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母亲最先沉不住气,“是不是你又耍小脾气,惹得陆河跟你闹别扭了?”
父亲倒是没多说什么,似乎在等她进一步的解释。
钟情斟酌良久,最后还是决定简单地一笔带过:“也没什么,我有了新工作,他找了新女友。”
母亲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是他脚踩两只船?!”
钟情哪里听不出母亲的震怒,但毕竟两家相距不远,她不愿把事情闹大,弄得父母面上无光。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哪怕是男人无德抛弃糟糠之妻,也丝毫不会妨碍他再娶娇妻,而无论女人有多少委屈不甘,都是落人口实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在乎:“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个毕竟一个在工作,一个在学校,时间长了,共同语言也少了。算是和平分手。”
母亲听起来似乎犹不敢相信:“可是今年夏天,他还回过家一趟,给你爸爸和我送来不少补品,又撂下一万块钱。”
钟情“腾”地坐起来:“妈这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钟母的口吻听起来也很郁闷:“他说这钱是你攒下来的工资,他只是代为转交,我想着他一个还在学校的穷学生,自己也不大可能弄到那笔钱……哪里想到你不知道这事。何况,咱们一周才通一次电话……”
钟情瞬间软下来。从前听到母亲这样抱怨,她顶多打个哈哈过去,觉得愧疚了,就从网上购置一些家里用得着的物品快递到家中。可这一天听到母亲声音低下来,语气里是并不明显的寂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被拧得厉害。
钟情心里满是愧疚:“是我不好……”她擦擦脸颊的泪,突然又满怀志气:“妈,爸,等我赚了钱,就在平城买个房子,把你们俩都接过来!”
钟母忍不住笑了:“尽说孩子话,大城市的房子有多贵,你以为我们两个不知道?一平米就几乎顶我和你爸一年的收入。”
钟情忍不住分辩:“也有便宜的!”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钟父开口了,“朵朵,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就不多说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心不要太急。我和你妈都很好,不用你操心。”
钟母好像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已经被钟父撂下了。
有些唏嘘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早起,站在镜前梳妆,依然萦绕在心头。钟情望着唇上服帖的嫣红,又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忍不住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新工作,新生活,多笑一笑,总没什么坏处。
到了公司,时间还早,钟情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这个时间段,大概只有保洁阿姨会在。走进去,钟情意外地发现,有人到得比她还早。
空气里飘浮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那个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转过身的时候,露出里面的黑色薄毛衫,以及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钟情,这么早!”
钟情也蛮惊讶:“黎总。”
黎邵晨搅着咖啡,笑着说道:“终于把你游说过来帮忙,昨晚兴奋得几乎没合眼。”
钟情失笑:“黎总你真会开玩笑。”
“哪是开玩笑。昨天请你吃过饭,我就打电话让人事部给你发邮件,你应该都看过了吧?”
钟情一个结巴:“啊?啊……我昨晚回去,事情有点多……”
“没关系,待会儿再看也不迟。”黎邵晨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待会儿人来了,你直接把银行卡还有相关信息当面给她就行。”
钟情微笑:“好的。谢谢黎总。”
黎邵晨摆摆手,又指了指咖啡机:“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钟情有些拘束,“请问,黎总,我坐哪里?”
卓晨是业内出名的黑马,办公效率出奇的高,地方却没想象中大。钟情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整间办公厅看下来,约莫也就二十人左右,还没有星澜的人多。
黎邵晨端着咖啡朝她招招手:“跟我来。”
钟情拎着塞得满满的背包,快步跟在他身后。
经过总经理办公室,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约莫十来平米的小屋,黎邵晨推门而进,站在屋子中央,朝她微笑:“我让人提前布置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极简的装潢布置,白色办公桌,黑色地砖,米黄色墙纸,迎面洒进来大片阳光。钟情轻轻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很满意。我很喜欢,谢谢你,黎总!”
黎邵晨突然挪开身体,让出身后摆在桌上的一盆绿萝:“差点忘了这个,人事部妹子的杰作,据说吸收电脑辐射,还能保护视力,生命力强,寓意好。希望你能喜欢。”
听着黎邵晨一连串的推荐介绍,钟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我知道,我家里也养了一盆,确实很好养。稍后我会亲自到人事部道谢。”
黎邵晨笑吟吟喝了一口咖啡,又问:“真的不来一点?”
钟情摇摇头,走到桌边,开始从包包里掏东西。相框、手机、水杯,还有一罐茶叶。
她有点羞涩,很快又释然,以后公司的人大概要经常出入这间办公室,桌上摆放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黎邵晨注意到相框里的三口之家,微微凝神:“这两位是……你的父母?”
