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聊聊查德和那个老前辈菲尔什么的。我想说说特莱恩公司、它的建筑和设备,还有我在餐厅看到Jock·戈达德的事儿。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担心一开口我就会忘乎所以,甚至连长城在哪儿都忘了,更别想记得哪部分是绝不能泄漏的。
苏格兰威士忌在我脑中造成的嗡嗡声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低沉哼鸣,持久不断,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就像麦克风的回音,尖锐而又震耳欲聋。塞斯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刚才我们在聊什么了。塞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倾向于以自己为中心。男人的自恋救了我。
“老天,女人们都喜欢酒吧侍者,”他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塞斯,也许只是喜欢你吧。”我用空酒杯指向他。
“没错,没错。”他咕噜咕噜地往我的杯子里倒进了几盎司苏格兰威士忌,并且添了些冰块儿。他用微弱但真诚的声音说:“我的经理说他不喜欢我的倒酒量。让我用计量器一天到晚练习。而且他亲自检查:‘给我倒一杯!太多了!我会让你倒亏的!’”酒吧里大家起哄的声音加上电视上热闹的球赛,吵得我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倒得不多不少,刚刚好。”我说。
“我得给酒开票,你知道的。”
“开吧,我现在赚大钱了。”
“哦不,他们准许我们每晚免费提供四杯酒,别担心这个。这么说,你觉得第一天上班就不爽?我们公司的老板只要我迟到十分钟就会暴骂我了。”
我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夏皮罗不会用复印机,不会发传真,连怎么使用LexisNexis数据库进行检索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他肯定得完蛋。”
“也许他只是想让别人干这些杂活儿。”
塞斯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说了我最近发生的事儿吗?”
“说吧。”
“搞到了这个——广告乐!”
“啊?”
“广告乐!看,就像那个!”他指着电视,里面正在放一个粗制滥造的床垫广告,配乐是那首耳熟的又傻又烦人的歌,“我在法律公司碰到了一个在广告代理公司干的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说可以让我去一家像盛乐、热恋、火箭那样的广告配乐公司试镜。他还说最容易进这行的办法就是写广告歌。”
“你甚至不识谱,塞斯。”
“史蒂夫·伍德(Stevie
Wonder,美国传奇盲人音乐艺人。黑人歌手、作曲家、音乐制作人、社会活动家——译者注)也不识谱。听着,许多极富才能的人都不识谱。我是说,要学一段三十秒钟的音乐有多难?演唱了JCPenney公司(全美联锁百货公司——译者注)所有广告的那个女孩儿,她也不识谱,但是声音一级棒!”
吧台前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人向塞斯喊:“你们有什么酒?”
“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有桃红葡萄酒。”他说,“你想要什么?”
她说要白的,于是他往玻璃酒杯里倒上了一些白葡萄酒。
他转向我:“不过真正赚钱的是唱广告歌。我只要录一卷带子,一张CD,很快我就会榜上有名了——和那些明星排在一起。你明白吗?不用工作,大把大把的钞票!”
“听起来不错。”我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情。
“你不感兴趣?”
“不,听起来不错,真的,”我努力加入一些热情,“不错的计划。”近几年来我和塞斯对于如何耍滑头,如何尽力少干活儿有过不少交流。他爱听我的故事:我如何在怀亚特电信游手好闲,如何在网上看政治幽默讽刺网站“洋葱”,或是逛“烦透了工作。”、“我爱咸肉。”或“烂透了的公司。”。我特别喜欢那些有“老板键”的网站,当经理从你身边走过,只要一点这个键,所有你正在看的有趣玩意儿都会消失,而把你本来在打的Excel表格之类的没劲儿的东西放到屏幕上。我们都对自己的偷懒行为感到自豪。这正是塞斯之所以会喜欢当律师助手的原因——因为这让他成了边缘人,几乎不受任何人管治,可以愤世嫉俗,对职场漠不关心。
我起身去小解,回来的时候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又开始沾这鬼东西了?”塞斯发现我正在撕香烟盒上的塑料纸。
“是啊是啊。”我的语调告诉他别管我。
“等你去哪儿都要坐着轮椅、背着氧气罐的时候,可别来找我。”他从冰箱里抽出一只冰镇马提尼酒杯,往里头倒了一些苦艾酒。“看着。”他把杯子里的苦艾酒从肩头向后泼,再往杯里加入一些庞培蓝钻特级琴酒,“这才是一杯完美的马提尼。”
塞斯走过去在账单上记下“马提尼一杯”,然后把酒放在客人面前。我喝下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享受着喉咙里的火热感觉。现在酒精真的开始起作用了,我感觉吧椅有点儿不稳。我就像口袋里有些钞票的矿工那样拼命喝酒。诺拉·索莫斯,查德·皮尔逊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模糊,逐渐缩小,变成了没有恶意的滑稽卡通形象。没错,我的第一天是过得很糟糕,那又有什么稀奇的?每个人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都会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得其所。我很棒,我必须牢牢记住这点。如果我不够棒,怀亚特决不会挑我来完成他的任务。如果他和他的顾问朱迪丝不认为我能成功的话,很显然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本可以炒了我,把我扔给法律,让我自生自灭。那样的话,我早就在马里恩的囚床上了。
酒精的刺激使得一阵令人愉快的强大自信从我心里油然升起,我变得与自大狂只有一线之差。我就是被投放到纳粹德国的伞兵,身上只带着应急口粮和短波收音机,协约国的胜利完全指望我了,我简直是西方文明社会的惟一希望。
“今天我在市区看到艾里奥特·克罗斯了。”塞斯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艾里奥特·克罗斯?记得吗?艾里奥特·入立舒?”
