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坐着,也能够带给她许多灵感。那样昏暗且各色灯光交杂的环境,太容易刺激她的神经。尤其是,当别人唱歌的时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阴暗里,也是开心满足的。
钧自然而然坐了小熙的车前往,在车上,小熙才简单的向她们介绍了彼此。钧隐约记得她。她叫冰。很美的名字,很适合她。直到包间,冰脱下厚重的外套露出完美无可挑剔的身材,钧看着,想着若她是个男人也会对冰动心。小熙还真是有眼光!小熙将包间的声音调得极大,险些到了上限。但他知道这是她喜欢的方式,从前她提过,也难为他记得。钧的心里暖暖的,愈发庆幸刚才停在她身前的宝马是他的车。
小熙点了许多对唱情歌,钧看着屏幕,颇有些不好意思卖弄自己那副破落嗓子。耳边却是已经响起那两人一点不留情面的对唱,男的负责深情款款相望,女的音色清甜柔软,钧看着他们,方才后知后觉来这里是多么破烂的决定。到最后,只得点了几首勉强能上口的歌曲。
“……我想我错了/他不爱我/才舍得暧昧/他不爱我/才没愿望去拥有我/不爱我/才忘了心疼我/我做再多/也无法令他感动/他不爱我/才宁愿自由/他不爱我/却总是这样看着我/不爱我/是我不敢承认……”钧放了原唱,中途冰去洗手间,钧这才趁着换副歌的间隙,丢掉麦克风扯着嗓子对他说,“你们……真好!”小熙闻言笑笑,伸手指指她,笑问,“你呢?还是自己一个人?”
“嗯嗯。”钧用力点了点头,继续扯嗓子道:“刚刚恢复单身。”
小熙看她抵抗音响的模样,不由觉得怎么这姑娘还是傻乎乎的。随即便将音量全部关了,稍稍坐近些,关切道:“怎么会?谁这么没眼力?”
钧干笑两声,手不自觉地抬起挠挠头。“就是不大合适。”
“嗯。”小熙应下,适时的转移话题,盯着她那一头长发,故意调笑道:“你这头发可是又长长了。”
“三年哪!”钧啧啧叹息,“也就该这么长了。”当年她一气之下将齐腰长发剪成及肩短发,如今是又回到当初的模样了。
“就没想过找个人结婚,安稳过日子么?”钧和他老婆一般大,算是适龄。对于钧结婚与否,他自然是没甚意见,只略略找些话题。原本三年前他们就不过是因着林的关系见过几面,颇有印象却是因为后来在网上聊天。他只带着欣赏的姿态看着这个独立而又倔强的女孩子。只欣赏,如同欣赏某一片风景,抑或一幅寓意深刻的画作。
“嗯……”钧抬头冥想,随即望向小熙的眼睛,如实说道:“想过。”
“那怎么……”还会分手呢?以他对她微薄的了解,二十岁之前的青春是空白可见的。至于之后,她那样专一的人,自然是恋爱奔着结婚去的,怎么会?
钧无谓的呵呵笑过,伸手指指脑袋,无奈苦笑道:“这里还有些东西,嗯……丢不掉。”
小熙一时无言,他们之间的关联本就少。能够提及的却全是她的伤口,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钧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不过是尴尬。她虽然不甚了解他,却也知道这个英俊洒脱的男子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不俗的商业头脑,做事又是干练沉稳,如今无话可说,倒是她为难了他了。正好抬头瞥见冰推门进来,便故意调笑道:“我看着你们就想……我是不是还能相信爱情?”
“肯定能!”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语气笃定。
“就是!”小熙亦是附和,“你这么好的女孩,要是没人要,可就真是月老打瞌睡了。”
钧闻言只是笑笑,微微低头却发现冰的神情不大对劲,忙问道:“冰你怎么了?”
