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眉毛一挑,指着那颗被扔掉的可怜茄子,为它鸣不平:“那为什么不让我买茄子?”
黎邵晨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义正词严:“一起买菜的过程,就是为了好好了解彼此的喜好。比如我,就不喜欢吃茄子。”
钟情噗嗤一下子就乐了,见黎邵晨推着车往前走,也故意想逗逗他:“你都多大人了,还挑食?”
黎邵晨瞥她一眼,神情里带了一点小傲娇:“不是挑食,这叫品位。”他顿了顿,非常认真地征询旁人意见:“说实话,你不觉得茄子的口感很像肥肉吗?”
钟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细一琢磨,好像也有点道理:“我还挺喜欢吃鱼香茄子的,感觉比鱼香肉丝还好吃。”想起了熟悉的味道,钟情有点怀念:“在家时我可喜欢吃这道菜了,但我自己不会做,做的时候特别容易崩油,调味也挺难的。”
黎邵晨一听这话,倒退两步,又走回去,重新挑了个又圆又饱满的茄子。
“你干吗?”
黎邵晨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本人不爱吃,但我会做。”
钟情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还会做鱼香茄子?”
黎邵晨把菜放进购物车,又继续往前走:“你还爱吃什么?可乐鸡翅喜欢吗?”
钟情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还真不像闹着玩的,便试探着说:“那我可就点菜了啊!”
黎邵晨身后数排货架,他微微侧身,朝着身后一挥手:“随便点。”
钟情眼睛亮晶晶的,一连说了好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黎邵晨就按照她说的选购原材料。
半小时后,两个人抵达黎邵晨家中。一进屋,黎邵晨先把几个衣服的购物袋放在椅子上,自己拎着数种食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忙着烧热水、开电视:“屋子随便看,半小时后开饭。”
钟情见他脱掉大衣,换上一件深色的居家服,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也觉得有趣。顾不上四处打量,先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门口偷偷打量。
黎邵晨的这间公寓地方并不太大,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装修风格极简,黑白色调为主,沙发地板一眼看过去,秉承了舒适实用的原则,跟他在公司那间办公室如出一辙,大概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钟情站在厨房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就见黎邵晨换上黑色居家服,袖子挽起,正站在水池边处理两个人一起挑的鱼。他头发向来修剪得很短,又穿着一身黑,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英姿勃勃;可他的脸色却是异常柔和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钟情突然记起来,上一次见到他露出类似的神情,好像是在盛泽时,他煮了姜汤和热啤酒,看着她和白肆一人一碗,坐在那里喝得一头一身的汗。
平日里在公司,他从来不绷着脸,与其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举止做派更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两个人一起出差时,他开车、下乡找人、与人谈事,毫不含糊,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在军营打拼的狠劲儿;而与朋友在一起时,他仿佛才透露出真实的样子,性子倔,脾气直,却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可就在这个时刻,钟情突然推翻了从前对他的全部认知和了解,因为他在别人面前,无论是不羁的、冷漠的、较真儿的,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模样更令她觉得真实且温暖。
黎邵晨干活很认真,两条鱼处理干净,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边的钟情,不禁打开门朝着她笑:“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钟情歪着头打量他,似笑非笑:“我得视察视察,看你到底会不会做菜。”
黎邵晨双手一摊:“看到了吧,哥料理鱼的手段非常人能比。”说着,又朝里屋努了努嘴:“去那边待着吧。一股鱼腥味儿,我赶紧冲冲池子。”
钟情转过身走,听到黎邵晨站在身后添了句:“我这屋子也不小啊,够你老人家饭前好好视察一圈的。”
钟情听到这话,忍不住唇角微弯。
依照他的话,走到客厅,见他之前热好的水就放在桌上。茶几上摆着之前从清河镇买回的茶叶和点心。
钟情见点心包是被人打开又重新扎上口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微微一甜。索性蹲下身,用茶几上那副茶具泡了两小杯茶。又把点心包打开,见里面的玫瑰酥,已经被人吃掉约莫三分之一,唇边更不自觉噙起浅浅的笑。他从前是否喜欢这些东西,她已经不得而知,但她还记着刚认识白肆时,黎邵晨对于这类点心的评价。如今他却甘愿耐心品尝,大概他很珍惜两个人一起游览清河镇的经历,连带着也喜欢上了玫瑰酥这味只有女孩才喜欢的小点心。
厨房里,黎邵晨把鱼蒸上锅,就听厨房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转过身,就见钟情端着那只托盘站在门边,朝着他巧笑倩兮:“三少,饭前尝口茶吗?”
