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场车祸发生也没什么稀奇,可这是钧长到二十多岁头一次亲眼目睹。那人的鲜血飞溅了一地,头颅被飞速驶过的车辆轧过与身体分离,似皮球般滚出好远。她乘坐的公交车刚刚好就在距离不远的位置。于是,交通堵塞。于是,钧有幸目睹了全过程。警察很快就来了,钧看着他们冷静有序的保护好车祸现场,那头颅却是因着下班高峰和人群骚动不知被踢到何处。一直到通行渐渐顺畅,钧乘坐的那辆公交就要远离,才有一名年长的警察将那女子的头颅放进塑料袋里提过来。钧什么都没看清,只知道那女子是一头卷发,她只来得及感叹生命脆弱。亦是第一时间想起,是呵!她已经太久联系不上林,会不会他……
这个念头在钧脑海里生成那一刻,就被她狠狠丢掉。只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他可以好好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亦是那一天,钧才突然明白,原来书里说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是真的。她可以接受失去他,只要他可以好好的。也是从那以后,这煎熬才变得不那么难熬。
她其实是想告诉辰,你看,她从未忘记那个人,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祭奠。辰不小心成为她一时贪欢的牺牲品,钧感到抱歉,可也仅此而已。除非她忘了自己,否则,便不可能不爱林。
钧轻轻抚摸手中的照片,林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朝气,那么阳光。他一笑,她的世界都跟着一起颤动。她深切热爱着他的笑容,热爱他坏坏的笑,热爱他刻意调侃她时的笑,甚而,连他毫不客气泼她一盆冷水时的笑。钧都觉得仿佛只要他在,她的心里依然可以充满力量。辰刚出现时,他露出和林一模一样的笑容,钧便以为这是老天厚待她,它终于肯厚待她。可惜终了,不是谁都能替代林在她心中的位置。即便,自一开始她便狠心将自己送出去。可这些,通通不过让她更难忘亦更难过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我陪你共度余生(四)
这一天,阳光温软。钧从学校接了橙子一同赶往医院,橙子的成绩不是极好,却也还过得去,勉强考个大学就比她当年要强上许多。天资聪颖这种事,钧觉得本就没法比。虽然这些年家里断断续续发生太多事,她们姐妹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橙子开始有自己的心事,她那本上锁的日记钧从未窥探过。她们彼此尊重,是姐妹亦是朋友。或者,是疏离在作怪。
下车的时候,橙子亲昵的挽着她的手臂一同向医院走去。阳光打在脸上愈发热烈,钧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空间上发表的心情。她说,言希,今天阳光暖暧,我很想你。下面附和着一张五指张开的照片,是她彼时肉肉的手掌,如今想起独独余了可笑。那时,也是冬天。也是这样晴好的天气。是她失去他太久之后。言希,是她曾经小说中的名字。若林看到,钧觉得林会懂。可她知道,他不会看到。世事总是如此,如果三年的时间都不足以看清一个人,那么林,她还能说什么好?她其实从不懂他,钧一直知道,可她一直不愿知道。如同,她一直不愿承认林对她最明显不过的厌倦。是得来太易,玩腻了的厌倦。
橙子牵着她,很快到了爸爸的病房。她们站在他的床前,橙子趴在他的身上,泪珠弄湿了棉被。钧木讷的站着,眼睛呈现空洞的无望,黑漆漆的眸子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耳边传来橙子低泣的嗓音,“姐,你还在怨爸爸么?爸爸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能怨他?”就是善恶有报,也该结束了呀!
钧垂下头,第一时间蹦入脑海的却是“那又如何?错了便是错了,就是他当时就死了,这错也还是错。”可话到嘴边,终于无法对着小妹泪盈盈的眼睛说出这般话来。尤记得当年,此般怨恨爸爸的人是小妹,此刻希望她原谅爸爸的人也是小妹。钧微微走得远一些,才淡淡道:“我没怨他,他要是知道我怨他,就该站起来给我们一个家。”
“可是爸爸一直这样醒不过来怎么办?”橙子哭泣道,她的声音愈发惶恐不安。钧听着,却似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她从未想过这些,醒过来醒不过来与她心底来讲并无多大差别。他若醒来,定又去寻那个让他重获激情与爱情的女子。若不醒,她便辛苦些工作,也没甚大碍。
钧走到小妹身边,蹲下身,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橙子,他如果真的醒过来,你会原谅他吗?”
