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伙计,”我说着给了他个拥抱,“欢迎驾临寒舍。”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尴尬。我并不想让他看到这里的情况。
他还是站在走廊里没动:“你都没打算告诉我你要搬家?”
“事出突然,”我说,“我本打算给你打电话的。”
他从他那个自行车便携帆布包里抽出一瓶廉价的纽约香槟,递给我说:“我是来庆祝你的乔迁之喜的,我猜啤酒大概已经衬不上你的格调了。”
“棒极了!”我接过酒瓶,没把他的挖苦放在心上,“快进来。”
“你这条狗。这里真棒!”他语调平淡,毫无热情。“真大,哈?”
“两千平方英尺。来看看。”我带他参观了我的新居。他故作幽默地挖苦我,比方说“如果那是书房,你难道不应该摆些书吗”,“现在你的卧室只缺个美女了”。他说我的公寓“变态”、“恶心”——在他街头混混式的语言中,这些是他表示喜欢的词汇。
他帮我撕下沙发的塑料包装,以便我们有地方坐。沙发放在巨大客厅的中央,正对着海景,就像是浮在那儿。
“不错。”他说着陷进了沙发里。他似乎想把脚搁在什么上面,但他们还没把咖啡桌送来。我倒是挺高兴,因为我实在不想他把满是泥垢的马汀大夫牌休闲鞋放在上面。
“你现在还修指甲了?”他疑惑地问。
“偶尔吧。”我小声承认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连我指甲上的小变化都不放过。上帝!“得有副主管的样子,你知道的。”
“头发又是怎么回事?说正经的。”
“怎么了?”
“你不觉得有点儿,我说不好,像同性恋?”
“同性恋?”
“花里胡哨的。你在头发上抹那些狗屎了?就是发胶、摩丝之类的?”
“抹了点儿发胶,”我辩解说,“有什么不对吗?”
他斜着眼睛,摇摇头问:“你抹古龙香水了?”
我想换个话题。“你今晚不是要上班的吗?”我问。
“噢,你是说酒吧那份工作?不,我辞职了。那份工作假得要死。”
“好像是个挺酷的地方。”
“如果你在那儿工作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伙计。他们把你当个他妈的服务员。”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找到了个好得多的工作,”他说,“现在我在红牛的‘流动能量组’干。他们让你开着酷车到处兜风,基本上你只需要发放样品,跟人聊天之类的。工作时间完全自由,我可以在律师事务所下班后再去干。”
“听起来很棒。”
“可不是。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写作我的公司之歌。”
“公司之歌?”
“每个大公司都有——比方说,时兴的摇滚或说唱风格或其他什么的。”他紧接着唱起来,声音不堪入耳,“‘特莱恩!——改变你的世界!’就像这样。如果特莱恩还没有公司之歌,或许你可以帮我联系一下相关负责人。我敢打赌,每次你们公司的人在野餐或什么时候唱起这首歌我都能拿到版税。”
“我会上心的,”我说,“嘿,我还没安玻璃呢。正等着送货,可到现在还没来。他们说我定的玻璃还在意大利吹制了——不知道你是不是能闻到大蒜味儿。”
“别担心,这瓶香槟可能也不咋地。”
“你还在那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吧?”
他看起来有点窘:“那是我惟一稳定的经济来源。”
“喂,那可是很重要的。”
“相信我,伙计,我尽可能地偷懒。我只是稍微干点儿活——发传真、复印、搜索资料之类的——让夏皮罗不至于老盯着我就行了,我还有大把时间上网。”
“不错。”
“打网络游戏、刻音乐CD、假装工作,就这样我每小时能赚差不多二十美元。”
“了不起,”我说,“你还真是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啊。”事实上,他那样做挺可悲的。
“你说对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说出来,但是我接着说:“那么,你觉得你欺骗得最深的人是谁?他们,还是你自己?”
塞斯用一副好笑的表情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工作偷懒、耍花招,尽可能地怠工——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比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塞斯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眯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迟早得用心做点儿事,你明白吗?”
他顿了一下。“管它呢。嘿,想出去转转吗?这里对我来说太成人化了,让我浑身不自在。”
“当然。”我一直在斗争,要不要打电话叫酒店派个厨师上来给我们做晚餐,因为我觉得这样能在塞斯面前显摆一下。但是我立刻清醒过来,这绝不会是个好主意,肯定会让塞斯忍无可忍地火山爆发。他的提议倒是让我如释重负,于是我打电话给楼下的服务员,叫他们把我的车开来。
我们到楼下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那了。
“那是你的?”他喘着气说,“他妈的绝对不可能!”
“就是我的。”我回答。
他愤世嫉俗、冷漠清高的沉着终于崩溃了。“这个宝贝儿肯定得花上十万块!”