钟情点点头:“这是前年过年时拍的照片。”
她并没有在桌上摆放照片的习惯。从前或许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毕竟办公桌边人来人往,并不方便摆放此类物品。昨天在餐厅交谈时,黎邵晨说会单独给她拨一个地方,她想到或许自己会有个单独的隔间,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宽敞的地方。
黎邵晨微笑:“累了的时候看一看父母,确实是很好的激励方式。”
钟情但笑不语。黎邵晨本人就是平城人氏,常年陪在父母身边,哪里会懂他们这些身在异乡的年轻人的苦楚。并不是为了疲累时有一些激励,而是时时刻刻望着,都能一抒思念。
黎邵晨又把目光投向摆在水杯边的茶叶罐:“哇!”他拿起盒子仔细打量,又看着钟情笑,“难怪看不上我的咖啡。昨天在咖啡厅,我见你点的也是一杯红茶。原来是爱茶人士。”
钟情微微笑:“茶是家乡婆婆炒的,有些乡土味,并不是名贵茶种。”
黎邵晨却不干了,放下茶罐抱起手臂:“不管,反正没喝过。钟总监,看你的表现了。”
钟情突然发现,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就时时处处有欢笑。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又问:“你有其他杯子吗?”
黎邵晨立刻指点:“有,就在茶水间,大家头天下了班,都会把杯子放在那儿,会有钟点工清洗。”
钟情端着茶罐和杯子点头离去。
不多时,就端着两杯热茶回来:“味道清淡,吃过饭喝一喝蛮好的。”
黎邵晨自豪表示:“我在家已经吃过了。”而后迫不及待抿了一口。
“小心烫。”钟情开口,却已经晚了。
黎邵晨却咂了咂嘴巴:“味道确实不错。”而后又笑:“我一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娇贵。别说,真挺好喝的!”
黎邵晨扬了扬水杯,径直出了房门。
钟情看到被他遗忘在桌上的咖啡,摇了摇头,只得又给他送到隔壁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早例会时间。业内大多公司会如此,钟情也拿了资料夹走进去。她昨天下午逛街回到家,收拾好东西,便一直在做这个东西。主要是一些针对公司未来发展的设想,以及几个她认为可以去拓展的项目。
坐在位子上,钟情低头看着自己手头的资料,默默想着事先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以及讲话时的几个要点,心情有些忐忑。
哪知道公司参加例会的人只有五六个,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很轻松。互相道早安,问候前一天晚上的活动,还有人主动跟她握手。
不等黎邵晨来,她已经熟悉在场每个人的名字和职位,压根儿用不到公式化的自我介绍了。
黎邵晨走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茶。
有鼻子灵的闻到了,就笑:“哟!黎哥,什么时候不喝咖啡改喝茶了啊!”
黎邵晨拍掉别人伸过来的手,瞪了那人一眼:“别动!我可不想喝男人口水。”
那人哈哈大笑,一面跟旁边人说:“自从萧总走了之后,黎哥越来越没下限了!”
在场还有女孩子,那女孩正是之前黎邵晨提及的小米,此时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算看出来了,黎总的真爱果然是萧总。过去萧总在的时候,黎总可没这么小气。”
黎邵晨一脸严肃:“胡说!我俩什么时候用过一个杯子!注意影响!”
大概是部队出来的,黎邵晨板起脸来训人时还挺有范儿,但是大概这人一贯的表现摆在那儿。会议厅里安静了几秒,顿时又爆出一阵大笑。
黎邵晨也无奈:“得了得了。我说你们,公司来了新同事,你们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对,不给黎哥面子,怎么也得给钟总监面子啊!”先前起哄那人又笑。
钟情连忙说:“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黎邵晨咳了一声:“这个……还是叫职位吧。他们这群人一直没正经,你别被他们带歪了。”
钟情摇摇头,嘴角却含着笑:“不会。”
黎邵晨觉得为了保持自己在昔日对手面前的最佳印象,觉得还是早点切入正题为妙:“行了,开始说正事。老规矩,各自汇报一下各部门最新进展。”
很快便轮到钟情,黎邵晨说:“在你之前,卓晨一直没有技术部总监一职。这块本来也是我负责居多,稍后咱俩详谈。”
钟情点点头:“好。”
会议室的人陆续出去,黎邵晨关上门,说:“我开门见山吧。目前公司最迫切解决的,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就是和丽芙卡的合作。”
钟情点点头,既然黎邵晨已经准备单说丽芙卡的事,那她的那份计划书就没必要这个时候拿出来。丽芙卡是她计划书中的一部分,但很显然,卓晨现在不考虑别的,准备单攻这个项目。
“说说你对丽芙卡的了解。”
钟情微微沉吟,而后才道:“我在网络上查过相关资料,收获不多。但可以看出,丽芙卡背后应该有财团支持,资金这方面不成问题,也是正规企业,不必担心受骗。”
黎邵晨点点头,这一点是重中之重,一个企业最首要的是背景干净、信誉良好,而后才能考虑与之合作。
钟情又说:“今年年初,就听说了丽芙卡有意在国内寻找丝绸供货商,大概在半个月前,我又听说了一个新消息,但还不能确定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你说。”
钟情有点犹豫:“我听说,丽芙卡想要的是半成品,也就是说,供货商光找准丝绸厂还不行,还需要按照他们的需求,在国内把这些丝绸制作成相应的制品。”
黎邵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赞许:“你说得不错。我这边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他把手里的iPad递了过去,示意钟情仔细翻看:“丽芙卡有意在国内寻找长期供货商,而他们最近急需的一批产品,就是以丝绸为原料制作的长裙。”
“长裙?”钟情翻看过全部资料,有些惊讶,“丽芙卡从事高端定制,所有衣物都应该自己生产制作才对,为什么这次会需求半成品?”
