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气 狐者异
「娑婆气」系列第三部
传说世间最为可怕的妖怪狐者异一旦现身,不幸便会接连降临,沾边之人无有幸免。这一天,长崎屋来了一位自称狐者异的蓝衣少年,声称有一枚神仙药丸,能让服用者立刻打开灵窍。于是,各色人等为了这枚神秘药丸粉墨登场,谁知其中却含有更深的玄机……
令人烦恼的事情层出不穷:多年未见的妖怪影女现身江户,柔弱母女神秘失踪;少爷梦中听到女童幽怨哭泣,地震随之而来;一向老实巴交的少爷,竟要去烟花巷解救美少女……这一回,少爷会有怎样惊险离奇的遭遇?请看少爷和众妖怪拨开重重迷雾、直击真相!
狐者异
1
他自从作为妖怪出现在世上,被叫做狐者异开始,就和其他妖或人大不相同。他变化万千,可不仅仅是容貌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因为是妖怪,狐者异向来不和人杂居,但也不被其他妖怪接受。自从出生
以来,他注定了要遭受各种排挤。
他到达江户的一个小寺庙时,本想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可是早已有别的妖怪住进去了。就像以前一样,狐者异这时照例不受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算问狐者异自己,他也答不上来。他一直受别的妖怪责难,说他太傲慢,行事不分好歹。如果狐者异反驳,说别的妖怪不也这样吗,则又会被扣上顽固的罪名。
神佛也不喜欢狐者异,对他又憎又怕。狐者异在这世上简直无容身之处。
为什么偏偏自己要遭受那么多冷眼呢?狐者异的内心充满了悲愤,真希望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连一个可以问的对象都没有。
长崎屋位于江户最繁华的通町,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大铺子。这家铺子四面灰泥抹墙,光店面就有十多间,还包括船行和药材铺这两家紧挨着的铺子。近三十名伙计在店里工作。
船行拥有三艘菱垣船和很多茶舟,所做的买卖比看上去大得多。长崎屋的仓库遍及各地的河岸,除了店里的伙计,很多水手和脚夫也为长崎屋效力。
药材铺比船行要小一些。在为体弱多病的少爷寻找药材的过程中,生意逐渐做大,最后成为一家店铺。原本就不是为了盈利,药材不仅品种齐全,而且质优价廉,深受好评。
药材铺的生意表面上是由长崎屋唯一的继承人——少爷一太郎负责打理,但是长崎屋也和其他大铺子一样,真正负责店里日常运营的,是深受倚重的掌柜。
而这件事在长崎屋又有一些与其他大铺子稍稍不同的理由。少爷自幼体弱多病,只要他早上起来平安无事,众人就会喜形于色,如果站起来无病无痛,大家心里的大石头就会放下。
少爷一般不出店门,总是在陈设精美的厢房内,在伙计们的包围中,乖乖地生活。如果能在走廊上晒晒太阳,老板夫妇就会松一口气,说:“今天很有精神啊。”
少爷自打出生以来,可不是每天都能很精神地晒太阳。今天也和往常一样,连头都没法从枕头上抬起来了。
午后,少爷躺在厢房中,枕边忽然出现了很多从暗处跑出来的面容狰狞的小鬼。
小鬼们瞥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点心盘,一脸担忧地看着少爷。房间里没有放点心,说明现在少爷病得吃不下甜食。几只小鬼爬到被子上,轻轻地抚摸着少爷的前额。忽然,一只小鬼吃惊地说:“啊,少爷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不得了了,这样下去少爷会死的。”
“少爷,你可别死啊。”
“药、郎中,为什么不马上招呼?”小鬼们的吵闹声中又加进了别的声音。一个身着华丽的棋盘格花纹和服的男子从屏风中探出半个身子,怒喝起来。
听了这话,正在绘着花纹的圆火盆前准备汤药的佐助不耐烦地说:“哎,你们别自作主张把少爷当重病号,好不好?”