黎邵晨从未见过她主动示好的样子,惊讶之余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找到毛巾擦了好几次手,才走过去,端起茶盅来缓缓嘬了一口。温度刚好,茶味清醇,让人从口腔到胃壁都跟着暖起来。
黎邵晨放下茶盅,刚想夸奖,未防钟情伸手塞了块小巧的玫瑰酥过来。
“唔……”
“好吃吗?”
黎邵晨这时喜得晕头转向,满心满口都是甜的,哪还吃得出别的味儿?只能一径点头,末了又嘱咐钟情:“你也别多吃,饭马上就好了。”
钟情踮起脚,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瞄到一眼流理台上的情形,撇了撇嘴:“好像一个菜还没炒出来……”
黎邵晨见她这副故意刁难的样子,不禁又爱又恨,自己手上有蔬菜的味道,不能捏她的脸,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厨房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上,钟情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见黎邵晨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彼时钟情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眯着眼看桌上零零散散摆着的几本书都是什么。听到饭厅里有动静,便站起身走过去,刚好黎邵晨掀开汤碗上的盖子,朝着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黎邵晨穿着布料熨帖的深色衣裤,衬得整个人肩宽腰细,单手背在身后朝她微微躬身,那架势颇有点某著名香港明星在美食节目里做菜的派头。钟情看得微微发怔,就见他说:“钟小姐,久等了,快过来坐。”
他那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倒显得钟情有点放不开手脚。局促地在饭桌边坐下,那一边黎邵晨端着一瓶酒从厨房走出来,动作利落地解决掉瓶塞,在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各倒了一点酒。
钟情看着杯子里清澈的液体,想起头天晚上酒后酣眠,黎邵晨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自己愣是一个都没听到,不禁有点排斥:“那个……咱们还是别喝酒了吧……”
黎邵晨举起杯子,在她手边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语气轻快:“少喝一点,开胃。”见她迟迟没动作,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昨晚跟人出去,不也没少喝?”
听他这样说,钟情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颤了下。
黎邵晨见她这副模样,却不多言,拿起汤匙为她盛了一碗汤:“鱼汤趁热喝最好,尝尝。”
半个小时的工夫,汤水已熬至淡淡的乳白,上面漂浮着绿色的芫荽叶和红红的枸杞子,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暖烘烘的。钟情端起小碗,尝了一勺,鱼汤很鲜,放姜片去了腥味儿,又添一分辛香。
黎邵晨见她一勺一勺,慢慢将整碗鱼汤都喝下肚,不禁又欣慰又自得:“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钟情刚咽下最后一口,听了这话,险些呛到气管里。
黎邵晨连忙帮她拍了拍背,面上笑意悠然:“别着急,想说什么,慢慢的。”
钟情捂着胸口,眼睛里泛着淡淡水光,静了片刻,才说:“我昨天见过陆河了,晚上又见了李茶。”
黎邵晨倒没想到一碗鱼汤下肚,会让她张口就把这事吐了出来,不禁有点愣住。这番神情落在钟情眼里,就理解为了全然不知的错愕。她缓了口气,垂下眼睛说道:“我跟他们两个各自说清了,以后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这样对大家都好。”
黎邵晨想起自己了解到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钟情此时到底知道了几分,一时斟酌着没有开口。
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钟情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李茶怀孕了,她现在跟陆河在一起,我想过不久应该就会收到他们的喜帖吧。”
黎邵晨不置可否,望着钟情的眼睛说了句:“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别强撑。反正你见过我最糟糕的时候,现在让我陪着你,看着你发发脾气、掉掉眼泪,也没什么,不用觉得丢脸。”
钟情原本没想哭,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为了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早就见证过自己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也陪自己走过最茫然无助的阶段,两个人在清河上那一吻,无疑在她心头炸开了人生中最亮的一束烟火,令她震惊又彷徨,还有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欢喜,直到听了他的表白,钟情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自己全然无知的时候,已经默默守候了她那么久。
可是黎邵晨这样一说,那些原本已经凝结成冰的泪,顷刻间融化成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落了下来。感觉到黎邵晨轻轻擦拭着自己脸颊的手,钟情自己也抬起手,匆忙抹掉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眼泪,看着黎邵晨连连摇了摇头:“我……我本来没想哭,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最难过的时候是刚跟他分手那段时间……后来不那么难受了。但我心里一直有不平,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曾经许诺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爱我了。”
黎邵晨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明明针扎一般的疼,脸上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顺着她的话问:“那现在想明白了?”
