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正要开口道歉时,面前的女子却是倏地扑进他怀中,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辰一愣,也是紧紧地拥住她。不论她是心疼他,还是因着他的话不小心勾起她的往事,这却是她的眼泪呢,他怎么舍得她哭。那一夜,他恨极恼极,只想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他与她再也不要有任何牵扯。他摸不透她,已经如此委曲求全想让他们从头来过,他是真的喜爱着她。可是,她的薄情,她的视而不见全都化作利刃刺向他。自小的遭遇时刻提醒着他,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她的冷漠几乎击溃了他的全部尊严。这是从不被他允许的事情。那一夜,他只当最后一次了,便将所有恨意,恼意发泄而出。那些个轮回,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剧烈。也唯有那一次,她忍无可忍,在他面前流下眼泪来。哪怕,是流着泪骂他。
可是这才是最真实的她呢!天知道,他有多珍视此刻怀中的女子,恨不得将世上所有东西全部给予她一人。却原来,送罢江山只留你一笑,是真的。
辰静静地拥着怀中的女子,突然想,就这样静静的抱着,一刻便是一生,夫复何求?不想,下一秒怀中的人哭泣的却是愈发厉害了,边哭边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的,对不起!我没想过……我真的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想着我可以忘记他,我已经忘记他,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忘不了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过得这么艰难,我想随便一个平常人就好,我没想你会……”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同他说这么多真心话呢!可是为什么他会难过的想要流泪呢?
辰轻轻推开她,抬手小心的擦掉她的泪水。他其实很想告诉她,没关系,都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她忘记那个人,等她接受他,不论多久都可以。可是,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他恨不得倾他所有来抹去她的记忆,恨不得让那个人彻底消失不见,恨不得她此刻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偏偏他又不能,如此,便只能抚掉她不停歇流下的泪水。
“我以为你也会有一个青梅竹马,或者心中挚爱的人。我以为,你对我只是玩一玩,到时候,我也不缠着你,多好啊!”钧哭着扯起嘴角,笑又笑不出,只愈发不能自已的难过。“可是,没人管你。就好像,现在也没人管我一样。我怎么能那么坏?招惹了你之后,又不负责任的逃跑呢?
辰听着她的话,心一阵阵抽痛。她如此责怪自己,他看着,怎能忍得下心?那个钧心心念念忘不了的人,也是这般对待她的吧!招惹过之后,再毫不犹豫地丢弃掉。她就是太清楚自己心内的伤痛,才不忍如此对待他的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有过挚爱,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辰望着,忽然狠下心开口。
“呃?”钧一直抽泣着,只听他说了句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话倒没听太清楚。辰看她愣怔的模样,泪珠还在脸颊上挂着,伸出手小心将她的泪水擦掉,方才握紧她的肩膀,郑重重复道:“我说,我有过挚爱。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辰……”钧轻声呢喃,脑袋乱成一团,搞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是她太自责,所以辰才会如此,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她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吗?“我……我不知道你……”她当真不知说什么好。尽管,坦白来讲,的确是如此。可是,他既已失去,那……那个女子便也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她何必要去揭他的伤疤呢?辰不是没有提过,他有爱过一个人,她记得。那个女孩,都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我有过!”辰凝着她的眼眸,严肃道:“钧,我告诉你了,我有过挚爱。是大学时候谈过的女孩,很漂亮,活泼,开朗,像一朵向日葵,映着我心里也是满满的阳光。可她还是走了,她离开我,去往另一个世界了。钧,我们都要往前看,你懂么?”
可是你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钧看着他,心内笃定,只无法开口,也没必要开口。
辰放开她,眸光沉痛。“我从前也以为我不会忘了她,我怎么可以忘记她?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自从遇见她以后,我才知道我也可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没有防备。可是老天总这样不公,它带走她,留下我一个人。我也颓靡了好久,以为走不出来。可是,那天在山下遇见你,我就知道,老天终于厚待我,它带你来,不再让我孤单。”
“辰。”钧轻声唤他,“你让我想想,我不知道我多久才能想明白,你不用等我。”
辰看着她,忽的笑起,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肩膀,声音不可自抑的颤抖。“钧,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我是有机会的对不对?你和他……也绝无可能了是不是?”
钧凝着他闪烁的眼眸,依是漆黑如墨,可那份耀眼,终归击入她的心底,丝丝入扣的缠绕。良久,她缓缓点头道:“是!”
她到底无法开口,真切地说出所有难言的秘密。自一开始,她决定和辰在一起的时候,只是想要对林放手。她该放手了。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太多事情,不论林身边的人换了几回,或是仍是那个叫做“静”的女子陪伴在他身侧。她都应该放手,不论她是真的忘记他了,还是她自以为的,她可以忘记他。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幸福,她还有什么好奢求呢?
