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乔阳说出那样的情话后,鱼小晰没听进心里去,没有感动反倒是有些郁郁。
小虾窜了过来,挡在鱼小晰身前呲牙朝乔阳发出恐吓的呜呜声。
鱼小晰喝止了小虾,转身回屋去了,乔阳讨了个没趣,他把手里的袋子往身后藏着,关门进屋。然后直接就问:“你妈呢?”
“我妈她在屋里休息。”鱼小晰再没有正眼看他,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乔阳毫不客气地推门进了卧室。鱼小晰赶紧追了过去,她进门的时候妈妈正坐在床边,神情肃穆地盯着乔阳,而乔阳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
沈春华用不容违逆的口气吩咐她:“晰,你先出去吧。乔阳问我一些咱镇上的事情,你在外面久了也不知道,我跟他慢慢说。”
她不知道这个小镇有什么东西让乔阳关心,妈妈竟也好心地陪着他忙活。他们一个用嘴说一个用笔写,还不让她这个翻译在场。可是妈妈都下令了,她不得不退出去。
☆、124、还不是爱情
他们在屋里谈了有半个小时,末了妈妈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件外套,她吩咐鱼小晰跟她一起出去趟。而乔阳悠哉地溜达出来,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态,他走到小卧室门口,推开门,忽地勾着嘴角偏头超沈春华说了声谢谢。
鱼小晰觉得很奇怪,跟沈春华出门后就问他们在屋里都谈了些什么。沈春华告诉她,这个镇子在抗日的时候是一个根据地,东边一个小山包里有个山洞,据说还留着些旧东西,乔阳有兴趣去探探。那个山洞鱼小晰也知道,是小镇上唯一可以称得上古迹的地方了。小时候她还壮着胆子跟几个小孩进去过,黑乎乎的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有些吓人,乔阳对那个洞有兴趣?
不是怀疑妈妈,她只是有些费解。尔后更让她费解的事情有一次出现。妈妈带她去了爸爸原来单位一名人事经理家中,算起辈分来鱼小晰还得叫他一声三伯父。三伯父告诉他们,爸爸在职的时候,单位给买过一份意外伤害险,这次发生意外他才想起来,翻了一下旧资料竟然找到了。那份保险可以给予十万元的赔付。
十万元,足以解了燃眉之急,还债后还能给妈妈留下一万多做生活所用。
拿着那份保单,鱼小晰没有多少真实感,她反复地问三伯父这事儿是真是假,最后妈妈摸摸她的手说:“孩子,是真的,你爸在天之灵保佑咱俩呢。”
那一瞬间,鱼小晰卸下了所有担子,只觉得全身都脱力了,软软地瘫在沙发里。
后来的谈话由沈春华跟三伯父主导,拉了些家常,喝了若干茶水之后母女二人才告别回家。小镇的路边遍种了芙蓉树,几天暖风吹得花开了不少,一树一树的花香熏得空气都软绵绵甜丝丝的。鱼小晰挽着沈春华的胳膊走在路上,心中难免唏嘘,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老天还是长眼睛的。
回到家又是很晚,乔阳没在客厅里,小卧室的门倒是关着。
沈春华疲态尽显,蹒跚地回卧室躺下。鱼小晰看着妈妈不再挺直的背,只感慨衰老像一条隐藏在血液中的虫,悄悄啃噬生命消磨青春,等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
她赶紧倒了一盆热水给妈妈烫脚。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女儿,沈春华欣慰地说:“晰,有你在妈身边,真好。”
鱼小晰抬起头,俏皮地笑。
“那我就不走了,一辈子陪着你。”
“净说些孩子话,你哪能一辈子不走啊?早晚得嫁人哪。”说到此,沈春华的神色有些落寞。
“嫁人也带着你一起过不就成了呗。”鱼小晰不在意地说完,拿起毛巾细心地帮妈妈擦脚。
沈春华幽幽地叹气:“还是孩子话,你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妈怎么能去拖累你?”