虽然看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身影,佐助和少爷都没有惊慌叫嚷。这些妖怪都是长崎屋厢房的常客。面容可怕的小鬼叫鸣家,他们能让栖身的人家的房子嘎吱作响。穿着棋盘格纹和服的男子则是屏风偷窥
男。
长崎屋上一代主人的妻子是一位有三千年修行的大妖怪,名叫皮衣,少爷便是她的外孙。少爷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法力,但是因为身上流着妖怪的血,只要身边有妖怪出现,他马上就能知道,平
常也老给妖怪们酒和点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崎屋的厢房里总是满屋子妖怪,热闹非凡。
两个服侍少爷的伙计仁吉和佐助也不是人类。仁吉本是一个叫“白泽”的妖怪,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而且博学多才。他的实际年龄也已超过千年了。佐助本是一个叫“犬神”的妖怪,实际年龄也很大了。他身材魁梧,身高将近六尺,力大无穷,是一位堂堂的伟丈夫。这两个伙计对少爷百般溺爱,还很爱操心,是少爷的外祖母派来的。
因为一直待在少爷身边,妖怪们对少爷生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次,情况稍有不同,大家都有些担心。少爷卧床不起已经十天了,前七天都像往常一样发烧,起不了床。每天请源信郎中出诊,喝下苦涩的汤药,少爷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有时候觉得很烦,很痛苦,但是生病对少爷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他这次还算是一个精神的病人。
问题是之后的三天。自从小伙伴荣吉来看望过后,少爷一下子变得意志消沉,脸色也很差,又发起高烧来,体温怎么也降不下去。
佐助说鸣家们大吵会影响少爷休息,就把他们赶出去了。但是鸣家数目众多,又岂能赶完呢?少爷躺在床上,痛苦地叫了一声伙计。他心里老挂念着事儿,根本没法熟睡。
“我……不想……被荣吉那样说。”
佐助皱起了眉头。老实说,少爷就是和荣吉大吵一架之后才意志消沉,影响身体的。
除了小时候,少爷还从来没有这样吵过架。也许是因为一直在对他千般疼万般宠的父母和坚信只要少爷过得幸福就会天下太平的伙计们的呵护中长大,少爷性情温良。
和少爷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荣吉是附近的点心铺三春屋的继承人。他知道少爷身体弱得只要多喘几口气就可能背过气去,所以经常到厢房来看望小伙伴。对于自幼体弱多病的少爷来说,荣吉是最重要的朋友。即使这样,两个人却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虽然不足为道,双方却都气得不行。
“那次吵架是难免的啊,少爷。荣吉少爷应该马上就会忘记,因为起因正是他做的包子味道可怕。”
荣吉还在生气吗?少爷苦着脸,想起了三天前的事。
“一太郎,我来看你了!”
少爷卧床不起后的第八天早上八点,长崎屋的厢房内出现了小伙伴的身影。少爷的身体渐渐好转,他躺在被子里,微笑着看着朋友。
荣吉说,想着少爷应该很快就能吃下甜食了,于是带了点心过来。如果告诉别人,荣吉是点心铺的继承人,对方可能会以为是在开玩笑,因为荣吉做点心的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少爷虽然清楚这一点,却经常去买小伙伴做的那些恶名远扬的点心。
“今天的包子可是我很用心做的,你尝尝吧。”
少爷坐起身来,准备吃点心,一听荣吉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妹妹不久之前已经出嫁了,荣吉想着,三春屋只能由自己来继承了,于是努力地学习做点心。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越是认真努力地学,做出来的点心的味道就越稀奇古怪。
仁吉听说是荣吉做的包子,连忙把铁壶里的热水倒入茶壶,给少爷沏了一杯茶。
“老是给我送点心,真是过意不去啊。那我就不客气啦。”
少爷轻轻地从竹叶上拣起一个包子,放人口中。浅褐色的包子小巧玲珑,看上去应该可以轻松咽下。
但是……
“呃……呜!”
