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疾走。
小老汉不愧是地哧溜,两人穿壕过沟不多时来到满城大院附近小老汉住的村子。他们刚一露头,就发现大路上有七八辆蓝白相间的警车,车顶还晃着吓人的警灯,牵着警犬的警察正沿着路边巡逻,狗们大概嗅到了异味,一只一叫,十几只跟着狺狺地叫起来,并且拼命地拽动着绳套,好像马上要扑过来。
污点 十五(3)
两人如惊弓之鸟,弓着腰再次钻进了青纱帐,就听见身后警察的呼喊声,四周的狗叫声响成一片。小老汉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慌了,一阵风似的跑,直跑得鞋子飞了,袜子掉了,一会儿不见了踪影。黄河平跟在后边一阵紧追,估摸跑出了一里多地,才看见小老汉枯瘦的身影站住了,正在那里贼猴似的张望。黄河平撵上去骂道:“软得像根锤子筋,跑起来比兔子快,他妈的真是做贼的命。”
小老汉急忙把手指支在嘴边。黄河平顺着他的视线所及,就见玉米地中间有一块不长庄稼只长草的小丘,小丘上长着一棵粗大的蓬头柳树。
一个放羊的光头小孩儿正在树边“乱老蜓”:他一只手提着鞭子,用另一只手拿细柳条拴了只母蜻蜓当饵子,上下挥动,模仿着蜻蜓上下飞翔,嘴里还在吆喝着“老绿老绿,老母儿在这儿喂……”引别的蜻蜓来配对儿,好用手中的鞭子去抽。眼看一只大个儿绿头蜻蜓被引诱过来,黄河平的眼睛突然扫见,小老汉已经悄悄绕到了小孩的背后,小孩毫不察觉,正把手中的鞭子往空中一抖,响起了一声炸鞭,蜻蜓折翅掉落,一时间散在周围的绵羊也吓得聚拢过来,发出咩咩的叫声。
小孩儿正要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嘴早被小老汉捂住,正要挣扎,被后边的声音喝道:“狗娃,你他妈没长眼,我是小老汉儿。”那孩子扭过头,马上蔫了。小老汉看四周无人,指着身后不远还气喘吁吁的黄河平。
“这是你的一个叔叔,不要惊动地里的人,跑回村给我拿两套衣裳、十根蜡烛去,不要让人知道,办好了,你叔有赏。”小孩儿一溜烟跑了。
小老汉向黄河平介绍说,这一带是一座明代大墓,墓顶不长庄稼。前些年村里人念叨着“要想富,挖古墓,一夜成了万元户”。用洛阳铲探明土层,找准墓顶打眼放炮,墓中的土货一见光,香港澳门那边的文物贩子就像苍蝇见血一样飞过来,蹲在坑边论价钱。
黄河平仔细观察,只见这一带的玉米果然种得稀稀拉拉,地上残留着不少半尺宽的圆洞,有的旧洞已被泥土掩埋,有的新洞显得四壁光滑,四周堆着新鲜的黄土,向下看去,黑乎乎的不见底。
“最深的坑有几十米,上百米,每年青纱帐一起,村里的盗墓人就过来钻眼打炮。发现有公安和文物局的人来,小孩儿站在高岗上,远远看到就用响鞭提醒,人们全都拿着锄头假装锄地,其实地里早就给挖得像筛箩筐一样了。”
不大一会儿,小孩儿回来了,手里拎了一个包裹,跑得气喘吁吁地说:“村子里到处是警察,拿着照片儿正找你咧。你可不敢回去,我把我叔叔的衣裳偷了出来。你快走吧,记住回来时,给我买个电子狗玩玩。”
待小男孩刚扭身离去,小老汉几步蹿上那棵大柳树,伏在最高一根树杈上,拨开柳叶窥探村内的情况。这一看不打紧,险些把小老汉吓得从树杈上掉下来。
原来,两三百米开外的村边不仅警灯闪烁,还停着十几台挂着武警牌照的布篷运兵车,穿绿色军服的士兵正列队听一名指挥员扯着嗓子布置任务,黑压压的估摸着少说也有几百人,更可怕的还有大批穿蓝服装的警察已经向这里走来。他们三个一组,五个一排,个个拎着家伙,有的还牵着气势汹汹的狼犬,排成密不透风的阵势,像梳篦一样搜索过来。小老汉眼尖,他看到,走在前边领头的就是在轨道边抓自己的大个子警察。看来公安局今儿是动了大劲儿了,简直就是个铁壁合围。
小老汉正思忖着,不提防头顶树梢上爆响了一枪,吓得他手一松从树上摔下来,差一点砸在向上举头张望的黄河平身上。
又是一阵半自动的点射,一簇簇柳叶扑簌簌地抖落下来,黄河平的脸顿时白了。
“你充啥###大胆,把鬼引过来,咱可往哪儿跑?!”