“怎么是拖累?”鱼小晰满不在乎地说,把沈春华的双腿轻轻搁到床上,有拉过被子帮她盖好,笑嘻嘻地说,“你放心,谁要是敢不要你,我就不嫁给他。”
纵使小女儿笑谈,沈春华听了依然很窝心,她略抬身让女儿将被角抽出来,任由女儿伺候自己。一切都伺弄好之后,鱼小晰弯腰端起洗脚盆往外走,沈春华轻声叫住她:“晰……”
“嗯?”她端着盆子回头。
“明天回学校去吧,不能再拖了。”
她顿了顿,点点头说:“好。”
都收拾完了之后鱼小晰想洗个澡以后就睡,可是洗完之后人却清醒了,她擦着头发到阳台站了一会儿。乡野的夜里黑得透彻,几家灯光像是遗落在大海中的小珍珠,天上应该有云,因为月亮星星都是看不到的。风中依然有芙蓉花的味道,一阵一阵飘渺不定。
小虾在窝里睡得很香,鱼小晰蹲下身子伸手摸摸小虾热乎乎的小脑袋。小虾耳朵动了动,睁开纯净的黑眼睛,呜咽了一声,仿佛在怪小主人打搅它的睡眠。
“小虾,来抱抱。”
听到主人和缓的声音,小虾伸着懒腰爬出偎热的小窝,来到鱼小晰脚边。
“真乖。”表扬着,抱起通体温热的小虾,鱼小晰来到客厅,顺手扔了一个垫子到地上,她就挨着墙壁坐了下去,抱着小虾把自己蜷成个蜗牛。她以前不喜欢这样蜷着,坐的时候总是挺直了后背,因为爸爸说她本来个子就小,再佝偻着就更没精神了。
她并不害怕压力,只是不知不觉间,也会被压力压弯了脊梁。
小虾舒服地蜷在小主人的小腹上,眯上眼睛开始打呼噜。
鱼小晰看着爸爸微笑的脸,意气风发又志得意满,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多想让爸爸永远停在那个时刻。
看着看着,眼睛又开始模糊。眼泪蓄满了,昏黄的灯光被映成若干个光圈,再无法看清。用力眨一下眼睛,两大滴眼泪坠了下来,砸在一只大手上。
鱼小晰惶然抬头,泪水蒙蔽了视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暗蓝色的t恤跟男人健壮的身体。
泪痕遍布的脸蛋,干涩嘴唇动了动,她哀哀叫了声:“爸爸……”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连带着她怀里的小虾。她稳稳地落到一个怀抱里,熟悉的清冽气味让她明了这人是谁。她坐在他的一条腿上,背靠着他的另一条腿。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柔地环住她的身体,一只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脑袋被他按进宽厚的胸膛,他的声音带着一份无奈与一份不耐,生硬地命令:“不许哭,我不喜欢你哭!”
鱼小晰吸吸鼻子,她抱怨:“你这算是在安慰人吗?”
他的指尖在她眼窝处巡逻,好像检查是否有泪水违规出现,边沉声反问:“你说呢?”
又是这句,这人就不会好好说句话吗?鱼小晰小声嘟囔:“我怎么能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
乔阳的手盖在她冰凉的额头,用力往怀里压了压,语调生硬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
鱼小晰沉默了。她不是白痴,他都把话挑明成那样了,她想装傻都不可能。
靠在他胸前,听他富有节奏的心跳,她想着这样赖在人家怀里取暖怪不仁义的,躲不过的话,她得给他一个交待。
“乔阳,你今天说的那个事儿……就是在床上你说你,你那个我的那事儿,是真的吗?”她说得很艰难,你爱我这仨字儿她真的说不出口。
“你说呢!?”乔阳斥道。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一次也好?”鱼小晰皱眉。
“我好好说了,你不是也不信?!你让我怎么说!!”乔阳口气更不好了。
鱼小晰抬头偷偷觑着他,小心地问:“……你又生气了?”
“没!”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手却不会撒谎,摁得她头疼。贴着他的胸口,鱼小晰把那句话掂量再三,还是决定先做预防措施。她绕着手指,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我想说个事情……可你不能生气……好不好?”
“说!”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吧,那她说了啊。鱼小晰将他覆在自己额头的大手拉了下来,直起身子略微离开他的怀抱,她只敢盯着他的下巴,小声说:“我想,我不爱你。”
不爱,不是骗他。
她心里有他,但不是爱。
也许会步入爱情,但现在还不是。
还不是爱情,面对他的时候她整天犹豫不决,要放弃的时候却觉得一身轻松。
还不是爱情,因为她还有很多比他重要的人、事,还有很多人生规划,她未来的时光里有很多人,独独没有他。而她整天只想着能够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直到再也看不见,记不起。
忘,记,她只想忘,不想记啊。
☆、125、干净与污秽
鱼小晰说完,乔阳半天没有反应,她垂下头觉得自己犯了错一般,听见他深且长的叹息一声,只觉得后脑一热,他的手又笼住她的头,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乔阳哑声说:“我知道了。”
鱼小晰有些微的讶异,为他的话以及表现,这不像他一贯的作风,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一定会爱上我。”
这才是标准的乔阳风格吧……再次贴合到他的胸口,那份温暖让她不想马上离开。鱼小晰悄声念叨:“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他耳朵尖,听到后笃定给她回答。
小虾在两人身体造成的夹缝里,这个位置又暖又软,他呜咽一声翻个身睡得浑然忘我。鱼小晰的手指在小虾柔软的肚皮弹琴,只觉着如果能像它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施施然少了好多烦恼。
他的手覆到她的手上,握住她的手指轻揉慢捻。也许是他少有的温柔,也许是因为爸爸的衣服终于有了热度,鱼小晰没有拒绝。她靠着这个男人,脑子里胡乱飘了些思绪,没着没落的,忽然抓住思绪中的一丝,她随口问他:“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我会爱上别人呢?”
“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
“你就这么肯定啊?”
“嗯。”
“狂妄!”鱼小晰忍不住轻叱。
“你逼的。”闷声说着,乔阳低头将脸埋进她的发丝中,轻嗅她的发香。
“我哪有逼你啊……”鱼小晰叹一口气,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真的挺暖和的,被他抱着像是缩在冬天的被窝里般舒服,闹得她的眼皮有些重。
乔阳把她的脑袋搁到自己肩窝中,揉着她的头发问了他一直介怀的问题。
“今天找到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接近?”