刚咬了一口,少爷嘴里就发出了像快被人掐死的声音。
甜得快要腻死人了,而且辣得人舌头都麻了,还好像满嘴胡椒块,很呛人。为什么明明是包子,却吃出了一嘴浓烈的胡椒味呢?
少爷猛地咳嗽起来。包子也随即咳了出来。
“啊咳咳……咳、咳!”
“少爷,快喝水!赶紧。”
小口小口地喝热茶已经来不及了,少爷赶紧接住仁吉递过来的水壶,把里面的水倒进嘴里。喉咙火辣辣的,马上又咳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疼极了。
“看起来好像很难吃,不过……”荣吉不知所措,哭丧着脸说,“你没有吐出来,不是吗?”
“我、我本来……呃,想把它……呃……吃下去。可是,今天的点心实在是……”
少爷终于喘过气来了。荣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实在是什么?”
荣吉的声音里透着强烈的不悦。听了这话,正在喝水的少爷神情也僵硬起来了。
“这我没法说,因为……呃,咳咳,你可能不想听。”
“你能说就说出来啊!”
一个咳个不停,另一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双方僵持不下。少爷向伙计递了个眼色,想让他出面阻止,但是仁吉正忙着准备止咳药。身为妖怪的伙计眼里只有少爷,至于荣吉的心情,他根本毫不在意。
(我没法儿照实说啊。之前他肯定也不断从别人那里听到过,都听腻了吧。)
看到少爷不回答,荣吉越说越气了,满脸厌恶的表情。
“说不出来吗?哼!仗着自己是个病人,就爱闹得鸡犬不宁!”
“什么!咳咳!我……”
谁愿意躺在病床上啊?少爷剧烈地咳嗽着,直咳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好不容易坐起来,这样下去的话,明天又得躺下,不能再沉默了。
“因为太难吃了,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荣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体微微地颤抖。最后,他咬着嘴角站了起来,没说一句话,穿过院子回去了。少爷承受着喉咙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没有开口叫住荣吉。
(如果我先开口,就变成是我没理了。)
就在少爷固执地沉默时,耳边传来了仓库边的木门关上的声音。荣吉真的走了!
(这算什么嘛!荣吉……你这个笨蛋!)
少爷抽泣着,鼓着脸,朝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房间角落的黑暗处出现了好多鸣家。每次有人来看望少爷之后,总会剩下一些点心,它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但是……
一只鸣家张大了嘴,一口吞下一个放在竹叶上的包子,忽然朝后倒了下去。另一只鸣家觉得很奇怪,也上前咬了一口,结果也瞪大了眼睛,“咚”地倒在了地上。当第三只鸣家倒在地上时,其他鸣家都吱哇乱叫着,赶紧逃得远远的。这次的点心果然很可怕!
“连鸣家们都吃不了,这只怕不能叫食物吧。”仁吉轻松地说了一句不能被荣吉听到的话,把包子重新包起来,放进怀里,接着,把苦涩不堪的胃药和止咳药一起倒进茶碗里,端到少爷面前。
2
三天过去了,少爷一直躺在床上,深深地反省那天的事。
(荣吉带着点心来看我,本来我应该感谢他,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佐助要忙船行的事,他一去店里,就剩下少爷一个人了。从小只跟病最熟悉的少爷不奢望谁会来看望自己。他躺在床上,透过打开的纸拉门看着院子,十分寂寞。
因为平时很少吵架,少爷不知道事情该如何解决。到底该怎么向荣吉道歉才好呢?少爷把头转向一旁,对房间角落里的华丽的屏风说:“屏风偷窥男,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哦,怎么了,少爷?”
熟悉的妖怪“噌”地从画里伸出半个身子。
“如果我把你惹得大怒,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呢?”