我的反应速度变慢了,我想了几秒钟,然后大笑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艾里奥特·克罗斯的名字了。
“他是某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专攻……环境法的,是吗?”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喷出一口威士忌。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忘了他长什么样,那你记得他的‘裤子’吗?”
这就是我喜欢和塞斯在一起的原因:我们用莫尔斯代码交谈,知道彼此代码所代表的意思,以及其中所有的笑话。我们共同的经历让我们拥有了一种密语,就像婴儿时期的双胞胎的交流方式。高中的一个夏天,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举行了一次大型的国际网球比赛,塞斯就在那儿做地面维护。他让我们偷偷地溜进去看比赛。由于观众很多,于是他们租来了一些移动公厕设备,是叫方便屋(Handy
Houses)、入立舒(PortOSans)还是叫约翰上班中(JohnnyOnthe
Job)来着,总之都是些好玩儿的名字,记不清是哪个了。那些厕所看上去就像大型旧冰箱,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全满了,移动公厕公司的人懒得来清理,因此它们臭气熏天。
那个叫艾里奥特·克罗斯的预科生,我和塞斯都很讨厌他,部分原因是他骗走了塞斯的女朋友,也因为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工人阶级的孩子。他出现在赛场,穿着阴阳怪气的网球衫和白色的粗布长裤,挽着塞斯的前女友。他犯了个错误——进了方便屋去方便。正在清扫垃圾的塞斯看到了,冲我邪恶地一笑。他跑到移动厕所前,用捡垃圾的工具的木柄穿过门上的插销,让我和我们一个叫弗莱士·弗莱厄蒂的朋友,一起推得厕所前后摇摆。你能听到艾里奥特在里面大喊“喂!喂!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也能听到厕所里秽物泼溅的声音。最后我们把它完全推到了,艾里奥特也困在里面,我都不敢想像那个可怜的家伙在什么里头漂浮。塞斯丢了工作,但是他坚持说丢得值——就为了能看看艾里奥特·克罗斯穿着他那不再洁白的网球衫、一身大便干呕着跑出来,他都愿意掏大钱。
回想起艾里奥特·克罗斯歪歪趔趔地从移动厕所走出来,把溅上了大便的眼镜戴上他那张满是大便的脸的情形,我大笑得失去了平衡,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我就那样躺了几秒钟,根本站不起来。大家都挤到我跟前,许多巨大的脑袋凑在我上方,问我有没有事。我显然是喝醉了,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东西。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突然闪过我爸和安托因·雷昂纳德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极其可笑,大笑得停不下来。
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又有人抓住了我的肘部。塞斯和另一个家伙把我扶出了酒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对不起,哥们儿,”我觉得一阵尴尬,“多谢。我的车就在这儿。”
“你没开车来,兄弟。”
“车就在这儿。”我无力地坚持。
“那不是你的车,那是辆奥迪还是什么的。”
“那就是我的,”我一边坚决地说,一边用力地点头强调,“奥迪A6,我想是的。”
“你的Bondo车呢?”
我摇摇头:“我换了新车。”
“兄弟,这份新工作,他们给你的薪水比以前多很多?”
“嗯,”我回答,然后吐字不清地补充说,“也不是太多。”
塞斯吹口哨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另一个家伙一起把我推进车里。“你记得你住哪儿吗?”塞斯问。
“得了,”我说,“当然记得啦。”
“路上要来杯咖啡醒醒酒吗?”
“不,”我说,“我要睡觉。明天要上班。”
塞斯大笑起来。“我一点都不羡慕你,哥们儿。”他说。
第十七章
半夜里我的手机响了,震耳欲聋,好像不知道这还是半夜。我看见百叶窗后露出一束光。钟上显示五点半——早上?下午?我稀里糊涂全然不知。我拿起电话,直怪自己没有关机。
“喂?”
“你还在睡觉?”一个声音不敢相信地问。
“谁呀?”
“你把奥迪停在拖车区了。”
阿诺德·米查姆,怀亚特的安全纳粹分子,我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这不是你的车,是怀亚特电信公司借给你用的,你至少要好好地照看它——不要把它像个用过的避孕套一样四处乱扔!”
我全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在“巷子里的猫”喝得烂醉如泥,不知怎么回的家,忘了定闹钟……特莱恩!
