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板期期艾艾地说:“长崎屋老板,要不你干脆包养阿枫吧?
一切费用由我出。”
“不行。我是上门女婿。钱不是问题,但要是包养小妾,马上就会被别人传闲话,而且还会被阿妙骂。你还是饶了我吧。”
听藤兵卫这么一说,多摩屋老板微微一笑。
“看来你那颗心还是全在老婆身上啊,真是个好男人。”
藤兵卫为了掩饰羞涩,“嗯”了一声,抽了一口烟,把烟灰弹落在烟灰盆里。花冈一直看着他。
“老爷,请您一定帮帮阿枫和老板。现在就只有您能帮他们了。”花冈抓住藤兵卫的袖子,请求道。
藤兵卫只好答应。三个人和阿枫一起,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你之前已经想了好久了吧。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先弄到一张通行证,再把阿枫带出吉原,但是……”
多摩屋老板将手揣在怀里,弓着背,朝窗外看了一眼。妓院前是人来人往的大路,路的前方就是吉原唯一的出入口。
通行证是进出吉原的凭证,仅女人们需要,从吉原大门后右手边的四郎兵卫会所可以拿到。从别处进吉原的女人可以很容易地拿到,妓女们却得不到。
除了偶尔和熟客外出,妓女们在年限满之前,一般不能出吉原。
“虽然我可以带阿枫出吉原,但是到时候编理由说阿枫逃走了,别人一眼就会看穿,这一点最麻烦。老板故意放走侍女,万一被揭穿,肯定会引起一场骚乱。我是上门女婿,也不想把自家的生意搞砸。”
“此事令老板如此为难,妾身还是待在这里吧。”阿枫静静地说道。
她虽然是个侍女,还没有接客,但应对很是得体。作为花魁的孩子,出生在吉原,又在妓院中长大,妓女生了重病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已经见过太多了。虽然十四岁就生了重病,但她好像大悟了似的,非常镇定。
(她已经快要放弃了吧。)
藤兵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阿枫,他想起自己那病魔缠身、已经习惯卧床不起的儿子,不禁一阵心痛。实在是太可怜了!但是大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这样坐在房里,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总有一天,阿枫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妓女,开始接客。在这之前,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多摩屋老板、藤兵卫和花冈焦急地想着,却仍毫无办法。
3
讲到这里,藤兵卫停了下来。
佐助趁机问一太郎:“少爷,老爷刚才说的,您都知道吗?为什么刚开始没有跟我们讲清楚呢?”
“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有很多想法。可是,只要我一想做什么,你们就会以生病为理由阻拦。”
“您想做什么啊?”
“这……逃跑,或者说把阿枫带离吉原的计划……将在这个月末进行。我想在那个时候再去一次吉原,我也想参与嘛。”
也就是说,还要出一次远门。最近一直没有生病,觉得身体已经大好了,所以稍微累一点儿没关系,少爷说。
“身体大好?那是您的错觉。不能出门!”佐助的回答非常冷淡。
“还是不行吗?”
