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雄浑嘹亮的象吼,树枝摇曳,雀鸟惊飞,不一会儿,树丛间那条蔚为壮观的绿色甬道里,出现了七头大象和一头乳象,排成一路纵队,雄赳赳朝大湾塘开进,为首的是一头高大魁梧的公象,瓦灰色皮肤泛着油光,两支长牙闪着寒光。
一见象群驾到,所有的动物都两眼放光,露出欣喜的表情,野牛发出哞哞的欢呼声,小鹿蹦蹦跳跳载歌载舞,孔雀开屏表达灿烂的喜庆,就连两只红毛豺也不断摇甩尾巴隆重迎候。那情景,就像是终于盼来了救星。
象群跨出树林,在白沙滩上由一路纵队散成扇形,挥舞长鼻,撅挺象牙,高声吼叫,阔步向前。动物们兴高采烈地跟在大象们后面,浩浩荡荡涌向江边。
那些晾在沙滩上晒太阳的鳄鱼刚才还神气活现,一见大象压境,立刻掉头蹿进江去。
在西双版纳密林,只有大象真正不怕鳄鱼。大象重达数吨,任你是什么型号的鳄鱼,撼山易,撼大象难。象蹄能踩扁鳄鱼的脑袋,象牙能捅穿鳄鱼的身体,象鼻能劈断鳄鱼的脊梁,所以只要象群在河里洗澡汲水,鳄鱼就会识相地游开。
七头成年大象跨进江去,每一头象相隔一定的距离,往前走出二十来米远,走到水深约一米的地方,在浅水区布下一道椭圆形的警戒线。跟在大象后面的动物们纷纷跳进这块安全水域,大湾塘喧闹欢腾,溅起一丛丛浪花,在瑰丽的晚霞中变幻着奇异的色彩。我躲在灌木丛里看得心痒眼馋,我身上汗津津的,也太想跳到江里去洗个澡了。我想,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动物混杂在一起,再混我这么个人进去,大概也不会惹什么麻烦的。旱季的罗梭江,清澈见底,带着一股野花的馨香,喝着回甜,泡一泡润肤养颜,有大象免费为我站岗放哨,我干吗不跳到水里去享受一番?我当机立断,脱光衣裳,手脚并用,学着动物的爬行姿势,走到江边,扑通跳了进去。浅水滩热闹得就像动物在过狂欢节,野牛刨了个沙坑,整个身体埋进去,只露出两支琥珀色的犄角,孔雀啄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梳理自己艳丽的羽毛,野猪像一台高效抽水机呼噜呼噜一个劲猛喝,肚子鼓得像只皮球,又哗哗排泄出来,很不讲卫生,淘气的小鹿和那头乳象玩起了打水仗,小鹿奔跑着扬起一片片水花泼在乳象身上,乳象的鼻子像水枪似的向小鹿喷射……谁也没有注意我,大概把我也当成是一种借大象光到这儿来饮水的猿猴类动物了。
象警(2)
这时,一条五米长的大鳄鱼贼头贼脑地游过来,甩动扁平的大尾巴,吱溜一个猛子,想从两头大象之间的空当冲破警戒线,那头大公象警惕性颇高,迅速赶上来,高高举起长鼻,气势凌厉地猛劈下去,正中大鳄鱼的腰,大鳄鱼翻起白肚皮,泅进江底逃走了。
“————”大象们愤怒地吼叫起来,就像擂动巨大的战鼓,震得江隈微微颤抖,在警戒线外游弋的鳄鱼们纷纷后退。
一只盘羊大概是玩得太高兴了,忘了危险,竟然跑到警戒线来了,眼瞅着就要跨出警戒线,突然,一头母象走过来,卷在胸前的长鼻子嗖地弹射出去,就像一条善意的警棍,挡在盘羊面前,粉红色的大嘴发出柔和的叫声,仿佛在说,请注意安全,不要再往前走了!
盘羊立刻顺从地掉转头,回到安全水域。
我发现,到这儿来饮水沐浴的动物,把警觉与戒备都置于脑后了,兔子就在黄鼬面前喝水,马鹿就在红毛豺跟前戏嬉,谁也不提防谁,谁也不躲避谁,好一派和平景象。
我洗着澡,一只小斑羚跑到我身边来了,我伸手摸摸它的背,它也不在乎,还傻乎乎地用舌头舔我的手臂。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趁小斑羚现在心理不设防,我完全可以用藤索套住它的脖子,洗完澡后,来他个顺手牵羊,哈,白捡个便宜回家!