“我……”冰的手放在小腹上,脸颊略有疼痛隐忍。钧随即明白,小熙自然也是懂得,却是毫不忌讳的直言道:“她这是经痛,一直这样。”说着,已经伸手将冰揽进怀里,望向钧不好意思的说道:“钧,你看,本来是要跟你聚聚的,这么多年没见了。这样吧!你在这边玩会儿,或者叫几个朋友来也成,单我已经买过了,我这就送冰回去。她这疼起来总是难受的厉害。”
“好好!”钧连连应下,她看着他对冰宠溺疼惜的样子,不觉想起林也会这样对待他的历任女友,心头已是酸涩微痒。如是道别,约了有空再联系。彼此却是同样清楚,这一声再见必是再不相见。他们之间没了林那一层联系,连朋友也算不上。也亏得她这样邋遢的人能认识如此优秀的男子。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主销红酒。
钧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很快就将音响恢复了原来的响度。她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听着屏幕上那个已逝女歌手缓缓道来的情歌。
不是没想起叫朋友一起热闹,可惜她亲爱的飞子姑娘长她两岁,春天时已经结婚,这会儿正在积极养胎。而唐和她一般大年纪,也是被家人叫回老家正安排一个又一个相亲。唯独她,是个无人管束的野丫头。想着便摸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音乐列表,把喜欢的歌曲全部点了一个遍。刚才她已经问过送水果拼盘过来的男生,她这个包间,是定的整夜。她想着能挥霍便当是沾着小熙的光了。如此,便又要了几瓶不甚贵的洋酒,皆是水果味。
一整夜,钧都是窝在沙发里,偶尔喝几口酒润润嗓子,接着又是继续不管不顾的鬼嚎。
一直唱到那首《我们都被忘了》,她再次不得已想起那个注定了只能活在她记忆中的男子。
“……两个许多年的朋友/两段爱来去的理由/在时过境迁之后/我们在路边叙旧/那被甩了一耳光的梦/像雷声隆隆……”钧用着不甚好听的原音唱着,声音里不知觉就带了浓浓的哭腔。林,你不知道,我有多恼恨自己,我怎么可以没出息没尊严到如此地步?我不止一次的想,像我这样懦弱的女子,面对你时的勇敢,其实都像是一个疯子。我恨自己,比你厌恶我要强。不止一次我恨不得穿越马路被车撞死才好。可是,当小熙明晃晃地车灯刺伤我的眼,我终于知道,我不只有你……不!我没有你。林,你甚至从不曾好好地牵过我的手,不曾给予我一个完整的拥抱。可是我还有其他。我不能愚蠢了这么多年,像个傻子,却又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你占据我生命的整个青春,甚至全部思维。我忘记你,是该有别的方式。
钧唱着唱着便累了,只手里的酒没停止的往嘴里灌。这酒果真是与她大学时喝的啤酒不同,带着甜甜地水果味,好像果汁一样。她一个人呵呵地笑,直到眼皮支撑不住开始频繁打架,方才眯了眯眼,准备歇几个小时。彼时,钧尚有几分清醒,甚至记得摸到手机定了闹铃,她可不想一大早醉醺醺的被人赶出去。她得有离开的自觉。
然这一睡,却是整个的昏天地暗,就连被人打横抱回了住处都不曾有半分知觉。只朦胧中似是被尿憋醒,连续去了好几趟洗手间。钧睡意惺忪,只眯着眼,想着是在自己家,按着记忆如此来回走几趟,倒也安然。她尚且有这么个好处,让以后有可能的任何一个为她处理醉酒后事的人都颇为安心,更是一万个放心。但凡她醉酒,不哭不闹,更加不吵,也不会到处吐,只频频跑几趟厕所就好了。
耳边似是有谁一直呢喃低语,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却也只觉得熟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便也没力气多想。
次日正午,钧抬起头,一眼望见熟悉的纯白色墙面,顾不及多想,正是要伸手揉揉发痛的脑袋,才发觉她整个人都被人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不必想,便知定是辰将她抱了回来。钧微微挣开辰的束缚,不可避免自是将辰吵醒。钧坐起身,看着身上换好的睡衣,不觉扯扯嘴角苦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虽然多少有些羞窘,却是实在懒得矫情。随即背过身去,当着辰的面便下床找来干净的衣服换上。钧没理会辰一直盯在她身上的目光,顾自换好便又盘腿坐回床上。一副就这么谈判了的姿态。
辰亦是早就坐起身,他原本就是随性的衣服,昨晚拥她入眠,也是和衣而睡。此刻坐起身,倒也周正。“钧,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自是要赶在她开口之前先说。
“好!”钧揉揉仍旧有些酸痛的脑袋,顺势点头应下。
不过是个老旧的故事,讲了有关辰和她前女友的故事。无非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他很是坦白的讲说,确是深爱过,那时年轻,执念深重,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忘却的。况且,那个女孩后来生病去世。他就是忘不掉也得忘掉。
钧听罢,只静静地看着他,如此残忍的揭开自己的伤疤,一定很痛吧!“你知道,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辰望着她,眼眸腥红,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年了,我单身这么久,终于遇到你,我不会放弃。”
“我们不合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辰倾身向前,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钧,我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钧一直垂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颊,听闻辰如此方才震惊的抬起头,这的的确确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她告白。如此面对面的告诉她,他喜欢她。
钧尚且困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辰已是俯下身吻住她的柔软,反复厮磨。钧仍是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男子,无知无觉便任由他侵入口中与她纠缠。
心底似有一个声音不安的响起,如警钟般唤醒她此刻的木讷。那声音急不可耐道:“钧,你醒醒吧!他不是林,不是!你就是想要找个替身,拜托你高明点好不好?”钧猛然间才从放大的瞳孔中看清辰的样貌,倏地紧闭双眼,猛地推开他,脱口而出,“别碰我!”
那般模样,似是受尽屈辱折磨,满面不堪。
钧转身下床,已然放弃谈一谈的意图。抬眼望见辰眸中悲痛受伤,钧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竟是万般熟悉。就连那一声“别碰我”都是一样的带着声嘶力竭恐惧的意味。
钧摇头苦笑,她的历史怎么总在重演?就连这一刻的过激反应都是一样的,让她尴尬难言。亦是瞬时让她清晓,她果真从未变过,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心诚实。
良久,钧才拖沓着绵软的紫色拖鞋,站在窗前,似呢喃却又真切的说给辰听。“对不起辰,是我反应太强烈了,对不起!”
