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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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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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凌总盛情,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揣粗陋了。” 
龙海借着酒意乘机起哄:“哟,凌老板亲自把盏,你郭大师可比我面子大多了,今天请你来,不就是为俺的凌大姐题字作画的嘛!” 
其实即令凌清扬不敬酒,郭煌也会即席挥毫的,这是龙海出手阔绰的润笔费使然。他原以为今天是龙海生意场上的朋友相聚,不料却是荆副市长的饭局,无奈只得逢场作戏应付一把,可由于凌清扬的一番举动,倒使他决意展示一下。龙海的眼贼,趁着这股热乎劲,连忙把对方让到摆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前。郭煌沉思片刻,凝神挥洒,顿时笔墨酣畅,一气呵成,只见条幅上是两句诗: 
“夷山高处若平岗,金塔独立对斜阳。” 
众人一片喝彩,凌清扬问道:“能解释一下出处吗?” 
郭煌信口道来:“是明代著名诗人朱有敦赞古梁州的,我稍加了改动。” 
“那为什么现在只见白云塔,看不到夷山呢?”凌清扬紧接着追问。 
“梁州在上古时代曾是一片汪洋,黄河由孟津一线入海,挟沙填海,冲出华北大平原,历经沧海桑田,梁州一带只留下了一座夷山。司马迁曾专程求访‘梁州之墟’,唐宋以后,诸朝帝王为祭拜黄河,才在夷山上建成这座白云塔。开始是座木塔,后改为琉璃塔,相传这塔座与黄河相通,又称海眼。” 
众人听呆了,都停住了手中的杯箸。 
“一千多年间,黄河水患多次淹没梁州,只有这座白云塔岿然傲立。除了水灾,它还遇到四十三次地震,十九次暴风,十次冰雹。最严重的是遭受过日本人的炮击:日寇进攻梁州,在望远镜中看它像是幢军事设施,先是炮击,以后出动飞机扫射,顶部宝瓶中弹六十二发。虽然弹痕累累,却纹丝不动。这塔算得是梁州历史的见证,傲视多少王朝兴废、过客匆匆啊。” 
荆家农听后竟立起身子,一下一下地拍响了巴掌,大家也跟着一起鼓掌。荆副市长没有想到,这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竟有如此的激越情怀,不由得肃然起敬。 
“郭老师,你再给凌总写一幅,这幅赞美咱梁州的,我夺爱了。” 
郭煌看了看凌清扬,只见她两颊泛红地点头,便又熟练地铺上了一张宣纸。凌清扬用略带港味口音的普通话说: 
“你给我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有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郭煌一听便知是蒲松龄老先生的自勉联,一个女老板,不知何故竟对这副对联情有独钟,倒让郭煌颇感意外。 
随着郭煌笔走龙蛇,凌清扬大为夸赞,一边提出欲聘郭煌为日后格格府的特邀画师,并表示愿收藏郭煌的作品。龙海此时已喝得口热耳燥,脚底打晃。暗忖凌清扬这漂亮娘们儿八成是喜欢上郭煌这小子了,他借着酒意,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 
“那是,那是。凌老板真是慧眼识英才,梁州就这么个大画家,可不能让你垄断了啊,过去有卖油郎独占花魁,如今可是老板娘独占郭大师啊。”龙海为自己的胡说八道很得意,但郭煌的脸却沉下来了。龙海毫不知趣,继续发挥:“论凌老板的实力,在座的哪个都望尘莫及,别说一个画家郭大师,就是两个三个也养得起。” 