我爬回白沙滩,寻找合适的藤索。突然,浅水滩传来马鹿惊慌的鸣叫,我扭头望去,原来那对红毛豺喝饱了水,解决了干渴的问题,萌发野性,想逮住那头小马鹿。食肉兽是改变不了茹毛饮血的本性的。母鹿一面护卫着自己的宝贝,一面呼叫求援。西双版纳没有狼,豺是亚热带丛林最优秀的猎手,凶猛残忍,猎杀技艺高超,有勇有谋。一只红毛豺正面与母鹿周旋,另一只红毛豺绕到小鹿背后,龇牙裂嘴扑蹿上去……瓦灰色大公象听到母鹿的呼叫后踩着水飞快赶往出事地点,动作敏捷的红毛豺已跃到半空,豺爪已快搂住吓得晕头转向的小鹿,瓦灰色大公象还离着好几步远呢,说时迟,那时快,象鼻在江里猛汲了口水,就像高压水龙头,喷出强有力的水柱,不偏不倚射中丑陋的豺头,红毛豺被冲得身体歪倒,扑了个空,扑通掉进水里。红毛豺不甘心失败,跳起来还想逞凶,大公象雷霆震怒,撅着象牙小山似的压过来,那对红毛豺赶紧逃上白沙滩,大公象追上去,一鼻子踢在一只红毛豺的**上,那只红毛豺滚出好几丈远,吓得屁滚尿流,哀嚎着,逃进树林。
我将找到的藤索又悄悄扔掉了,我可不想挨大象的揍。
太阳从山峰背后滑落下去,最后一抹晚霞从江面消失,紫色的暮霭悄悄从河谷蔓延开来。瓦灰色大公象扬起鼻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叫,就像听到了某种指令,动物们纷纷从水里爬上岸,象群殿后,有秩序地开始撤离罗梭江。
我也手脚并用,混在动物群中间往岸上撤,不小心一脚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滑溜溜的卵石上,身体失去平衡,仄倒在齐腰深的水里,慌乱间,突然觉得一条柔软的手臂扶稳了我的腰,把我从水里拉了起来,抬头一看,哇,是一头母象帮了我一把,用它的长鼻子勾住了我的腰。喔嗬呜,它的象嘴里吐出一串含混不清的音节,好像在对我说,白色的裸猿,别紧张,慢慢走。
很快,所有的动物都登上白沙滩,孔雀、白鹇和锦鸡已拍扇翅膀钻进密匝匝的树林里去了,走在最后面的那头瓦灰色大公象也踩着稳实的步子登上岸来,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只小斑羚大概是太贪玩了,刚登上白沙滩,突然又扭头跑进江去,兴奋地蹦跶耍闹,母斑羚急忙追进江去,焦急地咩咩叫唤,想把小家伙赶上岸去,但不懂事的小斑羚竟然和妈妈玩起了捉迷藏,躲躲闪闪就是不愿上岸去。
暮色苍茫,刚才被大象吓走的鳄鱼群这时又游聚过来,瞪着贪婪饥馑(j ǐ n)的眼睛,迅速朝小斑羚冲来。
“呦,呦。”心急如焚的母斑羚凄厉地叫起来。
已登上岸的瓦灰大公象扭头看了看,重新下到江里,跑到小斑羚身边,像一尊威严的守护神,警惕地注视着已游得很近的鳄鱼群。
终于,调皮的小斑羚被妈妈赶上了岸,安全地撤离白沙滩,隐没在黑黢黢的密林里。瓦灰大公象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将长鼻搭在牙弯上,最后一个离开大湾塘。
真像是尽忠职守的警察,在履行自己神圣的使命。
野猪囚犯(1)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一只老虎,像狱卒似的看管着一群野猪,在森林里游荡。
可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就在离我藏身的蚂蚁包约四五百米远的一条山脊线上,老虎和野猪正在鱼贯穿行。13头大大小小的野猪在前面走,一只老虎在后面压阵。这只老虎从虎须到尾尖约有三米长,褐黄的体毛,黑色的横纹,白爪白腹,像踩着一片雪,一米来长的虎尾上饰有黑色环斑,额头有一块十分醒目的王字形图案,显得威风凛凛,从它伟岸的躯体、深颜色的虎毛和身上对比强烈的花纹看,这是一只凶悍的孟加拉虎。被它看管的13头野猪,只有一头背上的鬃毛呈银白色的老公猪,其他都是母猪和半大的小猪。
老虎猎食野猪,这不奇怪,让我感到震惊的是,这十三头野猪被一只老虎看管着,并没有大难临头惊恐不安的表情,恰恰相反,野猪们步履从容,神态安详,满不在乎。
这时,卧在我身旁的老猎人波农丁轻声对我说:“哦,我半年前在勐巴纳西森林里就见过这只老虎和这群野猪。”
看来,这些野猪长时间受到羁押,心灵已经麻木,无所谓害怕不害怕了,我想。但我立刻又产生了一个更大的疑问:“这些野猪为什么不逃跑呢?”