被伙计一口否定,少爷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藤兵卫听了儿子和伙计的话,一边叹着气,一边接着说:“为了阿枫的事,我去吉原的次数增加了。一太郎偶尔听到了这件事,想要了解……”
少爷总是充满好奇心,虽然已经十八岁了,却连到吉原去走走看看都不行。藤兵卫觉得儿子好可怜。反正自己也要去吉原,那就让儿子享受一下酒宴的欢乐吧。藤兵卫于是带儿子去了一趟吉原。
“父亲,接下来的事就由我讲吧。”
少爷拿着水杯,接着讲。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索性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昨天,父亲带着我穿过了吉原的大门。”
乘船从隅田川前往今户、山谷堀,接着坐轿子到大门。穿过冠木门,很快看到道路两边都是屋顶上放着几个水桶的两层建筑物,屋檐下的灯笼连绵不断。
这是专门提供向导的茶水店鳞次栉比的仲町。在一间茶水店喝了一碗茶之后,两人到了一家名叫多摩屋的妓院。傍晚时分,还出席了酒宴。少爷和父亲被引到了二楼花冈的房间。在陈设华丽的房间中央,一张大桌子上摆满饭菜,花魁和打鼓女们正围桌而坐。
大家知道少爷是第一次来,都想让他高兴,使出了浑身解数,活跃气氛。艺伎们弹着三弦,侍女阿枫和松叶斟酒,打鼓女们高兴地跳着舞,连妓院的老板都出来问候了,气氛十分热闹。
“虽然很高兴,但我不会喝酒,父亲和老板闲聊的时候,我就很无聊了。”
看到少爷百无聊赖的样子,打鼓女们提出比赛。少爷同意了,于是大家玩起了投扇游戏。
“既然是比赛,没有奖励的话,谁也不会努力,我就拿出几朵父亲给的纸花。据说做这种花的纸一张值一分金③呢。我就把它作为获胜者的奖励。”
酒席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打鼓女、艺伎和侍女们,都认真地玩起投扇游戏。
“我很快就输了。”
赢的据说是第一次玩游戏的侍女阿枫。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比较好,
③一分金,相当于一两金币的四分之一。
她老是拿高分,谁都不是她的对手。纸花最后都成了阿枫的战利品。
少爷又拿出一束纸花时,打鼓女和艺伎们都羡慕不已,阿枫却并不怎么高兴。
“啊呀,得到了那么多纸花,你不高兴吗?”少爷笑着问。
从近处看,侍女阿枫打扮得很华丽,像一个活的偶人。她吞吞吐吐地说:“妾身想要的……并不是钱。”
听她这么一说,少爷歪着脑袋,有点不明白。
“那你想要什么?”
“说了又有什么用,又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少爷就更想知道了。
“如果我能够得到,一定送给你。到底是什么啊?”
问了好几次,阿枫终于细如蚊吟地说:“妾身……想要一张通行证。”
少爷一脸吃惊,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阿枫?”正在收拾游戏道具的打鼓女吃惊地问。
这时,藤兵卫忽然说:“不好意思,我和老板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大家先下去吧。”
说着,他慷慨地把纸花送给了大家。收到意想不到的礼物,妓女们都笑着退了出去,只有花魁花冈和阿枫留了下来。
“通行证?我听父亲提起过,是女人们出入吉原必需的证件。”
“阿枫……想要离开吉原。”
“哦?是这样啊。”
少爷想到了他那群不同寻常的好朋友。只要拜托他们,肯定很快就能弄到通行证。
“那么,就把通行证作为给你的奖励吧。不过,可能得费些周折……”
说到这里,少爷忽然脸色一变,因为父亲和老板来到了他身边。
“一太郎,你有办法弄到通行证?”
“少爷。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藤兵卫和花魁都满怀期待。谁都没想过,体弱多病的一太郎可以办到连大人都觉得难办的事。少爷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有点犯愁,笑了笑。
“请熟人帮忙的话,应该可以办到。至于用什么方法,大家能不能先别问了?”
“嗯,可是去拜托别人的话,会给对方带去麻烦的。”藤兵卫点点头,“不过,有能够办这种事的熟人,一太郎真是能干的孩子。我们还没有发觉,一太郎的朋友又多了很多吧,渐渐成为大人了。”
藤兵卫高兴得眼角渗出了泪花。花冈没有看眼泪汪汪的藤兵卫,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少爷。
“少爷,拜托你了,能不能尽快拿到通行证?”
