为道,是求知味于饮食之外矣。就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求其不易之则,斯仁至义尽而合于天。人伦日用,其物也;曰仁,曰义,曰礼,其则也。专以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谓之道,故曰「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分物与则言之也; 中节之为达道,中庸之为道,合物与则言也。 
问:颜棩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今谓人伦日用举凡出于身者谓之道,但就此求之,得其不易之则可矣,何以茫然无据又若是欤? 
曰:孟子言「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谓人人由之。如为君而行君之事,为臣而行臣之事,为父为子而行父之事,行子之事,皆所谓道也。君不止于仁,则君道夫;臣不止于敬,则臣道失;父不止于慈,则父道失;子不止于孝,则子道失;然则尽君道、臣道、父道、子道,非智仁勇不能也。质言之,曰「达道」,曰「达德」;精言之,则全乎智仁勇者,其尽君道、臣道、父道、子道,举其事而亦不过谓之道。故中庸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极言乎道之大如是,岂出人伦日用之外哉!以至道归之至德之人,岂下学所易窥测哉!今以学于圣人者,视圣人之语言行事,犹学奕于奕秋者,莫能测奕秋之巧也,莫能遽几及之也。颜子之言又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中庸详举其目,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而终之曰:「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盖循此道以至乎圣人之道,实循此道以日增其智,日增其仁,日增其勇也,将使智仁勇齐乎圣人。其日增也,有难有易,譬之学一技一能,其始日异而月不同;久之,人不见其进矣;又久之,己亦觉不复能进矣;人虽以国工许之,而自知未至也。颜子所以言「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此颜子之所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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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羲礼智二条
仁者,生生之德也;「民之质矣,日用饮食」,无非人道所以生生者。一人遂其生,推之而与天下共遂其生,仁也。言仁可以赅义,使亲爱长养不协于正大之情,则义有未尽,亦即为仁有未至。言仁可以赅礼,使无亲疏上下之辨,则礼失而仁亦未为得。且言义可以赅礼,言礼可以赅义;先王之以礼教,无非正大之情;君子之精义也,断乎亲疏上下,不爽几微。而举义举礼,可以赅仁,又无疑也。举仁义礼可以赅智,智者,知此者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中庸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益之以礼,所以为仁至义尽也。语德之盛者,全乎智仁而已矣,而中庸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益之以勇,盖德之所以成也。就人伦日用,究其精微之极致,曰仁,曰义,曰礼,合三者以断天下之事,如权衡之于轻重,于仁无憾,于礼义不愆,而道尽矣。若夫德性之存乎其人,则曰智,曰仁,曰勇,三者,才质之美也,因才质而进之以学,皆可至于圣人。自人道溯之天道,自人之德性溯之天德,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条理,观于条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礼矣;观于条理之截然不可乱,可以知义矣。在天为气化之生生,在人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为德也;在天为气化推行之条理,在人为其心知之通乎条理而不紊,是乃智之为德也。惟条理,是以生生;条理苟失,则生生之道绝。凡仁义对文及智仁对文,皆兼生生、条理而言之者也。 
问:论语言「主忠信」,言「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子夏闻「绘事后素」,而曰「礼后乎」;朱子云「礼以忠信为质」,引记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证之;老氏直言「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指归几于相似。然论语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曰:「克己复礼为仁。」中庸于礼,以「知天」言之。孟子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也。」重学重礼如是,忠信又不足言,何也? 