郭煌听他越说越离谱,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啪的一声把笔摔在了茶几上,纸上登时墨汁飞溅,龙海才知玩笑开大发了,郭煌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惹翻了他天王老子都不买账。听说有一次市里领导宴请省里一位高官,不知什么原因惹怒了郭煌,被他一下掀翻了餐桌,还把出来打圆场的饭店经理骂了个狗血喷头,而后扬长而去,由此得了个“画疯子”的雅号。龙海固然蛮横惯了,可今天这个场合却不好发作,赶忙倒了一杯酒,双手捧到了画家的眼前:“哟,郭老弟,哥哥我酒后失言,可不能记恨哟,你给凌总写了,也得给老哥哥我写一幅。” 
  

污点 六(5) 
郭煌二话没说,扯起溅上墨团的那张纸,就势写下了“沐猴而冠”四个大字。特别是那个猴字,因为是就着那摊浓墨写成的,显得张牙舞爪,很像是龙海的五短身材。凌清扬和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龙海根本弄不明白“沐猴而冠”是指什么,但知道郭煌在骂他,可当着市长和客人的面,只好作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不等墨汁晾干,就一把抓起放在一旁。 
“写得好,有水平,我收下,还得好生装裱,挂到办公室里瞻仰。只要荆市长、凌董事长高兴,俺做牛做马都成,更何况是只猴儿哩,猴子吉利呀,还是只美猴王呢。”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天色已晚,荆副市长提议散席,龙海特意请凌清扬留步叙谈。 
“大姐,兄弟是不是有得罪的地方,你还要多担待。”龙海故作谦虚,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位香港来的阔太太为何老跟自己过不去。 
“哦,也许我在海外做久了,为人处世不喜欢表面的寒暄,最想做点实事,何况当着荆市长他们的面儿,毕竟咱们还是初次相识嘛。”这样一说,龙海顿觉还是这女人老到,并且一下子感到彼此的距离近了许多。 
“大佬捎信说有一票买卖拿不准,还想让你把握一下。”凌清扬看火候已到,切入了正题,接着从挎包内取出壁画的照片,不想却把那张婴儿照也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龙海急忙俯身去捡,他意外发现,这个滴水不露的女人,刹那间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你转告祖哥,这宗买卖还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干的。”龙海摇着发福的脑袋,把那张持扇宫女的壁画照片看了又看,拧紧了眉头说,“要是分辨真假,得设法找道上的一个人问问。” 
“这人是谁?” 
“绰号叫‘一把摸’,原来是个警察,后来给除了名,下海当了文物贩子。这小子可不是凡鸟,文物经他的手一摸便知真假,你董事长要是感兴趣,哪天介绍认识认识?” 
凌清扬十分警觉地摇了摇头。龙海误解了她的意思,急忙解释道:“这人算是道上的人,专吃这一路的,几年来我给当官儿的送礼,没少从他这儿买货,虽说这个人当过警察,可死也不会跟警察一心的,你放心。” 
 

污点 七(1) 
自从发现了那只脏兮兮的鞋垫,专案组的警察全像注射了兴奋剂,个个精神十足。按照齐若雷的命令,全局警察实行了总动员,根据现场足迹对一高一矮两个作案人的判断分析,要求侦察员在全市“淘干河水找活鱼”,逐门逐户地毯式排查,以尽快锁定作案人。整个公安局此时就像加满了油的发动机在高速运转,一批批侦察员和社区片警走街串巷,一条条的线索收集上来又迅速排除。工夫不负有心人,谁也意想不到,几天之后,案件的第一个重大嫌疑人在女警何雨的视线中浮现出来。 
原来,从现场提取的那只鞋垫,被何雨研究透了。她先是设法把渗入垫布中的汗渍做了处理,然后用水洗净了鞋垫上表面的一层泥,垫面上手工绣制的精美花纹顿时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只鞋垫的正面,由黑色绒布做衬底,花纹绣得色彩斑斓:前掌是一朵紫色八角花,用一根藤蔓连接,中间脚弓部位是两个红绣球,后脚跟儿是一个外圆内方的金钱,用黄色的金线绣成。鞋垫做得针脚细密,十分考究。 