钧用了漫长的时光都没能看清,遇见辰那一刻又怎会突然看开,不过是前些日子刚巧读过一篇短文,是有关林徽因同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的故事。她不记得具体是在哪里看到,只是对着金岳霖对林徽因的深情所打动。她犹记得金岳霖为林徽因写的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金岳霖从未对林徽因说过要爱她一辈子,也没说过要等她。他只是沉默地,无言地做这一切。爱她却不舍得让她痛苦选择,因此只得这样沉默。因为,能够说出来,大约都不是真的。
爱固然值得珍惜,但是要人爱你一时一刻并不难。但是最美最好的,是有个人在至老的时候还会想起你。那样深刻,深刻到他一生都从未忘怀过你。他会想起你年少时候的容颜,在他心中,你永远都是十七岁的那个穿白衣裳的小仙子。他会想到嘴边不自觉地轻轻地微笑起来,叹息地说,她啊……之后便是沉默,沉默之下,原本是有千言万语的,可是已经不必说了。
金岳霖为林徽因终生未娶。他一辈子都站在离林徽因不远的地方,默默关注着她的尘世沧桑,苦苦相随她的生命悲喜。
那篇短文里在最后的时候还提到,“金岳霖教授是一个痴情的人,他在取舍之间,懂得成全。他的一生都在为一个梦想而坚持,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在自己追逐的世界里沉醉,沦陷,自成一体:因为失去,所以得到;因为放弃,所以永恒。金教授在乎的是爱一个人的过程,在那个过程里,他已经得到了满足,结局对他而言显得并不重要。他在她的心里画地为牢,守住了他的忠贞,守住了她一生的牵挂。他等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到最后,他依然还能够坚定地说着不悔。他用一生的痴恋,不离不弃的执着,终于让我们相信,这世上曾经有一双手,真实地触摸过永远。 ”
钧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无比渺小,无比狭隘自私。她只想要坚持自己的坚持,偏执的几近癫狂,可是却从未想过,这些年她从未间断的将自己的种种信息让他知道,林他可能是根本不想知道的。他会觉得负累,会挣扎,会内疚。她常常一个月或是十几天,不然便是一季,偶尔就会发信息给他。她或者喋喋不休,发了长长地废话却没有重点。或是,短短几句,告诉她她愈发强悍像个男人了。譬如那一回,她发信息给他。“我发现我愈发强悍了,水管漏水坏了,买了几个都不合适,最后只得拿刀(菜刀哦)生生地一点一点削合适,厉害吧!”林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复,可她知道,他能够看到。
钧想起金岳霖教授,不能不觉得汗颜。他在他八十岁高龄的时候,有人拿来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林徽因的照片请他辨别拍照的时间地点的时候,他仍会凝视良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最后还是一言未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许久,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的对别人说:给我吧!可是,钧却是在这时候冷静自知起来,她只是个平常女子,不确定她自个能够做到一生一世只念着林一个人,而她这番念着,还必须站在遥远的地方,不许打扰他的生活,她怕是做不到的。这三年,她过得已是极其艰难,若她当着失了他的讯息,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此,就转身努力,努力着去爱上别的什么人吧!爱一个人,不就应当成全么?给他自由,给他想要的生活,不再彼此惊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爱你如命(四)
那以后,辰更频繁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简直到了无处不在的地步。钧微有抗拒,他便当真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动她一分,只静静抱着她,仿佛心内不安的那个人是他才对。钧偶有不忍,可对于那种事,经由上一次的教训,她着实有些怕了。那般疼痛,抵过她与林的第一次,甚而还要痛上许多。她何必自找苦吃?
周末,辰按着惯例又来拉她出去玩。钧窝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平日里上班总要早起,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自然不肯轻易睁开眼。辰打开前些日子他为她新买的电视,便来闹她。钧噘着嘴巴,就是不肯睁眼。耳边却是倏地想起熟悉的女声,小心轻柔,仿佛棉花糖一般柔软,腻得人颇有些受不了。钧转眼想起飞子,不由咧嘴笑起来。辰看着她也是一怔,怎的突然就笑起来,正要开口问她的时候。钧却是精神旺盛的盘腿坐起来,瞪着一双微微有些惺忪的眼睛,模仿着当时飞子的口气笑道:“我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我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你呢?噢!亲爱的,你又生气了!”
钧犹记得当时她笑得厉害,几乎没喘过起来。辰却只当她是模仿电视上的女子,一边扯被子促使她快点起床,一边笑问:“这么开心?”
“嗯嗯!”钧用力点头,唇角微扬。“当时飞子这么对我念叨的时候笑得我不行,这就好像……嗯,就是等我们俩都老了,我想起他,念叨完又看见你生气的场景,真是太好笑了!”