话未落音,呼喊声、鸣枪声更加迫近,已经清晰听到英杰的大嗓门在吼着,几个穿警服的身影已在青纱帐中闪现,包围圈越来越小了。
小老汉拎起包袱一把扯住黄河平,猫腰钻入了身后的高粱地。两人又是一阵没了命的狂奔,很快来到了村后的一片旷野。
跟前,一条长龙似的路基蜿蜒至远方,黄河平知道,这里是通向黄河大堤运送石料的专用火车道,铁轨的另一端连着陇海铁路线,每年到防汛时节,有大批抗洪物资经过这里运送。路基之外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黄河滩涂地,滩地上抓地皮长着葛巴草,齐腰长满了艾蒿、茅草和香椿树,还有学名叫沙打旺的苦苦草和大片大片的田箐棵。只见近处的沙丘上有两座孤零零的坟丘,周围长着半人深的野草,地上不时有大蜥蜴在爬动。
污点 十五(4)
“这俩坟,一座是一个国民党当官儿的,一座是我哥的,两个人按村里规矩,不能入老坟,只有在这荒郊野地呆着。想当初,这儿是闯王李自成攻城的地方,因为梁州城墙又高又厚,扒了黄河来淹,城里像灌了老鼠洞,死了不少人。一到天阴,就闪着鬼火,夜间胆儿再大的人也不敢到这儿来。”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说这些,是不是成心把我捆给雷子邀赏?”黄河平急得骂起来,因为他分明看到几只狼犬似乎要挣脱绳套冲过来。
小老汉也不答话,蹲下身子,扭回脸向黄河平眨了眨眼睛。黄河平注意到小老汉,正撅着腚拼命扒动墓边的沙土,随着他身后沙堆的增高只见下边的土逐渐潮湿起来,很快露出一块厚厚的木板,把木板抽起来,竟然露出了一个深深的洞穴。
“这就是俺跟你说的最安全的地方,这可是阎王爷呆的地方——鬼都不来。”小老汉得意地努了努嘴,一下子跳进了洞里,在下边招呼着黄河平。黄河平趴下半个身子,发现脚下的斜坡有一个个挖就的脚窝,就踩着往下走。待他站定后,看到小老汉反身推上了盖板,并用洞口的棍子向上撞击了几下,很快,沙土从外边滑动着聚拢,覆盖了头顶,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英杰他们已冲到坟丘处,这里四野无人,只有黄河上漂荡的风阵阵吹来,几只犬拼命用爪子扒着沙土,小老汉两人早像蒸发似的消失了。
污点 十六(1)
当郭煌醒来时,已是凌晨了。他头有些痛,环顾四周,发现是一间封闭很严的简陋小屋。室内光线微弱,外边好像有人在走动,并且伴有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被绑票了。平时电视里常看到这类镜头,八辈子也没想到今天轮上了自己。在圈子内郭煌称得上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遇到流氓匪类他心底里却有些发虚。一想到那些凶悍的绑匪不管钱财是否到手,最终会把人像宰猪一样干掉,他就像被千钧巨石压在了胸口,全身每个毛孔里都往外冒凉气。
可转念一想,自己既非肥得流油的老板巨富,又没有宿敌旧怨,只是一个舞弄文墨的画家,绑他来究竟干什么呢?求生的欲望使他想判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细看屋子里的摆设,他觉得有些眼熟,回忆起夏日里曾到黄河边的小村庄游玩,村里有很多类似的农家乐小店,前面是小餐厅,后面是设有卧榻的情人间,这是那些业余夫妻酒足饭饱后度蜜月的地方。他和白舒娜就曾经来过这些大同小异的消夏场所,难道这就是那些村庄中的一个吗?他开始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向外聆听,外边风很大,隐约传来树林摇曳和涛声拍岸的响声。他吓了一跳,原来这里紧挨着滔滔的黄河!