紧接着,何雨又请教了黄河大学民间艺术系的专家帮助研究,分析这鞋垫花纹可能是满族人的绣品。梁州市郊有一座满城大院,多是旗人后裔。何雨骑摩托车赶过去,通过户籍警找到了附近的居委会,把鞋垫拿给居委会主任。对方是个姓岳的红脸膛老太太,满头银发,身体健朗。她端详着鞋垫,拍了一下大腿,马上说:“这鞋垫是咱们这一片儿人绣的,可不一定就是满族人绣的。” 
何雨忙问为什么,老太太指着鞋垫说,这种鞋垫是办事处一家工厂专门为一个外资鞋厂搞加工的,工人中既有满族妇女,也有汉族妇女,慢慢的汉族妇女变通了图案花样,把后跟儿上的吉祥花变成了铜钱,意思是脚踏财源滚滚来。后来厂里改进了工艺,成了机绣,这手绣工艺就传到了各家各户。何雨还要问个究竟,热情的岳老太说,今天上午正好市郊逢集,附近不少群众绣的鞋垫会拿到集市上卖,说不定能找到这种鞋垫的。 
岳主任虽然年过七旬,可眼不花耳不聋,走路腿脚一阵风,拉着何雨就到了集市上。这里的街面上果然十分热闹,各色小商品在道路两边摆成长龙,不少骑自行车的、驾倒骑驴三轮车的,还有乘拖拉机来的农民。他们把粮食蔬菜一古脑儿摊在地上,卖衣服的则在两根电线杆儿上扯上一根绳子,挂上各式服装,稍微奢侈一点的则占据一块四五平方米的小地盘,用大块塑料布搭起小棚子,便是一个小型服装店了。还有卖吃食的小贩,拉来汽油桶做的铁炉子,架起一只炸油条的大锅,用两个木凳支起一张面板,再摆上几张小桌小凳,便是一个简易饭店了。整个集市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人们熙熙攘攘显得热闹非凡。 
转了不大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卖生活日用品的地方,只见依次摆放的摊位上,果然有不少花花绿绿的绣品,除了花头巾、围裙、肚兜,还发现了鞋垫,可这鞋垫大部分是机绣的,图案都不同于作案人穿的那种,转悠了半条街,还是一无所获。岳主任说,何姑娘这样子找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明儿帮你挨家挨户收样品,就说有供货商专收手工绣鞋垫。 
两人正在路边说话,看见一个矮个子妇女背着半袋粮食走过来,头上围了条蓝地的花头巾。何雨眼尖,只见头巾的图案花纹与鞋垫上绣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紫色八角花十分硕大,红绣球变成了四个,头巾的边沿儿是用藤蔓穿起的铜钱。 
何雨刚要喊对方,被岳主任一把扯住了,撇了撇干瘪的嘴唇,暗示不要做声。何雨会意,两人就悄悄跟在那个女人后边走。矮女人走得很快,转眼就拐进了村子,远远地看她进了一座农家院儿,院子是用泥土垛的墙,墙顶上种着密密匝匝带刺的仙人掌,院内露出的房脊瓦片脱落,一副破败的模样。 
“这家姓金,”岳主任在回居委会的路上介绍道,“一家弟兄三个都倒腾土货,因为哥仨都长得瘦了吧叽,人送绰号叫大老汉、二老汉和小老汉。” 
随着岳主任一番介绍,何雨得知,大老汉、二老汉因一起文物案一个被执行死刑,另一个还正在服刑,剩下的小老汉像只没尾巴的鹰,天南海北地在外边飘来荡去。“你们碰上真对手了,要抓这个地哧溜,可没那么容易。” 
何雨进一步了解到,金家祖上曾是一个亲王的家奴,由于勤快机敏,甚得宠爱,以后就赐了金姓,世代在白云塔附近守坟。到小老汉的爷爷,由于家境败落,便从八旗兵营驻扎过的里城大院,辗转迁到了这里。小老汉的父亲生性暴戾,常年酗酒,他的两个哥哥从小逃学,混迹在文物道上。小老汉小时更惨,干脆被寄养在白云塔旁的寺庙里,靠吃庙里的斋饭长大。因他自幼无名,还是住持给起了个名字叫庙寄。这金庙寄自幼颖悟,跟寺内大和尚苦练了一身极好的轻功。小小年纪,还可以把大盘鼓擂得震天动地,玩出的花样让人眼花缭乱。当时在附近小学教图画课的秦伯翰,看庙寄聪明,让他免费跟班读书,此后才有了个学名叫金妙计。可好景不长,随着商潮涌动,村子周围的几个大墓被人盗挖,妙计也开始跟着两个哥哥混迹在文物道上。他身材瘦小机灵,有一次遭警察追捕,从四楼上跳下来竟未伤分毫,被道上人称“地哧溜”。他几次作案脱逃,抓获后由于年龄小免于起诉。这些年他一直居无定所,有时间到哥哥家看看嫂子,而后便无踪无影。几天前,白云塔举行开放仪式,有人还看到他在塔前当盘鼓指挥,此后便不知了去向。 
 

