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色微微有些暗,钟情抬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不是天黑,而是又飘起了雪粒子。
黎邵晨正靠坐在她身边翻书,空气里飘浮着浓郁的不知名的香味儿,钟情揉了揉眼睛,抱着个靠枕坐起来:“我是不是睡了好久……你都没叫我。”
黎邵晨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纯棉衬衫,水洗牛仔裤,大概才刚冲过澡,头发还沾着淡淡水汽,凑近了依稀能闻见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听到钟情这样抱怨,他也不以为意,放下手里的书,凑近摸了摸她的脸颊:“家里地暖有点儿燥,你身上穿得多,这会儿有没有觉得难受?”
被他这样一说,钟情还真觉得身上有点儿黏黏的,但又不好意思直说,一时间就低着头没说话。
黎邵晨摸着她脸颊微微发烫,知道她身上肯定出汗了,便凑近她故意吸了吸鼻子:“嗯……好像有点汗味儿。”
女孩子都爱干净,哪里听得了这样排挤的话。钟情“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去洗个澡……”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儿,这不是她的家,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他们两个人如今又是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说会不会被他误以为有别的意思?
黎邵晨却仿佛早有准备,指了指一边叠放整齐的一套衣服:“之前千秋和白肆在我这儿住过一段,那是她的衣服,都洗干净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先穿着。”
钟情抱起衣服,有点儿讷讷的,一直到走进卫生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份心情……大约是吃醋?
从前和陆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可以说是纯纯的校园恋爱,陆河那个人从前在异性方面自制很严,几乎没让她尝到过普通女孩子恋爱必经的嫉妒滋味儿。这样酸溜溜还有点不安的心情,直到了这个年纪,才第一次有了体会,却没想到对象居然是从前自己最看不顺眼的黎邵晨……钟情站在喷头下,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却忘了热水从上往下哗啦啦地浇,一下呛进鼻子里,站在卫生间里又是捂鼻子又是咳嗽。
房门外传来黎邵晨的声音:“朵朵,怎么了?”
乍然间又听到黎邵晨叫自己小名,还是这样尴尬的情形,钟情又羞又恼,捂着鼻子反驳:“你别乱叫!”
黎邵晨站在房门外,越听越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感冒了?”话是这样问,但他心里也明白,感冒也没这么快就鼻塞的,更何况还是在冲热水澡的时候。
钟情也觉得自己那句话语气有点冲,听到黎邵晨问话的口吻确实很担忧,虽然觉得窘,也只能照实说:“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呛着热水了。”
房门外,静默两秒,紧接着传来黎邵晨忍俊不禁的笑声:“你慢点儿。”大概也知道钟情要恼,他连忙说:“你冲完澡出来的时候慢点儿,这地砖当时买的时候没挑好,比较滑。”
嘱咐完这句话,黎邵晨忙走到阳台,前天晚上他才晾了两块干净的毛巾,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派上用场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两声,是钟情的,黎邵晨犹豫了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姓名标注。微微犹豫了下,他将电话接起来。
手机那端一片静默,而黎邵晨也没有讲话。就这样,双方在沉默中僵持了约莫一分钟,最后还是那端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率先挂断电话。那声音并不是黎邵晨所熟悉的,而那声轻哼里,有洞悉,有不屑,更多的还是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黎邵晨望着屏幕那串并不熟悉的数字,心里已经有了底。
然而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收拾好毛巾,准备上吹风机,便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来电记录他不会删除,但也不会向钟情主动提及,有的人有的事,他愿意留一些空间给她自己去处理,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当冤大头,毫无芥蒂地把争取爱人的机会留给别人。
有了刚刚的尴尬事,钟情一心想多磨蹭会儿再出去,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换上衣服,又拿过一边的拖把擦了擦地砖上的水渍,这才慢吞吞地打开门,却没想到黎邵晨一动不动站在外面,手上还捧着一块大大的浴巾。
见她脸色红润,眼睛也水盈盈的,神情是在外人面前从未见过的温软,黎邵晨看得有点儿愣了,直到看到头发丝上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脖颈滑进衣服里,他才猛地别开视线,一边把浴巾绕过她的后背披上:“就知道你肯定洗头发了,披上这个,我给你吹吹头发。”
钟情跟在他后面走到之前午睡的软榻,见那上面果然摆着吹风机,不禁有点感叹这人的心细。黎邵晨递了一杯清淡的热茶过去:“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接着,不等钟情说什么,就站在身后为她吹起了头发。一边吹还不忘了一边问:“温度合适吗?会不会烫?”
吹风机的嗡嗡声中,钟情仿佛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也是那么急躁,那么让人章法大乱。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憋住话:“谁当了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黎邵晨耳朵灵,整句话一个字都没错过全听清了,但他还是装糊涂,把吹风机又提高一挡:“朵朵你说什么?”