“什么?你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吗?我可是经常出力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不理你了!”屏风偷窥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缩回屏风里去了。
少爷无力地说道:“我想,我应该还没做什么。”
“哦,是吗?”屏风偷窥男疑惑地说。但他再没从屏风里出来。没办法,少爷只好把目光投向鸣家们。但是只这么一看,小鬼们就都往后一退,吱吱哇哇兴奋地乱叫着。
“少爷想对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呢?”
“哎呀,你们怎么会这么说呢?简直是……怎么办呢?”
看来,要想和荣吉言归于好,并不容易。而荣吉的点心很难吃,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少爷没法对荣吉说,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唉,难道没有能一下子提高做点心手艺的魔法吗?”
“有,如果愿意吃药的话。”
院子里传来了搭话声。少爷不禁从枕上抬起头,循声看去。院子里站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身穿浅蓝色的衣服,眼珠滴溜溜乱转,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
少年很快走了过来,手撑在廊柱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少爷用来解闷的玩意儿,好像对一块不久前用船从长崎运来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红色玻璃镇纸特别感兴趣。
少爷正想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院子里,正房那边传来了冷冷的声音:“你不是狐者异吗?有什么事?”
出现在院子里的是仁吉,他的视线从不速之客身上转移到少爷身上,一脸警惕的表情。他身后跟着少爷熟悉的捕头清七。清七负责通町的治安,住在一町目以西的西河岸町的日限地藏附近。比起捕头清
七,日限大人的名声更响亮。这位捕头一有空,或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时,总是会出现在长崎屋的厢房里。今天大概像往常一样,是来给少爷讲破案的故事,所以仁吉才带他来厢房。
“哎呀,没想到还有客人哪。名字还真是奇怪。少爷,他是什么人啊?”
捕头这么一问,少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狐者异到底是什么人?少爷不像本名叫白泽的大妖怪仁吉那么博学多识,所以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他感觉眼前的少年不是人类。
(这是个妖怪呢。)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吗?刚才这个妖怪说,可以用药提高工匠的手艺。
正想到这里,又听仁吉冷冷地说:“捕头大人,这家伙可不是少爷的朋友。哎,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呢?”
仁吉好像很不喜欢他。不仅如此,好像还很害怕。为什么会这样?
狐者异回瞪了仁吉一眼。
“别那么无情嘛。我有一副从天狗那里得来的药,特别好。今天准备卖到药材铺。有什么错吗?”
“长崎屋的药材铺是做正经生意的,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不会买,更不会卖。”
“少爷说想要呢。我刚才听到了,才过来问一问。”
狐者异生气地看着少爷。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伸向胭脂红的玻璃镇纸,轻轻地抚摸起来。
少爷不禁问:“天狗的药真的有用吗?”
“我可没有撒谎,只要吃了这药,立马就能变成一流的手艺人。”
“少爷,您可不能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我只是问问嘛,有什么关系。”
仁吉极力阻止,少爷却不肯放弃。他坐起身来。如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能让荣吉吃了后能做一手好点心的药,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见识一下。
“这种药很好,绝对是信浓国的天狗三郎坊给的。只不过最初得到它的不是我。”
在不久前的暴风雨天气,天狗的羽扇被吹到了一个山里的梳子匠那里。羽扇被刮坏,梳子匠就把它修好了。前来寻找扇子的天狗问工匠,想要什么作为答谢,那人说,身为工匠,想要有更好的手艺。
“但是不久之后,工匠的儿子病了,于是,比起天狗给的神奇药丸,他更想要给孩子治病的药。我正好有见效快的草药,就跟他换了。”
“这么说,这药是真的了。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一旁的日限大人忽然大叫起来。虽然在江户繁华的通町看不到,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世上有天狗、河童和鬼。既然是天狗给的药,肯定很有效。
捕头眼里闪着光,走近一步,说想要。狐者异摇摇头。
“你不是捕头吗?这药可不能提高破案的能力。”
“我破案的能耐是大家公认的,根本用不着这药。但是我妹夫是个做钱袋的工匠,生意很不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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