污点 七(2) 
何雨知道,单凭这些还无法确定小老汉与本案有关,但有一点,根据这只绣花鞋垫,再加上现场分析一高一矮两人中的矮个子,小老汉算得上是重大嫌疑。正在这时,英杰那边来了电话,说案子有了重要线索。 
原来,在这一段时间里,英杰为破案绞尽了脑汁,甚至连歪点子都用上了。他知道什么虫子吃什么木,就吩咐手下的弟兄把所有眼线都撒了出去。又经齐若雷批准,通过司法部门的劳教所放出十几个捞土货的,对他们一通胡萝卜加大棒的训话。声言如果能叼来壁画重要线索的,可以按重大立功表现提前解除劳教。这帮家伙全是文物道上的鬼精灵,手眼神通,勾挂八方,不到几天工夫,上来了近百条线索。其中最像回事的,就是一个叫“大提包”的所提供的信息。 
原来,这“大提包”是专门洗货的,有次一个土贼拎了一个青铜鼎来,“大提包”预先用假身份证订了一家宾馆的豪华套间,约来见面时见对方把铜鼎放在塑料编织袋里,埋怨销赃者没经验,顺手扔给他一个大旅行袋严严实实装上。不料门外突然有人敲门,销赃人怕是警察,急忙躲进了厕所,他哪里知道这是“大提包”有意安排服务员来送水,更不知道就在这瞬间“大提包”已经把装铜鼎的旅行袋掉了包,并且让服务员把真货拎了出去。“大提包”得了手托故离开房间,让剩下的洗货人傻等了三个小时,打开旅行袋,只见里面是一副铁丝撑起的架子,架子中间整整齐齐摆着四块沉甸甸的方砖。后来被警察破了案,“大提包”的绰号也被叫了起来。 
“大提包”提供说,最近有个道行极深的一个老主顾,向他透露:有人手中有幅宫女壁画,生坑里刚出土的,要卖个大价钱。 
“这人在哪?”英杰一阵心跳,凭他的经验,案子要浮出水面了。 
“那个鬼精得很,只说三天之后验货,留了个接头地点。” 
“在哪儿?” 
“惠济河洗浴中心。” 
英杰听了有些奇怪,这梁州城为侦破这起文物案子已经掘地三尺了,风声这么紧,谁还敢到市里繁华的中心区来,这一定不是个一般人物。 
“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大提包”摇摇头,一副惊恐畏惧的样子,急得英杰拍了桌子。 
“领导,若是说了,你可千万不要透出我的口风,今后我还得在道上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说完竟兀自哭了起来。 
英杰见事有蹊跷,让侦察员出去,给对方端了一杯热茶。 
“你说吧,我会负责你的安全。” 
“这人叫‘一把摸’,是文物道上的鉴定高手,各类器物上手一摸就知道真假,他不光有手上的神通,还黑白道通吃,连咱的文物缉私队长曾英杰都和他是哥们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哥们儿?”英杰压住火,未露声色。 
“我听说几天前曾队长还私下里叫他验过一批货,玩了一票猛的。” 
“他约你什么时间见面?” 
“后天晚上。” 
这天晚上,英杰随“大提包”进了那家洗浴中心,按对方约定,脱得一丝不挂下了温泉池泡澡。 
浴池上方的大滴水珠正从壁顶落下,在迷蒙的蒸气中发出吧嗒的响声,池边横七竖八地斜卧着光着身的人们。惟有对面这个家伙,正把全身浸在池中,一动不动地露出一个脑袋,活像蹲伏在水中的一只鳄鱼。 
英杰眼睛近视,平时带博士伦,摘了镜片他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但听得见自己内心的狂跳。随着胯下冲浪的涌动,他周身的血脉偾张,肌肉像绷簧似的绷紧,攥握拳头的骨节也在咔咔作响。他在寻觅着时机,计算着距离,随时准备猛扑上去扼住对方的喉管,像撂生猪一样把他摔个半死,然后把这可恶的东西拿下。 
英杰太栽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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