钟情一听他叫自己小名就觉得耳朵痒痒,非常不自在地嘟囔:“二十四孝男朋友,不知道经过多少姑娘培训才有今天这么专业。”
黎邵晨干脆利落拔掉电源,俯身凑近她的脸:“朵朵,你这是吃醋了吗?”
钟情吓了一跳,一转身正好跟他来了个面贴面,黎邵晨哪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顺势就吻了上去。这个吻跟之前两人的那个吻有太大不同,钟情过了初时的惊吓,顺着黎邵晨轻轻拍抚着她后背的手势,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也渐渐开始享受这个吻。
黎邵晨自然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顺从和柔软,一时间愈加激动,唇舌之间加深肆虐的同时,整个人朝着软榻压覆过去,抚着她后背的手转而挪到钟情的脖颈,在那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
钟情觉得自己如同一块在温室里渐渐融化的水果硬糖,外表看着强硬,但芯里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她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硬实的身躯,也感受着他越发热烈地索吻,脑子里开始还有些清明意识,渐渐地也糊涂了。
黎邵晨也比她清醒不了多少,钟情之前那点儿吃醋闹别扭的小女儿姿态恰恰落在他眼里,让他整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高兴得几乎忘了东南西北,脑子一热就亲了上去。
两个人唇舌纠缠了好一阵,黎邵晨才稍稍找回理智,怕这样缠绵的亲吻吓坏了她,便微微抬起上身,唇在两片柔嫩上方稍稍停止。他睁开眼睛看她,就见怀里的人双眼蒙眬,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也绷断了。炙热的吻再次落了下去,却没有如之前那般老老实实在唇瓣间流连,而是不紧不慢朝着下方移去,白皙的下巴,柔软的脖颈,再往下……黎邵晨真是佩服死了自己的先见之明,沈千秋留下的那件白衬衫本来就是很薄的料子,穿在钟情身上有点过大了,经过两个人之前的厮磨,胸口的两颗扣子自己解开,露出里面高耸的两团柔软。
黎邵晨自问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但看到这副情形,依旧觉得心口一热,如同从前喝过那些六七十度的蒙古烈酒,一口下去就觉得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沸腾起来。颤巍巍在她心脏的位置落下一个吻,感觉到那里怦怦跳得激烈,触碰起来却又娇又软,令人几乎不敢多看,却忍不住亲了又亲,甚至隔着衣衫轻轻舔吻起来……
钟情感觉到胸口传来凉凉的湿意,整个人蓦然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两手隔挡在黎邵晨的肩膀上,却发现他如同一座山般,无论使多大的力气都是岿然不动。
正在两个人纠缠之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嘀嘀的几声脆响,黎邵晨猛地抬起上身,仿佛被人一把拉回了现实,看都不敢多看瘫软在榻上的人一眼,站起身朝着厨房头也不回地走去。
过了没两分钟,他神色如常走回来,手上端着几盘刚刚烤好的饼干。
钟情在他走后也连忙坐起身整理衣服,眼看着他去而复返,整个人也慌作一团,捧着已经有些凉掉的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小口呷着。
黎邵晨看到她脸上红潮未褪,唇瓣是不同往常的嫣红,喉结不禁微微滚动,忙不迭地错开视线,把饼干放在茶几上,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新烤的饼干,好几个口味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钟情见他转过身为自己添水,几乎没怎么瞧过自己,知道他这是有意给自己找台阶下,便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热水又放在面前,饼干她每一种口味都尝了尝,最后指着其中一盘轻声说:“这个巧克力味的好吃,也不会太甜,怎么做的。”
黎邵晨见她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自己,也不戳穿,站在一旁偷偷欣赏她脸上的红晕,语气沉稳地答道:“用的从网上买的巧克力粉和正宗黑巧克力,你喜欢吃,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钟情听到这样的话,越发不敢抬头跟他正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低着头,手指轻轻卷着衬衫的边儿。
黎邵晨见状,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问:“有那么害羞吗?咱们俩现在是恋人关系,真做点儿什么,也不为过。”
钟情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黎邵晨捏了捏她的下巴:“怎么不适应了,是我亲得不好?”
钟情连连摇头,一边推开他的手指,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才合适:“咱们两个过去是朋友……”
黎邵晨笑:“那再早点儿,你还把我当阶级敌人仇视呢!从朋友发展到好朋友,再发展到恋人、夫妻,不是挺好的吗?”
钟情轻声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太快了。”
黎邵晨在她身边坐下来,轻轻拥住她,在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那你不妨换个角度看。无论咱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只要你不是从心底里觉得抵触或者厌恶,那就不要去多想,让它顺其自然地发展。不管咱们两个认识多长时间,当朋友又有多长时间,只要让人觉得自然而然,就不是坏的尝试,你说对吗?”