他紧张得顿时屏住了呼吸:这里僻壤荒村,人迹稀少,一旦遇害,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被扔进黄河水里,死了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儿。不行,一定得想办法逃出来,郭煌想着便下意识动了动肩膀,才觉得全身绵软无力。
外屋的人听到了屋内的动静,门开处,探进来的人头很快缩回去了,只听有人说:“大哥,这家伙醒过来了。”
“哦,知道了,我看咱分头干活,你们去找一处晃滩去。”一个粗哑的南方口音说道。郭煌知道,这晃滩就是黄河淤地,处在黄河断流的浅沼处,看似一马平川,上边还有鸟儿盘旋,可人踏上去,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会没顶,郭煌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大哥,还是你去,我来会会他。”一个尖嗓子说道,是本地口音。
这时,一个家伙进了屋,没等郭煌看清面目,眼睛就被一条黑布给蒙上了,紧接着听到三四个人的脚步陆续走到近前,其中一个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喂,听好了,大哥问你话呢。”
“大画家,可是有点对不住了,实在不得已才用这办法把你请来。”尖嗓门儿慢条斯理地说,“把你请来,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问你件事,再捎带要点损失费。”
郭煌听他这么说,不那么紧张了,但不知道他们究竟想打听什么,“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身上可没有国家机密。”
“咦?大难临头,这小子还有点幽默感哪,还算是个人物。”
“少插嘴!”尖嗓门儿厉声喝道,而后把嘴巴贴在他的耳边,冷冷地说道,“可是你有个人秘密,对吧?”
“我一个画画儿的能有什么个人秘密。”郭煌嘟哝着。
“哟,你的秘密就在你的一对宝贝手上嘛,你难道不知道,你造出的画值多少钱?这宝贝手差点没有要了几个兄弟的命。老实说,谁让你画的仿品?一共画了多少张?这些画都弄到哪去了?没给公安局讲的,在这里都要吐干净。要知道,这里也是法庭。”
尖嗓门突然变得恶狠狠的,并且咬牙切齿。
郭煌蒙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临摹壁画的事,而且还这么具体。他定了定神,想摸摸对方的底:“请问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为啥偏偏对这件事有兴趣?”
“嘿,你小子反过来倒成了奓翅儿鸡了,告诉你,不把这事说个盘儿明,立马绑你上晃滩,明白不?”
郭煌自幼在黄河边长大,深知黄河面善心恶的性情。这黄河表面看如平波积水,实则下边暗藏深澜,特别是这半裸露的晃滩,他曾亲眼见到有人陷入其中的可怕情景。那是一个背粮食的壮汉,为逞强涉水往船边走,一下子踩在滩板上,一摇三晃没到了腰部,面袋子脱了手,淤泥就到了胸前,要不是当时周围有人,死了连个人影都剩不下。想到这里心里打了个寒战,便有意虚张声势道:“我一共画了三四十张,是给博物馆留资料的。”
“好,你就说说你咋有这日天的本事,画得连鬼佬儿都认不出来真假。”
“这个不难,用墓道里的老土做底泥,刮下老墙上的墙皮做表层白粉,就是用仪器测,也和上千年老壁画是一样的结果。”
“这画呢?咋能画得和古人一个样?”
污点 十六(2)
“这个容易,我下过不少梁州的古墓道,临摹过几百张壁画。要知道,这当年的工匠并没有太高的技法,我模仿他们的画还是绰绰有余的。除了其中一张宫女图,其他一幅画下来不过一两个钟头。”
“你他妈的吹牛皮,这壁画光做旧就得几天,你骗外行可以。”尖嗓子显然是道上的老手。
“这是我的专利,信不信由你。”郭煌顶了对方一句,腰上立刻被棍子捅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颜料做旧容易,我用的石青、丹砂本来就是陈年老货,画到壁板上,再用黄土和泥水不经意地涂在表面,或者先用蜡在画面上不规则划出线条,这样就会出现时隐时现的效果。”郭煌以为他们是要他做仿品,就松弛下来。不料对方紧跟着凶巴巴地问道:
“这东西究竟是谁让你弄的?”