“没那么多,”我说,“少得多。无论如何,是公司租给我的。”
他缓缓地走向我的保时捷,充满敬畏,就像《2001:太空漫游》里那群猿猴走向那块巨型石碑一样。然后他抚摸着闪闪发光的玄武黑车门。
“好吧,哥们儿,”他问我说,“你用了什么招?教教我。”
“没什么招,”回答这个问题让我很是不舒服;我和他坐上车,“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吧。”
“噢,快说吧伙计!你可是在跟我——塞斯——说话。还记得我不?你不是在贩毒或是干别的什么勾当吧?如果你是在干这事儿,你最好是捎上我。”
我心虚地大笑起来。我们飞车离开的时候,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傻乎乎的车,肯定是他的:小小的车顶上压着一个巨大的蓝银红三色相间的红牛饮料罐。真搞笑。
“那是你的?”
“嗯。酷吧?”他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情。
“挺好。”我说。真荒谬。
“你知道那花了我多少钱吗?一分也不要。我只要开着它到处逛就行。”
“划算。”
他靠在软皮椅上。“真舒服啊,”他说。他深深地吸了口新车的味道。“伙计,这真是太棒了!我觉得我想过你的生活了。想换吗?”
第三十五章
要我再去怀亚特总部见朱迪丝·波尔通博士显然是绝对不可能了,因为我可能会被人看见进出怀亚特电信公司。可是现在我是在与虎谋皮,因此我需要上堂全面深入的课。怀亚特如是坚持,我也没有异议。
于是第二个星期六,我和她在一家万豪国际酒店的商务会议专用套间碰头。他们通过电子邮件通知了我房间号。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外接了个显示器。可笑的是这位女士仍然让我紧张。路上我顺便去剪了个一百美元的头发,也穿上了我的好衣服,而不是往常周末穿的破烂货。
我忘了她看起来有多精神——冰蓝色的眼睛,红铜色的头发,闪亮的红唇和抹了红指甲油的玉指——也忘了她看上去有多严厉。我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
“这次你很准时。”她微笑着说。
我耸耸肩,回敬了个浅笑,表示我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但并不怎么觉得好笑。
“你看起来挺精神的。成功似乎特别青睐你。”
我们坐在一张造型奇特的会议桌旁,它看起来似乎本该待在谁家的厨房里——或许就是我家厨房——她向我询问事情的进展。于是,好消息、坏消息,包括有关查德和诺拉的事儿,我都一股脑全告诉了她。
“你会有敌人的,”她说,“这很正常。但是这些都是威胁——你已经在树林里扔下了个没完全熄灭的烟头,如果不扑灭这点星星之火,就可能会导致一场燎原大火。”
“我怎么做才能扑灭它?”
“我们以后会谈到这个问题。现在我希望你能把注意力集中在Jock·戈达德身上。如果今天这堂课你什么都记不住,也请务必记住这点:他崇拜诚实到了病态的地步。”
这话从尼克·怀亚特——一个不诚实到连前列腺检查都要作弊的家伙——的“御用”顾问的嘴里说出来,这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身体倾向我。“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挑上你并不仅仅是因为欣赏你的思想、你的点子——当然那些其实根本不是你自己的高见——而是因为你的诚实很对他的胃口。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喜欢这样。”
“这叫病态?”
“事实上,他盲目崇拜诚实。你越是直言不讳,越显得没心计,也就越容易获得他的信任。”我很想知道朱迪丝有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具讽刺意味——教我假装诚实蒙骗Jock·戈达德。百分之百人造诚实,不含一丝天然纤维杂质。“假如他从你的行为里发现了任何诡诈、谄媚或工于心计的迹象——如果他认为你是在耍花招或是玩弄他——他会立刻把你打入冷宫。而你一旦失去了他的信任,将永远不可能再重新获得它。”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不能跟他耍花招。”
“甜心,你住在哪个星球呢?”她回嘴说,“我们当然要跟这个怪老头耍花招啦!这是‘管理上司’艺术里的第二课好不好!你要混淆他的视听,但是必须无比巧妙。一举一动都不能太明显,不能让他嗅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像狗能嗅到恐惧一样,戈达德能嗅出废话。所以你必须让他觉得你完全是个坦白正直的人。别人试图粉饰掩盖的坏消息,你就直接告诉他。给他一份让他满意的计划——然后你亲自指出其中的缺陷。在现在这个世界,诚实已经是稀缺商品了——一旦你有办法假冒仿制它,你就能登上童话中的幸福之船了。”
“可不就是我的目的地嘛。”我冷冷地说。
她没时间搭理我的讽刺。“人们总是说没人喜欢马屁精。而事实却是,绝大多数的高层管理者都非常喜欢马屁精,即使他们知道自己就是那被拍的马屁。马屁精能让他们获得权力感,帮他们重塑信心、支撑他们脆弱的自尊心。而我们的Jock·戈达德却不需要拍马屁。相信我,他已经非常自尊自信了。欲望和虚荣心不能蒙蔽他的眼睛。他不是墨索里尼,不需要一群对他言听计从的人蜂拥着他。”这不是在说我们认识的某个人吗?我想提醒她。“看看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吧——都是些聪明机智却有点粗俗无礼的直肠子。”
我点着头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不喜欢被恭维。”
“不,我可没这么说。每个人都喜欢被恭维。但是对他,你必须让他感觉到你的恭维是发自内心的。有个小故事:拿破仑有次和塔列朗一起去布劳涅森林打猎。塔列朗非常想让大将军对他有好感,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林子里到处都是兔子,拿破仑猎杀了五十只,他十分高兴。可是后来他得知这些全都不是野兔——而是塔列朗派仆人去市场上买了上百只兔子放入树林的——于是他被激怒了,从此再也不再信任塔列朗了。”
“下次戈达德请我去猎兔子的时候我会牢牢记住这个故事的。”
“我的要点是,”她厉声说,“恭维的时候,不要太直接。”
“好吧,我可不是在和兔子赛跑,朱迪丝,而是在与狼共舞。”
“说得对极了。你对狼了解多少?”
