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不安。上帝啊,她想;我这个关于纵欲的人最终会变成动物的念头是从哪儿来的?
很奇怪: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想法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她搜索着她的记忆,但什么也没找到。她有了一种甜蜜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记起了那并不清晰的回忆,一种迷一样的感觉,一种令人费解的快乐,象一种来自远方的欢迎。
突然,门被粗鲁地打开了。一个黑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矮小,穿着一件绿色的工作服。她朝尚塔尔瞄了一眼,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倒是有些不礼貌,有些不屑。
尚塔尔走到中边,让那个女人拿那台真空吸坐器。她现在离那条露着利齿,咆哮着的狗已经很近了。恐惧又一次降临到了她身上。她逃出了这间小屋。
47。
她站在走廊中,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到那个接着她的衣物的搁物架。她试着转动每一个门把手,但所有的门都镇上了。最后,她走进一扇打开着的双重门。这个房间看起来出奇地大而空。那个穿绿色工作服的黑女人已经在那儿推着吸尘器工作了。那些参加聚会的一大群人,只剩下几个站在那儿聊天的男士。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都穿着衣服。谁也没有注意到尚塔尔。突然,他们发现她不合时宜地光着身子,胆怯地注视着他们。一个七十岁左右,穿着浴袍和拖鞋的男人走了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她绞尽脑汁,考虑着如何才能逃脱。那完全不同的气氛,意料之外的人数的减少。房间的格局也几乎都改变了。她已经迷失方向了。她看见隔壁房间那扇开着的门,那就是那个嘴唇上留着口水,跟着她的女人的房间。她经过这个房间,向里头瞟了—跟:里面是空的,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出口,但是没有。
她又回到了那个大房间,发现那些男士们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没有留意呢?她可以跟着他们的。那个穿浴袍的七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她非常自信地认出了他。她走了过去,说:“我给你打了电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过来的,但当我到这儿的时候,却见不到你。”“我知道,我知道。很抱歉,我已不再参加这些孩子们的游戏了。”他说。他很和蔼,但却并不是很注意她。他走向那些窗子,一个一个地打开了它们。一阵夹着强烈的寒气的风从窗处呼啸而入。
“我很高兴能找到—个认识的人。”尚塔尔焦虑地说。
“我要驱逐掉所有的恶臭。”
“告诉我怎么去那个平台,我的东西都在那儿。”
“耐心一些。”他说着走向房间的另一角。在那儿有一把椅子。他把它拿过来,对她说:“先坐下来,我一有空就会过来照顾你。”
这把椅子摆在了房间的正中。她顺从地坐下了。那位老人向那个黑人妇女走去,很快就与她一起消失在隔壁房中。真空吸坐器还在轰鸣,透过那轰鸣声,尚塔尔还是能听见那位老人正在交待一些事。接着,她听到了铁锤的击打声。铁锤?她很迷惑不解。是谁在使铁锤呢?她一个人也没看见呀?一定有什么人来了!那他是从什么门进来的呢?
微风掠起了窗户边的猩红色窗帘。尚塔尔赤身裸体地坐在椅子上,觉得有点冷。
她又听到了铁锤的击打声,她惊恐地意识到:他们正在把门钉起来!她再也出不去了!
强烈的恐惧感袭卷了她。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两三步,但她根本不知道能去哪儿。她停住了脚步。她想喊出声来,寻求帮助,但谁会帮助她呢?在极度的焦虑之中,她又想起那个挣扎着要穿过人群到她这儿来的男人。有人从背后扭住了他。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那被扭弯了的身形。上帝啊,她希望自己对他能记得更清楚一些,记起他的特征,但她想不起来。她只知道那是个爱着她的人,这就是现在她所知道的一切。她曾在这个城市见过他,他一定不会走远。她想尽快找到他。
但怎么才能找到他呢?门都被钉死了。正在这时,她看见红色的窗帘在窗边迎风飘扬。
窗户!它们开着!好,必须到窗边去!她应该朝着大街上呼救!她甚至可以从窗口跳中去,如果窗户离地不是太高的话!她又听到铁锤的击打声了。又是一声。这是最后一声了,再也不会有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将是她行动的最后机会了。
48。
他回到长椅那儿。在那相距很远的仅有的两盏街灯之间的黑暗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坐了下来。立即,他听到了一声嚎叫,一个正躺在长椅上的男人对他破口大骂。他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他对自己说,那就是我的新身份。我甚至要为了一小块栖身之地去争斗。
他在正对着那瞳有着白色大门的别墅对面停下了脚步。这就是那幢两分钟前他刚被赶出来的别墅。它门前的两根圆柱中接着一盏提灯。他在人行道上坐下来。背靠着公园的铁栅栏。
下雨了,一场大雨倾泻下来。他把夹克的的衣领顶到头上,凝视着那幢别墅。
突然,窗户一扇接一扇地被打开了。红色的窗帘被拉到了边上,在微风中飘扬。
他透过窗户,看到了那被照亮的白色天花板。那意昧着什么?派对已经结束了?但还没有人出来!几分钟以前,他被妒忌的火煽灼烧着。现在,他只感到害怕,为尚塔尔害怕。他想为她做任何事,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她。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她的人,他,只有他。因为她在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了。
泪水已打湿了他的双颊,他站起身来,着那幢别墅走了几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49。
那位老人手上提着另一把椅子,出现在尚塔尔面前:“你想去哪儿?”