“噢,妈的!”我摇晃着坐起来,胃里直翻腾。我的头抽搐着疼,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胀得跟《星际迷航》里的外星人一样巨大。
“我们把规则讲得很明白了,”米查姆说,“不得狂欢,不得聚会。你应该以巅峰状态进行活动。”他说话是不是比往常要快、要大?听起来的确是。我几乎跟不上他了。
“我知道。”我嘶哑无力地说。
“这可不是个好开始。”
“昨天真的——真的很忙。我的第一天,而且我爸爸——”
“关我屁事。我们签订了明确的协议,你是要遵守协议的。你对黄鼠狼项目有什么发现?”
“黄鼠狼项目?”我把双腿甩下床,坐在床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按摩太阳穴。
“高级机密、有代码的项目。你到底以为你去那儿是干什么的?”
“不,还太早了,”我回答,“我的意思是,太快了。”我的大脑慢慢开始运转了。“昨天我去哪儿都有人陪着,就没有一分钟自己待着的时候,要偷偷摸摸地干点儿事太冒险了。你也不想我在第一天就把任务搞砸了吧。”
米查姆沉默了几秒钟。“合理的解释,”他说,“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机会了,我希望你能抓住它。今天下班之前我要收到你的报告,明白了吗?”
第十八章
直到午餐时间,我才开始感觉自己并没那么像残兵弱将。我决定去体育馆——不好意思,是“健身中心”——活动活动筋骨。健身中心在E座顶层,上面是一个大圆顶。健身中心有网球场和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动感单车、台阶器、跑步机等全都单独配备了电视/录像显示屏。更衣室里有蒸汽室,能蒸桑拿,宽敞舒适。这个健身中心不亚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高档健身俱乐部。
我换了衣服正打算出去练举重时,查德·皮尔逊晃晃悠悠进了更衣室。
“在这儿呢,”查德说,“怎么样啊,牛人?”他在我的存物柜附近打开了一个柜子,“来打篮球的?”
“事实上,我是打算——”
“可能他们正在打呢,想玩儿吗?”
我犹豫了一秒钟,说:“当然。”
篮球场上并没有其他人,于是我们一边随便控球、射篮,一边等人。等了几分钟这不见人来,查德说:“不如我们一对一吧?”
“好啊。”
“先满十一分者胜,如何?”
“好。”
“听着,不如我们对这场比赛下点儿赌注,如何?我并不怎么争强好胜,所以,也许来点儿赌注能刺激刺激我。”
我暗想:哈,没错,你才不争强好胜呢。“赌半打喝的还是什么呢?”
“得了,哥们儿。来张大钞,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什么?难道我们这是在拉斯维加斯和鼠党(Rat
Pack,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红极一时的五人乐队,主要表演地点多在拉斯维加斯,曾主演电影《瞒天过海》——译者注)豪赌吗?我很不情愿地说:“好吧,当然,随便。”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查德打得不错,他攻势很猛,而我还在因为宿醉未醒而难受。他冲到三分线上,投篮,入球。然后,他颇为骄傲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做成手枪的姿势,作势吹散枪口冒出的青烟:“冒烟呢!”
他把我拦在身后,来了几个后仰投篮,马上他就得分领先了。他不时来两下阿朗佐·莫宁的小动作:两只手前后摆动,就像神射手准备开火时把枪甩到前面一样。这很让人恼火。“看来你状态不佳,哈?”他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亲切,甚至有点儿关切,但是双眼却闪烁着“我手下留情放你一马,该感谢我吧”的眼神。
“我想是的。”我回答。我努力保持形象,让自己享受比赛,不想像条疯狗那样和他一分高下,可是他开始让我忍无可忍了。我运球的时候动作根本不协调,完全找不到感觉。我几次投篮不中,又有几次被他拦下了,不过我还是拉小了点儿差距,很快比分变成了六比三。我注意到他总是右手运球。
查德兴奋地抡起拳头挥了几下,又做了个手枪手势。他右手运球,又进了一记跳投。“钞票!”他欢呼起来。
突然,我就像拨动了某个精神开关,斗志高涨。我发现查德一直往右边运球、从右边射篮。很明显他不习惯用左手,不能用左手控球。于是我开始抢占他右边的位置,把他逼在我左边,然后我带球上篮。
我猜得没错,他左手根本不行,几次左手投篮不进。有几次我还轻易地在他带球过场时从他手里抢下了球。我挡在他面前,然后突然往后跳到他的右边,逼他快速改变方向。开始比赛以来,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运球上篮,所以查德肯定以为我不会跳投。当他看见我跳投进篮时,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你一直藏了一手啊,”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确擅长跳投——不过我不会让你进球的。”
我开始跟他打心理战了。我做个跳投的假动作,骗得他跳起来盖帽,而我则飞快从他的右边冲过去。这一招非常有效,于是我如法炮制了一次。查德神经紧张,以至于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容易。很快比分就拉平了。
我把他激怒了。我脚下一顿,来个小动作假装往左,他就会跳到左边,让我得以右手控球。我每得一分,他就越发慌乱。
我运球过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