钟情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神情里有困顿,也有怅然:“我一直以为他认识了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移情别恋了,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跟石星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利用她,跟李茶在一起,我想也是看中李家有他需要的资源吧……”她顿了顿,有点自嘲地低下头:“大概他已经大功告成了,所以昨天又来找我,说从没想过跟我分开。我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他图的,或许他心里是真的有我,可看到他这样,我觉得更难过了。我宁愿他移情别恋,也不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黎邵晨听到这儿,心里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像钟情这样重感情爱较真儿的女孩,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掉眼泪。可听她如今的意思,与其说是舍不得陆河,不如说是在留恋那个曾经带给过她无限快乐和憧憬的初恋对象。
她大概是有点完美主义的那种女孩子,即便已经没法跟前任在一块,也不愿意把那个人往坏了想,否则就好像连带地否认了曾经的自己,以及那段两个人共同拥有的美好过往。
这么想着,他连语气都轻快起来,但又顾着面前这位姑娘还在伤感情绪中,不能显得自己太开怀了:“你这么想,有点儿太为难自己了。”见钟情怔怔地看着自己,黎邵晨清了清嗓子,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送到钟情碗里:“再磨蹭菜都凉了,你先吃,边吃边听我说。”
钟情几乎是从昨天哭到今天,脑子本来就有点蒙,听到黎邵晨仿佛哄小孩一样地跟她说话,温言软语,几乎从没有过的温存态度,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做了,端起饭碗,就着色泽红亮的鱼香茄子,狠狠扒了一口米饭。
黎邵晨见她塞得脸颊都鼓起来,便问:“好吃不好吃?”
钟情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讲话,只能重重点了点头。米饭颗粒饱满,她从前在家里就爱吃硬实点儿的米饭,黎邵晨那次在钟家听到钟母说过就留了心,蒸米饭时刻意迁就她的口味。再说那鱼香茄子,酸甜微辣,咸香可口,就着这样的米饭吃最下饭不过。钟情刚吃了一口,黎邵晨便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保证她碗里断不了吃的。
黎邵晨见她满足得嘴角弯弯,哭得红通通的一双兔眼儿却不忘了盯着他滴溜溜转,便给自己斟了半杯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重感情,不代表所有人处事时都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陆河这个人,不是不聪明,是有点儿聪明得过头。他心里大概有你,但不会事事以你为先,为了达成目标,他甚至会牺牲感情、牺牲自己去做交换,所以你跟他,即便没有石星掺和进去,也长久不了。”
钟情听得很认真,可送到嘴边的饭菜实在太香,她昨晚睡得早,早晨起得晚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一吃上才发现饿得狠了,根本停不下来,所以只能对着黎邵晨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有道理。
黎邵晨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十分可乐,顺手就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见钟情不满意地瞪他,又连忙抬起两根手指,在额边点了点:“别气,别气,我接着说。你的那个朋友李茶,我个人没有过太深的接触,但她爸爸也是做生意的,在别的场合,我见过她两次,她给我的印象跟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相去很远。以前你说她是个单纯的女孩,这点我无法苟同。在我的认知中,对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貌,这样的女孩子跟单纯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这些钟情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点呆住,咀嚼完嘴巴里的东西,才急匆匆开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陆河,还是李茶,他们两个都不是变了,而是你从前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本质。”黎邵晨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就拿我说,我也有改变,我比过去圆滑了,比过去做事有手段了,但我还是学不会干坏事给人挖坑啊。”
钟情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黎邵晨笑着接过话头:“唯一一次想给星澜使点坏,不还是被你给拦下来了,事后还弄得我自己挺狼狈,在你面前我可一点儿脸皮都不剩了。”
钟情明白他的意思,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粒,低声说:“你心眼不坏。”
“你也是啊。”黎邵晨从她手里拿过碗,又给她盛了两勺米饭,“人是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总不会变得太离谱。像陆河还有李茶这样的,压根儿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你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行,绕着走。”
钟情从他手里接过碗,后知后觉:“你怎么又给我盛了一碗!”
黎邵晨这次换了一样菜夹:“尝尝这个干锅菜花,也算我的拿手菜了,特意在一个川菜馆跟那厨子学的,你尝尝做得地不地道。”
钟情嘟囔:“这么吃下去,非胖不可。”
黎邵晨却笑眯眯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钟情猛地反应过来,瞪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碗:“你怎么都不吃?”
黎邵晨又给自己倒了点酒,不慌不忙:“我这不是忙着给钟总监答疑解惑嘛,现在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开动。”
“再不开动就没的吃了。”
黎邵晨笑着瞥她一眼:“某人之前可是答应晚上做饭给我吃了,我指着那顿填饱呢。”
钟情想起两个人在超市说的话,想着怎么也不能直接认,一咬牙道:“行,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两个人午饭越吃越高兴,钟情还被黎邵晨忽悠得多喝了两杯白葡萄酒,饭后整个人靠在阳台的软榻上,脑子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色微微有些暗,钟情抬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不是天黑,而是