她感到大吃一惊。在这极度恐惧的时刻,她体内深处又生成了一阵强劲的热浪。
它充满了她的腹腔,胸腔,并立即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她几乎已经赤身裸体了,于是,这种红色在她的身上显而易见。那个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感到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态燃烧。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遮在了胸部,似乎要掩盖住它。在她体内,火焰迅速燃尽了她的每一点勇气和反抗心理。突然,她感到精疲力竭,她感到自己很虚弱。
他用手臂搂着她,把她带到她的椅子那儿,并把他自己的椅子放在她面前。他们就在这样一个空房间正中,面对面地,靠在一起坐着。
寒冷的微风裹着尚塔尔出汗的躯体。她颤抖着,用一种微弱的,几乎是恳求的声音问道:“我能不能离开这儿?”
“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呆在这儿呢,安妮?”他责备地问道。
“安妮?”她恐惧得浑身冰凉:“你为什么叫我安妮?”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我不是安妮!”
“但我一直认为你叫安妮!”
隔壁房间又传来几声铁锤的击打声。他朝那个方向转过头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阻止他们。她趁那一刻试图去弄明白一切:她已经赤身裸体了,但他们还要剥掉她自己!剥掉她的命运。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个新名字,然后把她遗弃在那些她都不能解释清楚自己是谁的陌生人之中。
她已不再抱有离开这儿的希望了。门都被钉死了。她必须顺从地重新开始。她的名字就是第一个开始。她首先要做到的,作为一个必不可少的最低限度,就是让这个人用她的名字叫她,用她真正的名字。这是她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命令他做的第一件事。但不久,她却发现,不知怎么地,她的名字在她脑中似乎被堵住了;她竟记不起它来了。
这让她感到惊慌失措,但她知道,她已经把命运当成赌注押在赌桌上了。要保护自己,要战斗,她必须不借任何代价地保持清醒的头脑。她拼命地集中精神,努力回忆:她有三个教名,是的,有三个,她只用其中的一个,她就知道这些。但那三个名字是什么?她使用的又是哪一个?上帝啊,她一定曾听人喊过上千遍!
关于那个爱她的男人的记忆回到了她的脑中。如果他在这儿,他一定会用她的名字喊她。也许,如果她能回忆起他的脸,她或许要以想象出那张嘴叫她名字时的口型。那看起来是—条很好的线索:通过那个人想起她的名字。她努力地想象着他。
又一次,她看见了那在人群中挣扎的身影。这个影像是苍白的,短暂的。她竭尽全力追上它,抓住它,深入它,把它从过去挖出来:他从哪儿来,那个男人?他怎么会在那群人中呢?为什么他要挣扎呢?
她努力抓住那个回忆。一个大花园出现了,一幢乡村别墅。在一大群人中,她辨认出一个小男人,发育不良的。她回忆起她曾和他有过一个孩子。一个除了他死了,其它她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
“你在想什么,安妮?”
她指起头,看着那个坐在她面前同样注视着她的老人。
“我孩子死了。”她说。这个回忆太淡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大声地把它说了出来;她想用这种方法使它变得更真实;她想用这种方法抓住它,就象它是从她生命中溜走的一部分。
他向她靠了过来,抓住它的手,用一种充满了鼓舞的乎静的声音说:“安妮,忘掉你的孩子吧,忘掉他的死,想想生活!”他微笑着,使劲地挥着手,似乎想证明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生活!生活!安妮!生活!”
那微笑,那手势让她充满了恐惧。她站起来,颤抖着,她的声音同样颤抖:“什么是生活?你把什么称之为生产?”
这个她投经过考虑就提出来的问题又带出了另一个:如果它就是死亡该怎么办?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该怎么办?
她推开了椅子。那椅子滚了开去,撞在墙上。她想喊,但不知道该喊什么。她的嘴里发出长长的,模溯不清的“啊……”声。
50。
“尚塔尔!尚塔尔!尚塔尔!”
他紧紧搂住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快醒过来!这不是真的!”
她在他的臂弯里颤抖。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这不是真的。
她跟着他重复着:“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慢慢地,慢慢地,她安静了下来。
我问自己,谁在梦想?谁梦想了这个故事?谁设想了它?是她?“是他?还是他们俩人?或者只是各自对对方的想象?他们的真实生活什么财侯开始变成了这个险象环生的幻想?当火车驶入隧道的时候?还是这以前?在她宣布她要去伦敦的那个早晨?还是比那更早?当她在心理咨询服务公司遇到那个诺曼底镇咖啡馆里的服务生的那天?
或者还要早?当让·马克寄给她第一封信的时候?但他到底寄了那些信没有呢?或者他只是幻想写了那些信?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变成了假的,现实变成了虚幻?界限在哪儿?界限在哪儿?
51。
我看见了他们并排的头的侧面,被一盏小床头灯的光照亮着:让·马克的身子靠在一个枕头上;尚塔尔的头靠在他身上。
她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我会一直注视着你,永不停止。”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害怕当我眨眼的时候,害怕就在那一秒,在我目光暂时消失的时候,你的位置就被一条蛇,一只老鼠或另一个男人取代了。”
他想坐起来,用嘴唇轻吻她。
她摇着头:“不,我只想这样注视着你。”
然后她又说:“我要让灯整夜都亮着。每一夜。”
完成于法国,1996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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