我叹了一口气:“洗耳恭听。”
“很简单,狼群里当然总是有个首领,不过你需要记住的有趣之处在于,狼群里的等级区分非常不稳定,常常受到考验。有时你会看到首领在其他狼面前扔下一块儿鲜肉,然后走开几英尺远,就在一旁看着。他是在看有谁胆敢闻它一下。”
“如果他们敢碰一下肉,他们就会成为晚餐。”
“错。首领通常只是盯着,不会有别的举动。或许会摆出个姿势,竖起尾巴和耳朵,怒声咆哮,让自己看起来魁梧凶悍。如果争斗势不可免,首领会攻击违背者身体上最不脆弱的部位。他可不想把自己的手下咬残废了,当然更不会要他们的命。你知道,狼群的首领需要部下。像狼这样的小动物,绝不可能单打独斗。没有群体的协作他们不可能独自猎取驼鹿、鹿或北美驯鹿。关键是,他们总是在考验。”
“意思是说我也总会被考验。”哈,为戈达德工作不需要我有MBA学位,而需要兽医学位。
她斜了我一眼。“重点是,亚当,考验总是很微妙的。与此同时,狼群的首领希望自己的团队强健有力,因此成员偶尔表现出来的挑衅行为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体现了整个狼群的精力、力量和活力。这就是诚实和战略性坦白的重要性。当你恭维别人的时候,要微妙而不着痕迹,要确保戈达德相信他总是能从你这里得知原汁原味的事实。Jock·戈达德明白这个不为其他许多CEO所知的秘密——只有助理们直率坦白,他才能了解公司内部在发生什么事。因为如果把握不了公司时事的脉搏,他就会成为历史。你还需要知道的是,在所有的男性师生关系里总会夹杂着点儿父子情结,但我怀疑在你这件事上这种情结会更加明显。你极有可能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以利亚。”
我记起戈达德有几次都把我叫成了那个名字。“跟我年纪差不多?”
“本来应该是。他几年前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有些人认为自从那场悲剧之后,戈达德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有点过于温和。问题是,正如你可能会渐渐地将戈达德作为理想化的父亲形象,认为他就是你想要的爸爸,”——她浅浅一笑。她多多少少知道点我父亲的事儿——“你也可能会让他想起他希望尚在人世的儿子。你得了解这一点,搞不好以后你能利用它。但是也正因为它,你需要特别小心谨慎——有时他会挑出你的小毛病,而有时还可能会对你要求过于苛刻。”
她转向笔记本电脑,敲了几个键。“现在,我要求你集中注意力。我们要观看这些年来戈达德接受的电视采访——包括一次早年与路易斯·鲁凯瑟为《华尔街日报》做的专访,几次财经频道的访谈,还有一个是在《今日秀》上跟卡蒂·库里克(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早间旗舰节目《
Today》的著名主持人——译者注)一起做的。”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定格的Jock·戈达德的形象,比现在年轻得多,但还是一副小精灵的淘气神情。朱迪丝转动椅子面向我。“亚当,你已经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但是从此你也面临着进入特莱恩公司以来最危险的处境,因为你将会受到更多约束,不太可能在公司四处游走而不被人发现,也不能与老朋友‘厮混’和沟通。荒谬的是,你情报搜集任务的难度极大程度地提高了。你将需要使用所有能弄到的‘弹药’。所以在我们今天结束这堂课之前,我希望你能彻彻底底地了解这个家伙。明白吗?”
“明白。”
“很好,”她说着抛给我一个让人恐惧的浅笑,“我知道你明白。”接着她降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听着,亚当,我必须告诉你——只是为了你——尼克对你搞到的结果已经越来越没耐心了。你在特莱恩已经几个星期了?他却还不知道那个黄鼠狼项目到底在干些什么。”
“有个限度的,”我开口说,“我能有多快——”
“亚当,”她柔声说,但是声音里显然有着威胁的意味,“这个人你可玩不起。”
第三十六章
我们的晚餐还没吃完一半。我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拼命向她道歉。她对我同情得不得了,甚至提出要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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