“老虎不让它们逃走呗。”波农丁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什么话!老虎不让它们逃走,它们就要听老虎的话,不逃走了吗?它们不是凶猛的孟加拉虎的对手,它们也缺乏团结一致奋起反抗的大无畏精神,这我理解,但我不相信它们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不就是一只老虎吗,既没长着三头六臂,也不会有**术,13头野猪炸窝似的四散逃跑,老虎再厉害,也只能追上并咬死其中的一头野猪,就算这只孟加拉虎身手特别矫健,也最多追上并咬翻两头野猪,还有11头野猪就可从老虎的淫威中解放出来了。
或许曾经有一头野猪,真的动过逃跑的念头,但它两只混浊的猪眼刚向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窥望,就被老虎识破了企图,老虎残忍地扑到它身上,当着众野猪的面,一口拧断它的颈椎,咬开它的胸腔。血腥的屠杀把其他野猪都给镇住了,吓坏了,尽管它们也知道只要下决心逃跑绝大多数的野猪是能够逃走的,但必须有一头野猪敢率先拔腿开逃,而谁第一个逃跑等于把自己的小命送进虎口,所有的野猪都希望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傻瓜来做出头鸟,成为集体逃亡的牺牲品,你望我,我等你,结果一次又一次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这虽然是我的凭空猜测,但我觉得这个推理演绎逻辑严密,合情合理。
这时,野猪和老虎已走到离我和波农丁藏身的蚂蚁包约两三百米的一片野木瓜林,树上婆娑起舞的大叶子下结满了熟透的黄澄澄的木瓜,像挂在绿云下的一只只小太阳,隔得那么远,我都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味。木瓜是野猪钟爱的美食,野猪们馋涎欲滴,两三头野猪围着一棵木瓜树,张咳家猪长得多的嘴吻吭哧吭哧啃咬起来,不一会儿,木质松软的木瓜树被咬倒了好几棵,野猪们贪婪地抢食着汁多肉厚的木瓜。这当儿,老虎不停地在野猪身边走来走去。老虎是在警惕地巡逻呢,我想,它怕有的野猪会趁抢食时的混乱逃跑呢。老虎踱到一块牛背状的磐石前,这块磐石隆出地面约两米高,像个看台,不,像个天然的岗楼,我想,老虎肯定会跳到磐石上去的,如果我是老虎的话我也会跳到磐石上去的,站在磐石上,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不仅具有一种威慑力量,还扩大了视界,野猪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即使发生动乱,一声虎啸,气势磅礴,凌空虎跃,泰山压顶,也容易收拾残局,比在地面巡逻不知强多少倍。可我看见,老虎只是瞄了牛背状的磐石一眼,绕了个弯,钻进一条牛毛细径,到箐沟一条小线喝水去了。从野木瓜林到箐沟的小溪,足足有两百来米,且是一条下坡路。我想,老虎肯定是在骄阳下赶路渴得嗓子冒烟了,才会远离野猪去喝水的。
对这群野猪来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逃跑的好机会!快逃吧,野猪们,老虎正在箐沟的小线闷着头喝水,你们中无论谁带头逃跑,都不用担心会被老虎发现而遭到残忍的虐杀,你们的奔跑速度虽不及老虎快,但也绝不像爬行动物那般迟钝,你们现在拔腿逃进密林,就算机敏的老虎立刻听到了动静,等它气喘吁吁地从箐沟爬上来,你们早就逃得很远很远了,热带雨林里到处都是茂密的草丛和灌木,你们随便往哪里一钻,就像鱼钻进了大海,藏得严严实实。
再不逃就是一群标准蠢猪了!