鱼小晰摇摇头,闭上眼睛咕哝着:“我有点困……”
她听到他在叹气,接着他说:“睡吧。”
她感觉到他的手盖在自己眼前挡了灯光,而身体被他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怕她滑脱。刚才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下倒像给自己挖了个坑掉进去了。
他的怀抱再舒服她也不能就这么睡了吧?鱼小晰拉下他的手看着他说:“我觉得我该回屋去睡……”话没说完,就掉进他那两潭深水一般的黑眸中。
记忆里,乔阳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那情深的目光快要捏出水来,鱼小晰很给力地呆掉了。
他几时……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变成了这幅样子?
“怎么傻了?”乔阳见她那个神情,笑着问。
小虾给闹醒了,很合时宜地“汪”了一声,鱼小晰赶紧把他给撵走了。然后她瞧了瞧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近夜里十一点。
“我,我想回去睡了。”因为被抱着,所以她这是请示。乔阳胳膊一收,又将她揽回怀里,不容她反驳地说了句:“再呆一会儿。”
现如今,靠在他怀里可不那么舒服了,鱼小晰觉得浑身像扎满了刺,又不敢妄动,结果就是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说说你爸爸。”乔阳突然而至的问话成功分散了鱼小晰的注意力。
“我爸爸?”鱼小晰低下头沉吟片刻,“你怎么会有兴趣知道?”
“说说吧,总比你看着照片哭来得好。”乔阳搂住她的肩膀,动作不像语气那般生硬,他说,“你哭起来真的挺难看,我不喜欢。”
这个人,非得把好意曲解成霸道才开心吗?鱼小晰无奈地叹气,哪知又惹来某人的不满。
“也不喜欢你叹气!”
鱼小晰绞着手指说:“你还不喜欢什么?不妨一次说完。”
乔阳回答:“没了,其他都喜欢!”
他说得太直白,鱼小晰两腮微微热。
见她又不说话,乔阳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感受她算不上柔软的小手上几处硬茧。其实他还不喜欢她吃苦受累,他想把她好好地养在家里,找一堆佣人伺候她,把她养得水水嫩嫩的,不让别人瞧见。可是现在还不行,这个女孩还不属于他。这条情路他们同时出发,可他走得太快,回头已经看不到她。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耐心等着,等到她赶上来。
今晚,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多抱她一会儿,于是他说:“讲讲你爸爸的事情吧,我想听。”
爸爸……鱼小晰呼吸间,这件暗蓝旧t恤中的肥皂香味涌入口鼻,就像爸爸平日的味道,总是那么干净,没有很多叔叔伯伯身上的烟酒味。她眯起眼睛慢慢回忆。
“我爸爸很聪明,可惜我不像他。”
“你比较笨倒是事实。”乔阳附和着,引得鱼小晰撅起嘴。见她不说了,他低声笑,拍拍她的后背道:“别这么小心眼,继续说。”
搁下小小不满,鱼小晰倒是愿意找个人倾吐一下对于爸爸的怀念。回家这几天她半点不敢提及爸爸的事情,妈妈天天拭泪叹气,她必须作坚强的那个。可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心里能够承受的压力到底能有多少呢?今天乔阳提及这一层了,也是体贴地吧……
“我爸爸是高中学历。你在国外待着不知道,在他们那个年代,一般人不能随便上大学的,所以高中就很厉害了。后来,可以自由考大学的时候,爸爸都考上了,可是因为妈妈怀孕了,他就放弃了。我一直觉得蛮亏欠我爸爸的,我把他的前程给断了。”
“我爸不光学习厉害,其他都很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去学木匠回来做的。用了几十年都没有坏掉。”
乔阳讶然地抬眼环视周围这些陈旧的家具,这一刻,它们似乎开始闪光。
“我爸喜欢看书,写文章。评先进工作者的时候,他写的报告是最好的,比其他人写的好很多。可是他从来不肯投稿。其实我知道他有点自卑的,现在我就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鼓动他去试一下。”
说到这里,鱼小晰的声音有些哽咽,乔阳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意,鱼小晰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儿。”
“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他第一次喝醉了。他说他很开心,我就是他的梦想。他嘱咐我要好好上学,作我们家学历最高的人。”
说完,鱼小晰沉默了。乔阳也没有做声。
努力打起点精神,鱼小晰轻轻问:“乔阳,你的家是怎样的?”
“没什么。”乔阳随口一说,抬手盖住鱼小晰的眼睛。
“怎么会?你家应该很……厉害的呀。”她想说很有钱,又觉得讲这么白不太礼貌。
“我不觉得。”感受到手心她的睫毛眨动,乔阳微微叹气。
“你不想谈的话,我就不问了。”鱼小晰无法否认心中有些微失落,可总归她也不是个喜欢强迫人家的。可乔阳说话的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
“我……只是不想你看不起我……”对于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十几年,乔阳是有自知的。他以前并不以为意,只道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