钧穿着睡衣顷刻裸露在空气中,辰极快就收了被子并且叠好。钧正想着伸手去夺,不及转身,就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如果是这样,也好!”至少,他们在一起,她总会爱上他。
钧眸光一黯,跪着走至他身前,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辰,有些事我想我必须告诉你,若你不能接受,我也不勉强。”她答应他会努力爱上他,可是,她心尖上的那个人,她终是要将未完成的事做完才会甘愿。
“你说。”
“我是个孤儿。”钧凝着辰微微有些惊惧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嗯。”
“我妈去世了,我爸是植物人,大约也是醒不过来的。”
“……”
“我还有个妹妹,在读高一。”
“钧……”
“我多年前同他发生过关系,不止一次。”
“别说了。”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声阻止。
“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我是心甘情愿的。时光倒转过来,也是如此。”钧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语气坚定却又泛着浅浅的疲惫。
良久,辰方才沉声道:“我知道。”他如何不知道?二十好几的人了,又非未经世事的小男孩,她是不是第一次难道他看不出来吗?可是她这般细细的讲给他听,是要将自己剖开来呈现给他看吗?他期盼着一刻期盼了太久,以至于她当真这般做时,他却是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么?为什么他的心底满满的全是疼痛呢?
钧依偎在辰的胸口,轻声呢喃:“若我早些遇见你……多好!”
辰浑身一震,愈发用力抱紧她,恨不得将她刻进身体里,与他完好的融为一体。
“疼……”钧在他怀中不安的抗议。辰这才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我真是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自认倒霉。”
“怎么了?”
“你这么坚持。”辰顾自翻一个白眼,抬手勾勾她的鼻子,半是宠溺半是心痛。是该庆幸,庆幸他终于遇见这个对的人,而这个人拥着如此坚持的性子,是他最盼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亦是该好好地自认倒霉,他遇见的这个女孩子,她此刻正对着另一个男人坚持。她的固执惊吓了他,可也深深地打动了他。他看着她不复清冽的眼眸,心痛得要死,可能够看见她就在身侧,却也一并快乐着。
钧没想到辰竟会带她到游乐场来玩,倒是真真的窘了一把。依着她的感觉,两人都是奔三的人了,还来坐摩天轮,总感觉怪怪的。辰却是全然不在意一般,拥着她就走了进去。一直到摩天轮缓慢旋转,钧看着身旁的人,在突然有些明白他的用意所在。这些她年少时的愿望,她不过是偶尔提过,他却是真的来为她一一实现了吗?两人停留在最高的位置也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辰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问,“怕么?”钧笑笑,说还好。幸亏来时裹得厚厚的,才不至冻着。“那就好!”辰冲她宠溺的笑笑,愈发的拥紧她,不知何时掏出手机来“啪嚓”一声就将她静静依偎在他怀中的情景拍下。钧一怔,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自摩天轮上下来走至略远的位置,辰突然扯住她的手腕,“你站在这里别动。”说罢,他顾自走开一些,想要将她同那摩天路一同摄入影像中。钧面对镜头素来无措,只傻傻的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最后落入镜头的甚而不是她的正脸。不过,也幸而不是她的正脸,才微微有些意境。辰将手机拿给她看,一脸满足。
“啊!”辰低呼,一个没注意有人跑过来冲撞了他的肩膀,手机自抛物线飞了出去,脚下是鹅卵石铸的地面,钧看着,想来那些照片是留不住了。可是单单这般想着,竟是有些轻松的感觉。辰却是着实受到惊吓一般,甚至连是谁撞了他都不曾多看一眼,只慌忙奔过去蹲下身细细检查手机的损坏程度。
钧愣愣地看着他蹲在地上认真摆弄的身影,身旁的人走过多少也不曾在意。这一幕,怎的这般熟悉呢?钧双手捧住头,脑袋里偏生少些东西似的,总想不起来这一幕是在哪里见过。直到辰站起身,拿着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冲她无谓的笑笑,“没事,应该还是能修的。”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神情静谧安宁,是他这一生最美的奢求吧!
钧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伸来的手,顾自后退两步。她说呢?怎么会这么熟悉?熟悉到仿佛是她极不愿看见的一幕却又映刻在她的脑海里。却原来,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亏得她一直不肯去看,不肯去想,总以为不亲眼所见就还可以继续欺瞒,钧,真傻啊你!她垂着头,忽的勾唇冷笑,辰慌忙走上前,却又被她再次推开。林,当初你便是这样的吧!你说你们发生争吵,你说你气坏了将手机摔了。可是后来,你的手机又修好了。大约也是这样的情景吧!林,你气急败坏失了冷静才会将手机摔掉,可是在她也离开之后,你是独自一个人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