辰亦是下床,在她身侧的墙上斜斜的躺着,头仰起的角度很高。耳边依是钧的絮叨,她闭着眼,混沌未明,只迷迷糊糊的道出每一句真心话。“辰,不是你不好!你很好,很好!是我不配你懂吗?是我不干净,我心里不干净,灵魂不干净,就是这身子……也是不干净的。”
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一寸寸揪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将她用力的收在怀中,刻进他的身体里。可她的面容如此平静安宁,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只得硬生生的收回,放在口袋里握紧成拳。
“就算你都不介意,辰,可是我介意。”钧倏地睁开眼,眸光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开始和结束一样平淡如水。“我心里还有人,住不下你。我幼时有过阴影,本就对男人恐惧,他……是个例外。而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成为例外。”一个尚且如此艰难,她还不想将自己搞得过分难看。
所以,她才会反应如此剧烈。所以,她才会在他们最初相识他主动牵她手的时候猛力甩开。这些,却原来都是她的条件反射。辰望着她,眉心紧拧,心头却似开了朵漂亮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却还是固执的将它放在心尖上,聊以血肉喂养。
“你还爱他,你确定?”辰沉声说道,声音低沉嘶哑。
钧猝然一笑,无谓的摆摆手,转过身走到床边收拾被褥。“我不知道。”她确是不知道到底还爱不爱,自从三年前林悄无声息地与她断了联系,她就再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钧叠好被褥,方才瘫坐在床上,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想着就要站起身去厨房做些吃的。走至门边,忽又顿住步子,笑盈盈望着辰道:“你知道我刚毕业那会儿的愿望吗?”辰看着她,尚且停留在之前她的剖白上,她却已经叙叙补充,“大三我离开学校实习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那时候的愿望其实……嗯,实在是有些矫情。”说着,已是折身返回走到书架旁,一通寻找才将一本书递给他。翻开来第一页有她当年写过的句子。
我想和你一起走过的青春里仅剩岁月的美好时光,不论困苦艰难,还是你受了谁的冷眼,我们互相取暖,与任何人无关。
我多想静静倚靠在你的怀抱里,不说一句话,你的心跳或沉重有力,或虚软倦怠,可是那是你,不是旁人。
我多想唱一首歌给你听,不懂转弯的旋律,嘻哈蹦跳是最原始的我自己。那个你最爱我渴望的自己。
我多想看见你眼中的我,多想携手走过余生所有光阴。
钧在句子后面化了许多个省略号,辰看着,丝毫觉不出她所说的矫情,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最纯真质朴的愿望。她愿陪那个人生死不计,愿同他一起吃苦,愿永远站在他身后,愿夕阳逝去,暮光微年,她都不离不弃。
辰静静看着,到最后,只能觉得,他为何就不能早点遇见她,不让她活得这么艰难,不必吃那么多苦。而那个人,辰虽是不甚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却也隐隐知道,这些钧当时的愿望,只怕那人全不知道。即便知道,怕也不曾放在心上。可他仍要感谢那个抛弃了钧的男子,若不是他离开,便也不会有他今日在钧身边。
辰看着钧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突然想,如此便是一生该有多好。
幸好家里有些储备蔬菜,钧便做一菜一汤,蒸了一锅米饭。钧拿出碗筷在桌上放好的时候,出声唤他一起吃饭。辰怔怔看着,不甚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切发生而非梦境。
钧也不去管他,只顾自吃了起来。看他仍是在卧室门边呆呆地站着,不禁笑道:“再不济也还是朋友,你至于么?”
至于!怎的不至于?辰恨恨的咬牙,到底是在她对面坐下。谁都不是慈悲的菩萨,温和微笑俯瞰众生,他到底是自私的。她的过去他无法参与,只想着这之后的人生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顿饭吃得却也风平浪静,钧完全不似从前和林在一起时的模样。此时的她面貌从容,仿佛对面坐着的人就是唐,亦或飞子。吃过饭,钧送他出门。辰忽的转过身,俯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不同意。”
钧一怔,全不知辰此为何意。只耳边残留他呼出的热气,痒痒的,定是半边脸都红透了。直至辰离去,钧兀自在房屋里徘徊,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那句“我不同意”,映着的正是昨晚她说过的“我们分手吧!”
钧掏出手机,电话簿上的号码一遍遍翻过,终是撤回。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玩。翻到图库的时候,竟是意外的发现许多她与辰的合照。都是在床上。钧定定的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辰拥她入怀,姿态亲密,而她分明睡得酣甜,被人如此拍了许多照片都没知觉。虽是只显了两个大头,却已是足够一眼看出此等姿势必定是在床上,尤其头下的枕头分明是她床上的那只。
钧瞬时哭笑不得。辰这是做什么?拍照留念这种事竟然用的还是她的手机,是担心她不知道吗?
记忆中上一次拍下照片,还是她与林的第一回。是他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