郭煌不能回答,在没有弄清对方的真实背景之前,任何不慎都会惹来杀身之祸。他决计敷衍,便道:“我是个穷画家,谁花钱雇我,我就给谁打工。”
“你他妈的不要嘴硬,那顶替下来的真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尖嗓子厉声喝问。郭煌明白,这才是他们绑架自己的真正目的,便犯起倔来:
“我只管画画,我哪知道这些事情?!”
“三哥,给他插上棍子上晃滩算了,跟他啰嗦什么呀!”身后有个哑巴嗓子的人果真从背后别上了一根棍子。
郭煌知道晃滩的厉害,他一时被逼急了,高声大叫起来:“你们这帮子混蛋就是晃死我,我也说不出真画来。要是叫我搞仿品,现在就给你们画。”
“你小子还鬼机灵,俺们兄弟要你那假货当屁用?自打博物馆发了案,这高仿壁画的路就全封了,弟兄们往后都得喝西北风。你倒好,搂着香港的骚娘们儿,上有吃的,下有日的。听说那娘们儿细皮嫩肉,一掐一股水儿的,啥时候也叫咱哥们儿尝尝鲜。”
“八成是你这大画家的家伙造得好使,”背后哑嗓子是色鬼,“你没看那娘们儿奶子有多大,小细腰,大腚沟子。”
“嘻嘻……咯咯……哈哈……”几个人一起淫笑起来。听他们羞辱凌清扬,郭煌顿觉受了奇耻大辱,他一股热血往头上涌,恨不能一拼了之。可转念又一想,这帮家伙八成在打凌清扬的主意,便用沉默来对抗,以试探对方到底想干些什么。
“好了,咱孝子摔盆,干净麻利脆。俺们兄弟为画栽了,得花钱把他捞出来,这钱理当该你出,不算冤枉吧。咱道上有道上的理,也不算敲你的竹杠,总得花上个四五十个吧?”尖嗓门好像挺讲道理,“其实,你造假画也够判上个几年的,说不定啥时候出来咱还是难兄难弟呢。”
“我没有那么多钱。”郭煌明白,这帮家伙说到底还是想敲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那好办,你不是给格格府画了那么多画吗,按你的手笔,四五十个可是打不住啊。别看我兄弟受了你的害,我还想交你个朋友不是?你干了她,不好开口要钱,我帮你去摆平。”尖嗓门不知从哪找的理儿,仿佛他很义气。
“这样吧,暂时还不能让你走,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也别自找麻烦,等把事搞定了,俺们再送你回去。”
尖嗓门儿随后给手下几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领着人出去了。
郭煌松了口气,他觉得危险不像开始想的那么大,但转念寻思,这会不会是他们用的缓兵计,想打消他逃跑的念头,然后再诱凌清扬上钩。看来这不像是一般的绑票,这帮渣滓背后,一准儿有人支招,而极大可能和文物案子有关。他实在不能让凌清扬再冒这个风险,要是那样,他还算是个男人吗。想到这里,便决意死顶硬扛,一有机会就狂呼乱叫,滚在地上装疯卖傻,耍得天昏地暗,倒使这帮无赖没了辙。
那天,凌清扬从女警何雨眼中看到了极度的轻蔑和不信任。起初,她以为遁出后门的郭煌一定落入警察之手,但看何雨并没有再来,便了狐疑,意识到郭煌遭遇了大麻烦。
果然,第三天早上,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尖嗓门开口就证实了她的推断。
“凌老板哪,这两天挺冷清的吧?”
“你是谁?”
“问得真蠢,我是谁,我是小偷时迁,强盗李逵,杀人犯鲁智深,怎么样?满意了吧?”
“找我有什么事?”对方一开口凌清扬便已明白了七八分,她尽量不动声色,想从回话中判断对方到底什么目的。
“事儿不大,倒是你相好的画家犯事了,现在正在俺们这儿上修炼课呢。因为他给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