可野猪们兴高采烈地吃着木瓜,全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我想,老虎的爪下有厚厚一层肉垫,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而野猪们又在全神贯注地吃木瓜,一定是没发现老虎已离开它们下到箐沟去了,唉,贪食的猪哇,让一个能顺利逃命的绝顶好机会白白错过,也未免太让人感到惋惜了!
这时,那头长着银白色鬃毛的老公猪撅着从上颌翻卷出来的两根獠牙,叼着一只大木瓜,害怕同伴抢劫,从群体间跑出来,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独自享用,它跑到牛背状的磐石前,猛一抬头,望见正在箐沟里饮水的老虎,脸上浮现出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表情,张开猪嘴,大木瓜从嘴里掉了下来,“——”发出一声轻嚎。所有的野猪闻讯都停止吃木瓜,向箐沟张望,毫无疑问,它们都发现老虎已远离它们。
野猪囚犯(2)
我当时敢跟任何人以十赌一,几秒钟后,野猪们就会欢天喜地地四散逃跑的。
几秒钟过去了,野猪们没有动静,几秒钟又过去了,野猪们将眼光从箐沟下收回来,盯着地上的木瓜,大嚼大咬起来。
丢了木瓜,很容易在热带雨林里重新找到的,丢了自己的小命,你这辈子就甭想再找回来了!
野猪们仍把兴趣集中在木瓜上,你抢我夺,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相信这13头野猪都是饿死鬼投的胎,把几只木瓜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显然,它们对送上门来的逃跑良机不感兴趣。它们没戴镣铐,但身心却被锁得很牢。我大惑不解,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一只不杀生的虎?不,不,天底下不可能有吃斋念佛的老虎菩萨,难道老虎给这些野猪灌了***,做了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使得它们相信被吃是一种幸福,是通向天堂的一条捷径?不,不,老虎不可能有那么神,难道这群野猪在一种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救过老虎的命,爱消弭了仇恨,也消弭了不同物种间的隔阂,成了结伴同行的亲密朋友?不,不,这种荒诞的情节只有浪漫的诗人才能编造出来,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老虎也不可能把这些野猪当宠物养着玩玩的,动物都是实用主义者,老虎绝对把这些野猪当做它活的肉食仓库,需要时随时提取。我想,这些野猪再笨,再糊涂,也总该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老虎改不了吃猪,待在老虎身边,迟早免不了会被撕碎了吃进老虎肚子,然后又变成一泡臭烘烘的老虎大便被排泄出来。
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逃跑?!
老虎喝足了水,从容不迫地回到野木瓜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威严的低沉的吼叫,乱哄哄的野猪群立刻安静下来,又排成一路纵队,浩浩荡荡向我和波农丁藏身的蚂蚁包走来。
野猪群走到离蚂蚁包还有一百多公尺的一棵榕树前,老虎突然间吼叫了一声,正在行进的野猪群戛然而止。我吓得心儿乱跳,以为老虎发现了我们的伏击位置,正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动猎枪的扳机,手被波农丁轻轻按住了。
“喏,别急,榕树上像有什么东西哩。”
我仔细望去,透过树叶的缝隙,果然看见离地面七八公尺高的一根横杈上有一片金黄色的斑点,哦,原来树上藏着一只金钱豹。
金钱豹习惯躲在大树茂密的叶子里,等猎物从树下经过时,出其不意地从树上像张网似的罩下来,豹子沉重的身体从半空压下来即使压在野牛身上,也立刻能把野牛的腰压断。这一次要不是老虎及时提醒,这群野猪里肯定有一头会倒霉,变成豹子的晚餐。
老虎从队伍的末端三蹿两跳赶了上来,一直冲到榕树前,两只虎爪搭在树腰上,斑斓的虎头高昂着,气势汹汹地咆哮起来。
金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