说这话的是多摩屋老板。他伏在地上,深深地低下了头。少爷吃了一惊,发愁地看着父亲。
4
“结果,老爷还是把少爷牵扯进去了。”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佐助沉下了脸。他瞟了藤兵卫一眼,目光里有一种可怕的威力,一点也不像是面对主人该有的眼神。少爷赶紧拉拉佐助的袖子,示意他别这样。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阿枫。她一直觉得给大家添了麻烦,万分过意不去。”
那时,酒席很快变成了商议事情的地方。大家商量着,要是能够顺利拿到通行证,接下来该怎么办。少爷这才知道了整件事。
阿枫的心脏……不好?少爷吃惊地看着坐在旁边的阿枫。
阿枫朝少爷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深深地把头伏到榻榻米上,说:“真是……太对不起了!好好的一场酒宴却变成了这样……”
她的声音颤抖着。
“连长崎屋的少爷都因为妾身惹上麻烦。不,不仅如此,在此之前还让大家那么担心……”
她其实非常在意此事。
“阿枫,我不是说过,你别在意吗?”
老板安慰道,阿枫仍继续道歉。
“妾身在吉原出生,在多摩屋长大,到了应该努力挣钱的时候,生了病……”
父母死得早,到目前为止,她的生活所需都是老板给的。
“这样的话……老板花在妾身身上的钱就全白费了,也没有办法还给您。”
阿枫的身体缩成一团。
“阿枫,妓院养育花魁的女儿也是常有的事。”老板轻描淡写地说。其中也会有像阿枫这样不能赚钱的女孩。不仅如此,很多孩子还会夭折。眼下就是这样的世道。
“你别在意了,这是命啊。”
“妾身……真是没用。”阿枫微微颤抖地说,“我给老板添了很多麻烦。花魁姐姐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总是想着自己生病了,可以马上离开这里……”
阿枫低着头,泪如雨下。
“但是即使如此,如果被告知妾身马上就要死了,还是会很害怕。”
“阿枫……要死了吗?”
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响起吃惊的声音。是侍女松叶。因为花魁和阿枫留了下来,她也没有走开。两个侍女紧握着对方的手。
“松叶,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真想远离病魔。也许不用多久,我就会死。妾身……妾身真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她已泣不成声。
少爷无法忘记阿枫那时的样子。我……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一个有用的继承人,花了的医药费肯定比偶尔到店里帮帮忙赚到的钱多得多。说起来,跟阿枫也算是同病相怜,才想帮她。
“我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弄到一张通行证。”藤兵卫像是下定决心地说,只是听起来有点底气不足,“多摩屋老板和我都想送那个孩子去疗养,却不想把一太郎也牵扯进来。”
多摩屋老板说,已经为阿枫找好了住处,在她“逃跑”之后,也不准备真的大肆搜捕。所以眼下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她逃出吉原。
仁吉忽然微微一笑。
“既然少爷已经答应人家了,通行证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这回答应得异常痛快。
“只要弄到通行证,那个小侍女就可以从吉原出来了,是吧?这样一来,少爷也应该不用出远门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忙我帮了。”
“啊呀……啊、啊,是这样。”
藤兵卫的脸一下子亮堂起来。伙计们的心情也好转了。少爷却不答应了。
“不是这样的,父亲,我想亲眼见证事态的发展。您不说服仁吉他们,答应月底让我去吉原吗?”
“少爷,您不能对老爷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你们今天太过分了!”
少爷一个劲儿地哀求着,但是没过一会儿,店里的小伙计进来叫人,藤兵卫赶紧离开了厢房。两个伙计还是寸步不让。一太郎眉头紧锁。
“少爷,您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弄到通行证?”
“佐助啊,如果我在月底之前没有生病,你不觉得我可以去吉原吗?”
听了少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佐助抿紧了嘴唇。
“少爷,我们现在是在说通行证。您想过用什么办法吗?”
“哎呀,按照规定呗,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我一定会努力多吃饭。”
这时,屋顶传来声音。
“我们知道怎么搞到通行证,已经想好了。”
厢房里突然出现了很多身高数寸的小鬼。藤兵卫一走,他们就出来了,有的趴在榻榻米上,有的坐到少爷腿上,高兴地嚷着:“我们的同伴刚才到阿妙夫人房里去拿她的衣服了。她年轻时穿过的衣服就放在衣柜里。”
仁吉歪着头,有点不太明白。
“啊呀呀,你们在说什么?”