钟情想了想,最后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窗外这次是真的暗下来,天色暗红,仿佛预示着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风雪。但能与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同处一室,一起品茶、烤饼干、看书、做饭,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幸福和安宁。哪怕明天又是一个让人恼火的下雪天,此时此刻,也显得不足为虑了。
Chapter 21 恍如隔世
直到这一刻,
钟情才发现,
这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安静漂亮的美少年,
实则内心始终燃着一团烈烈火焰。
很快,业内万众瞩目的丽芙卡招标会在平城的一家商业酒店的会议厅正式拉开帷幕。钟情作为卓晨这一次的业务代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在公司、家里排演了无数次,可轮到她上台时,依旧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站在大屏幕前,她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一边操作着鼠标,打开幻灯片,准备开始讲演。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会议厅里坐着的大多是熟面孔,星澜这次派来的是石星和大老刘,卓晨陪她一起前来的则是黎邵晨,就连陆河,也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无声地坐在最靠门的角落里,那双黢黑的眸子静静地、坦然地看着她。
钟情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脑海里闪过入行三年来经历的种种,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首先朝着下面丽芙卡的两位代表微微躬身,而后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女士、先生们,下午好。有鉴于这一次贵方在酒店的招待十分周到,还为我们精心准备了晚餐,为了大家的好胃口,我会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尽量节省时间,不耽误稍后大家享用美食。”
会场上传来大家友善的笑声。钟情望着丽芙卡两位代表唇角绽出的微笑,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便按照事先的约定,开始用英语进行产品展示。
参与竞标的一共五家,而卓晨排在第三,排在中间有利也有弊,好的地方在于有人开头、有人结尾,最为稳妥;不好的地方就在于,前面的新鲜劲儿过了,最后一个总还能让人有点期待,而夹在中间的,如果表现不够突出,最容易被人遗忘。然而钟情因为准备充分,运用熟练的英文和轻松的口吻,将这一次卓晨的种种优势充分展示,不仅赢得了丽芙卡两位工作代表的频频点头,也将会场的气氛接二连三引向高潮。
从台上走下来回到黎邵晨的身边,他脸上始终带着自信的浅笑,却在钟情坐下来的一瞬间,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了句:“表现得太好了,我真为你骄傲。”
尽管知道这个人一向嘴巴甜,钟情还是忍不住弯起唇。来自心上人的夸奖,总是格外撩拨心弦。
接下来星澜的表现可以用差强人意来形容。石星站在台上,虽然妆容精致,外语也很流利,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济,十分憔悴,并在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细小的口误,但这些尚且都还在接受范围内。最令黎邵晨和钟情大跌眼镜的,是当石星打开价目表那一栏时,上面显示的厂家名称竟然正是阮国栋妻舅家的那个丝绸厂。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黎邵晨反应老到,在下面轻轻拍了拍钟情的手背,示意她先不要慌。
最后到了报价环节,让人意外的是,星澜给出的报价竟然比卓晨足足高出20%,不用他人做出反应,单看石星本人说话时的反应,就知道她自己也底气不足。再看刘靖宇,整个人坐在那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脸涨得通红,攥着纸巾频频擦汗。
最后一家即将上台前,黎邵晨突然握住了钟情的手,钟情先是不解地朝他看去,眼角余光却瞥到不远处朝着讲台走去的那道身影,竟然是此前闷声不语的陆河!
钟情本想说什么,黎邵晨却先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静观其变。”
这一天,陆河又一次穿着白衣。他的头发留得有点长,容貌看起来是有些介于两性之间的俊美,银灰色的英式风衣则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硬朗的气质,里面的黑色鸡心领毛衣则衬得他肤白如玉、气质凌然。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台下微微鞠躬,引起会场里一片窃窃私语。钟情知道,大概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个眼生的年轻人究竟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又凭什么能够跻身于业内翘楚,成为这次招标会的第五个与会选手。
钟情静静地看着他站在台上,整个人如同一棵挺拔的竹,郁郁葱葱,君子风范。站直身体的时候,他眸色宁静,朝着下面的人淡淡望了一眼。直到这一刻,钟情才发现,这人外表看起来像个安静漂亮的美少年,实则内心始终燃着一团烈烈火焰。似如今这般的光景,他不知在心里偷偷等待了多少年。
想明白这一点,钟情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内心,在一瞬间沉寂下去,再也激不起半点水花。黎邵晨说得没错,不是旁人隐藏得太深,而是她从前太天真,连人家是驴是马都没分辨出来。
机会总是更青睐有准备的人。陆河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印证这句格言,他的演讲不像钟情那样诙谐生动,更不会像石星那样自信全无,他安静、从容、踌躇满志,当他最后掀开价目表那一页的时候,钟情整个人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他的报价竟然是全行业最低,足足比市价低了10%!
饶是像黎邵晨这样稳重的人,此时也忍不住低声咒了句:“他这样是要逼死多少人!”
钟情做这一行已经超过三年光景,知道黎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