橙子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我不知道。可是,只有爸爸醒过来我们才能有一个家啊。”妈妈六年前就已经在外婆和舅舅的安排下再嫁,去年生病去世。爷爷奶奶也在一年前离开了她们。她们如今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
“橙子。”钧望着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似唉似怜。“这些年,他可曾管过你?自从有你,他就极少回家,等到你九岁,他昏睡过去,你以为他能给你一个家吗?”父亲,有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
“我……”橙子一时无言,自从爸爸变成植物人后,她的脑子里再没有爸爸妈妈争吵的画面,全是很小的时候,爸爸抱她宠她,让她骑在他脖子上玩的场景。如今,一经老姐提醒,才猛然想起,是呵!这些年,都是老姐打理自己的一切。虽是住的寄宿学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老姐也从没向其他同学的家长一样偶尔没事便来看看她。可是,每次回家老姐一样会给她做饭洗衣服,整理房间。别的同学有的,她一样不少。她从未让她在钱上有过一丝的为难。她要多少便是多少,连为什么需要都不多问。
“姐,我……”她不小了,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已经不怨,而老姐却始终过不去。老姐为她丢了好多年的青春年华,就算是心甘,也是会委屈的啊!
“没事!”钧轻轻拥住她,轻手拍拍她的脊背,浅笑道:“现在你不是长大了嘛!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不是也很好吗?”至于他,钧看一眼仍旧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能醒来自然最好,醒不来,她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钧和小妹没在医院呆太久,钧送她回去,之后便又回了住所,她不久前辞职,最近实在闲得有些发慌。可偏偏最要好的两个姑娘又是忙得不得了,白白让她一个人无所事事。然而,闲得太厉害,不免想太多,不免有些抽风来没事找事。趴在温软的大床上翻电话簿,看看能不能骚扰一下谁。不经意翻到辰的时候,手指倏地顿住。是哪里不对呢?钧具体说不上来为什么,可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对劲。她的确不傻不憨,很轻易就足够意识到昨晚辰意外地举动,她心底里虽是恨恨的,可现下这情景,她知他当真是离开她的生活了。说不失落是假的,可也仅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钧一个人拖着脑袋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便是,她除却知道他的名字和手机号,其余事情,她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住哪在哪工作,不知道他家中几口人,甚至,她不确定他告诉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瞬时间,钧就想,不会每个人都这么玩消失吧?不及多想,手指确实更快一步摁了拨出键。关机。
“啊……”钧极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随即将手机无谓的丢掷脑后。是她多想了,原本,这就是她要的结果不是吗?
钧甩甩脑袋不再多想,可念着医院里躺着的那人,到底是编辑短信给林,“我对她还是做不出和善的姿态。”
钧发得快了,也没仔细看到底是哪一个“TA”,是男“他”,还是女“她”?直到看见林的回复,钧才禁不住笑出声来。他说,对静吗?
到底,是她不小心让他多想,还是林变得敏感了?
他对她的信息极少回复,这一次回得如此迅速且是反问。钧抿着唇,几是冷笑着回复,“我爸。”钧无法斥责他的多心,只林这般反问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貌似前些天见面,他们并未聊到林是否仍是单身的问题。至于,他身边的人还是不是三年前那个叫做静的女孩,她本不知道。他这样回答,竟有些不打自招的嫌疑,甚而,他或是刻意这样说的吧!毕竟,林不是不知道她的家事,也知道她不会如此直白道出对一个人的厌恶,更何况,是他的女友。
手机刚放下便又是嘟嘟两声,钧瞥一眼,划开,是林的回复。他说,好吧。
钧无话可说。只是,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烦躁中。一直到晚上,方才摸过手机,一字一字的打上去。她说,“林,我从前真是太依赖你,我将你当做我全部的精神寄托,我……”
钧写着,突然就停下,然后直接撤回,翻到手机里保存的有关他的信息。
2010/11/18。有她不知为什么便发给他的信息。钧将它存在发件箱里,不晓得当年有没有发出去。至少,她找不见他的回复。
我想我知道所有,或者,我该是知道所有的。你是为了我好,或是做出选择便只有伤害我。我如今看开的方式就是,我想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何干?嗯,你还是不要强求,我安安静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了。毕竟,已经太久,你是我的依恋,也是精神支柱,我不可能再将许多话许多秘密讲给另一个人听。即便有人乐意,我却是累了。如此,就受着吧老林,等我向故事里那样,再用个三年五年来忘记你。嘿嘿,我不怕老,但不会纠缠,可能也就是这样偶尔唠叨倾诉。这么久没有同你好好说过话,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经胆大许多,而且变得更加坚强独立。
钧怔怔的看着那条信息,不觉可笑。看吧,她始终没变。林也一样。
钧拿过抽屉里的相框,照片上的男人曾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一家四口看来和谐安宁。只是他躺在病床上,竟也开始慢慢苍老。她同橙子一起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鬓角明明多了几道皱纹。钧的心阵阵抽痛,却又压抑的透不过气来。早在去年,她买过的那一本书上,她就找到答案。她或者,同那本书里故事中的人一样,并不怨恨那个男人。
是《林徽因传》。书中介绍到林徽因在1937年《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的一篇小说,题目是《绣绣》。笼统来讲便是那个叫做绣绣的小女孩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挣扎在父母亲无尽的争吵中,没有温情没有爱怜,最后渐渐因病死去。
亦是林徽因小说中的那段话告诉了钧答案。
“……那是我对绣绣的父母两人都恨透了,恨不得要同他们说理,把我所看到的各种情形全盘不平地倾吐出来,叫他们醒悟,乃至于使他们悔过。却始终因自己年纪太小,他们的情形太严重,拿不起力量,懦弱地抑制下来。但是当我咬着牙毒恨他们时,我悟到此刻在我看去无疑问的两个可憎可恨的人,却是那温柔和平的绣绣的父母。我很明白即使绣绣此刻有点恨着他们,但是缔结在绣绣温婉的心底的,对这两人到底仍是那不可思议的深爱!”