“少爷是想来个偷梁换柱吧?扮成女人拿到通行证之后,交给阿枫,然后自己堂堂正正从大门出去。是这样吧?”
“好厉害。当然是这样了,你们真了解我。”
听到少爷夸奖,鸣家们兴高采烈地吱吱哇哇吵嚷着。不一会儿,厢房里出现了一群抱着衣服的鸣家。
少爷正吃惊,屏风偷窥男也出来了,竟拿来了脸上抹的香粉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要是穿上女人的衣服却不化妆,会很奇怪的。”
屏风偷窥男说着,立刻把香粉倒在水中,用小毛刷搅拌着。少爷觉得很奇怪。
“等一下,为什么从现在开始就要作准备啊?”
“少爷,你不是要扮成女人,到吉原的四郎兵卫会所去拿通行证吗?那就先在厢房里试着穿一下衣服,画一下妆,不是更好吗?”屏风偷窥男说道。他放在榻榻米上的盘子里还有一盒胭脂呢。
“啊,原来是这样的计划。”
连伙计们都轻轻地点了点头。少爷的脸腾地红了一大片。
“不是这样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想啊?首先,要男人装女人的样子,怎么能行呢?既要学走路,又要学说话,我又不是歌舞伎!”
“哦,是吗?少爷身形纤弱,还是一张娃娃脸,正像……”
看到少爷很少见地露出了怒容,屏风偷窥男赶紧闭上嘴。
少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说:“我想让猫妖阿白当替身。”
“啊,这样啊?”
妖怪们一下子全明白了。
猫妖由两条尾巴的猫变化而成的,她很擅长变化,也特别会骗人,经常出现在长崎屋的厢房,是大家的老相识了。
“阿白可以变成一个女子,简简单单地把通行证弄到手。出来的时候,只要再变成猫的样子就行了。”
要给阿白和阿枫准备看上去差不多的衣服,少爷说。
“的确,这样事情就能顺利进行了。我们赶紧和阿白联系吧。”
佐助说着,派出一只鸣家。少爷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看了一下鸣家们从正房拿来的衣服,又开始叹气。
“阿枫是要从吉原逃跑,你们怎么还挑了这么一件惹眼的衣服啊?”
衣服是红底的,画着鲤鱼、流水和落花,以及金丝刺绣。穿上这件衣服,光是在街上走,就会引得人人侧目。
“可是这件衣服很适合少爷,您穿最好不过了。”
鸣家们唧唧喳喳地说明理由。屏风偷窥男在旁边乐得哈哈大笑。
5
月底的一天,黄昏时分,化身为女子的阿白没费吹灰之力,就把通行证弄到手了。
要是被人看穿是猫妖就惨了,阿白把通行证交给了在吉原仲町附近的藤兵卫一行人,就告辞了。
藤兵卫等人赶紧朝多摩屋走去。仁吉手中的包袱里,放着一件和阿白身上所穿很像的衣服。按计划,阿枫应该穿上这件衣服,梳一个简单的发型,在天黑之后跟藤兵卫一起出吉原。
少爷被仁吉和佐助夹在中间。他在月底之前很争气,没有生病,再加上两个伙计保护,今天才被允许一起跟来。
少爷近两个月没生病,最近心情很好。“要是身体一直都这样就好了。”至少不用天天躺在床上。对儿子百般宠爱的父亲一边走,一边点点头。但是伙计们一脸怀疑地对视了一眼。
少爷忽然仰起脸说:“啊,这声音真好听。”
天色渐暗,吉原到处流淌着三弦动听的乐声。这正是这块烟花地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黄昏时分,暮色渐深,茶楼和妓院屋檐下的灯笼都纷纷亮了起来。街道两边的纸门上,清晰地映着妓女们曼妙的身姿。很多男人围在旁边看。
少爷一行人穿过街市,没有进茶水店,而是直接去了妓院。到了妓院之后,跟上次一样被引到了花冈的房间。房里除了花冈和阿枫,还有老板夫妇。
“你们得到通行证了吗?”刚走进房间,多摩屋老板夫妇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