曰:礼者,天地之条理也,言乎条理之极,非知天不足以尽之。即仪文度数,亦圣人见于天地之条理,定之以为天下万世法。礼之设所以治天下之情,或裁其过,或勉其不及,俾知天地之中而已矣。至于人情之漓,犹饰于貌,非因饰貌而情漓也,其人情渐漓而徒以饰貌为礼也,非恶其饰貌,恶其情漓耳。礼以治其俭陋,使化于文;丧以治其哀戚,使远于直情而径行。情漓者驰骛于奢与易,不若俭戚之于礼,虽不足,犹近乎制礼所起也,故以答林放问礼之本。「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言质美者进之于礼,无饰貌情漓之弊,忠信乃其人之质美,犹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也。至若老氏,因俗失而欲并礼去之,意在还淳反朴,究之不能必天下尽归淳仆,其生而淳朴者,直情径行;流于恶薄者,肆行无忌,是同人于禽兽,率天下而乱者也。君子行礼,其为忠信之人固不待言;而不知礼,则事事爽其条理,不足以为君子。林放问「礼之本」,子夏言「礼后」,皆重礼而非轻礼也。诗言「素以为绚」,「素」以喻其人之娴于仪容;上云「巧笑情」、「美目盼」者,其美乃益彰,是之谓「绚」;喻意深远,故子夏疑之。「绘事后素」者,郑康成云:「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文。」【何平叔景褔殿赋所谓「班间布白,疏密有章」,盖古人昼绘定法。】其注考工记「凡昼缋之事后素功」云﹕「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污也。」是素功后施,始五采成章烂然,貌既美而又娴于仪容,乃为诚美,「素以为绚」之喻昭然矣。子夏触于此言,不特于诗无疑,而更知凡美质皆宜进之以礼,斯君子所贵。若谓子夏后礼而先忠信则见于礼,亦如老氏之仅仅指饰貌情漓者所为,与林放以饰貌情漓为俗失者,意指悬殊,孔子安得许之?忠信由于质美,圣贤论行,固以忠信为重,然如其质而见之行事,苟学不足,则失在知,而行因之谬,虽其心无弗忠弗信,而害道多矣。行之差谬,不能知之,徒自期于心无愧者,其人忠信而不好学,往往出于此,此可以见学与礼之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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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二条
诚,实也。据中庸言之,所实者,智仁勇也;实之者,仁也,义也,礼也。由血气心知而语于智仁勇,非血气心知之外别有智,有仁,有勇以予之也。就人伦日用而语于仁,语于礼义,舍人伦日用,无所谓仁,所谓义,所谓礼也。血气心知者,分于阴阳五行而成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谓性」;人伦日用,皆血气心知所有事,故曰「率性之谓道。」全乎智仁勇者,其于人伦日用,行之而天下睹其仁,睹其礼义,善无以加焉,「自诚明」者也;学以讲明人伦日用,务求尽夫仁,尽失礼义,则其智仁勇所至。将日增益以于圣人之德之盛,「自明诚」者也。质言之,曰人伦日用;精言之,曰仁,曰义,曰礼。所谓「明善」,明此者也;所谓「诚身」,诚此者也。质言之,曰血气心知;精言之,曰智,曰仁,曰勇。所谓「致曲」,致此者也;所谓「有诚」,有此者也。言乎其尽道,莫大于仁,而兼及义,兼及礼;言乎其能尽道,莫大于智,而兼及仁,兼及勇。是故善之端不可胜数,举仁义礼三者而善备矣;德性之美不可胜数,举智仁勇三者而德备矣。曰善,曰德,尽其实之谓诚。 
问:中庸言:「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出而知之;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朱子云:「所知所行,谓达道也。」今据上文云「君臣也,父子也」之属,但举其事,即称之曰「达道」;以智仁勇行之,而后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然则所谓知之行之,宜承智仁勇之能尽道而言。中庸既「云所以行之者三」,又云「所以行之者一也」,程子、朱子以「诚」当其所谓「一」;下云「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朱子亦谓「不诚则皆为虚文」。在中庸,前后皆言诚矣,此何以不言「所以行之者诚也」! 
曰:智也者,言乎其不蔽也;仁也者,言乎其不私也;勇也者,言乎其自强也;非不蔽不私加以自强,不可语于智仁勇。既以智仁勇行之,即诚也。使智仁勇不得为诚,则是不智不仁不勇,又安得曰智仁勇!下云「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既若此,亦即诚也。使「齐明盛服,非礼不动」为虚文,则是未尝「齐明盛服,非礼不动」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为虚文,则是未尝「去谗」,未尝「远色」,未尝﹁贱货贵德」也;又安得言之!其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也」,言人之才质不齐,而行达道之必以智仁勇,修身之必以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劝贤之必以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则无不同也。孟子答公孙丑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言不因巧拙而有二法也;告滕世子曰,「夫道,一而已矣」,言不因人之圣智不若尧、舜、文王而有二道也。盖才质不齐,有生知安行,有学知利行,且有困知及勉强行。其生知安行者,足乎智,足乎仁,足乎勇者也;其学知利行者,(知)〔智〕仁勇之少逊焉者也;困知勉强行者,智仁勇不足者也。中庸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则智仁勇可自少而加多,以至乎其极,道责于身,舍是三者,无以行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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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五条
权,所以别轻重也。凡此重彼轻,千古不易者,常也,常则显然共见其千古不易之重轻;而重者于是乎轻,轻者于是乎重,变也,变则非智之尽,能辨察事情而准,不足以知之。论语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盖同一所学之事,试问何为而学,其志有去道甚远者矣,求禄利声名者是也,故「未可与适道」;道责于身,不使差谬,而观其守道,能不见夺者寡矣,故「未可与立」;虽守道卓然,知常而不知变,由精义未深,所以增益其心知之明使全乎圣智者,未之尽也,故「未可与权。」孟子之辟杨墨也,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今人读其书,孰知所谓「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者安在哉!孟子又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今人读其书,孰知「无权」之故,「举一而废百」之为害至巨哉!孟子道性善,于告子言「以人性为仁义」,则曰「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今人读其书,又孰知性之不可不明,「戕贼人以为仁义」之祸何如哉!老聃、庄周「无欲」之说,及后之释氏所谓「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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