钧于是知道,她虽怨着那个人,却也是爱着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梦非梦(一)
第二卷序言: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I love you; Not only for what you are; But for what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却原来,不论翻版还是原装,再是动听又如何,都不是她最爱的。
I love you For the part of me That you bring out。那是说,我爱你,因为你能唤出,我最真的那部分。
正文:
钧窝在家中百无聊赖,晓得该找份新的工作了。她与飞子说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橙子的学费及其他花销,甚而爸爸的住院费,包括那些维持他生命的器材,统统加起来却不是个小数目。这悠闲,她整整歇了快有两个月了,也该找份工作。那么点存款,根本经不住几个月了。
依是同刚毕业时一般,一份份简历投递,钧倒不担心没有公司回复,她这些年别的没做,论经验,却还是多少有一些的。
几天后,顺理成章的面试,复试。再面试,复试。约摸赶了四五场的时候,钧终于敲定了一家公司。看中的却是那家公司的休息制度,原本来说在她所处的二线城市,经理秘书的职位能有双休的待遇极是难得,刚巧遇到,她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拥有大把空闲时间,她才能继续她的副业。
开始上班那天,钧换了崭新的职业套装,她看着镜中那个一身黑色的女子,长发挽起,妆容精致,看不出半分瑕疵。这般看,倒也有了几分干练的味道。钧撇撇嘴,难得啊难得。她这般懒散的人,能给人一种利索干练的味道,真是不容易!
时光飞逝,转眼一个月后,钧刚刚拿到工资,还没在手心里捂热,就接到唐的电话,那妞要结婚了,要她做伴娘。钧恨恨的说好,没问题。倒不是因为做了太多次伴娘心生抵触,只担心到时太过应景,她不争气再狠狠地想起些不该念着的人。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穿白纱短裙,飞子结婚时依着北方老家的规矩,大早上新郎将新娘接去自个家,而后三日回门,倒不曾有伴娘之说。钧素来不喜站在众人目光焦距之中,这次应下着实有些勉强。唐虽然也是晓得她的心境,可兜了一圈,也只有钧一人合适。最好的朋友便是她,其余一些不好不坏的要么结婚了,要么早就有小baby了,再不然便是关系实在没好到足以做她伴娘的那一步。这份委屈,钧只得受了。
三百五十公里路,钧乘车在高速上时头脑异常清醒,想起林,自是无可避免的事。她曾太多次这样,独自一人跑去陌生的城市,睁眼不变东北西南,每次都是他走在前面,钧或有抗议不愿去某个地方,或温顺乖巧,皆是一路相随,亦步亦趋。钧以前常不明白,她何以每次都是那般乖巧不做反抗,及至后来才懂,她是跟在林身后觉得安心。这世上,能让她亦步亦趋跟随的人,也不过林一个。
似乎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也是这样的明媚的阳光打在脸上,只那时,好像是春末夏至的季节,钧赶往林的城市,穿的是黑白相间的格子衬衣配白色T恤,下身是蓝色牛仔裤,还有大众化的帆布鞋。钧实在记不清那一年,她到底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只她忽然想念他,好像已经想念了很多天,可她又不想贸贸然去C市找他,觉得多多少少该顾及些女孩子的脸面,不能太不知羞了。如此,权衡之下,便撒了个小小的谎。她说,她要去另一座城市找某一个同学游玩,路过C市,停留几个小时。林信了,便如约来车站见她。
彼时,钧觉得林当真是个不错的哥们。
仍是在那些老旧的地方转悠,那条长街,那个公园,还有那个十字路口。一样的是她仍旧分辨不清方向,不一样的是她心中不知为何在与他聊了很久的话之后仍是砰砰乱跳。钧自小家教严格,从不与男生相处,同林在一起的紧张无措感她也没甚在意,可这一次,心底夹杂着小小的窃喜,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林实在是太信她。这一点认知,让钧拼命克制才没有在无数个瞬间说出真相来。一直到她离去,林要帮她买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车票,眼见纸包不住火,钧不得已嬉笑着坦白,心底却是无比满足欣慰。林却是淡淡的看着她,没表现太多惊奇,却也是微笑的,仿佛她这般谎话他是全然不介意的。钧看着他,心底越发没底,她宁可他忍不住咒骂她一句也是好的。彼时,林常常骂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