黎邵晨微微笑了:“看来你对丽芙卡的了解还不够全面。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的丝绸长裙,他们在收到半成品后,会让自己人继续后半部分的加工,包括剪裁、拼接和刺绣,最后再打上自己的Logo。据说这一次丽芙卡之所以这么着急,是为了参加来年春季在米兰的一个时装展。”
钟情微微皱眉,她对于时尚和服装展确实一窍不通,平日闲暇了倒是喜好看书看报,却从来不买时尚杂志。刚工作时,偶尔看到同事有购买,她也会跟着翻上两页,但很快就被那上面标注的高价和成堆广告刺伤双眼,后来索性连翻都不翻了。
黎邵晨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相关知识,等你回去再详细了解也不迟。都是些很容易上手的东西。”
钟情抬起眼,正好捕捉到黎邵晨眼中那抹志在必得的神色:“看来黎总已经有了主意。”
黎邵晨笑:“是。不过这件事我从没跟别人提起,在整个项目彻底落实之前,请你务必保密,千万不要对外界透露……尤其,是对星澜的人。”
钟情颔首,神色凝重:“黎总,你放心。既然选择来到卓晨,就等于跟过去一刀两断,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
黎邵晨唇角微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只是这个项目,目前连卓晨内部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叮嘱你。”
钟情郑重许诺:“我一定会谨慎。”
黎邵晨端起杯子,又饮了口茶,钟情发现,黎邵晨对于自己带来的茶叶似乎情有独钟,杯中的水所剩不多,看颜色,似乎已经是冲泡了好几遍的样子。她利落站起身,拿起自己和黎邵晨的水杯:“我去添点水。”
黎邵晨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面上一直含笑。转回身,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资料,不禁有些纳闷。在卓晨,除了项目启动或者年终总结,极少有人会在周例会上准备讲话材料。
黎邵晨这人头脑聪明,看东西也快,几页的东西很快翻完。转过身,正好看见钟情捧着茶杯走回来,嘴角的笑容比之前更为灿烂。钟情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努力。
钟情把茶杯放下,一面说:“茶大概没有味道了,我又帮你重新泡了一杯。那种茶我家里还有,公司的那罐,就送给黎总了。”
黎邵晨也大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个人简单说笑过后,黎邵晨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盛泽这个地方?”
钟情思索片刻便道:“听说过,盛泽镇,就在吴郡,离我家很近。听说那里盛产丝绸。”
“不错。”黎邵晨也来了兴趣,“你家也在吴郡?”
“不在吴郡市,是下面的一个小城镇。”
“小城镇也好啊,江南水乡,肯定别有一番温柔。”
钟情微微笑:“不比盛泽出名,小小的一个镇,镇上只有一家新华书店,一家电影院,想逛大商场都要进城去。但确实有桥有水,很美。”
黎邵晨看她眼神平静,却很向往,知道这段谈话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不禁笑着说:“那看来这次出差,会让钟总监收获颇丰了。”
“出差?”
“是啊,想要了解丝绸,自然要前往绸都。这趟出差只有我和你,具体地点暂时对外保密,如果公司的人问起,你就说……我们去临安。”
钟情这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苏杭处处盛产丝绸,哪里也差不了多少吧。”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黎邵晨故作老成,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这次去盛泽,就带你去开开眼,顺便准你两天假,回去看看父母。”
钟情眼睛亮起来,又很快露出几分羞怯:“这……会不会有点假公济私。”
她才来公司,又是经手的第一个项目,才跟老总出差就“顺便”回家,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
黎邵晨笑得别提多得意了:“要假公济私,也是老板带着你一起。怎么,为了公司累死累活,还不准许员工中途放两天假了。”
钟情知道黎邵晨这是为自己找台阶下,她端起水杯,在黎邵晨的茶杯上轻轻碰了一下:“那就多谢黎总了。嗯……旅途顺利!”
黎邵晨笑得更灿烂:“马到功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情每天早出晚归,几乎都在查资料和讨论会中度过。讨论会自然仅有她和黎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